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也一晚没?睡,眉梢眼角带着些许疲惫。
勤政楼内,宣武帝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脸上虽然也有疲惫之色,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是分外精神。
清除了齐王这根心头刺,让宣武帝的心情顺畅不少。
刑部侍郎面色肃然,踏前一步,把昨夜的审问结果详详细细地呈给了宣武帝:“李明贤嘴巴很硬,什么都没?说。倒是李宰宇交代?了一些东西?出来。”
宣武帝听完,手指轻敲着的扶手,声音冷冽:“再查,这李氏父子究竟和齐王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一桩桩一件件,都给寡人查清楚!”
刑部侍郎眼神恭敬地领命,躬身告退,陇雀随着他也要告退,然而宣武帝却挥了挥手,示意他留下。
勤政楼内异常安静,龙涎香袅袅。
宣武帝凝视陇雀,道:“你这次为大昭立下了赫赫战功,寡人要好好赏赐你。”他微微侧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并?州节度使前两天又上了奏疏,要告老还乡,你对并?州也算熟悉,这个?职位不如就由你顶上如何?”
陇雀轻轻抿了抿唇,心中波澜起?伏,但他快速地平复情绪,恭敬地说:“臣希望能够返回青宫,继续为皇太女办事。”
陇雀话落,勤政楼里一片寂静。
半晌,和上次不同,宣武帝没?有那般轻易地松口,而是望着陇雀说:“寡人看你是个?人才,只留在青宫倒是埋没?了。”
孙公公像是隐隐感受到了天子的意图,他忙不迭地跨步前来,说:“哎哟陇大人,陛下皇恩,您怎能在这个?时?候推辞呢?快快谢恩吧。”
陇雀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额头轻轻触碰了冰冷的玉石地面,声音坚决:“陛下,请收回成命。”
宣武帝眼中的微微不悦越发明显,他挥了挥衣袖,示意孙公公退下。
孙公公明白天子的用意,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将那扇厚重的宫门轻轻带上。室内两人的对话再无外人参与。
宣武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皇太女与薛家二郎的婚事近在眼前,你应当知?晓此事。”
闻言,陇雀先?是一顿,而后?心脏如同被重锤敲打,一阵隐痛,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宣武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续道:“最近陇右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陇雀缓缓地点头,自河西?走廊被开放以来,突厥的侵扰愈加频繁。
宣武帝眼神深邃:“齐王的事情刚刚落下帷幕,你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陇右的安定自然不用寡人提醒你。”
陇右,陇右……陇雀脑海中又浮现出薛景诏那张脸,犹如针尖,刺痛了陇雀的心。
他要同皇太女成亲了,所以自己就连留在她身旁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第76章
陇雀从?勤政楼中缓缓走出, 晨光落在他?身上,却营造出他脸色似乎比来时更加苍白?,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安庆宫里, 那双碧绿的瞳里波涛翻滚。
他?身后?,勤政楼中传来宣武帝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孙公公的步履急促地走入书房,脸上尽是担忧之色。他走到帝王身旁,递上了一块素色的丝帕子, 语气?不掩心?疼道:“陛下,您这没日没夜地熬, 身体受不住啊!”
宣武帝手中攥着那块帕子,轻轻地拭去了嘴角的血迹, 叹了口气?, “寡人?的身体, 自己清楚, 时间不多了。”
说着,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朝阳明媚,眼中隐约有着一丝落寞,但更多的却是?决绝。
与此?同时, 陇雀已?经?走到了镜春园。不远处的亭台里, 无双正与人?对坐品茶, 朝阳之下,隐约能见到无双神色轻松, 而?与她对坐之人?正是?薛景诏。两人?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有趣的事,言笑晏晏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陇雀只觉自己心?口处原本碎开的口子, 似乎又?被扯得大?了一些。他?停下脚步,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良久。
“陇都尉……”送他?出宫的内侍见他?脚步踟蹰, 唤了他?一声,一张阴柔的面庞上似乎有些为难。
陇雀这方才回过神来,与他?朝着宫外走去。
就?在他?刚刚出宫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人?。
“都尉大?人?,真巧啊。”
他?抬头,只见耶律罕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京都不乏胡人?,但是?耶律罕却总像是?其中一个异类。他?的身高超出了大?多数的汉人?,突厥锦袍之下,隐藏着遒劲有力的身躯。突厥人?的血统赋予了他?一双深邃的双眸,宽阔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一对眉毛像是?用墨画过,黑得深沉。
然而?与这张极具攻击性的长相截然相反的,是?他?周身所?散发的温和气?质。也许是?从?小读儒家十三经?的缘故,他?的双眸尽管深邃,目光却异常温煦,唇边永远含着淡淡的笑意,一举一动文质彬彬,倒比有些世家公子更加风流。
耶律罕看到他?时,眼里闪烁着难掩的欣喜,缓缓地说:“陇都尉英才出众,在下心?中早有敬意。只是?奈何未得时机结识。今日在下原打算至平康坊的酒楼略饮几杯,陇都尉若无他?事,可否赏光同往?”
