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扇。”
小鱼托着腮帮子蹲在旁边看,笑得两眼弯弯,“伊塔厉害,伊塔威武!”
林随安砸吧了?一下牙花子,花一棠摇起了?小扇子,“哎呀,花某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方刻懒得理他?,起身唤小鱼过来诊脉,小鱼之前答应伊塔帮忙的时候,他?曾为小鱼诊过一次,当时只觉小鱼中毒很?轻,还颇为庆幸,只送了?一小瓶解药服用,如?今过了?数日,再次听?脉才发现,小鱼的龙神?果之毒竟是已经全解了?,比任何人的解毒速度都快。
小鱼局促地坐在垫子上,四周围了?一圈眼珠子,花一棠、林随安、云中月和朱达常数目放光,方刻尤甚,枯井似的眼珠子亮得像山里的野狼。
小鱼汗都下来了?,“方大夫,您有话?直说,别这么?瞅着我,瘆得慌。”
方刻:“你的百花茶都是从哪里采的?”
“诚山的后山,有一大片野茶林。”
“附近可生?有龙神?果?”
“……没留意。”
“平日里除了?你,还有谁喜饮百花茶?”
小鱼的面色暗淡了?,“除了?爷爷,大家都不喜欢喝。百花茶煮出来不好喝,茶肆都不收,城里人更看不上,郊外的茶摊也卖不出去几?碗。”
花一棠:“记得我们入城之时,有几?个庄稼汉子也在你们茶摊喝茶。”
“你说李大哥他?们啊,对,他?们也喝一些。”小鱼道,“因为我的茶便宜,他?们才来的。”
林随安:“龙神?观供奉日的时候,靳若目测过众百姓的体重,说几?乎所有人的体重都比常人轻了?四成,唯有小鱼和那?几?个庄稼汉子与常人无异。”
云中月:“喂喂喂,莫非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解药却在唾手可得处?”
“并非解药,而是可替代水浴银蟾的药引。”方刻枯瘦的脸上闪过一道硬邦邦的笑意,“朱主簿,烦请你将那?几?名庄稼汉子请来县衙。”
朱达常被方刻的笑容吓得够呛,忙跑出去寻不良人帮忙,方刻转身去了?他?的工作台,乒乒乓乓捣鼓他?的瓶瓶罐罐,还将验尸的器具都取了?出来,一件一件细细擦拭,一边擦一边狞笑。
云中月看得心惊胆战,“喂喂喂,你们家这小仵作不会是想把那?些人都剖了?做试验吧?”
花一棠脸皮抽搐几?下,“应该——”
林随安:“不至于吧……”
正说着,方刻提起他?的大木箱直奔厨房,招呼木夏帮忙做捕鼠笼子。
仨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云中月:“林娘子,你快想想,裘老庄主还说了?些什?么??”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他?还提到了?他?的胞弟,诚县县令裘良,说裘良力气大,能挑好几?缸水,还说许久没见裘良,甚是想念。”
云中月:“喂喂喂,我有个不详的预感,不会裘良已经死了?吧?”
“不对,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花一棠飞快摇着小扇子道,“我记得贤德庄曾怪事频发,其中一件就是关于水缸的。”
林随安点头:“我和裘老八在贤德庄的工作是每日挑满十大缸水,贤德庄的厨房从不开火,但每日这十缸水和柴火都会用个精光。”
花一棠啪一声合上扇子,“那?些水缸有问题!”
林随安点头,“晚上我带裘老八再去探探。”
朱母喜气洋洋走进?来,往方刻空出来的位置一坐,“四郎,妥了?。经过我的游说,朱氏一族已对花神?之说深信不疑,咱们总算能和龙神?观分庭抗衡了?。”
“朱婶子辛苦了?。”花一棠笑眯眯为朱母斟了?杯茶,“如?今就差添一把火了?。”
云中月看了?林随安一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又想作甚?”
林随安耸了?耸肩。
花一棠摇着小扇子,晃悠着脑袋,美滋滋道,“如?今本?花神?如?日中天?,威风八面,自然?要乘胜追击。”从袖中抽出一卷轴书啪一声甩开,展示道,“下一步,自然?就是按照我花神?大人丰神?俊朗的无双容貌立像建祠,将龙神?观狠狠踩在脚下,一举拿下诚县!”
