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听到,房梁之上,起伏的呼吸声还未完全平息。
“殿下看,用这支钗可好?”阿梅问,只想梳妆台上一支彩宝凤钗。
无双点点头,阿梅这才取过金钗,插在她蓬松如墨云的发髻中,而后又配了两支流苏,衬得她肌肤更加明亮白皙。
身后的原木桌上,阿然已经布好了菜,金丝香菇粥配了十几样小菜,盛在成套的琉璃盏里。
梳妆完毕,无双起身,走到圆桌前,头上的流苏随之轻轻摇曳。琉璃盏里,各色小菜色香味俱全。
待她落座,阿然又倒上一杯清口的茉莉花茶,继而才伺候她开始用膳。
无双心情?不错,连带着?胃口也不错,桌上的小菜都试了一遍。阿然轻问道:“殿下,可还合胃口?”
“嗯,”无双点点头,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中的筷匙,吩咐道:“阿然,去?将出府令牌送给燕归园,说今日之后,燕二郎可随意?出入府中。”
阿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低头应道:“是,殿下。”
燕归园里,去?岁秋日还是繁花似锦,鸟鸣嬉戏的热闹景象,今年却萧瑟起来。
明明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的好天气,园里却因为无人打理,青石地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两旁花台里杂草丛生,毫无章法地肆意?生长?。
阿然带人一路穿过萧瑟的庭院,来到归燕楼里。燕归正静|坐在石桌旁看书,似乎是比往日消瘦了不少。
见了阿然来,那双深沉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他起身道:“阿然姑娘怎么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阿然微微一笑,恭敬地呈上了手中的木质托盘,托盘里,铜制的令牌上,飞凤翱翔九天。
燕归愣了一瞬。阿然道:“燕二郎,殿下吩咐了,最近事态安稳了,您可以用这令牌随意?出入府中。”
燕归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接过令牌,但他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欣喜。他看着?那块令牌,却想起了与无双往日种种。
算一算,自从那日从寝宫出来,他已经三个?月没见过无双了。这三个?月里,无论他找了何种理由,无双总是避而不见。
他迟疑了片刻,轻声问:“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阿然看着?他,点头道:“前段时间?事务繁忙,殿下消瘦了不少,不过好在尘埃落定?,而且亲事也定?下来了。”
燕归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亲事?”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阿然笑了笑:“是啊,殿下和?薛二郎的亲事,前些日子正是定?下来了。”
这消息宛若晴天霹雳,燕归脸白了一瞬。阿然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妥,便补充道:“虽说是定?了亲事,燕二郎在殿下心里的地位,谁也代替不了。”
燕归自然看得出这不过是阿然的安慰话,他微微一笑,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随着?阿然脚步逐渐远去?,燕归转身,对上了宁乡一张带着?喜意?的脸。他走到燕归身边,声音含着?隐隐热切:“公子,咱们总算是拿到令牌!”
燕归微微扬起唇角,双眼却略显迷茫,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宁乡紧紧盯着?他,声音干涩道:“公子,您忘了咱们燕家上下的仇了吗?”
一瞬间?,燕归目光如电。他回想起那个?午后,他的父母兄妹被人从家中带走的时候。他满门上下七十二口,除了他,都被宣武帝杀了。
这样的血仇,他怎可忘记?可是下一刻,眼前却又浮现出无双那张含笑的,温柔的脸。
“可是姬虞……”他道。
他想说,可是姬虞是无辜的。
宁乡蓦地皱起眉头,声音坚定?而冷硬:“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联系上李家,他们同咱们一样,与姬家之仇,不共戴天!”
燕归的眼中透出一丝决绝,他缓缓吸了口气,最后点点头:“那就先往平康坊。”
书房里,空气中陈年的木香和?墨香混杂,巨大的檀木书桌上,摆着?一摞陇右的奏折。无双斜倚在窗边,细细读过,不时,指尖在桌面轻点,而后又提起笔来在上面批注。
正当她深思之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青宫的禁卫军首领鲁四走了进来。阳光透过门口的桑树落入,投在鲁四身上,在他藏蓝的袍子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殿下,归燕园那边有动静了。”鲁四语气恭敬,眼神中带有些许忧虑。
无双放下手中的奏章,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淡淡地问:“他出府了?”