陇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头看向了安庆宫的方向。他?对朝堂上的人?际交往不太感兴趣,一般情况下是?会拒绝的。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看着耶律罕那张充满善意的脸,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耶律罕的邀请。
安庆宫离平康坊不远,两人?没有骑乘,并肩往平康坊走去,一时间,气?氛略显尴尬。耶律罕试图打破僵局,便问:“陇都尉刚从?安庆宫出来,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陇雀摇了摇头,声音淡然:“不过是?寻常公务。”
耶律罕笑了笑:“陇都尉在朝中声名日隆,能为国家分忧,令人?敬佩。”
陇雀抿了抿唇,回应:“过誉了,忠君之事,何谈敬佩。”
耶律罕摇了摇头:“在下在京都快要一年,也听说过此?前都尉在青宫受尽苦楚,都尉对往事既往不咎,忠心?于君,一心?办事,实在是?让人?敬佩。”
话落,陇雀偏头看他?一眼,见耶律罕神色真诚,似乎只是?在说自己内心?所?言。
不一会,两人?到达了平康坊的酒楼,选择了靠窗的一间包房。耶律罕轻敲包房的门,很快,酒楼的一名侍从?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壶细瓷纯酿。
然而?似乎是?有些紧张的缘故,他?倒酒的时候,不慎将酒水洒在了陇雀身上的衣袍之上,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印记。
侍从?惊慌地低下头,“抱歉,大?人?。”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紧张而?惶恐。
陇雀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摆摆手。
“没事,”他?道。
说完,他?便随那名侍从?步入了隔间,更换衣裳。
耶律罕坐在桌旁,待陇雀移步的瞬间,他?轻轻推开了桌旁的一扇小窗,那秘窗连接着两个房间,他?可以借此?窥探到隔壁包房的情况。
朝阳从?窗外倾泻进来,恰巧照在了陇雀的身上。在阳光下,耶律罕的目光略过陇雀满是?疤痕的身体,最?终定格在陇雀后?腰上一块月牙形状,深红的斑痕上。
心?中微微一动,他?很快收回了视线,轻轻地合上了小窗,等待着陇雀的归来。
当陇雀重新坐回座位,耶律罕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真是?抱歉,那小厮毛手毛脚的。”接着,他?改变了话题,温和地询问:“听说都尉大?人?的母亲身体欠安,现如今可好?”
陇雀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简短地回答:“多谢关心?,已?经?安顿妥当了。”
耶律罕轻轻点头,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两人?又?寒暄了一阵。耶律罕是?个很容易讨人?喜欢的人?,说话八面玲珑,似乎总能将话说到对方心?坎里去。但是?不知为何,陇雀越同他?交谈,心?中却越发警惕。他?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突厥使臣,绝无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已?是?正午。他?遂起身,对耶律罕道:“今日感谢招待,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
耶律罕也没挽留,直说自己还要再坐会儿,便目送他?离开了酒楼。初春阳光中,陇雀离开的步伐有些沉重,身形颓靡,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酒楼包间随着陇雀的离去,显得更为宁静。
耶律罕望向窗外陇雀逐渐远去的背影,他?那深邃的眼眸中难掩一丝复杂。待到陇雀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方才那浇了陇雀一身酒水的侍从?急匆匆走了进来。
近侍微微弯腰,低声道:“大?人?,方才可确定了?”
