“镇上我也瞧见了。”严磊说。
干部从老区去营部上班,有小车接送。今天车上大家还说:“这街上好几个穿军裤的。我还以为新兵溜跶出来呢。”
“说起来,好久没见你穿布拉吉了。”严磊说。
“那你说, 我是穿布拉吉好看,还是穿军装好看?”她笑问。
嘴角微扬, 眼神挑衅。
严磊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诚恳地回答:“不穿最好看。”
有些男人别看平时一副老干部模样, 在外面不会多看年轻姑娘一眼。但回到家对着自己媳妇就敢开黄腔搞黄色。
跟从前那个只知道传教士的男人比,简直脱胎换骨了。
乔薇拿笔作势要掷他。
严磊笑着过来给她捏肩膀:“别动,给你按按。酸不酸?”
媳妇趴桌上写那么长时间的字,心疼。
男人的手指又长又有力, 揉捏的力度堪比后世足道馆的金牌技师。
乔薇肩膀那点酸都让他给揉没了, 舒服死了。
单位里很多年轻姑娘上班是穿布拉吉的,陆曼曼就穿。
但乔薇自从上班后, 就不怎么穿了。日常就是衬衫裤子。穿的最多的是白衬衫。
“我那个桌子对着天明,桌洞底下又没有挡的,穿布拉吉不方便我跷二郎腿。”乔薇问,“你喜欢我穿啊?”
“当然喜欢。”严磊说,“你腿好看。”
他就那么坦然地说出毫无修饰的赞美的话。
乔薇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真是的, 活了两辈子的人了, 怎么还会为男人的一句话心跳呢。
她把稿子叠好, 把书放回书架, 把墨水要收到抽屉里去。一拉开抽屉,却看到一个信封。
以前没有的, 今天才出现的。
“什么呀?”她拿起来看了看,很意外,寄信地址居然是北京。
地理上来讲,北京其实不远。但在这个时代,就是给人一种远在天边的感觉。
“你的呀?”她问,“谁呀?”
乔薇不是不尊重严磊的隐私。只是“北京”不是一个单纯的地名,而是带着强烈政治意义的首都。她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严磊说:“以前的战友。”
如果是在从前,他说完这句大概就不会再继续说了。但现在,他停了停,告诉了乔薇更多:“我老领导的弟弟。就是牺牲的那位。”
乔薇想起来,他讲过的:“就是你领导最小的那个弟弟?受伤专业了?”
严磊很喜欢乔薇还记得他讲过的那些事。
当别人把你说过的话讲过的事都放在心上的时候,你才会愿意给她说更多。否则,就是夫妻相敬如冰。
“这小子,比我老领导小了十几岁,是他们爹妈的老来子。就一纨绔子弟。”
“我老领导是他大哥,家里长子,特别能顶事的那种人。不过离家早,跟他相处时间短。他们爹妈后来看实在管不了他了,把他送到部队来让我领导管。”
“光我看见他哥用皮带抽他都得有七八回。就这么着给管过来了。”
“战场上不是怂人。其实受的是轻伤,但我领导牺牲了,他爹妈死活把他弄回去转业了。”
“走的那天,哭成个熊样。”
乔薇问:“你跟他关系挺好的呀?”
“他到部队第一天,就被我们夜里用被子蒙住臭揍了一顿。我带头揍的。”
乔薇笑得乐不可支。
严磊仿佛回忆起了曾经的青春,有些欢喜有些遗憾有些伤感:“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专骗别人感情。在部队的时候,每个月他都收到信。我们看了,那些信一共是四个姑娘写的。”
“不是个好鸟。”
风流纨绔,听着就知道是家里有背景的,还是在北京的。那是首都,政治文化中心。
乔薇微微动念。
“想什么呢?”严磊问。
“要是关系好的话,”乔薇问,“能不能托他帮我买点书?方便不方便呢?”
“行啊,不是什么事。你想要什么书?”