鲁四微微低头,点了点头:“是的,拿了令牌,朝着?平康坊的方向去?了。”
闻言,无双一笑:“平康坊啊……估摸着?是去?找李明贤了吧……且他去?吧。”
鲁四点头,领命离去?。
鲁四走后,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无双拿起笔,正欲接着?批注,却忽然听见书房角落一阵细微的响动声,那声音很弱,如风抚叶片,然而下一刻,那角落斜对面的八宝架上,一只粉瓷罐子被什?么东西击中,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罐子,是从陇右送来的娉礼里挑出来的。
无双将笔搁在桌上,挑了挑眉,朝着?黑暗中道:“怎么,不高兴还学会摔东西了?”
第79章
下一刻, 陇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抿了抿唇道:“禀殿下,我瞧见门口有?飞虫, 本想驱走,不料失手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双看着那散落的粉瓷碎片,再看看陇雀毫无愧意的?模样, 又挑了挑眉。
飞虫?失手?
这瞎话拙劣得令人发指。
她轻笑了一声?,状似无意道:“陇大人撇开孤书房里这么多的?宝贝不砸, 偏偏和这只粉瓷罐子较劲。这罐子是薛二郎亲自挑来送于孤的?,只怕改日孤得亲自将薛二郎请来青宫, 赔罪才行。”
陇雀的?脸一下黑了, 他朝着无双扯出一个阴得能?滴出水的?笑, 咬牙切齿道:“南燕北薛, 不知?是多少京中贵女的?春归梦中人, 奴要恭喜殿下,莺俦燕侣,坐享齐人之福。”
无双微微侧头, 看向陇雀, 嘴角却扬起一抹戏谑的?弧线:“听陇大人这话, 倒是对?他二人怨念不小。”
陇雀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恐惧,依恋,嫉妒, 自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让他那?双原本清澈的?瞳变得有?些?浑浊,仿佛是被阴云遮蔽,带了几分阴霾之色。
这一天,他的?心都像是悬在嗓子眼上。今晨当他冷静下来,便是一阵后怕。眼前?人的?态度暧昧不明,他有?些?急切地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却又害怕那?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薛景诏,燕归,哪个不比他身世清贵,哪个不比他与她更为般配?
他知?道自己没有?发酸吃醋的?权利,他只是她的?侍卫,他的?奴,可是看着她在燕归身上花心思,看着她将薛景诏的?礼物放在书房一打?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这些?往日他能?耐着性子禁受的?小事,今日却变得叵耐难忍。
“殿下误会?了,只是……”他先开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无双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只是什?么?”无双微微偏头,好奇的?看着他。
陇雀眼中掠过一丝迷茫,而后咬了咬牙道:“左右罐子是奴打?碎的?,殿下要罚便罚吧。”
听他又自称为“奴”,无双这回终于明白了,他是生气了,故意拿话戗她呢。
若是换了个人,无双定然不会?惯他这坏脾气,可是对?着面?前?这张脸,她却只觉这人可爱。
她轻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道:“怎么还跟个瓷罐子较上劲了?”
陇雀看着她,沉着眼,声?音发狠:“奴就想知?道,奴在殿下心中,是不是还不及薛二郎送来的?一只罐子。”
无双乐了,她顺势双手环在她的?脖颈后,眼里带着九分纵容,和一分几不可见的?挑衅:“你真想知?道?”