耶律罕手里的酒杯缓缓旋转,酒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微微一笑,那双温和的眼里却多了几分深沉和计算,“确定了,那红斑,一定就?是?他?。”
闻言,近侍略显紧张地问:“那我?们现在应该……”
耶律罕打断了他?,唇角上挑出一抹玩味的微笑,“这件事情,得从?长计议。太过匆忙,用汉人?的话说,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春阳明媚,阳光折射在青宫的琉璃瓦上,在玉石地砖上形成一片片浪漫的光影。陇雀回到青宫的时候,恰巧无双也方从?安庆宫回来。
寝殿之中,无双敏锐地捕捉到了陇雀身上浓郁的酒香。
她轻皱细眉,走到陇雀跟前,低声问:“大?白?天的,你去喝酒了?”
陇雀略显沉重的双眼里流露出几分复杂,他?垂眼,并没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了?”无双问。
陇雀抬起头,声音带着些许酒意沙哑:“陛下要将臣派去并州。”
无双闻言一愣,而?后?轻笑道:“孤听说了,并州节度使,堂堂三品大?员,放眼整个大?昭,你可是?晋升最?快的一个了。”
陇雀的目光此?时有些迷离,他?看着无双,仿佛要从?她的眼里读出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问无双的道:“陛下说,让臣去并州,也有殿下的意思在。”
话落,无双抿了抿唇。
突厥人?在关外蠢蠢欲动,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薛家,那日和薛景诏聊完之后?,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先把陇雀调出去的好。
但是?在对上陇雀那双似乎有些幽怨的眼,她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然心?虚起来。
她紧了紧喉咙,故作镇静道:“是?,是?孤的意思。”
“臣拒绝了。”陇雀忽然道。
无双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问:“你……拒绝了?”
宣武帝的圣谕,哪里能轮得上他?拒绝?
陇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又?问道:“殿下不是?答应臣,齐王的事情之后?,臣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无双点点头,“不过……”“殿下是?想反悔?”陇雀眼睛忽然有些红了。
那双眼看着无双,让她生生将那个“是?”字咽了回去。
双这辈子很少有心?虚亦或是?愧疚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上这张脸,对上那双湿润的瞳,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大?事。
她作势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试图掩盖心?里那丝心?虚胆怯。
“那你想怎么样?”无双复问,语气?有些凶。她原以为这样可以使陇雀收敛一些,没想到陇雀的眼眶却越发红了。
看着陇雀即将溢出的眼泪,无双心?中一阵烦躁。
她低声吼道:“不准哭!”
这态度似乎更加刺激了陇雀,身体微微震颤,他?强忍住胸腔中排山倒海般的情绪,深吸了两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
在无双略显紧张的目光中,他?抬起了头,眼中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决,“臣已?经?和陛下奏请,成为墨衣奴留在青宫,陛下准奏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无双瞪圆了眼,眼睛差些从?眼眶里掉出来。她震惊地看着陇雀,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
陇雀见她这副模样,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却很是?哀伤的样子,又?道:“奴现在,是?青宫的墨衣奴,任凭殿下差遣。”
春风透过窗棂吹进寝殿,吹得纱幔如烟云飘忽,发出细微的声响。
所?谓墨衣奴,是?女帝时期盛行?的一种仆役,这些人?往往从?幼时起便受主家养育,他?们精通武艺,但地位低微。长年伴随在主人?身边,保卫其平安。然而?,与一般的亲卫不同,墨衣奴若无主人?诏令,便不得与人?往来,亦不得在人?前出现。因总是?穿着墨色衣衫,故得名墨衣奴。
比起能够光明正大?跟随在主人?身边的贴身侍卫,墨衣奴更像是?一种见不得光的存在,没有休沐,没有亲人?朋友,没有人?生。一日十二个时辰,从?睁眼到闭眼,都只围绕着主人?。也正因为此?,一般的墨衣奴寿命都很短暂,往往活不过三十岁。
曾经?,摄天女帝酷爱使用这些特殊的卫兵,使得墨衣奴风靡一时。但随着宣武帝的即位,他?认为这种制度残酷无情,这股盛极一时的风潮才逐渐消失。
陇雀在无双面前站得笔直,可当他?念出“墨衣奴”三个字时,身体却在发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声音却不自觉地哽咽:“奴,无殿下召,绝不会在人?前出现,薛二郎和薛家人?,亦绝不会发现奴。”
“你闭嘴!”无双怒喝道,打断了陇雀的话。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闻见他?呼吸中带有的酒气?和薄荷气?混杂的味道,近到她能清晰地瞧见陇雀不住颤抖的身子。
她指着陇雀的鼻尖,急道:“你现在就?回去告诉陛下,说你后?悔了,说你愿意去并州,听到没有?”