“理工科技类的,什么都行。”
如果有理工方面的大学课本就更好了。
“外国的……啊算了,外国的算了。”
本来想着如果有老大哥那边的数学类的书籍也弄点。众所周知,老大哥那边数学方面是非常牛逼的。
但好像太麻烦了。毕竟是求人的事。
“你想要什么你说。”严磊说,“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我说要的东西,他肯定会去尽心找。”
这么铁的关系吗。那乔薇就不客气了,说了自己想要的。
但严磊听完神情微微有异。
乔薇瞧着他神色,改口说:“太麻烦就算了,不是必须要的,有就买,没有就算,不用太折腾。”
严磊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和乔薇推心置腹,好好谈谈。
他说:“乔薇,现在真的不适合考大学。那个停止招生的消息,虽然现在还没落实,但显示了风向不适合考大学。”
“……”乔薇,“啊?”
俩人脑回路没对上。
乔薇莫名:“怎么扯到考大学了?”
严磊也诧异:“你要数学书,不是要考大学?”
她前头说什么理工、科技,他不是很懂,以为就是她的兴趣。但后头她要S国的数学。
那数学不是学校里学的科目吗?严磊就以为她还是不死心想考大学。
乔薇总算搞明白了,失笑:“你想多了。”
她想了想,这件事当时穿过来他告诉她的几个消息里就有大学可能要停止招生的消息,但她当时新穿越到这里来,对这件事没有做任何表态。
后来俩人都没提起过了。
也是该好好谈谈这个事,这都是原主遗留给她的问题。
“严磊,我不打算考大学了。现在不打算,以后也不打算。”乔薇说,“上大学是为了学习知识,现在的学校已经学不到东西了。”
乔薇早就在另一世完成了学业,不需要去这里的大学获取知识。
而且,就年代来说,高中生这个身份真是太好了。在这个时代,既算是有文化的人,又安全。
接下来,大学生就不安全了。
这时候要是给自己弄个大学生的身份,那比48年投国军也不遑多让了。
严磊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你知道。我听说也是这样。”
乔薇问:“现在教育口风声很紧吗?”
严磊说:“听说大学现在有些乱。”
乔薇叹了口气。
严磊摸摸她的头:“干嘛,遗憾哪?”
“不想乱。”乔薇说,“就希望每天都太太平平的。”
严磊没再说什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第二天早上他问她需要多少军制服布料。
乔薇说:“我想做两件上衣,一件单排扣的,一件双排扣的。裤子你给我弄现成的吧,就不需要单独搞布料了。”
严磊说:“单排扣上衣?我直接给你找一件女兵制服不就行了?”
乔薇一拍脑门。
光想着做两件不完全一样的军绿上衣,没想过单排扣就是女军装了。
严磊笑死了:“脑子不转圈了是吧。”
“那就单排扣我给你弄一件,列宁装拿布自己做,再两条裤子。”
双排扣西装领这个款式,在这时代叫作列宁装。这款式是经典,即便在后世都还常见,只不过不再叫列宁装了。
乔薇上班就去交稿子。
她跟陆站长说:“站长,昨天县里开会让写的稿子,您过一下目,我好拿去给科长。”
陆站长接过来扫了一眼就颔首,递回去:“好,去吧。”
乔薇又去找谢科长:“您过一下目,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我好拿去给主任。”
谢科长看得还更认真些,因为通讯稿本就是宣传科的工作。
“不错。”他看完连连称赞,“去吧,给主任吧。”
两级直系领导都给过目了一下,乔薇才往镇委办公室去。
她一离开,宣传科有人阴阳怪气:“科长,乔薇可真厉害啊,来了才几天,都攀上主任了。”
广播员的本职工作是播音和写广播稿。
通讯稿是宣传干事的工作。乔薇把人家工作抢了。
“你要是能得奖,给镇委赢奖旗,再被县里点名,别说主任了,你直接攀上书记我也不说一句话。”谢科长推推眼镜,看着那个人,伸手,“来,你挣的奖旗在哪呢?拿来我看看。”
宣传类评选的奖旗,都算是谢科长的政绩。科长当然偏向那个帮自己挣政绩的下属。
那人被嘲讽,不吭声了。
镇委办公室主任姓王。
乔薇来交稿,他还挺吃惊的:“这就写好了?”
