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拔刀砍开了脚下的大木箱,漏出一地绣花的荷包,抓起一个拆开,里面装的竟是茶饼,香味延绵悠长,大约是上品,又刺破旁边的两个麻袋,白色的细小颗粒流出,林随安捻了一小撮,闻了闻,用舌尖一舔,原来是盐。
岂料就在?此时,地面传来轰轰巨响,数道浓烟滚滚腾空而?起,看方向和位置,竟是遍布了整个富教坊,塔塔尔干好似被电击了般腾一下跳起身,从腰间?扯出一个小布包,甩手撒出一大捧红色香料,好死不死来了阵风,好家伙,刺鼻的香味劈头盖脸扑了过来,好像有一百个花一棠挂了满身的香囊球群魔乱舞,林随安连打三个喷嚏,眼泪不受控制糊住了视线,连忙抹了两把,扭头一看,塔塔尔干好似烧了尾巴的耗子,屁股冒烟窜出了大门。
林随安几乎是前后脚追了出去,她是从后门进的园子,冲出门才发现这园子正门临着一条主街,街上有不少行人,斜对面一户人家门口停着四五辆牛车,一辆马车,几名伙计正在?搬东西,此时都被空中的浓烟吸引了注意力,驻足观望,塔塔尔干很快被人认了出来,有人询问出了何事,塔塔尔干不管不顾撞翻好几个,指身后的林随安喊着听?不懂的词汇。
这一喊可不要紧,众人立即抄起手边的东西就朝林随安砸了过来,箩筐、扁担、树杈子、水萝卜、烂菜叶、土坷垃,不是暗器更胜暗器,林随安脸上的香料还没抹完,一见这阵势,立时猜到了塔塔尔干喊的话是什么,心里骂了句啖狗屎,将千净向后腰一插,身体贴地疾奔两个S形,毫发无损避过所有障碍物,大叫道,“大理寺办案,凡阻碍者,按同罪论处!”
这一喊果然?有用,所有人都停了手,居然?还有人给林随安指方向,“他往那边跑了!”
几句话的功夫,塔塔尔干跳上对面的马车,踹翻了车把式,驾车狂逃而?去,搬货的仆从追在?后面大喊大叫,林随安啧了一声,她侧身以掌击打地面,身体打横腾了起来,凌空翻转,落在?了街边的院墙上,院墙以夯土堆砌,只有一尺宽,林随安足尖发力,踏着墙头狂奔数步,二次腾空而?起,身体犹如一直拉满的弓箭一弹一收,豁然?飞出三四丈距离,咚一声稳稳落在?了塔塔尔干的马车车顶。
塔塔尔干回头一看,骇然?变色,猛地一拉缰绳,马嘶震天,整个马车飘移急转,林随安手疾眼快扒住车顶,身体嗖一下荡出,半个身体悬空,车厢里咚一声,传出女子的尖叫,车里居然?还有人。
马车几乎失控,塔塔尔干自己作孽也被甩了出去,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半截身子拖在?地上,叫得跟杀猪一样,情况不太妙,林随安腰腹用力收起双腿,双手双脚同时施力,凌空一字马弹起,稳稳骑在?了发狂的马匹背上,右手拉住缰绳向上一提,将塔塔尔干提回马车,左手揪住马鬃一扯,马匹嘶鸣凄厉,前蹄离地,又重?重?落下,马车停住了。
塔塔尔干挂在?车边,裤子、鞋都磨破了,露出来皮肤血肉模糊,手掌被缰绳勒出了血痕,奄奄一息瞅着林随安,小胡子上涂满了鼻涕眼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瞧他这模样,八成也没力气逃了,林随安扯断缰绳绑住塔塔尔干双手,推开车门。
马车角落缩着一个小女娘,年?纪大约十二三岁,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木匣,哭得稀里哗啦,扎着唐国丫鬟常见的双髻。
“你没事吧?”林随安问。
小女娘摇了摇头,她长得很水灵,一双眼睛仿佛浸了水的葡萄,怯生生看了林随安一眼,受惊似得睁得很大。
林随安探手将她扶出马车,小女娘吓得腿软,脚一落地就往下出溜,林随安只能环着她的腰,让她半挂在?身上,四周围了一群人,远远站着,谁也不敢接近,朝着塔塔尔干指指点?点?,几乎都是波斯人和番人,林随安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塔塔尔干的脸色越来越白,大约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街口急匆匆跑来一队人,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刚刚负责卸货的伙计,后面跟着一名衣着素雅的女子,身形高挑,头梳高髻,披着淡绿色的披帛,被另一名双髻丫鬟搀扶着,踉踉跄跄跑过来,语音袅袅好似黄莺,“樱桃——樱桃——你在?哪?啊!樱桃——你没事吧?”