众人愕然?瞪着花一棠手里的画像,画中仙人身披霞光,风华绝代,足下生?莲花,身后绽百花,画功更是登峰造极,笔触细毫入发,尤其是衣纹的高、深、侧、卷、飘,斜,自然?风|流,穷极造化也,墨中掺了?金粉,轴书震动时,画中仙人衣袂闪动,栩栩如?生?,若非长了?张扬都第一纨绔的脸,有些碍眼,如?此佳品当入国宝之列。
云中月:“这不会是你自己画的吧?”
花一棠得意:“天?下除了?我花家四郎,还有谁能将花神?的倾世容姿描绘得如?此逼真?”
朱母满眼欣赏,“此画甚好,若是能做成绣品,定能畅销唐国五大都城!”
花一棠:“那?是自然?!”
林随安扶额。
云中月颤抖着脸皮移开目光,不忍直视。
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裘老八是第一次夜探贤德庄,纵使有林随安压阵,还是紧张得全身冒汗。
反观林随安,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轻松翻墙入庄,一边溜达一边四处打量,犹如?闲庭信步,裘老八心惊胆战,数次提醒林随安莫要如?此张扬,都被无视了?。
很?快裘老八就明白林随安为何如?此有恃无恐,贤德庄内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人。自从花神?显灵之说在诚县境内流行开来,裘氏一族的影响力便一日不如?一日,裘鸿似乎也认了?命,日日躲在私宅里不出门,听?裘伯说,这几?日裘氏几?位长老都住进?了?裘鸿的宅子,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林娘子,你来这儿是要找什?么?东西?吗?”即便知道如?今的贤德庄是个空庄子,裘老八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林随安:“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大约是——狗屎运吧。”
裘老八连连点头,“狗屎好,狗屎好。”
他?得知了?林随安的真正身份后,对这位救命恩人愈发佩服崇敬,只要是林娘子说的,都是对的,就算说狗屎是香的,也没问题。
可是走着走着,裘老八就觉得不太对了?,林随安竟是沿着他?们原来上工的旧路入了?偏院,进?了?厨房,绕着那?十个大水缸转悠。
裘老八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林娘子这是带他?故地重游,忆苦思?甜啊!
可没等眼泪流下来,林随安突然?双手握住缸口,呼一下将一人高的大水缸举了?起来。
裘老八的下巴砸到了?地上,想帮忙又无从插手,只能口头鼓劲儿道:“林娘子你悠着点,别闪了?腰。”
林随安举着水缸摇了?摇,没什?么?发现,将水缸稳稳放到一边,呼一下举起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将十口大水缸都挪到了?外围,绕着水缸压在地上的印子绕圈。
裘老八不明所以,也跟在后面绕圈,绕了?三四遍,林随安蹲下身,扫了?扫地上的浮土道,“裘老八,从这儿往下挖。”
裘老八这才明白带他?来的缘由,原来是看中了?他?的狼牙棒挖土顺手,立即精神?大震,抡开膀子加油干,不消片刻就掘地三尺,然?后,挖不下去了?。
地下,出现了?一块坚硬的石板。
林随安探手摸了?摸,不出所料,还是茶花浮雕机关,按顺序按下花瓣,石板咔哒哒移到了?一边,显出黑黝黝的密道来。
“裘老八,你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林随安掏出夜明珠嘱咐道。
裘老八目瞪口呆点头,也不知是被机关吓得还是被夜明珠震撼了?。
这条密道比裘老庄主茶室下的密道浅了?许多,距离地面只有五六尺距离,与之前密道缜密精细的风格不同,工艺很?是粗糙,像是临时紧急开凿搭建的,林随安走着走着,闻到了?一股臭味儿,像是动物的粪便和腐烂的植物堆积发酵后的气味,难闻至极,令人作呕。
幸亏林随安早有准备,掏出木夏特制的熏香面巾挂在脸上,呼吸这才顺畅了?几?分。
很?快,密道到了?尽头,又是一块石板,林随安从上到下摸了?一圈,竟是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正纳闷时,石板后传来了?声音,咚、咚、咚,像是有什?么?活物在撞击。
林随安贴着石板听?了?听?,敲击的节奏没什?么?规律,不知道对面是人还是动物,想了?想,也敲了?两下。
石板内的动静突然?停了?,紧接着,敲击的速度变快了?,似乎在急迫地传达什?么?。
林随安明白了?,这里面是人,忙提声喝道,“退后!”