第一次遇到工作效率这么高的。
乔薇说:“领导交待的工作哪敢怠慢。熬夜写的,您看我这眼睛红成什么样了。我今天都想跟领导请假回去补觉了。”
怪不得高书记一直夸她。
王主任笑:“谁要是不批,你跟我说。”
他收下了稿子,让乔薇先回去。
高书记才上班没多久,就被王主任敲开了门:“书记,小乔都已经把稿写好了。您过目一下。”
高书记笑呵呵:“这个乔薇同志,年轻人真是如八九点钟的太阳啊。”
他接过来看,读着读着,渐渐严肃起来。
读完,他吁了口气,问:“你觉得怎么样?”
王主任说:“大气。”
“这姑娘……”高书记也感慨,“年纪轻轻,怎么下笔这么大气呢?”
在这篇稿子里,乔薇对尚未诞生的博城的未来做了一个美好的展望。
在她的“想像”中,小小的永明县更名为博城之后,扎扎实实地发展,未来将成为一座敦重厚实的重工业城市。
这就很敢想。
就现在,省会最高的楼也才四层,已经是地标性建筑了。她笔下描述的博城的未来太“幻想”了。
但真正让高书记和王主任受震动的是,这女同志笔下字里行间对这个未来深信不疑。
她对国家的未来深信不疑。
她的每一个字里都洋溢着对国家的热爱和信心。
她是一个有信仰的同志。
高书记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确定:“这不用改,这就很好了,我看没问题。”
主任已经看过了, 一样的想法。
高书记说:“叫通讯员现在就给县里送过去。乔薇这么快就把稿子赶出来,咱们不能辜负年轻同志的努力,现在就送去!就要比青山镇早!”
“好勒!保管比他们早!”
主任拿着稿子去安排了。
从下河口镇骑自行车到永明县, 慢了一个小时出头,快的话四十分钟。
高书记瞅着时间, 一个半小时之后, 他给永明县的孟书记打了个电话, 汇报工作,并说了这个事。
孟书记也挺惊讶:“这么快?”
高书记说:“您的指示怎么敢怠慢,当然要积极响应。我们乔薇同志昨天熬夜赶稿。”
孟书记说:“年轻同志态度积极是好事。但你也要把控一下,就怕太年轻, 一味追求速度失了质量, 顾头不顾尾。”
“您说的对。别的年轻人我肯定要把控着,不让他们冒进。”高书记说, “但乔薇同志虽然年轻,实在是个沉稳可靠的同志。她是效率、质量两手都抓。”
“噢?”孟书记来了兴趣,“好,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高书记看看表:“我们的通讯员一个半小时之前就出发了,差不多也该到了。”
挂了电话后, 孟书记喊了自己的秘书:“去看看下河口镇的通讯稿送来了没有。”
秘书吃惊:“昨天刚开完的会。”
怎么可能今天就送来。
孟书记说:“去看看。”
秘书狐疑地去了, 结果诧异地回来了:“还真送来了。”
孟书记笑道:“年轻人, 干劲十足。”
秘书也笑:“那个乔薇吗?刚得了奖, 难免跟打了鸡血似的。”
孟书记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读完了之后,就不这么想了。他跟高书记一样, 读了两遍,才放下。
“怎么样?”秘书说,“还是太急了吧。”
孟书记摇摇头,递给他:“你自己看。”
秘书笑着接过来,读完,合不拢嘴:“这……”
孟书记指节敲敲桌面,问:“宣传科的稿什么时候能出来?”
“在写了。”
“不用了。”自己县里的宣传科的人什么水平,孟书记当然清楚,做了决定,“把下河口的这个送到市里报社,就她了。”
秘书问:“不等等青山镇了吗?”
青山镇的笔杆子这次得了市里的二等奖,他有点水平,以前也得一次一等奖。
“不等了。”高书记说,“不会超过她了。”
秘书承认:“那倒是。”
最终定稿了下河口镇广播员乔薇的稿。
在这个时代报社可能是效率最高的单位了,新闻业毕竟不一样。
隔了一天,市报就已经刊登出来了。报纸已经分送到各县。
镇一级还要晚一天才能拿到。
这时候青山镇的通讯稿送来了。
青山镇的笔杆子亲自踩着自行车送来的。他想跟县宣委的科长直接当面交流一下,如果这篇稿子有什么问题,他可以当场就改。
力拔头筹!