陇雀心跳加速,但他仍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无双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如触电一般,带来一阵头皮发麻的?战栗。
无双微微拉开距离,咬了咬下唇,也没料到不过是轻轻一吻,竟然会?是这样的?感?觉,胸口处雀跃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
她笑:“说了那?么多次,哪次孤当真罚过你?更别提不过是只瓷罐子,你若是喜欢,孤便给陇右取信,让薛家再送一箱子来让你砸个尽兴。”
陇雀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某种汹涌强烈的?感?情?淹没,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半天发不出一个字。
他看着无双一张笑脸,下一刻,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殿下……”半响,他终于哑着声?音吐出了这个词。
无双任由那?股清淡的?薄荷气将自己包裹。他的?怀抱,一如上两世那?般温暖,让她不由有?些?怀念。
她反手将搂住他精壮的?腰身,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处,听着他心跳如鼓。
她笑,道:“竟然同个罐子吃醋,陇大人醋性还真大。”
方至此?时,陇雀才觉得自己有?些?离谱。他微微垂眸,将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声?音浅浅:“我脾气不好,还小心眼,殿下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还是这般说,他搂着她的?双臂却像是铁钳似的?,哪儿容她反悔?
无双又笑,她捧着他的?脸,道:“无法无天,孤这回当真得好好罚你。”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些?撩人的?嗲。
陇雀看清她目光中的?玩味之色,却并不害怕。
诚如她所说,每次她都只是吓他,却从未有?一次,真正伤过他分毫。
他缓缓靠近她的?唇,轻轻道:“我都听殿下的?。”
无双的?眼睛微微一亮,她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然后将头微微后仰,暴露出洁白的?脖颈,笑道:“你可以亲一亲这里,也许孤会?考虑放过你。”
陇雀毫不犹豫地低头,亲吻了她那?块娇嫩的?肌肤,滚烫的?双唇缠绵而热烈地吻过她颈间,无双的?身体微微颤抖,她不知?道原来在这种情?境下,仅仅是一个吻便能?带来这般奇妙之感?。
是了,她险些?都快要忘了这个人曾经带给她的?心荡神驰的?极乐。
她伸手搂住陇雀的?脖子,抬头轻轻吻上他的?唇。
陇雀手指插入她有?些?散乱的?发髻,感?受着她唇间那?润滑的?触感?,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他像是只不知?餍足的?兽,想要将她吞入腹中,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屋外,日落月升,书房里一片寂静,唯剩下两人的?呼吸心跳声?交织不停。一吻作罢,当两人缠绵着分开,喘息声?更加分明。
无双轻轻地咬了咬唇,微微红润的?双颊上还残留着刚才那?股激情?的?余温。方才那?种感?觉,像是欲海情?河里的?湍急漩涡,让人无法自拔。
“殿下……”陇雀尝试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情?|欲。
无双撑着身后的?桌子,看着他,而后微微向后,倒在了巨大的?书桌上。窗外月光照在她衣衫松垮的?胸口处,春景若隐若现。
她将自己的?衣衫扯松了些?,笑眯眯道:“现在,吻我这里。”
陇雀的?目光随着无双的?手指移动,落在那?幅春景之上,深吸了一口气。
无双看着他,桃花眼里是往日不曾有?的?妖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带着血味的?幽香,刺激着陇雀敏感?的?神经,那?双翠绿的?瞳逐渐幽深,心中的?□□如火焰越烧越烈。
窗外的?风渐渐地吹起,书桌上的?书籍被风吹翻,一页页飘落,伴随着两人的?喘息声?,响了一夜。
所谓天上一天,地上千年。
燕归如今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燕归带着宁乡来到平康坊,他们走到一家气派不凡的?茶楼前?,宁乡低声?提醒燕归他们在入府之前?打?听到的?暗号。
上来接待的?小厮笑脸如花,燕归低声?道出暗号,小厮微微一笑,恭敬道:“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所为何事?”
“免贵姓燕,我找李明贤。”他道。
小厮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震惊:“您说,您找谁?”
“李明贤。”燕归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小厮在平康坊也算见过了大风大浪,他迅速回神,恭敬地说:“您稍等,我上去禀报一声?。”
小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之后。不多时,他再次现身,深鞠一躬:“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二楼的?包房雅致安静,微风轻轻吹动锦帘,一个身穿水蓝色衣裙的?女子坐在窗边倒茶。燕归本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但女子笑吟吟地道:“燕二郎是来找我阿爷的??”