林随安怀里的小娘子哇一声哭了,扑到了女子脚下,女子忙扶起,左左右右看了一遍,眼圈红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家主,吓死我了!樱桃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主了!哇哇哇呜呜呜——”
女子手忙脚乱替樱桃擦去眼泪,瞥了眼塔塔尔干,“里正您这是作甚?莫非是我的份子钱没交够?那您直说啊,何必为难我家的小丫鬟?!”
塔塔尔干生无可恋瞅了眼女子,闭麦了。
“什么份子钱?”林随安问。
女子目光转向了林随安,她五官长得很平凡,即使?细细施了粉黛,点?了花钿,涂了唇脂,也只能用平平无奇形容,唯有眼睛很特别,大约是有胡人血统,瞳色很淡,眸光流转,似藏着千言万语,林随安被她这一眼勾得心跳漏了半拍。
“家主,是这位娘子救了我,这小娘子好生厉害的。”樱桃低声道。
女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抿唇微笑?,福身行礼,“多谢娘子救了我家樱桃,我叫柔千儿?,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我姓林。”林随安观察着柔千儿?的身形,她的仪态非常漂亮,脖颈修长,腰身笔直,显然?经?过特殊的礼仪训练,“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柔千儿?又瞅了眼塔塔尔干,似乎明?白了什么,挪着碎步凑到林随安身边,又福了福身,“敢问这位林娘子,里正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说话的时候,她又用眼神含情脉脉勾了林随安一眼,林随安呼吸一滞,背后汗毛唰一下立了起来。就在?此时,一柄玉骨扇从天而?降,咚一声砸在?了柔千儿?的脑袋上,柔千儿?惊呼一声,捂着脑袋退开,林随安条件反射抬手接住了扇子,回头。
凌芝颜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明?庶、明?风,三人脸上都黑漆漆的,仿佛被碳烤了一般,与他们三人完全相反,花一棠繁复的袍衫白得发亮,俊丽的眉眼凌厉异常,仿佛一朵怒放的牡丹,极具侵略性。
他走得飞快,衣袂翻飞,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抓起林随安手里的扇子,将林随安挡在?身后,半眯着眼上上下下将柔千儿?扫了一圈,柔千儿?低头垂眼,矜持着又退了两步。
凌芝颜环顾四周,提声道,“富教坊里正塔塔尔干囤积走私私盐、私贩茶叶,富教坊内十一处非法仓库已被查封,证据确凿!”
四周围观的百姓轰一声就炸了,各式各样的番语叽里呱啦吵翻了天。
林随安诧异,戳了戳花一棠:“走私?”
花一棠眼睛盯着柔千儿?,嘴里回答林随安:“算是意外收获。”
林随安:“……”
好家伙,想查的案子没查到,却?破了一宗完全没料到的案子,这算倒霉还是算走运?
花一棠突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
林随安尴尬,“塔塔尔干逃跑时洒的香粉,我不小心沾了些。”
花一棠的目光终于从柔千儿?身上挪开,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举着扇子对着林随安呼啦啦扇风,“波斯人最懂香料,怎么随身带着这么劣质的香料,回去可要好好洗洗。”
林随安打了个喷嚏。
凌芝颜:“凡知晓塔塔尔干违法犯罪线索者,皆可向大理寺上报,一经?查实,论功行赏。”
整条街倏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似是没听?懂,又似被吓傻了。
柔千儿?上前一步,黄莺般的嗓音婉转如歌,“这位官爷说的可是真的?”
凌芝颜点?头,“真的。”
柔千儿?眼眶一红,怔怔落下泪来,盈盈下拜,声音脱去柔软,变得异常尖锐,“塔塔尔干欺压百姓,私收人头税,我等苦不堪言,求官爷为我们做主!”
凌芝颜大惊:“此言当?真?!”
柔千儿?身后的伙计、丫鬟齐刷刷跪地,紧接着,整条街的百姓都跪了下来,这一次,他们喊得不是番语,也不是波斯语,而?是唐语。
“塔塔尔干仗着里正的身份,鱼肉乡里,欺男霸女!”