赢过那个女的!
哪知道,县宣委科长看了看稿子,欣然点头:“还不错,留着以后用。”
青山镇笔杆子:“?”
宣传科长告诉他:“下河口镇那个乔薇同志,她的稿子已经呈递给市里了。”
笔杆子懵逼了:“什么时候?”
“昨天。昨天上午就来了,书记直接就让送市里,我们自己的都不用着急了,慢慢写,下次用。”
他们不着急,青山镇笔杆子可急眼了:“怎么不等等我!怎么不比较一下就直接用她的了!”
“年轻人别激动。”科长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不公平!”笔杆子挥舞手臂,气急败坏,“要是两篇一起比较过选了她的,我服。可是根本没有经过比较筛选,根本没有看到我的稿子的情况下就直接用了她的!我不服!”
文人多少得有点精神病。科长头疼。
大家都纷纷看过来。
也有人过来劝,和稀泥。但笔杆子内心认定这是不公平的,他忿忿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从他前天看见那女的就觉得她不是什么正经人。
正经人谁长那么好看。
狐狸精似的。
他这么说,科长觉得被扣屎盆子了,辩解:“又不是我批的,是领导批的。”
笔杆子恼怒地问:“哪个领导?”
“刚才不是告诉你啦,书记!”
听是书记,笔杆子卡壳了一下。
一县书记,权力之大,相当于这县的土皇帝了。
大多数人,内心里对当官的还是有“畏”的。
这时候,有人进来喊:“报纸来了,报纸来了!”
宣传科昨天被告知,领导已经批了送下河口镇乔薇的通讯稿。那篇稿他们谁都没看到,就那么寸,下河口镇的通讯员刚送过来,宣传科长说先忙待会再看,刚说完,秘书来了直接拿走。
科长也没看到。都好奇得要死,等着看报呢。
一说报纸来了,大家呼啦啦都涌过去了。
青山镇的笔杆子还在气头上,大步过去:“让我先看!”
他气势足,像要和人打架。大家都让了他,给他先看。
笔杆子一脸愤怒展开报纸,找到那篇文章,阅读了起来。
短短片刻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诧异到吃惊到震惊。
“写得怎么样?”
“和你比怎么样?”
更有看热闹不怕台高的,不怀好意地撺掇:“要是不如你,你可不能怂,到领导跟前闹去!你可是青山镇第一笔杆子,谁不知道你,必须得给个说法!”
别人瞟了一眼这人,都不动声色地微微远离。
然而这个文青病很足的笔杆子竟没被撩拨。
相反,他脸色很难看。
有人抓耳挠腮:“看完没有,到底写得怎么样啊?”
笔杆子脸色发青,忽然把报纸一折,塞进那人怀里,转身就走了。
“神经病啊。”大家面面相觑。
“快看看,都写了什么。”随即,大家的兴趣又被拉回来到报纸上。
都是宣传科的人,都是笔杆子。文人相轻,都想看看下河口的乔薇这次到底写了什么。
“我来念。”
拿着报纸的人声情并茂地朗读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情的朗读,办公室渐渐安静。
渐渐明白笔杆子为什么忽然偃旗息鼓了。
“这……真美好啊……”有人感叹。
乔薇同志笔下描写的未来,多么令人振奋向往啊。
她的文笔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比文笔更厉害的是字里行间溢出来的情绪。
文字除了能叙事,更能抒发人的情感。
她用饱满的情绪构建了文字,又随着朗读解构扩散,弥漫在办公室的桌面,窗台,和人的心间。
此刻,大家都理解了,为什么领导都不需要等着青山镇的通讯稿,就直接批了这一篇。
美好的未来像是能看到。
她充满信心的目光仿佛也能看到。
她的情绪感染了所有人,没人不向往那美好的未来,没人不相信那美好的未来。
乔薇其实没有什么事业心。
前世的时候,是有过的。但经历过病痛长期折磨,人的欲求就变成了不痛就好。
不痛就是人间幸福了。
因为到后期,疼痛是连马菲都压不住的,甚至想求死。
又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求死都不得,每天活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
到这一世,接手的一切几乎实现了前世梦想但求而不得的生活。
乔薇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英俊丈夫,乖巧孩子,接地气的院子,退休般的工作……
她并没有特意出风头抢功劳的想法。奈何,后世996被资本压榨着早习惯了高效率,像刻在骨子里一样。
只是一篇通讯稿而已。如果给她一个键盘,她一晚上能干出三四篇来。
是钢笔拖累了她的速度。
对比同事和同行们,乔薇实属是降维打击了。
严磊当天就给她弄回来两条秋冬裤子,一件秋冬女式军便服,还有秋冬用的厚军绿布料。
乔薇今天带到了单位,还给陆曼曼看了:“打算做一件列宁装。”
陆曼曼说:“我也要做!”