敲击声停了?,林随安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敲击声没有再次响起,抽出千净反手撩出一刀,碧绿的刀光在石壁上划出一道惊电,石板裂开,林随安又喊了?一句“退后!”,一掌拍开,石壁轰然?倒下,砸出大股烟尘,恶臭铺天?盖地涌出,彻底盖住了?蒙面巾上的香味,林随安差点吐了?,捂着口鼻飞快退后几?步。
烟尘渐渐散去,石壁里面是一间石室,不,与其说是石室,不如?说是一间石狱,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高高的石壁空隙间落下,地面上黏黏糊糊的东西?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林随安只看了?一眼,忙移开了?视线,不敢细想。
一道人影坐在唯一一小块还算干爽的地面上,身形佝偻,虚弱得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林随安举着夜明珠上前,那?人似是感受到了?夜明珠的光,缓缓抬起了?头,林随安一个激灵,倒退半步。
夜明珠的幽光下,映出了?一张脸,白发蓬乱,五官脏污,皱纹满面,老泪纵横,竟是和裘老庄主有七分相?似。
林随安大惊:“阁下莫非是诚县县令——裘良?!”
那?人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点了?一下头。
第157章
玄明散人被财大气粗的“花神?”气到吐血, 在床榻上一躺就是好几天,浑浑噩噩间,只有师弟玄清散人衣不解带在床前端茶倒水侍候, 玄明散人甚是感动,心?道待身体?大好后, 定要好好补偿这位情深义重的师弟。
躺在床上的日子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初一,又是一月一度的龙神观供奉日,想到又能搜刮一笔小钱,玄明散人精神?好了不少?,一大早就起床沐浴更衣,端坐主殿,准备迎接诚县百姓的朝拜。
玄明散人甚至还想好了一套说辞, 准备将那装神弄鬼的“花神”好好数落一番,定让诚县百姓重新认清到底谁才是诚县的老大。
可左等右等,眼看已过巳正,竟是一个来拜山的人都没?有, 正纳闷之时?,玄清气喘吁吁奔进大殿,惊呼道:
“师兄, 不好了,朱主簿打开了城南的龙门?, 诚县所有人都去?了龙神?湖的祭台!”
玄明散人腾一下站起身,“他们去?龙神?湖作甚?”
玄清眼巴巴瞅着玄明,欲言又止。
“快说!”
“……诚县百姓在祭台上搭了、搭了一座花神?的祠堂, 今日正是竣工之日,”玄清越说越小声, “据、据说今日花神?不仅会送百花露,还会一掷千金……诚县所有人都去?拜花神?了……”
玄明散人喉头一滚,险些又呕出血来,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花神?是蹬鼻子上脸,完全不把龙神?观放在眼里了啊!
好好好!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有龙神?观弟子听令,带上家?伙事儿,随我去?龙神?湖祭坛!”
“师兄且慢,”玄清拦住玄明散人,低声道,“我觉得此事不对,假花神?一众来势汹汹,似有备而来,咱们是不是应该留些后手?,方能有备无患?”
玄明散人一怔,“师弟的意思是?”
玄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师兄。”
玄明散人沉吟片刻,觉得师弟说的甚是有理?。
万一假花神?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先将龙神?观所有弟子引去?龙神?湖,再派人攻入龙神?观,毁去?龙神?果原果——想到被烧毁的秘库,玄明散人心?口又是一阵剧痛。
“师弟果然思虑周全,”玄明散人从怀中抽出一卷袖珍轴书?道,“你?速速带人将所有龙神?果收割装箱,若是师兄此战出师不利,你?务必要将所有的龙神?果送出诚县,记住,龙神?果才是我们立足的根基。”
卷轴中是一张新?的地下密道图,是玄清从未探过的地界,中央的位置标出一处地穴,画了一枝龙神?果,想必正是玄明散人最秘密的龙蛇果种植基地。
玄清飞快收起地图,表情万分忧心?,“那师兄你?呢?”
玄明散人一甩拂尘,冷笑道,“放心?,师兄还有后招!”