燕归定睛看去,那?笑颜之下,有?几分李明贤的?影子,瞬间恍然:“原来是李娘子。”
李云娘咯咯一笑,目光灵动:“不知?燕二郎前?来所为何事?”
燕归皱了皱眉道:“我与令父有?要事相商,不知?李娘子可否同传一声?。”
闻言,李云娘双眼微眯,顿时显得深不可测:“这……可麻烦了。”
“何故?”燕归不解地追问。
李云娘婉转地放下手中的?瓷茶杯,水波般的?眼眸缓缓转向窗外,轻叹道:“我阿爷与哥哥因为参与齐王谋反,五日之前?已经被菜市场斩首了。”
出奇的?是,李云娘说着自己父兄的?死,眼里却无半点悲色。
燕归却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难怪楼下那?小厮听他提起李明贤会?那?般诧异。
李云娘见他这般反应,微微侧首,又笑道:“妾身承蒙太女殿下赏识,这才保全下来,燕二郎若是有?什?么想同我阿爷商议的?,不妨同妾身说说,既是殿下府上的?人,妾身定当鼎力相助。”
燕归听到“太女”二字,不禁蹙眉:“皇太女?”
“正是。”李云娘嫣然一笑,玉指在桌上轻扣,“所以,燕二郎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燕归感?觉喉头一紧,结结巴巴地答:“事,事实上……并无什?么要紧事。”
李云娘点点头,道:“妾身跟在阿爷身边,见过许多来找阿爷办事的?人,只是他们大多都是心无感?恩,贪得无厌之徒,像是并州那?些?人,像是齐王。阿爷和阿兄不听妾身劝告,非要相帮,这才引火上身丢了性命。燕二郎,可得小心了。”
李云娘话里有?话,似乎是警告,燕归此?刻却早已无心辩驳,他与李云娘寒暄了几句,便草草告辞,带着宁乡,逃也似的?离开了茶楼。
第80章
燕归带着宁乡步履沉重的回到青宫, 心中郁结像是此时的天色,沉的快要滴出水来?。青宫门口,正逢一队人马在?往里搬东西?, 一排排红木箱子流水似的从正门进了青宫。
宁乡有些好奇,便上去询问那小厮。
小厮操着一口陇右口音道:“太女殿下秋后便要同我们二郎成亲了,二郎的东西?自然也要趁早搬过来?才是。”
说着,那小厮望了一眼宁乡身后的燕归, 一眼认出这主仆二人便是府内的待诏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我们二郎要入府了, 阿猫阿狗的,也得清理才是。”
宁乡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燕归的脸色。
他们公?子, 何?等高?傲的人, 要在?皇太?女身边做小伏低也便罢了, 如今便还被这陇右来?的泥腿子嘲笑, 奇耻大辱。
宁乡上去便想要同那小厮理论,却被燕归喊住了。
“不得无礼。”他道。
宁乡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只见自家公?子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
赐婚圣旨下来?的那天, 燕归也听到了消息。他自然知道与薛家的联姻对于青宫来?说是何?等地有利。但他从未想过, 这一天竟然来?的这样的快。
燕归望着满脸喜气?的队伍, 表情失魂落魄。
一切都结束了。
李家成了青宫的助力?,他和宁乡所有的打算还未开始便已胎死腹中。如今, 薛景诏也要入府了。他算是什么?他什么也不算。
想到这里,燕归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府。可?方才走?过前院, 他望着陇右入府的人,忽然止住了步子。
半响, 宁乡见他背影颤抖,袖袍下双拳紧握,咬牙道:“去寝殿!”