“塔塔尔干豢养了一批厉害的打手,号称十八罗汉,谁若上告,就会被狠狠打一顿,还会被逐出富教坊,”
“塔塔尔干和南市、北市、西市市署令官都有交情,尤其是和南市的崔冒称兄道弟,谁若反抗他,市署就将人逐出三大市。连生意都做不成了!”
“我们离乡背井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吗,我们斗不过他啊。”
凌芝颜:“为何不上告京兆府?!”
“我们去了,没用!京兆府说番人的事儿?他们管不了,让我们去找鸿胪寺,可鸿胪寺又说,我们都是久居唐国,有唐国户籍,不归他们管,让我们找京兆府。”
“塔塔尔干在?鸿胪寺有人!他们串通好的!就是欺负我们外国人!”
“京兆府肯定?收了他的钱!”
“大理寺的官爷,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林随安听?得惊诧万分,堂堂东都,五大都城之首,唐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区区一个里正,甚至连正经?的官职都没有,居然?敢这般只手遮天,肆无忌惮。
花一棠哼哼:“灯下黑啊——”
凌芝颜青着脸命人将塔塔尔干捆绑结实,明?庶向林随安问了方向,带人去了那所空宅子,不多时就将晕倒的十几名打手拖了回来,众百姓见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十八罗汉都被揍成了猪头,又是一片欢呼,包括柔千儿?在?内的众多波斯居民排成长队,随着凌芝颜去大理寺作证。临走的时候,柔千儿?还领着樱桃特意向林随安作了个揖。
林随安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心里怪怪的,但?是具体哪里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女人对你图谋不轨!”花一棠冒出一句。
林随安:“啥?”
花一棠的表情不太自在?,清了清嗓子,“有的男人好男|风,同样的,也有女人好女|风,尤其喜欢你这般英武好看的女娘。”
林随安噗一下笑?出了声。
花一棠急了,“我说真的!你别小看这种女人,若是被她们盯上,定?会惹一身麻烦!”
林随安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沉尸案查得如何了?”
花一棠摇头,“塔塔尔干为了掩护他囤积私盐的宅子,擅自修改了富教坊的户籍录册,很多户籍信息都是错的,不可信也不可用。”
林随安:“靳若呢?”
“净门送来塔塔尔干私库地址的时候说靳若去调查一所园子。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一所园子?什么园子?
林随安想了想,问了花一棠所有私库的地址,掉头就走,花一棠快步追了上来,“去哪?”
“塔塔尔干最开始去的一所宅子不在?这些地址里面,应该是一处暗哨,我之前曾见过净门的人在?附近盯梢,去瞧瞧。”
那所宅子位于富教坊南区,林随安和花一棠从东区出发,走了足足三刻钟,一路上,林随安明?目张胆显摆千净,竟没有一个净门弟子前来接应,林随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莫非靳若和净门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宅子表面还是老样子,门扇紧闭,一片死寂。周围也没见到净门的人。
为了谨慎起见,林随安先翻墙进了园子,简单转了一圈,两进院子,普通住宅的普通结构,毫无特别,她开门放花一棠进来,每间?屋子都搜查了一遍。
就如如林随安推测的一般,此处应该是一处联络点?,各个房间?皆有人生活过的迹象,摆着着简单的被褥、衣物、锅具等等,能看出人都走得很匆忙,随身物品没带走,壶里的水还是温的。
林随安在?二院左厢发现了几双薄底的牛皮短靴,想起之前被打倒十八罗汉穿得是同款,推测这里是打手们平日里落脚的地方。在?二院正厢里发现了塔塔尔干之前换下的衣服,还有一双沾了泥泞的皮靴。
“什么都没留下啊。”林随安喃喃道。
“你说塔塔尔干他们是从房间?里突然?冒出来,恰好被你撞见的?”花一棠问。
林随安点?头,“应该是有密道或者暗门。”
“囤积私盐的宅院也有暗仓,看来塔塔尔干对建密室很是情有独钟啊。”花一棠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将屋里所有的摆设摸了一遍,林随安知道他是在?找密室的机关?,也帮着挪桌子、推床铺、扭桌上的碗盘,甚至连墙上凸起的砖都没放过。
然?而?,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啊呀,找机关?这种磨磨唧唧的麻烦事果然?只适合靳若,”花一棠叹气,从桌上抓起一个瓷碗扣在?墙上,耳朵贴着碗底,另一只手咚咚、咚咚敲起了墙,林随安学着他的样子也扣了一只碗,敲了半天,什么都听?不出来,心里有些急了。
