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卢侍郎为?何对千净如此好奇?”
卢侍郎没回话,小?心翼翼将千净抽出刀鞘,照着烛光细细看着,墨绿的?刀刃映着他?的?眼瞳,亮得惊人,那是难以隐藏的?、源自心底的?、炽烈的?热爱,连声高呼,“好刀!好刀!!”
林随安有点担心:别又是个来抢刀的?吧?
卢侍郎将千净刀刃和刀鞘平平分别放在桌案上,桌上铺着厚实的?白色毛皮,看颜色不像是普通的?羊毛或者兔毛,而像是狐狸毛,千净躺在里面,墨绿的?刀光映得每根毛发?都在发?光。
卢侍郎从书格最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匣,木匣里也铺着相同的?毛皮,上面是一卷泛黄的?轴书,轴书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空白名标。卢侍郎慢慢拉开轴书,放在了千净上方。
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尤其是林随安和花一棠,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轴书最开始是一张图,图上是一柄横刀,黑色的?刀柄,墨绿色的?刀刃,两尺长,三指宽,俨然就是千净。
之后,是一段话:
【红月之日,妖祥临世,灾异涌界,天沉地冥。天一芒裂,十方星气,生凶刀千净,厌胜之器。碧绿洗之锋锐,鬼刃开,冥王临,千般妖邪,皆可净之。】
这段内容,将罗石川送她的?竹简和姜东易春|宫图的?记录都囊括其中,是林随安目前见?到的?关于?千净最完整的?记载。只是没有关于?“星主”和“采武补运”的?部分。
凌芝颜:“卢侍郎,这是——”
“这是我卢氏家传的?古籍,年?代太?过久远,著书者已不可考,”卢侍郎道,“传到我手中是三十年?前,当时江湖上已有千净之传闻,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
“红月之日,妖祥临世,灾异涌界,天沉地冥——是说天有异象,”花一棠眸光一个字一个字扫过,“天一芒裂,十方星气,生凶刀千净——是说铸造千净的?材料不同寻常。”
卢侍郎:“应该是天外?石。”
大约就是含铁量高的?陨石。林随安心道。
花一棠:“厌胜之器——是说千净有辟邪的?功用。”
卢侍郎:“这与‘千般妖邪,皆可净之’前后呼应,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花一棠看了林随安一眼,弯眼笑了。
林随安明白他?的?意?思,之前她一直认为?千净是不祥之物,如今可以放心了。
千净并非不详,而是能辟邪的?神器。
“这句是什么意?思?”凌芝颜指着“碧绿洗之锋锐,鬼刃开,冥王临”问。
卢侍郎:“经过多方考证,卢某以为?,这句说的?是千净的?养护方法。”
林随安:“诶?”
原来千净还需要养护的?吗?
卢侍郎看着林随安的?眼神有些不善了,“莫非林娘子从未养护过千净?”
林随安尴尬挠了挠脑门,“偶尔用猪油擦擦算吗?”
卢侍郎差点没吐血,指着林随安“你你你”了半天,提声高呼,“来人,取一坛满碧送进来!”
满碧是东都名酒,林随安记得去扬都的?路上,商队里的?老刘念叨了一路,称此酒乃为?唐国第一酒,酒色清澈如琥珀,可卢侍郎的?这坛满碧却?是莹绿色,盛在酒盏里,仿佛一块融成液体的?翡翠。更?过分的?是,酒坛居然还是微缩款,容量大约只有方刻装内脏瓷坛的?三分之一。
“这是十年?的?满碧!”张少卿大奇,“想不到卢侍郎竟能寻得此酒,这——”吞了口口水,“要多少钱啊?”
“五金一坛,且每年?只卖十坛。”卢侍郎不以为?意?摆了摆手,提起酒盏贴近千净,缓缓将酒倒了下去。
张少卿愕然:“卢侍郎你这是作甚——亲娘诶!”
莹绿色的?液体明明落在了千净的?刀刃上,却?一滴都没流出来,酒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变作无数条细细的?、璀然如荧光的?溪流,沿着刀身缓缓流淌,渐渐地,被?吸了进去,刀刃泛起一层诡异的?绿光,发?出低低的?嗡鸣,好似歌唱一般。
众人:!!!
好家伙!林随安心中惊呼:这刀居然是个酒鬼!