她还陪她一起去了裁缝铺,一起直接把尺寸都量好,等她回头找布料。
乔薇问她需不需要她让严磊给她找布,供销社主任的千金手一摆:“不用。”
没有我爸搞不到的东西。
这年代,供销社牛得很。
供销社最牛的是采购员。经常出差,天南地北地搞东西,凭本事搞东西。
物资紧张的年代,没本事的就搞不来东西。
陆曼曼现在连军挎包都背上了。乔薇看过了,正宗军品。的确是没吹牛。
不像县里有些追求时尚的青年人,搞不到,找一样颜色的绿布缝一个。只能远看,还行。靠近一看,啥质地啊,是个李鬼。
乔薇回家又催严磊帮陆曼曼找对象。
“我跟你说要什么样的。”乔薇说,“脸长得好看,有胸肌,有腹肌。”
这年代多保守啊,陆曼曼都已经是很泼辣的姑娘了,也只敢说要长得好看的。
她肯定不好意思说要有腹肌的。
也可能根本没见过男人的腹肌。
没关系,有她薇姐替她提要求了。一声姐不能白叫,那么多零食也不能白吃。
第二天,报纸来了。
乔薇又一次让大家刮目相看。
陆曼曼读了好几遍,反覆问:“你怎么能写得这么好,怎么能写得这么好。”
陆天明直笑:“别问了,问也没用。这学不来。”
写出中规中矩的稿子是可以通过学习和培训获取的能力。
但写成字里行间情绪满溢,这样强的感染力,这是天赋。
有人就是吃这口饭的
报纸是上午到的,县里的调函是下午来的。
高书记把乔薇叫到办公室,通知她:“你被借调到县委了。”
“那辆26女车给你骑。明天起,你去县委上班。”
乔薇:“啊?”
乔薇虽然是个能卷死人的996社畜, 但她前世终究不是体制内的人,对有些东西不太懂。
借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很清楚。调是明白的, 但是还有个“借”。
而且她懂世故通人情,听话会听音儿,看人会看脸色, 高书记和方主任的表情和眼神告诉她,这个借调肯定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
这种事就不能稀里糊涂的, 一定要问清楚。
好在高书记和方主任也肯给她好好解答。
“……所以, 我的关系还在这边, 工资也是镇委发?我实际上还是镇委的人。”乔薇诧异,“那我不是白给县里干活吗?镇委多吃亏啊。”
“咳咳……”方主任强行打圆场,“也不能这么说……”
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本质就是乔薇说的这样。所以哪个单位都不乐意自己的人被别的单位或者上级借调走。
我发着工资却给你干活, 我自己这里还少了一个干活的。
里外里亏了两重。
乔薇本来还有点拿不准的。因为她其实挺喜欢骑自行车去县里。
那段田野路真是美好, 阳光、空气、农田,老农带着斗笠赶着瘦削的老牛。长路无人, 风景如画。
骑车快一点,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慢一点也才一个小时。
小镇这种上班间隙还可以回家把忘记灭掉的灶火灭掉再回来上班的小地方的人或许会觉得上班路程太远了。但乔薇是大都市人,她从前是生活在一线城市的,每天通勤单程1.5个小时是标准时间, 她并不觉得远。
而且这个时间其实还是因为交通工具落后, 只有自行车。10里地换成公里就是5公里, 开车的话十分钟的车程而已。这个距离在乔薇的心中属于“很近”了。
所以距离对她来说不是考虑的因素。
但搞明白借调的本质, 乔薇就不想去。
因为人性有善有恶,但除了善恶之外, 人性里还有贱。
最典的例子就是,彩礼重灾区不要彩礼的善良姑娘反而常常被婆家作践。因为婆家觉得她不要彩礼是“便宜货”、“倒贴”,不是她善良,是“我儿有本事”。
如果关系和工资都在镇委,乔薇可不会天真地觉得县委那里就会对她的免费付出感恩戴德。
以成年社畜对社会的认知,更可能的是在那边被当牛做马地使唤。更糟糕地是原单位这边很可能也不给你好脸,毕竟你拿我的钱给别人干活去了。
这点逻辑,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得明白。
乔薇立刻问:“我能拒绝吗?”