“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出去联络净门的弟子帮忙——”
“有了!”花一棠撤身向后退了几步,“这里的声音和别处不一样,定?有猫腻。”
林随安精神大振,拔刀出鞘,刷刷两刀,飞踹一脚,墙塌了,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花一棠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朝她呲牙一笑?,“走着。”
密道很矮,只能弓着腰前行,越走越窄,刚开始还能两人并排前行,后面就只容得下一个人,林随安举着夜明?珠前方开路,花一棠跟在?后面,先是一手揪着她的袖子,后来变成两只手,再后来似乎只揪袖子已经?不能安抚他弱小无助的胆囊,改成双手拽着林随安的腰带,嗓子里还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哼哼声,好像一只受惊过度匍匐前进的幼犬。
若是现在?有面镜子,林随安肯定?能看到自己快翻上天的白眼,硬着头皮拖着这个拖油瓶艰难前行,渐渐的,前面的密道又变宽了,头顶隐隐透下光来,林随安揣好夜明?珠,示意花一棠往后躲躲,举起千净猛地向上一捅,哗啦一声,似乎撞碎了什么东西,强光洒了下来,突然?,一柄刀逆着光直直插向了林随安的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右手腕一扭,千净刀鞘铛一声和刺下的刀刃缠在?了一处,卡住了刀势,刀锋距离林随安的颧骨只有毫厘,林随安左手捏住刀刃咔一声掰断,脚掌踏地,整个人犹如蛟龙出海脱出密道,千净锵然?出鞘,耀目绿光撕裂空气,唰横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
那人举着断刀,豆大的汗珠滴在?了千净上,“是我是我是我,别动手!”
林随安眯眼,“丁长老?”
“对对对,就是我。”东都净门十长老丁坤用两根指头小心捏着千净,脖子一寸一寸挪开,“林娘子您是怎么找过来的?”
林随安这才发现,她所在?位置是一处废弃的花园,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四处零星错落摆放着造型各异的湖石,她出来的位置是一口枯井,不远处能看到天枢几人挥舞刀鞘拨动草丛,似乎在?焦急翻找着什么。
“林随安!你没事吧?!林随安!林随安!啖狗屎!外面的人给我听?着,若是敢伤我家林随安一根头发,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花一棠的吼声被枯井的回音放大了好几倍,震耳欲聋,气势惊人,顿将天枢七人都引了过来,他们见到林随安大喜过望,齐齐抱拳,“林娘子,您来了就好了!”
“出了什么事?为何净门突然?失去了联系?”林随安口中提问,手下也没闲着,弯腰伸手探入枯井,“伸手,我拉你出来。”摸到花一棠的手腕握住,扯着向上一悠,花一棠尖叫着飞出了枯井,衣袂在?空中如花绽放,又尖叫着翩然?落地,看清四周站了一圈人,忙打开扇子摆了个世外高人的造型。
丁坤、天枢等人目瞪口呆看着,林随安拍了拍手上的土,四下看了一圈,“靳若呢?”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神色十分凝重?。
丁坤的表情焦头烂额:“少门主在?这个园子里失踪了。”
第104章
“其实东都净门早就知道塔塔尔干私下贩盐的事?儿, 那些囤私盐的宅子我们?大约心里也?有数,只是之前净门和波斯人井水不犯河水,自是不?便揭破。”丁坤道, “不?过?少?门主?说,既然案子都查到眼皮子底下了, 顺便就将塔塔尔干一帮祸害除了, 少?门主?还说,这?帮人就是牛皮癣,恶心还遮眼,只有将他们?都处理干净了,才能寻到真正能寻到的东西。”
花一棠无奈打断,“邀功的废话就不必了,说正事?。”
丁坤:“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少?门主说这荒园子位置蹊跷,便与命我带着?七星一起?来查查, 结果刚进园子,那个小叫花子嗖一下从少门主身上窜了下来,嘴里喊着什么雪儿姐姐, 一溜烟没了,少?门主?追了出去, 一转眼也?没了,哎呦,你说这?急死个人呐!我把富教坊的弟子都叫过来了, 里外里几十号人,可怎么找都找不?着?, 后来还迷了路,怎么都转不?出去。林娘子,花四郎,您二位见?多识广,你们?说咱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花一棠啪一声甩开扇子,摇了两下,“狗屁鬼打墙,这?园子里有阵法。”
丁坤大惊,四下张望:“啥阵法?哪儿呢?”