“养护此刀,定要以十年?以上的?满碧,最好七日养护一次。”卢侍郎露出满意?的?神情?,盖上酒坛,“此刀来自天外?星芒,煞气极重,若未能及时养护,刀中煞气便会反噬刀主,令其心智癫狂。林娘子一定要谨记于?心。”
凌芝颜吸凉气,花一棠挑高了眉毛,林随安的?脸垮了。
感?情?千净一直疯狂散发?煞气是因?为?没喝上酒闹脾气?!
而且只喝一坛五金的?满碧,还要七天要喝一次,这、这这这这维护费用也太?高了吧!
林随安颤颤悠悠伸出手,“卢侍郎,你若是喜欢此刀,不若我卖给——”
花一棠“啪”抓住了林随安的?手腕,笑得明媚如春花,“不过是区区十年?的?满碧,花某供的?起。”
林随安瞪眼:我供不起!
“哈哈哈哈,那卢某就放心了。”卢侍郎笑道,“若说这唐国还有谁能养得起千净,自然非花氏莫属啊!”
林随安:“且慢——”
花一棠:“敢问卢侍郎,千净一次要喝多少酒?”
卢侍郎:“三盏足矣。差不多七七四十九日一坛,不多不多。”
花一棠大喜:“很是划算,甚好甚好。”
林随安两眼一翻,差点晕倒:四十九天五金!一金六贯钱,也就是一天六百钱!千净一天的?酒钱是她在扬都近三个月的?房租!
凌芝颜扳着手指算了算,脸绿了。
张少卿撞了他?一下,悄声道,“六郎啊,你之前说的?那件事,要不,再斟酌斟酌?”
凌芝颜皱眉瞅了眼桌上的?千净,又看了眼林随安,万分沉重地叹了口气。
第113章
花一棠特立独行的“行卷”很?有效果, 自打?从卢侍郎的宴会回来,他的社交圈子明显又扩展了不少,东都数得上名号的文豪名流排着队来攀交情, 每日忙得后脑勺打?后脚跟,林随安虽然和他同住一宅, 但几乎碰不到?面。花一棠数次邀请林随安与他同去, 都被林随安婉拒了。
那?些宴会太无聊了,林随安可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她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尚未解决,哪有什么闲情出去吃吃喝喝。
偏偏无论如何闹心,脸上都不能显出半分来,若是露了怯,搞不好会功亏一篑,丢了徒弟。
没错, 这件大事就是收靳若为徒。
自打?从卢侍郎府回来,林随安日日如坐针毡,压力山大,千净的养护费用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 长此?以往,由富转贫,由贫变乞指日可待。好端端的一个上古名器竟变成了烫手山芋, 卖出?去吧,她不放心, 千净的杀伤力她最清楚,此?等名器若是落到?坏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下一任的千净之主, 必须选一个正直纯善,心性坚定之人,目前最适合的人选只有靳若。
无奈之前她撂了狠话,只有输给靳若方会送出?千净,她与靳若的武力值差距太大,除非她放水,否则靳若肯定赢不了。但问题是,靳若眼力太毒,假输肯定露馅,靳若又是一根筋,不是凭真本事?赢的,断不会接收千净。林随安左思右想?,最好的办法还是按照原本计划收靳若为徒,卯足力气先将他培养成七七八八的高手,自己再提高一下演技,小输一下,大事?可成。
如此?计划着,林随安每日早膳时?间都对?靳若明示暗示,甚至开始着手设计训练计划,可靳若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装什么傻,等了好几天,也不见他来拜师,急得她每晚都在?房里抓心挠肝,恨不得去靳若房里抓他过来磕头?。
足足等了七日,又到?了维护千净的日子,花一棠虽然忙得够呛,还不忘嘱咐木夏备好了十年?的满碧,早早送到?了林随安的屋里。林随安看着那?坛满碧,觉得心也疼、肉也疼,踌躇许久,终究还是不敢冒险,扛着桌案来到?园子里,将酒坛开了封,千净出?了鞘,高擎着酒盏,将昂贵无比的酒液浇在?了刀刃上。
夜色浓重了,千净的刀鸣带走了鸟叫和风声,细密如丝的月光,缠绕着忽明忽暗的碧色刀光,飘飘荡荡,连接起云朵与树影,扩展到?天空,弥漫至大地的尽头?——
林随安蹙着眉头?,幽幽叹了口气:“唉——”
四贯钱就这么没了,她的心在?滴血!