宁乡皱了皱眉,却也知自己阻拦不住,于是跟着燕归穿过东侧走?廊,往寝殿去。
然而,寝殿之?中,大门紧闭,里面空无一人。
“殿下去哪儿了?”宁乡问了问院子里一个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小婢女。
小婢女不假思索:“殿下应该还在?书房吧。”
话?落,宁乡刚一抬头,见燕归已经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脚步匆匆。
果不其然,书房门口,阿然和阿梅正候在?外面,屋内烛火昏黄,燕归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鬓边散乱的发,上前温声道:“奴想见殿下,还请二位通传。”
阿然和阿梅对视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为难之?色。
阿梅道:“天色已晚,殿下今日不见客,燕二郎还是请回吧。”
燕归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心中的焦虑和恐惧交织,他有些急切道:“不行,今日我一定要见到殿下。”
说着,他往前打算硬闯。
阿然和阿梅上前阻拦,阿梅有些焦急地低声道:“燕二郎莫要放肆,惹怒了殿下我们都担待不起。”
“惹怒殿下,我一力?承担。”燕归斩钉截铁道,目光落在?书房紧闭的门扉上,似乎是想要透过那扇门扉看见书房背后的女子。
然而就在?三人僵持不下之?际,书房内,却忽然传来?一声婉转的女声,黏腻里带着些许情|欲。
燕归忽然一下愣住了。
而后,一个更?加低沉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熟悉的声音清晰可?闻:“殿下,殿下……”
那声音低沉而深情,里面似乎还夹杂了几分难耐。
一瞬间,燕归只觉自己周身血液都被抽空,从颅顶凉到了脚心。他站在?那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直到咬出了血也一无所觉。
阿然见神仙公?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忍心。她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天色已晚,燕二郎请回吧,明日一早我帮您传话?。”
燕归像是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初升的月亮照出他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素来?温润的褐瞳,如今却茫然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雕花门,不知在?想着什么。
门内,两人似乎察觉了外面的动静,声音小了些。
陇雀满脸通红,强忍住自己喉间的低吟,无双却像是故意似的,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喉头轻啄,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脖颈间敏感之?处,引得陇雀忍无可?忍之?时,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乖,喊出来?。”
温热的鼻息扑打在?他耳框,女子引诱的声音仿佛是西?方故事?里的塞壬,让人无法抵抗。陇雀抵挡不住,片刻后,颤着声音低吟出来?。
他的声线原本低沉而富有磁性,此时,在?无双的挑拨下,带上了几分沙哑艳色,光是听着就能让人面红耳赤。
书房之?外,阿梅和阿然同时红了脸,燕归却像是石像一样,忘了反应。
“公?子,咱们先走?吧。”宁乡试探着上来?拉他。
燕归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眼看着宁乡,满是空洞。
宁乡很是心疼,低头道:“公?子,今日天色晚了,咱们折腾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您想见皇太?女,明日再来?也不迟。”
“见她?”燕归声音苦涩,“只怕她是彻底厌了我吧……”
他苦笑一声,回头又看了眼书房,再没说一个字,跟着宁乡离开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过了夏,青宫内,满园菊花盛开,喜庆的红绸在?青宫四处飘摇。
时隔一年?,当无双再一次看到燕归的时候,饶是早已知晓,却还是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原本英挺的身姿如今却萎靡不振,双颊消瘦,眼眶下的青黑在?秋日阳光下更?加明显。
见到无双,燕归似乎有些惊讶。他起身一礼,身体?却像是一台久未运转的机器,缓慢而僵滞。
“奴见过殿下。”他道。嗓音里没了入府之?后刻意讨好的温顺,也少了入府之?前燕家二郎的傲气?。他平静地看着无双,只是眼眶止不住红了些。
“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呢?”无双问。
燕归坐在?圆凳上,脊柱不似以往挺得笔直,微微弯曲,有些佝偻。他唇角勾起一丝苦笑,似乎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感叹。
他问:“殿下,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这半年?一个人待在?这冷冷清清的归燕园里,他想了许多,也想通了许多。
姬虞并非他所以为的那般草包,而自己入府之?后的一举一动,只怕也都在?她的算计里。他和宁乡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承想,也不过只是她手中的棋子罢了。
只一眼,无双便知道燕归终于回过味来?了。她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道:“孤给过你机会的。”
燕归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那日在?花园里,孤说过,你对孤有救命之?恩,孤记你的好,愿意放你出府,天高?海阔,可?是你拒绝了,不是吗?”