玄清眸光闪闪,似是有泪光涌动,郑重?抱拳施礼道:“玄清定不负师兄重?托。”
玄明散人将半数龙神?观弟子派给了玄清,自己带着五十多名弟子浩浩荡荡横穿整座诚县,赶到了龙神?湖岸边,定眼一瞧,顿时?七窍生烟。
龙神?祭台是他两年前新?建的,花了一百二十贯钱,如今竟被鸠占鹊巢。
祭坛两侧竖着两丈多高的旗幡,幡上绣着巨大的金色牡丹,看绣工,显然是四面庄的手?笔,几日不见,那些上不了台面绣娘的手?艺居然精进了不少?,牡丹绣得华丽富贵,映着阳光怒放,竟比龙神?旗幡还要气派几分。
诚县所有百姓齐聚祭坛之前,双手?合十,仰着头,虔诚望着祭坛上一方小小的祠堂,那祠堂只有一人多高,四根红木柱,一片碧绿的琉璃瓦盖,虽然面积不大,但十分精巧,堂中挂着一张花神?的画像,衣袂翩飞,栩栩如生。
朱达常身着浅青官袍,头戴黑色幞头,率一众衙官、衙吏和不良人在祠堂前燃香跪拜,高声诵读祭文:
“玄奉六年六月初一,诚县主簿朱某,率诚县百姓众昭祭花神?之灵。呜呼:青州诚县,遭邪祟所扰数年,致地贫人疫,牲畜百死,魑魅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幸苍天有怜,花神?显圣,则神?道之光明,清辉万里,浮秽难匿,使疫疠不作,祟魅不逢,百姓各安其所,心?诞静怡——”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什么狗屁祭文,分明就是明目张胆骂龙神?是邪祟!
玄明散人怒发冲冠,一声令下,众道士踢开百姓,将祭台团团围住,玄明甩着拂尘冲上了祭台,指着朱主簿的鼻子破口大骂,“朱达常,你?们朱氏一族吃我的用我的,如今竟是想造反吗?!”
众百姓轰一声乱了,衙吏和不良人飞快将朱达常护在中央,龙神?观道士人数是他们的三倍,此时?压境而来,逼迫感十分惊人,若真打起来定然毫无胜算,所有衙吏的腿肚子都有些发抖,频频看向朱达常。
奇的是,平日里畏手?畏脚的朱主簿今日一反常态,挺直脊背手?捧祭文转过身来,定定盯着玄明散人的眼睛,拔高嗓音道:
“今,以祀告神?诚县之愿,惟花神?之灵,助诚县祛邪祟之根,还一方净土,如邪祟宁乱不灭,诚县上下当以不畏不惧之意,斩邪除恶,归我者?昌,逆我者?亡——”眸光骤然一厉,“请——花——神?!”
天上倏然亮起了光,铺天盖地的金箔飘飘落了下来,此等豪横的大手?笔,莫说的一众百姓和龙神?观的道士,连玄明散人都傻了,脑中回荡着一个词:
【一掷千金!】
百姓欢呼声震天撼地,高举双手?迎接金箔的洗礼,城门?楼上腾起一双人影,脚踏万丈霞光掠过碧蓝如洗的天穹,衣袂翩飞从天而降,飘飘落在祭坛之上。
欢呼声戛然而止,湖风吹着霞光漫天飞舞,玄明散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霞光”,而是一种薄如蝉翼的丝绢,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虹光,方才生出“彩霞”的错觉。
可眼前的两道人影并不是错觉,更绝非什么狗屁花神?,而是两个“人”。
一个是身着宽袍广袖的小郎君,眉眼俊丽,头戴玉簪,握着一柄大红色的牡丹扇,衣衫仿若洁白的牡丹花瓣,在风中层层叠叠绽放开去?。
另一个是黑衣劲装的小娘子,长眉凤目,腰身挺拔,左臂揽着小郎君的腰,右手?握着一柄二尺长的横刀,刀鞘漆黑粗粝。
二人并肩而立,一白一黑,一瑰美一凌厉,身后是苍茫湖水,头顶是万里晴空,当真是睥睨天下,风华无双。
众百姓万分激动,齐刷刷跪地,高呼“恭迎花神?!”
玄明散人瞳孔剧烈一缩,他认出来了,这小郎君就是方氏医馆的木棠,小娘子虽然他未见过真容,但这柄噩梦般的横刀就算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果然是你?们!”玄明散人咬牙切齿,“云中月!”
“呦,”林随安摆手?,“玄明观主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花一棠笑意盈盈,端着庄严大气的造型,“玄明,见到花神?本尊,还不跪迎?!”
“此人是天下第一贼云中月,龙神?观弟子听令,立即将此人斩于刀下!”