“唉——”竹林中传出?一声叹息,仿佛她叹息的回音一般,林随安眸光一闪,“什么人?!”
竹林簌簌作响,靳若顶着一头?杂乱的竹叶子走了出?来,愁眉苦脸,磨磨蹭蹭,撩袍席地而坐,苦大仇深瞪着千净,“竟然真要用十年?满碧养护啊!”
林随安眉梢微动,明白了。
靳若定是早就探得了消息,不能确定真假,所以一直等今日验证。
好你个臭小子,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想?得美,这烫手山芋迟早都是你的,别想?逃!
林随安:“如你所见,正是如此?。”
靳若:“若不能定时?养刀会如何?”
“千净煞气反噬,影响刀主心性。”
“难怪你脾气那?么暴躁。”
“……”
“换句话说,只有姓花的才养得起千净喽?”
“并?非如此?,”林随安道?,“这几日我细细思量,发现关于千净的传闻有许多前后矛盾之处。”
靳若:“啊?”
“我且问你,千净为净门门主的信物,但为何净门中从未有过关于用满碧养护千净的传闻?”
“这个……”
“净门搜集天下消息,耳目灵通,知天达地,难道?连本门镇门之宝的养护方法都不知晓?”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养护之法?”
“或许不是养护,而是另一种方法。我这几日常常想?起你之前说过的一个词,”林随安看着靳若的眼睛,“驯服千净。”
靳若挠了挠脑袋,“这个词我也只是听老门主偶尔提过几次,并?不明确其中的深意,之前见到?你控制千净时?的情形,与老门主所说的境况很?相似,一时?惊诧,顺嘴说了出?来——”
林随安:“我倒是觉得,老门主口中的驯服千净和卢侍郎所说的养护千净有异曲同工之妙。”
靳若瞪大了眼睛,“怎么说?”
“实不相瞒,我这几日研习十净集颇有心得,十净集所录招式与千净相得益彰,呈互补之势,每每练到?妙处,千净煞气化于无形,体内澎湃之气流转如大江河海,颇有人刀合一之感。”
靳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林随安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踱步,“所以,林某以为,定是净门开山祖师为了压制千净煞气,独创了十净集的刀法,只要能将十净集研练纯熟,纵使不用满碧养刀,也能随心所欲使用千净,也就是所谓的驯服千净。”
靳若张大了嘴,怔怔看着月下的林随安,有些恍惚。
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一岁,为何她说话的神情和语气竟与老门主那?般相似。
“以满碧养护千净,绝非长久之计,林某以为,还是要从十净集入手,方能永绝后患。”林随安皱眉道?,“可惜林某此?时?持有的十净集乃是残本,不得其中精髓奥妙,只能暂时?压制三?分煞气,林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靳若咔吧合上了嘴巴,咽了咽口水,“你说的是真的吗?!”
林随安凤眼凛凛,字字掷地有声,“自然!”
自然是胡诌的!
靳若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林随安清了清嗓子,趁热打?铁,“若是净门以后都要靠依附权贵生存,岂不是有违我净门立派之初衷?”
靳若神色一肃:“自然不可!”
“所以我净门必要自力更生,所以必须寻到?完整的十净集,学习透彻,祛除千净煞气,如此?,方能对?得起净门祖师,对?得起净门万千兄弟,对?得起老门主泉下之灵!”
靳若豁然起身,“没错,正是如此?!”
林随安昂首立身,“净门代门主靳若,你可愿拜林某为师,寻十净集,祛千净之煞气,匡扶净门,重耀净门之门楣?!”
靳若“啪”一声合手抱拳,双膝跪地,“净门代门主靳若,叩拜千净之主林随安为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喔嚯嚯嚯!终于忽悠成了!
林随安心里这个美啊,强忍着嘴角别咧太大,绷着脸皮,双手扶着靳若起身,做德高望重状,“好好好,好徒儿!你志向高远,心怀良善,以后的造诣定远胜为师!”
靳若感动得眼泛泪花,“真的吗师父?”
“为师所言,字字肺腑!”
“徒儿定谨遵师父教导,日日苦练,绝不偷懒!”靳若激动道?,“敢问师父,你打?算先教我十净集的哪一式?”
林随安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从——撸铁开始吧!”
“……啥?!”