燕归双眸微微睁大,似乎是也想到了那日的事?情,哑然自嘲,“原是奴一叶障目,不自量力?。”
无双看着他,半响,叹了口气?道:“孤那日的话?,是真心地,所以孤今日再给你一个机会。”
一阵秋风拂过,带起长廊里的风铃叮铃作响。
那风铃是之?前无双赏下的,原本是一对,上刻鸾凤,她留了其中一个,送了一个给燕归。
无双的目光看向那长廊上的风铃,又道:“孤与薛家二郎即将?大婚,府里自然不能留人。孤可?以放你走?,给你一笔安身立命的钱,天高?海阔,任你走?。”
燕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半响,却只吐出一句“为何?”来?。
无双又是一笑:“孤曾喜欢过你,这不作假。”
越是了解姬虞的记忆,无双越知晓,即使姬虞是那般残忍蠢笨的人,可?她对燕归却怀抱了得未曾有的爱意。
古籍也好,风铃也好,无双送给燕归所有的东西?,都是姬虞曾经送给燕归的礼物。其间用心,足可?以见。
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后,这爱会化作满腔镂骨铭心的恨。
想到这里,无双看向燕归,道:“孤不忍心伤你,所以,孤放你走?,其他的都已经打点好了,明天一早,便有人送你出府。”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了那风铃之?下,手指轻轻地拂过风铃上的印刻。她回头看向燕归,笑里带着一丝怅然,道:“若孤不是皇太?女,你亦不是燕二郎,或许当真也能有琴瑟和鸣的时候,只可?惜……”
她话?没说完,望着燕归,秋阳斜照,落在?她身上,眼里的悲伤却十分明显。
燕归站在?那里,如遭雷击。他双手微微颤抖,无双的话?,一字一句,像是连绵浪潮,层层叠叠地拍打海岸,起初不觉有什么,可?反应过来?之?后,却在?他心上留下连绵不绝的痛。
他不自觉地想着,若非自己一心想要报仇,是不是和她便能有个好结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着声音道:“殿下,真的愿意放奴走??”
无双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他面前。
“你的身契,孤从陛下那里求来?的,你好好拿着,从今以后,也不用再自称为奴了。”
说吧,她又浅浅的叹了口气?,道了一声“保重”,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长廊深处,只留下那风铃在?秋风中叮咚作响,一下下都犹如重拳,落在?燕归心头。
燕归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只是望着那风铃,直到眼角湿润,两行清泪顺着消瘦脸颊砸在?了石砖地上,发出“啪嗒”声响。
出了归燕园,009的声音在?无双脑海中响起:“宿主,你放燕归离开,姬虞的任务怎么办?”
秋阳落在?无双脸上,那两分悲伤之?色早在?她转身之?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笑:“你急什么?他如今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这世上的人可?远不如他记忆中那般温良……等他吃尽了苦头我再去找他,姬虞的愿望,也就快达成了。”
第81章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 书房里,鲁四向无双禀报,说燕归已经出府。无双听后, 脸上并无伤心之色。她?挥了挥手?,正要示意鲁四退下,目光却落在了桌上那只碎成两半的同心玉佩上。
计上心来,她?挑了挑眉, 招来阿然道:“去翰林刘祁山家?里,将?他夫人招来青宫, 就说孤找她?来说说话。”
刘祁山的夫人,便是原著的女主卢怜安。
阿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却还是躬身称是, 领了命出去。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 卢怜安便进了青宫。
卢怜安正如原著里所描写的那般, “明似春花秋月, 娇如弱柳扶风”,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入前殿,她?身着一袭藏蓝色的常服更是衬得肤色白皙, 身材婉约。
见了无双, 她?似乎有些紧张模样, 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朝她?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起身之时,无双只见那常服之下, 小?腹微微隆起。
她?与刘祁山成亲四载,育有一女,如今又?有了身孕。
“孤不过?是有些话想问问刘夫人, 你莫要紧张,”无双倒是怕真将?这孕妇吓出个好歹, 放柔了声音道。
说着,她?使了一个眼色给阿梅,阿梅便快步上前,扶着卢怜安坐到了无双下首左边的紫檀官帽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