玄明一声令下,身后二十名道士一拥而上,刀棍斧钺一股脑儿朝着林随安招呼了上去?,众衙吏和不良人大惊失色,正欲上前应战,就见一道绿光划破长空,千净出鞘,小娘子黑色的衣袂卷着凛凛刀光杀入敌阵,无数血花竞相绽放,蔚蓝的天、白色的云、绿色的刀、黑色的衣袂、红色的血、组成了一副残酷又美丽的画。
不出十息,二十名道士手?筋脚筋齐齐断裂,瘫倒在地,全身抽搐。
玄明散人面色如纸,林随安所有攻击都特意避过了他,偏偏将血溅了他满头满脸,顺着眉毛往下滴,血还是热的,却有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随安甩去?刀上的血,反手?将千净扛在肩上,烈烈日光下,千净碧光如洗,映得林随安一双眼晶亮如恶鬼之瞳。
玄明五官狰狞,“你?、你?到底——”
林随安懒得听人啰嗦,飞起一脚踹中玄明散人的心?窝,玄明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直摔下了祭台。
还未来得及登台的三十多名道士骇然变色,慌乱涌上前将玄明护在中央,林随安扛着刀率十几名庄稼汉子将他们拦在了祭坛之下,那些庄稼汉一改平日的老实本分,高举着锄头、斧子、铁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有林随安坐镇,气势完全降维碾压。
花一棠拢袖笑道,“本花神?有好生之德,饶尔等一命,磕头谢恩吧。”
玄明挣扎爬起身,咳出一口老血,“他根本不是什么花神?,他是方氏医馆的木棠!咳咳——”
“木棠只是本神?在人间的替身,”花一棠捋了捋袖子,笑容倏然一收,厉声道,“青州城县有邪祟以龙神?之名妖言惑众,草菅人命,为?害四方,天道不忍,特派本花神?前来降妖除魔,尔等小小邪祟,还不束手?就擒?!”
“大家?莫要被他们骗了!”裘鸿双目爆出血丝,指着林随安喝道,“她就是杀死裘老庄主的方安!”
“杀死裘老庄主的不是方安,”花一棠反指裘鸿,“而是你?!”
裘鸿:“方安杀死裘老庄主人证物证俱全——”
花一棠:“人证是谁?物证又在哪儿?”
“我贤德庄上下皆是人证!”
“是吗?”花一棠定定望着台下裘氏族人,“你?们中可有人亲眼见到方安杀人?”
包括裘伯在内的裘氏族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言,裘老八跳了出来,大叫道,“我没?看到!”
花一棠:“其他人呢?”
裘氏族人纷纷低下了头。
花一棠冷笑一声,“你?们没?人证,我有人证。”
裘鸿:“什么?!”
花一棠合起扇子端端向城门?方向一指,“请——人——证!”
众人顺着他扇子方向回头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一名老者?在木夏和伊塔搀扶下慢慢行来,老者?身着淡青色官袍,晦暗的白发裹在幞头中,鬓角掉出几缕残丝,面容憔悴,身形虚弱,走几步就要喘两喘。
众人震惊非常,此人正是诚县县令裘良,上任裘氏家?主裘文的兄长,不过数月未见,为?何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一片寂静中,裘良畅通无阻穿过重?重?人群,登上了祭台。
朱达常率一众衙吏躬身施礼,“见过裘县令。”
裘鸿汗如雨下,“你?、你?你?怎、怎怎么——”
裘良示意木夏和伊塔松开他,仅凭着自己的力气站直身体?,转身面朝台下百姓,提高声线道:“在下是诚县县令裘良,半年前,我被裘鸿囚禁,被迫为?裘鸿所用,生不如死,幸而前几日被人救出,方能重?见天日,将裘鸿的罪行公之于众!”
裘鸿身形剧烈一晃。
裘良转目狠狠盯着裘鸿,皮包骨头的脸犹如嶙峋的树皮,“裘鸿以我兄长裘文的性命相要挟,将我关押在贤德庄茶室下的囚室之内,裘鸿在茶室内点燃毒香,逼我兄长吸入毒香,那毒香侵入兄长身体?,导致他人越来越糊涂,渐渐失去?意识,最后,最后竟是变作行尸走肉一般——”
裘良深吸一口气,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了下来,“所有这一切,我都在囚室的透气窗中看得清清楚楚,那日,亦是我亲眼所见,这位小娘子进入茶室之时?,裘文已经毒性发作,回天乏术,最终……最终吐血而亡,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裘鸿!”
祭台上下一片死寂,湖风吹得花神?旗幡烈烈作响,金色的牡丹映着阳光,烈目刺眼。
裘氏一族愕然变色,皆是满面不可置信。
朱达常厉喝:“速速将裘鸿擒住!”
不良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裘鸿压倒在地。
“裘良你?血口喷人!”裘鸿的脸贴在地上,拼命挣扎,尖叫声刺破了天空,“我给裘老庄主送的熏香是特制的药香,能医治百病,有延年益寿之效,怎么可能是毒?!”