月亮越升越高,破开了云层,大片大片的皎洁洒下一地碎玉。竹林小路蜿蜒其中,发黄的竹叶被夜风吹得滚动,打?着旋儿擦过花瓣般的衣袂,敲响了银丝雕花香囊球,果木香飘了出?来,又被风吹散了。
花一棠背靠着一杆青竹,微微仰着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手里的扇子拉开,合上,合上,又拉开。月光染白了他浓密的睫毛,似覆了一层霜。
木夏:“四郎,林娘子这言下之意是——”
“她还是没有完全?信我——”花一棠落寞地笑了一下,“所以,她永远都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木夏:“林娘子此?举,无可厚非。”
“我明白。”花一棠吸了口气,“她只是有些……怕……”
木夏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林娘子也会害怕?她怕什么?”
“她怕……怕她太相信别人,怕……她相信的人背叛她……”花一棠合上了眼皮,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木夏端庄的营业表情快维持不住了:四郎的想?法着实高深玄妙,他实在?理解不能!
突然,花一棠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形,静静看着竹林外林随安的影子半晌,又笑了,“林随安是女娘,胆子自然会小些。无妨,我胆子大!我不怕,我陪着她,终有一日,她不会再怕!”
木夏:“……”
四郎你能说句人话吗?
花一棠摇起了小扇子,“想?我花一棠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胆识过人、肝胆相照、浑身是胆——”
竹林中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朝着花一棠扑了过去,花一棠啊呀蹲在?了地上,扇子遮着头?顶,惊慌四望,“什、什什什么东西?”
黑影“喵呜”一声,翘着尾巴跑了。
木夏:“……是一只野猫。”
花一棠干咳两声,站起身,扇子扫了扫身上的竹叶,“木夏,你这般瞅着我作甚?我刚刚说的不对?吗?”
木夏僵硬的脸皮挣扎出?营业笑容,“四郎所言甚是!”
靳若的飞鸽传书记录:
张长老见信如晤:
大事?不妙,原来养护千净需要十年?的满碧,七七四十九日就要一坛,老贵老贵了,咱们供不起啊!但若是不养刀,千净之主定会落个癫狂疯魔的下场!
这可如何是好?
速速回复,切切切!
张长老回信——
少门主见信安好:少门主莫急。净门调查过,满碧乃是花氏出?品。对?于花四郎来说,以满碧养护千净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林娘子还是花四郎的护卫,这笔费用便无需忧心。
关于少门主之前所说,林娘子希望收少门主为徒之事?,我与众长老们商量之后,以为此?事?可行!
如今十净集残本分散唐国各地,本门绝学近乎失传,尤其是最后一式“破定”,除了林娘子,天下无人可勘破其中奥妙。
取得千净倒在?其次,习得十净集绝技方为重中之重。
另:近日青州传来消息,似乎发现了净门叛徒沈勋的踪迹,特?此?告知少门主。
另另:请少门主务必好好学习,勤勉努力,力争早日光大净门!
净门上下,甚盼!
花一棠有些反常。
前一阵日日出门饮宴, 突然从昨日开始,推了所有的宴会,待在家中, 号称要闭门苦读,专心准备应试两日后的旦日制举。
林随安表示:我信了他的邪!
早上?天?没亮, 他就?在林随安所住的“碧烟”园外高声诵读诗词, “漫漫轻云绯情长,征战玄衣待思量”,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吵得林随安脑瓜仁嗡嗡的,要不是看在他供应千净喝酒的面子上?,早就?拎着脖领子将他挂到竹竿上晒成?肉干了。
早膳的时?候,非要凑到林随安正对面的位置, 穿得惨白惨白的,映得小脸也?惨白惨白的,饭也?不好好吃,汤也?不好好喝, 扇子抵着额头,摆着忧郁寂寥的造型,继续吟诗, “梦里关山荷花开,梦醒衣袖两空空”。林随安被闹得没脾气, 问这货到?底又要作?什么妖,不问还好,一问更热闹, 那纨绔眼圈一红,委屈巴巴瞅着她, 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其他人看林随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吃过早膳,是靳若的训练时?间,林随安深知她目前的功夫主?要仰仗于这具身体强悍的力量和反应力,靳若的反应能力不错,欠缺的就?是力量,所以,设计的第一阶段课程就?是魔鬼力量训练,形式内容较为枯燥。靳若叫苦不迭,好几次都快被练哭了。
花一棠也?不知道是想看靳若的笑?话还是存了什么别样心思,在一旁摆上?茶案,坐垫凭几,装模作?样摆几卷书,伊塔全程侍候煮茶,又苦又涩的茶味中,花一棠读书的声音也?苦森森的,“谁将天?下兑黄金,欲换英雄一真心”,再配上?哀怨的叹息,将悲凉气氛烘托得十成?十。靳若更想哭了。
午膳和晚膳也?别想安宁,午膳配的诗是“远望岱山空,我心柔肠转”,晚膳变成?“昵昵低声语,湿衣泪滂滂”,好容易熬到?晚上?该睡觉了,这家伙又站在竹林里,孤影凄凄,昂首颂歌,“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呜呼哀哉——”
林随安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夺门而出,“明天?就?是旦日制举,一早就?要去贡院,你?不早早睡觉养精蓄锐,在这儿?鬼叫什么?”