天枢皱眉:“花四郎说的莫非是这?些蹊跷的怪石头?”
“是湖石,不?是怪石头。”花一棠敲了敲身侧半人身高的假山石,园中的石头差不?多都是这?般高度,黄了吧唧的枯草从石头洞、缝隙里钻出来,像一堆疯癫癫的草头娃娃,“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阵法,说白了就是扰乱视线,令人产生方向错觉,容易迷路罢了,你们?以为在这?园子里转了许久,其实只在这?一小片地方转悠,远的地儿根本没去。”
丁坤大喜:“如此说来,四郎定?有办法破阵的吧?”
天枢:“凡破阵,定?要?根据奇门遁甲选出生路,花四郎你说怎么走,我们?全听你的。”
花一棠眼尾微微挑着?,摇着?小扇子,很是胸有成竹,“莫急莫急,待花某瞧瞧。”
在众人万千期待的星星眼中,花一棠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左边转转,右边溜溜,爬上一块怪石,以扇遮阳眺望片刻,跳下来,沿着?来路,呱嗒呱嗒,走了回?来。
众人:“如何?”
花一棠端着?营业笑脸,“简单、简单,”边说边挪到了林随安身边,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林随安挑眉,斜眼瞥着?他。
花一棠的扇子遮着?嘴,哼哼唧唧,“这?阵法有些邪乎,平常的法子无法破阵,需用非常之法。”
林随安:“……”
也?就是说你这?个半吊子破不?了呗?
花一棠重重叹了口气,合上扇子敲着?手掌,“啊呀,是花某武断了,此阵名为牛鬼神蛇百邪阵,绝非一般的障眼阵法可比。幸亏诸位入阵的时间不?长,若是超过?了两个时辰,定?会被阵中邪气侵蚀,出现幻觉,失去心智,轻则疯癫,重则丧命啊!”
众人大惊失色,丁坤叫道:“那该如何是好?”
花一棠摆手,“莫急,莫慌,此阵虽然难破,但此时此地恰好有破阵的法宝,可谓不?幸中的万幸。”
天枢等人面面相觑,“此处除了荒草就是石头,哪有什么法宝?”
“自然就是——”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扇子,朝着?林随安呼呼啦啦抖了两下,“咱们?林娘子手中的——千净!”
众人:“哈?”
林随安哭笑不?得瞅着?花一棠。
“千净千净,千般妖邪,皆可净之。”花一棠道,“区区牛鬼蛇神,何足道哉?!”
林随安没忍住,噗了一声。
净门众人看着?花一棠期待的眼神皆变成了死鱼眼。你小子耍我们?玩儿呢?!
被戳破谎言的花一棠非但没有半分羞愧,反倒举着?扇子做立誓状,“花某所言,句句属实,字字真?心!”
“好。懂了。”林随安无奈摇头,上前拔出千净反手一撩,刀光化作?一道纤细绿线,仿若激光切割般将湖石分成两半,净门众人的下巴掉了,那怪石坚硬无比,普通刀剑根本破不?开,千净自然是名器,但更绝的是林随安的力量和角度,看似随意,实则颇有讲究,只有身经百战的顶尖高手才能使出来。
花一棠抖着?肩膀,一副“瞧,我没说错吧?”的嘚瑟表情。
林随安晃了晃手腕,觉得这?怪石头劈起?来手感甚好,也?来了兴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横扫、竖劈、斜劈、反撩、突刺、再横扫,嘁哩喀喳一路砍了过?去,刀风过?处,绿光惊空,花一棠摇着?扇子跟在林随安后面,净门众人口中啧啧跟在花一棠身后,越走越深。
这?个园子比想象的还大,丁坤等人很快就发现他们?到了一处没来过?的地界,此处的荒草几乎没被人踩过?,看来他们?已经出了“鬼打墙”的区域,突然,天枢蹲下身,脑袋贴着?地面草根看了看,“这?里以前有人来过?。”
林随安劈开一块怪石,回?头,“是靳若吗?”
天枢表情有些懊恼,“我的追踪术不?太行,看不?出是谁。”
丁坤抓头,“要?是少?门主?在就好了,少?门主?的追踪术定?能找到少?门主?!”
林随安:“……”
十长老您可真?是个大聪明。
花一棠:“说明方向是对的,走着?!”