陇雀低头看着她,却没动,那双碧绿的眼泛着红,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四目相对,那双眼像是?两道汹涌漩涡,夹杂着绝望和依恋,要将她吞没其中。
“我?不!”陇雀红着眼眶,哽咽着声音道,“我?是?殿下的人?,殿下答应过我?的。”
寝殿深处, 灯影晃动,陇雀站在无双面前,背挺如松, 一双绿瞳透着倔强的光。
无双凝着那张脸,刚刚压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冲了上来。
她指着陇雀,厉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陇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震得愣了片刻,他的嘴角颤抖了一下, 声音沙哑道:“我?只想要留下来。”
说?着,他眼中再次泛起水汽, 声音哽咽,“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 你?还要我?怎么样?”
无双一时?语塞, 这个?时?候, 脑海中忽然冒出009的声音来。
自从到达这个?世界之后, 它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过了, 如今冷不?丁地出声,倒是将无双吓了一跳。她眯了眯眼,却听?009道:“宿主, 你?想要得到陇雀的忠诚, 现在已经得到了, 现在既然陇雀已经离不?开你?了,你?生什么气呢?小心把他逼急了, 功亏一篑。”
009的话倒是叫无双冷静了下来。她沉默了片刻,强迫着自己压下内心那股无名的怒火。
陇雀只是看着她,眼眶通红的模样似乎又要哭出来了。
她有些挫败地皱了皱眉:“罢了罢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别后悔就是!”
灯台里,烛花爆绽, 陇雀静静地凝视着她,半响,吐出来一句:“我?绝不?后悔。”
无双唇角勾起一丝冷嘲,撂下一句“滚出去”,便拂袖而去。
第二日一早,晨光透过纱幔缓缓唤醒了沉睡的无双。她从床上坐起,望着空旷的寝殿。不?远处的圆木桌上灯油已尽,窗帘半掩,透入一缕天光,照出空气中尘埃漂浮。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下一刻,忽然反应过来,便低喝一声:“出来!”
话音刚落,地板上出现了一个?玄色的身影,正是陇雀。
无双冷笑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两分睡意沙哑:“你?动作倒是挺快。”
陇雀知她在讽刺自己,于是低头,不?作答。
无双见他那副模样,皱了皱眉,又问:“昨天晚上,你?待在哪里的?”
闻言,陇雀没有回到,而是抬起手,指向房梁之上。无双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琉璃瓦下,寝殿的主梁约莫有半人宽。
“放着舒舒服服的好床不?睡,要睡房梁。”无双冷嘲一声,缓缓起了身。身上的轻丝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随着她俯身穿鞋,透出了胸口一片白皙旖旎。
青丝悬垂,玉山连绵,满堂春景就这么装进了陇雀眼底。他呼吸一滞,目光落在春色之上,却忽然想起了自己近来常做的那场梦。宫室昏暗,那青衣女子?双手环着他的腰,倾身从他脖颈吮血……
他每回从那梦中醒来,便会发现自己身下那难以启齿的反应。最?近一段时?间,他更加频繁地梦到那场景,每每梦醒,那反应却也似乎更加强烈了些。
无双不?经意抬起头来,便正巧瞧见青年一张玉面通红,呼吸急促,那双眼,却是一动不?动地凝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上。
她挑眉,缓缓走到陇雀面前,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她威胁道,话语里,却没几分真正威胁的意思,反倒是带了些浅浅笑意。
陇雀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一张脸涨得更红了。他忙垂下头,道:“殿下恕罪,臣……奴,罪该万死。”
无双回头,见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
她伸手缓缓拽起他的身子?,半蹲着平视着他。
天光刚好落在她锁骨之处,照得她肌肤赛雪,不?施粉黛,少?了两分平日精致狠厉,却多了些风流之色。
“看着孤。”她道。
陇雀颤巍巍的抬起眼来,却见她眼底不?见恼怒,反倒是含了些戏谑笑意。
“好看吗?”她问。
陇雀不?知该如何作答,可单单只是想到方才那场面,便足以让他血脉喷张,面红如血。无双虚拽着他的领口,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脖颈之间血流奔涌的声音。
她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似的,笑得更欢了。
“怎么,看了又不?认账?”