花一棠转身望过来?,目光莹莹软软,“你?也?说了,明日就?是旦日制举,你?……你?就?没什么话与我说吗?”
林随安:“……”
好家伙,感情闹腾了一整天?,只是因为考前紧张,想要几句鼓励——果然是个中二期的小屁孩。
林随安拍了怕花一棠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花一棠眨巴着大眼睛,“嗯。”
林随安又拍了拍,“放轻松,万一此试不中,就?凭你?花氏的本事,捐个官也?不是难事。”
花一棠垂下睫毛,“哦……”
林随安一看他沮丧的小表情,心道不妙,她这句话是不是伤了他的自信心,忙又找补道,“花一棠,我相信你?!”
花一棠豁然抬眼,瞳光闪闪发亮,期待满满。
看意思还想让她再说两句?莫非想让她现场吟一篇送军出战的檄文?这也?太为难她了,林随安心想,她又不是真的古人,实在做不到?啊!
憋了半天?,林随安满肚子墨水只得两个字,“加油!”
花一棠轻不可闻叹了口气,食指和拇指搓着腰间的香囊球,香囊球表面被搓得油光锃亮,果木香气愈发意味深长。
“听闻每年都有举子受不住压力,在贡院投缳自尽。”
林随安心头一跳,这可不妙,这货的柯南体质太邪门,别去参加个考试又遇到?命案吧?
“你?是参试的举子,就?算真发生?案子,也?不用你?出手,你?切莫分心,专心应试答题即可。”
花一棠眨了眨眼,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道,“花某的意思是,我自幼胆小,明日开始要在贡院待一昼夜,我……有些怕……”
林随安叹气:“你?不早说,听闻道德坊七星道观的桃木平安符牌很灵,可现在去求也?来?不及了啊。”
花一棠眼睛一亮,“何必舍近求远,此时?此地,便有比符牌更有用的辟邪之?物。”说着,眼睛瞄向了林随安腰间的千净。
林随安大惊:“参加科考还能带刀吗?”
“咳!”花一棠道,“花某是说,你?用千净雕个小玩意儿?送我即可。”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着实犯愁。这种精细的活计她哪做的来?,可瞧花一棠那眼巴巴的小眼神,着实不忍心拒绝,想了想,拔刀出鞘,随手一荡,竹林簌簌摇摆,枯叶纷纷坠落,林随安收刀,摊开手掌,一截断竹从空中掉落手心,两寸长,两个手指粗细,翠绿的表面沾着夜露,在月光下粼粼发亮,恰好能用一只手握住。
“用这个先凑合一下吧。”林随安道。
话说完了,花一棠却半晌没了动静。
林随安有些尴尬,这礼物的确太粗糙了些,也?难怪这养尊处优的纨绔瞧不上?,正欲收回,突然,花一棠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手指十分用力,有些发抖,慢慢将林随安的手拉向了他,力气越来?越轻,松开了手腕,取走了断竹,紧紧握在手中。
他笑?了,说,“此物甚好,我收下了。”
不知为何,林随安看到?那笑?容,心里突突乱跳起来?。
翌日,旦日。
一年初始,东都百姓喜迎新年之?际,天?子令举办的制举正式开始。
寅正刚过,众人便早早起身,匆匆用了早膳,集体送花一棠去贡院。贡院位于皇城之?内,尚书省礼部衙门南侧的“礼部南院”,由礼部直接管辖,过一条街,便是吏部选院。十五日后,进士的金榜便贴在南院的东墙上?,到?时?,一榜可见天?堂,一榜可坠地狱,自又是另一番景象。