越向前,荒草越来越高,怪石却越来越少?,林随安除了劈石还多了一项割草开路的任务,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一片低洼的区域,林随安停下,垫脚起?脚尖看了看,草丛中似乎藏着?一块巨大的湖石,回?头道,“前面有变。”
花一棠凑过?来瞅了瞅,“草太多了,看不?清。”
林随安点头,千净在掌心环了一圈,嗖一下甩出,螺旋割草机般扫荡一圈,回?到手里,荒草丛被齐刷刷剃了头,露出伫立在正中央的怪石,一人多高,底座宽五尺有余,造型嶙峋,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劈吗?”林随安问。
花一棠摇头,“大约是阵眼,不?可妄动。”他示意众人待在原地,用脚尖踩了踩低洼处,见?没什么危险,提着?袍衫,垫着?脚走到怪石旁边,绕了一圈,突然神色一变,整个人好似一只壁虎趴在湖石上,耳朵贴着?石壁片刻,弹起?身大叫,“有声音!”
众人呼一下冲了过?去,好似膏药似得七扭八歪都贴在了湖石上,屏息静听,果然,听到了微弱的响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天枢:“是净门的暗号!”
丁坤:“沿着?石头传上来的,在地下!”
花一棠也?顾不?得脏了,扑在地上双手沿着?湖石底座细细摸了一圈,用力拔出几颗草根,挖出一个小坑,挽起?袖子,手伸进去探了探,“下面有铁器,可能是暗门的机关!”
“都让开!”林随安照着?湖石唰唰唰三刀,将湖石分成上中下三层,咚咚咚踹出三脚,大半个湖石飞落地面,双手插入湖石底座下方的土里,猛地向上一抬,将余下的石头连底座一同翻到了一边。
众人一窝蜂过?去,以刀为铲,疯狂挖土。很快,发现了一个生锈的铁环,正是刚刚花一棠摸到的东西,再往下挖了一尺多深,露出一片锈迹斑斑铁板,铁环嵌在铁板上,铁板四周已经和地面锈死了。
咚咚的敲击声愈发清晰,显然铁板下有人。林随安用千净割去四圈铁锈,沉腰下马,双手拽住铁环向上一拉,铁板吱扭扭启开一条缝,众人七手八脚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拉开了,原来竟是一块三寸厚的暗门,下面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深不?见?底。
花一棠掏出一颗夜明珠抛进去,扯开大嗓门,“里面是人是鬼,出个声!”
夜明珠的微光直线坠落,很快隐入了黑暗,良久,咔哒一声。
紧接着?,洞里传出了靳若的声音,“姓花的,你砸到我的头了!”声线听起?来中气十足,还挺精神。
众人大喜,纷纷趴在洞口高呼“少?门主?”。
林随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用力过?度,现在胳膊有点抖。花一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朝林随安呲了呲牙。
丁坤令净门众人将随身携带细麻绳搓成粗绳,放下暗洞,绳子抖了抖,似是绑住了什么重物,众人吆喝着?号子,齐心协力拉起?绳索,随着?绳子救起?的东西一点一点露出洞口,表情也?越来越诧异。
不?是靳若,而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娘,头发散乱着?,怀里死死抱着?那个小叫花。
林随安忙上前将小女娘和小叫花解下来,接过?花一棠的帕子,仔细擦了擦女娘的脸。小女娘容貌清秀,年纪大约十五岁,脸颊已经饿得凹陷了,眼睛却是雪亮。
小叫花双手紧紧抱着?女娘的脖子,露出白白的乳牙,“花神仙,我找到雪儿姐姐啦!”
花一棠愕然:“你是——钟雪?”
女娘点了点头。
“出来了出来了!又是一个小娘子!”丁坤大叫。
第二个被救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胡人女子,衣衫褴褛,满面灰尘,饿得几乎虚脱,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除了钟雪,都是年纪尚幼的胡人少?女。
第十一个,是靳若,他扒住洞口身手矫健跳上来,呸呸呸吐了吐嘴里的土,“差点就被活埋了,幸好命大。”两步走到钟雪身前,啪一巴掌拍在了小叫花的屁股上,“下次再乱钻狗洞,我打烂你的腚!”
林随安啪一巴掌呼在靳若的后脑勺上,“下次再乱跑,就用你练破定?!”
小叫花捂着?屁股,很委屈,“我救了钟姐姐。”
靳若捂着?脑袋,也?很委屈,“我救了好多人的!”
林随安瞪眼,靳若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