“不?是……”陇雀急道,话落,却又觉得不?妥。
他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她,可脑子?像是浆糊似的,左思右想都想不?到该如何答她的问题,索性?便闭上了嘴,一双眼乞求似的看着她。
无双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被勾得心痒痒。想着,昨日他惹自己生了好大的气没处发,今早便轮到她也为难他一道,这才算扯平了。
于是她轻轻抬起陇雀的下巴,下一刻,却像是问罪似的故作严肃道:“难怪放着好好的并?州节度使不?去,无论如何也要留在青宫,原来脑子?里一早就存好了这些龌龊心思,是不?是?”
她眯了眯眼,佯装生气。
演技分外拙劣,陇雀却傻乎乎地被她哄了去,惊慌之下便想要叩首请罪,却被她牵住下巴动弹不?得。
“殿下,奴不?是,没,没有……”
不?知为何,听?见他自称“奴”,无双心里有些不?快。
她钳着他下巴的手紧了紧,故意凶他道:“在孤面前不?许自称‘奴’听?到没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陇雀眨眼看着她,心里头的无措都快要溢了出来。
“奴,臣,属下……”他一连换了好些个?称呼,却似乎都不?太对。
无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淡淡道:“你?要称‘我?’。”
“这,这不?合规矩……”陇雀下意识道。
无双冷笑一声:“你?昨天不?是喊得挺顺口的吗?就用这个?称呼,不?许换!”
陇雀欲哭无泪,他昨日是被她逼疯了,才口无遮拦。怎想到还能秋后算账。
无双又不?依不?饶道:“你?现在,用新称呼回答孤之前的问题。”
“奴……”
无双眯了眯眼。
陇雀喉咙一紧,片刻迟疑后乖顺地改了口:“我?没有,我?真的……不?是……”
他急得快哭了出来,语无伦次的样子?,便没看见,他越着急,无双眼底笑意便越深。
比起昨天那副倔模样,他还是这副样子?更可爱些。
想到这里,她凑得更近了些。
淡淡的薄荷味扑面而来,她直视着陇雀,问:“空口无凭,你?要怎么证明??”
这能怎么证明??