高书记咳了一声,说:“这个是调函。”
偶尔短期借调几天的话,其实都不用开调函,领导之间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通常也不指定人,就是临时有事,打电话过来“支援我们个人”,这边的领导指派个人过去就行了。
时间短,干几天活就回来了。影响不大。
开了正式调函,又指定了人。一是可能时间会比较长,一是可能那边想挖走这个人。
无论哪种,原单位都不高兴。甚至可能会觉得这个人自己有心攀高枝,怀疑ta就此一去不回了。所以被借调的人往往两边不受待见。
调函就是不能拒绝的咯?
乔薇想了想说:“我有实际困难,我带着孩子呢。县委那边不太方便带孩子上班吧,我没瞧见有带孩子的。”
县委的规模比镇委大多了,感觉工作强度和效率都高了不少。等级感也很强。
县委这里,因为是小地方,虽然也有等级,但大家互相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几乎每个人都有点背景和关系,有时候领导有点大家长的感觉,等级没那么森严。
但乔薇这两次去县里,强烈地感觉到等级差,那种职场、官场的感觉清晰了起来。
领导不仅是领导,甚至有了“官”的感觉。
方主任说:“我听说部队大院有幼儿园。县委也是有幼儿园的,就在县委办公大院里,你孩子也可以放在那儿,随时可以过去瞧一眼。”
乔薇想了想,继续问:“我可以以军属的身份拒绝吗?”
高书记和方主任都没绷住,哭笑不得:“你……”
乔薇振振有词:“这事摆明了县委纯占便宜。镇委和我个人得不到任何好处啊。”
她打工人有打工魂,可以积极努力地工作,但是别人不能白嫖她的劳动力。
果然有能力的下属,多少都是有点性格和自己的想法的,少有既有能力又唯唯诺诺的。
高书记劝说:“这对你个人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开拓眼界,也可以接触更多的同事和领导,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说不定有机会正式调到县委去。”
正式调动就属于高升了,借调不算。
乔薇大义凛然地说:“我的根在镇委,广播站就是我的家。”
她把镇委的小窝经营得多好呀。同事们都相处融洽,甚至能帮她带孩子。
每天时间如此自由,工作如此轻松自在。
办公室的窗台上已经有了属于她的花盆,天明教她怎么养护。
胡穗教她勾毛衣。
曼曼给她带零食。
站长从来不对她大声。
隔壁话务室的话务员,如果从线路里听到什么八卦,立刻急吼吼过来叫她,大家一起偷听,津津有味。
甚至严湘都被默认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桌子,经常帮办公室跑腿。大家因此更加轻省,屁股都不用离开椅子。发工资那天,三个人一人给了严湘五分钱。严湘拿着三个钢崩的“工资”开心死了。
有这神仙工作,谁想去给县里做牛做马。
乔薇有才华却完全没有离开镇委高飞的想法,甚至把镇委当成了家,一下子办公室里气氛就轻松了,高书记和方主任也不打官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