寅正三?刻,驾车赶到?皇城,应天?门的晨鼓余音未尽,永福门前车辆填街,马蹄濯濯,灯火高低错落,从宣仁门开始,参加制举的举子便只能只身步行前往,随行人员驻足门外。考试时?间为一昼一夜,无论是否答完,明日辰时?必须出贡院,因为考试时?间过长,所以每个举子都需要带部分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木夏为花一棠备了红木书篮,造型与平日里的食盒很相似,只是更长更宽一些,里面有四层格挡,两层小抽屉,装有蜡烛、木炭、皮毛护膝、取暖的手捂、小披肩、一个瓷碗、一个银碗、两双银筷子、茶盏、磨好的茶粉(伊塔亲自磨的,没加奇怪的配料)、银水壶、三?盘点心(都是花一棠喜欢吃的羊肉馅蒸饼)。点心只是用来?充饥的,贡院里有三?餐供应,据凌芝颜说,伙食还不错,吃饱不是问题。
方刻掏出两个白瓷瓶塞到?了书蓝里,花一棠震惊地看着他,方刻面无表情道,“一瓶是治疗风寒的药丸,一瓶是醒神的药丸。”
花一棠这才松了口气,“多谢方兄。”
他今日没有配香囊,也?没有拿扇子,根据贡院的规定,参加考试的举子身上?不能带任何纸质用品,衣着也?要尽量朴素,这是林随安自打认识花一棠以来?,他穿得最素净的一次,灰白色的棉袍,黑色的棉布靴,保暖实用,唯一的配饰就?是腰间挂着的一截翠绿的竹筒,表面油亮,好似做了什么特殊处理。
众人见到?他腰间之?物,都有些好奇,花一棠也?不避讳,滴溜溜转了个圈,让众人看得更清楚些,嘚瑟道,“林随安特意用千净做的,辟邪的!好看吧!”
伊塔:“猪人手艺,好!”
靳若:“这破玩意儿?能辟邪?”
木夏:“……别具一格。”
方刻:“好丑。”
林随安扶额:“你?赶紧进去吧!”
花一棠嘿嘿一笑?,朝众人行了个礼,提着书篮,大摇大摆走向了永福门,所有举子中,就?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身着金甲的金吾卫在门前依次检查,大约是因为制举的举子身份都不同寻常,金吾卫的口气还挺和蔼,分为六队,三?人一组,一人核查举子身份,一人检查书篮,一人搜查举子全身,核查无误后方可放行。
众人目送着花一棠过了检查关卡,松了口气,顺着人流往回走,不料居然在马车旁见到?了凌芝颜。
凌芝颜身着官服,在马车前踱来?踱去,似是等?了许久,见到?众人回来?,也?松了口气,问,“四郎进去了?”
林随安点头:“凌司直为何不去前面送他?”
“我穿着官服,不方便。”凌芝颜笑?了一下,”而且今日,我是来?寻林娘子和方大夫的。”
方刻眼睛一亮:“又有人死?了?死?了几个?要剖尸吗?”
“没有没有!”凌芝颜哭笑?不得摆手,“今天?可是旦日,若是还有凶案发生?,那也?太不吉利了。是张少卿特意为方大夫安排了一场仵作?考试,若方大夫顺利通过,便能成?为大理寺认证的官方仵作?,以后验尸自不会受人质疑。”
林随安大喜,心道这是大理寺开了后门啊,如果方大夫考过了,以后就?是持证上?岗的正式仵作?,出具的检尸格目也?就?有了法律效力。
“考试?”方刻瞥了眼凌芝颜,“怎么考?”
凌芝颜:“由大理寺四名资深仵作?为主?考官,分为四项,尸论理考,伤论理考,毒论理考,实剖尸考。”
“有尸体剖?”
“咳,有。”
方刻点点头,爬上?马车,提着自己?的大木箱下来?,“走吧。”
这次,不仅凌芝颜,林随安也?有些哭笑?不得。
“另外,凌某还有要事与林娘子相商,林娘子若是不忙的话,不妨与方兄同去大理寺如何?”凌芝颜问。
林随安觉得挺好,花一棠考试去了,她闲着也?是闲着,便欣然允下。
从永福门向北绕着皇城外围墙走一刻钟,是直通大理寺的宣仁门,林随安来?了好几次,已是熟门熟路,守门的衙吏还热情和她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