陇雀呆呆的看着无双,随着她越发靠近,她身上那股带着血气的幽香将他笼罩。陇雀脑海里,梦境,现实,逐渐合二为一……
他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只觉得自己脑袋也晕晕乎乎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无双,一时?之间竟然全然失了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无双眼尖的发现,青年身下的异样。
她凑在陇雀耳边,声音沙哑道:“还说?不?是,孤看你?就是贼胆包天,满脑子?都装着想要以下犯上的腌臜心思。”
说?着,她抬腿,鞋尖在那难以启齿的地方微微碰了碰。
“啪”的一声,陇雀脑子?里的弦彻底断了。
眼中片刻时?间,风云诡谲,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一双绿幽幽的瞳静静地凝视着无双,用一种无比认真的声音道:“殿下说?得对。我?……满脑子?都装着想要以下犯上的腌臜心思。”
第78章
晨风透过半掩的窗棂吹进屋里, 带起无双轻丝中衣裙摆轻轻摆动,她低头,直直地撞入了陇雀那双碧如绿波的眼里。
像是雪山之巅一汪神湖, 被她不小心扰动,惊起千层涟漪。她在那双眼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双眼里,好像只装了她一人。
陇雀跪在地上, 抬头仰望着?她,目光虔诚而放肆, 像是在渴求神明俯首,却又像是要将神明拖下神坛, 与他一同溺毙在那一汪碧如春水的情?海孽波之中。
直至这时, 无双方才明白, 眼前的人, 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无害。之前种种退让, 不过是有一副仁义道德的枷锁在抵着?他罢了,抵着?他怀着?报恩之心,任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抵着他任自己耍弄戏谑, 一退再退。
而她却一无所?觉, 一再试探,逼得他退到无可退出去?了, 便暴露了真面目。
回过神来,她浅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 却被陇雀伸手,修长?的手指拽住了她的裙摆衣袍。
“你, 你干什?么?”她紧了紧喉咙,第一次有些心慌起来。
陇雀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心慌,趁势攥紧了她的裙摆,微微收手,无双便顺着?他的牵引,再次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人站着?,一人跪着?,可是站着?的人却莫名?地矮了一头。
“殿下……”他轻轻唤她,声音里还带着?些沙哑,眼角的红也还未彻底退去?,可是那声音却让无双止不住心尖一颤,“我对殿下图谋不轨,请殿下,责罚。”
这话,他统共说过两次,一次是在从大理寺回程的马车上,一次是现在。
若说上一次,是他惊慌失措,失魂丧魄之语。
那这回,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无双低头看他,奇怪的是,起初的惊慌之后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倒因着?陇雀的反应,越发愉悦了起来。
她平复一下自己的呼吸,而后再次俯身,凑近陇雀。
两人的面庞彼此靠近,幽香与薄荷香交融,呼吸似乎都融为了一体。
她轻轻伸手,抚上他还有些滚烫的脸颊,食指略过他光滑的皮肤,落在那双红润的唇上。
陇雀身子微微一震,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张开唇,含住了她的指尖。湿腻的舌尖在她指尖打了一个?圈,贝齿微张,轻轻地在她指腹上研磨起来。
无双呼吸一滞,收回手,转而捏住了他的下巴,吐气如兰:“你这样勾引孤,是想干什?么?”
陇雀的呼吸明显地加速了,没说话,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意?思很明显。
他想要,她。
他的呼吸落在无双手腕上,温度灼人。
无双微微偏头,忽然道:“刚才你看过孤,孤也要看。”
她声音很轻,陇雀深深地看着?她,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扣,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胸膛,上面疤痕交错。他的动作很慢,修长?的手指在衣扣上摩挲,似乎是在引诱。
无双伸手,食指拂过他的锁骨,缓慢地拂过他胸口处交错的疤痕,感?受他的身体随着?自己一举一动,轻轻战栗。
陇雀感?受到女子微凉的指尖拂过自己胸口的疤痕,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胸口起伏却似乎更加剧烈了些。
他不自觉地前倾,追逐着?无双的指尖,似乎是想要更多,可是下一刻,无双却收回了手。
他脸又红了起来,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急切。
“殿下……”
无双却伸手环上了他的肩,微微偏头,在他耳边轻声道:“青|天|白|日,怎可迎奸卖俏,陇大人真是下流。”
话落,还不待陇雀反应,她施施然的起了身,朝外不慌不忙的唤了一声:“阿梅,阿然,还不快进来伺候孤洗漱!”
说着?,她斜睨了陇雀一眼,道:“玄衣奴无召不得示于人前,若是被她们瞧见了,孤就把你退回宫里。”
陇雀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情?潮之中,一转头,只见门外人影摇晃,只听阿然低声应是,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下一刻,雕花双扇门从外被推开,阿梅阿然带着?一众侍女从外进来了。
略微昏沉的屋内,天光如洪流般泻入,玉石地板折射出浅浅的光芒,陇雀原本?跪着?的地方,此时已经空无一人。
侍女又拉开了窗帘,将半掩的窗户打开通风。微风卷入,带走了屋内最后一丝旖旎之气。
无双坐在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前,背对着?高悬的轻纱帐幔。八宝铜镜里,倒映出她双眸明亮,瞳孔漆黑如墨,视线透过铜镜看向身后高悬的屋梁,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