花一棠冷笑一声:“上物证!”
方刻一袭红衣似血,擎着卷轴穿过人群,登上祭台,先亮出仵作铭牌,“我乃大理?寺任命的仵作方刻,”又甩开轴书?,“这是裘文的检尸格目。死者?身无外伤,肉色萎黄,皮起薄鳞,脏腑腐绿,胸腔、腹腔积满鲜血,剖心?验之,发现心?大脉爆裂。推断死因如下:死者?多年慢性中毒,毒素堆积毒发后,血流提速,导致爆心?而亡。”
台下一片哗然。
听到方刻自爆身份,玄明脚下一个趔趄,眸光在“花神?”和“方安”的脸上顿了顿,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放眼唐国,谁能有这般财力,一掷千金只为?假扮一个不着调的花神??
放眼天下,谁能有鬼神?般的恐怖战力,能以一敌百?
胸口的血气一股股往上涌,玄明手?腕一抖,藏在袖中的葫芦落入了掌心?。
甚好、甚好!能遇到这般对手?是他玄明的荣幸!
花一棠居高临下望着裘鸿,“裘鸿,你?毒杀裘氏家?主裘文,囚禁诚县县令裘良,假借县令之名在诚县之内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按唐律,此乃十恶之罪,当判枭首之刑,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裘鸿全身剧烈发抖,眼珠子疯狂转动,突然,目光定在了玄明身上,一咬牙,“我根本不知道那熏香有毒!熏香是玄明散人给我的,是玄明要害死裘老庄主,我什么都不知道!”
玄明斜眼瞅着裘鸿,“那熏香是你?特意找我求的,与我何干?”
裘鸿:“你?当时?说熏香是以龙神?观符水炼制而成,如今想来,你?早就知道符水有毒吧!”
“符水乃是龙神?所赐的神?物,怎会有毒?!”
“若是没?毒,裘老庄主怎会爆心?而亡?!全县百姓的乏力、虚弱和心?悸之症又从何而来?!”
玄明脸皮一抖,颤抖的嘴角溢出了血丝,不吭声了。
林随安不动声色和花一棠对视一眼。
呵呵,狗咬狗,两嘴毛。
百姓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龙神?观的符水有毒!”
“我们也中毒了?!”
“我们是不是也快死了?!”
人群中的朱母振臂高呼,“大家?莫慌,花神?大人说过,符水只是小小的邪祟之毒!花神?百花露可解此毒!”
小鱼:“我喝过百花露,真的能解毒!”
裘三十二:“我也喝过!”
一众庄稼汉子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花一棠广袖拂动,清光万里,“大家?不必忧心?,本神?早已备好了百花露,这就赐予诸位。”
朱达常命不良人从祭祀长案下拖出四个大木箱,木箱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袖珍琉璃瓶,装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拿在手?中轻轻一晃,便能闻到扑鼻的茶花香。
这是方刻以百花茶为?药引炼制的解药终极版,药效好,口感佳,经过朱母、裘老八和数名庄稼汉的亲身试药,临床结果十分显著。
百姓们兴高采烈收下琉璃瓶,正要饮下,就在此时?,玄明散人翻出手?里的葫芦,一口灌下符水,振臂喝道,“莫非你?们忘了龙神?祭之时?,龙神?显圣的神?姿?!尔等凡人如此污蔑龙神?,难道不怕龙神?天谴吗?”
众人面色微变,龙神?显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深入骨髓的震撼和恐惧迫使他们停下了喝药的动作。
“区区一个邪祟,居然敢自称神?,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花一棠摇着扇子笑道,“你?所谓的龙神?显圣,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本就没?什么稀奇。”
玄明散人面色大变,“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花一棠高举折扇,又来一句:“请——人——证!”
马嘶长鸣,一人纵马冲出城门?,双脚狠踏马镫,腾空踏风跃上祭台,震袍直身而立,但见此人面如冠玉,眸似朗星,身着六品墨绿官袍,头戴黑色幞头,满身风尘难掩一身正气。
“我乃大理?寺司直凌芝颜,此乃大理?寺案牍堂所藏诚县县志,”凌芝颜将手?里的轴书?拉开展示,“县志有载,诚县地形特殊,每到雨季结束之时?,便有蜃景出现。所谓蜃景,不过是一种天文气象,因气温湿度差异导致湖面水汽蒸腾,倒映出外地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