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颜:“……不愧是?花家四郎,对形势的判断果然一针见血,来?人,速速出发!”
万林:“……”
艾玛,凌老弟好端端的一个老实人,何时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林随安(敲额头):啊呀,忘了把满启手里的金叶子?拿回来?,亏大了!
第99章
林随安就着一张胡饼喝了口伊塔熬制的茶汤, 苦涩酸辣的味道激得全身打了个哆嗦,不得不说?,就醒神效果来说?, 伊塔的茶汤远胜于任何品牌的咖啡。
天渐渐亮了,朝阳的光落在大理寺案牍堂前的老槐树上, 透出一股子血腥气, 不知道是因为案牍堂里记载了太多的冤案、悬案,还是因为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众人肝了整整一夜,可以?说?有收获,也可以?说?没收获。
从郝六家缴获的那卷轴书(那个所谓七爷的礼物),竟然真有用,大理寺、京兆府和净门三方合作,根据轴书上记载的地址前去搜查, 抓到了不少散播谣言的混混,再加上郝六家缴获的线索,配合大理寺的刑狱官连审带吓,那些小倌儿们没撑过两个时辰, 全都招了。
几?个月前,郝六根据几?宗沉尸案编排了凶兽相?柳杀人的传说?,雇了许多街头混混四处散播谣言。这些混混常年混迹赌坊、酒肆、茶肆、马球场等人流密集之地, 接触的人又杂又乱,在底层百姓中传播消息最是方便。郝六家的小倌儿们则是将谣言传给那些来寻乐子的女郎们, 能来郝六家消费的不乏富商和世家贵女,如此一来,谣言便能顺利抵达中高?层贵族阶级。
不得不说?, 郝六的确对传播学原理很?有研究,如此上下?夹击, 谣言传播的速度和强度加倍,效果惊人。这些混混更是敬业,平日里除了在据点四周活动外,还常常出外勤,寻酒肉朋友吃酒打屁,务必要将谣言传播至东都每一处角落,赵铁匠便是收了他们的两吊钱,为其办事。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钟雪一案惊动了大理寺,赵铁匠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至于郝六如何得知此事,又如何赶来杀人灭口,便不得而?知了。林随安怀疑,很?有可能是那个“七爷”做的手脚。她甚至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似乎是被七爷利用了。
除此之外,真正关于沉尸案和钟雪的线索,依然毫无?进?展。
林随安正在等,等凌芝颜的审问口供,等方刻的检尸格目,等花一棠的从铺天盖地的卷宗里爬出来,等万林找到余下?十三名死者具体的下?葬位置。
天光大亮之时,等到了第一个人。
靳若哈欠连天,迎着晨光的脸有些蜡黄,一屁股坐在林随安身边,掏出怀里的白糖糕填进?嘴里,“你说?的没错,郝六和之前在白鹭舫的那些黑衣人应该是一拨的,他设在东都的据点恰好都在净门势力最薄弱之处,定是沈勋那厮透露的消息。至于你说?的什么?七爷——”靳若倒了碗茶一饮而?尽,苦得脸都抽抽了,“伊塔送茶过来了?”
林随安:“连夜熬的,卯时就送来了。诚意十足。”
靳若扇了扇舌头,“江湖上没人听过七爷的名号,要么?是无?名小卒,要么?就是新起之秀。”
林随安本也不指望靳若真能查到什么?,瞧那位七爷只闻其言不见其人的出场方式,显然又是个BOSS,定要保持相?当的神秘感。只是此时听到靳若这般说?,还是有些小失望。
净门做大做强迫在眉睫啊!
第二个回来的是顶着巨大黑眼圈的凌芝颜,额头鼻尖满是油光,喝了伊塔的茶居然没什么?特别反应,估计这一晚上累得够呛,味觉都退化了。
“郝六家所有人,上到四名园主,下?到看门小厮,全审了一遍,皆对沉尸案一无?所知,只是依郝六之命行事的提线木偶。”凌芝颜眉心掐出了一道血红的印子,“满启的确是郝六家的小厮,来了不到半年,平日里听话乖巧,不擅与人打交道,好像是个孤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信息。”
林随安:背景信息处理的很?干净,这个满启果然不是普通人。
“咳,苏意蕴与此事并?无?干系,只是恰好去郝六家玩乐,郝六是他家唯一一个接待男客的,”凌芝颜摸了摸鼻子,“不慎被林娘子偶遇——挨了一顿打,着实有些倒霉。”
“他就长?了张倒霉的脸,活该!”案牍堂的大门砰一声被踢开,花一棠单手抱着睡熟的小叫花子走出来,硬是在靳若和林随安的中间挤了个位置坐下?来,那小叫花子深信花一棠是能掐会算的茅山派高?徒,糊在他身上就不肯下?来,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将花一棠的衣衫抓得到处都是黑手印,睡着了也不肯松手。
神奇的是,花一棠这个超级爱臭美?,超级爱干净的家伙居然忍了下?来,没把这小屁孩敲晕扔出去。
倒是伊塔送茶汤的时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四郎从小就被小娃喜欢,四郎也喜欢小娃。”
林随安对伊塔的评价很?是怀疑,毕竟看花一棠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表情,显然不是人类幼崽爱好者。
“我翻看了近十年东都香料、香膏、香粉进?出口记录,发现有一种香料符合方大夫的推测,能保鲜果不烂,鱼虾不腐,常被船行用于长?途运输中。但后来测出此种香料有毒,被禁止进?口,从此销声匿迹。最后一次出现在记录里,是五年前。”说?到这,花一棠闻了闻怀里小叫花的头发,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这小屁孩身上一股子咸鱼味儿!”
众人难得看到花一棠这般吃瘪的表情,皆是有些忍俊不禁。
方刻回来的时候,小叫花已经醒了,一手抓着花一棠的衣领,一手啃着的靳若送的白糖糕,口水掉在花一棠的袖子上,湿漉漉一大片。
方刻带回的消息十分惊人,第一项是郝六的检尸格目。
“郝六,性别男,年龄三十五至三十八岁之间,大腿、小腿、肋骨多处骨折,但并?不致命,真正的死因是内脏受损,”方刻从箱子里掏出一个白瓷坛,往地上砰一放,“他的胃融了。”
众人大惊,齐刷刷向后仰身,捏住鼻子。
“胃又不是蜡烛,怎么?能融了?”靳若问。
方刻:“应该是死前服用了什么?烈性的药物,腐蚀了胃部。这种药会刺激心跳剧烈加速,极度扩张血管,令人精神极度亢奋。”
“也就是说?,他的力量和速度会突然增强?”林随安问。
“也会加速他的死亡。”
众人面面相?觑。
方刻:“还有一点,他是个阉|人。”
众人:“诶???”
“玄奉元年当朝圣人登基之时,已废除太监制度,放所有太监归乡安家。”凌芝颜道,“按他的年纪,莫非是前朝宫中的旧人?”
靳若:“难怪长?得像个白糖糕。”
小叫花倏然将手里的白糖糕塞到了花一棠嘴里,花一棠差点没吐了。
“啊,还有一个有趣的。”方刻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取出从苏意蕴身上搜出的白瓷葫芦,摇了摇,“我顺便验了验里面的丹药,效用大约是强|壮|阳|物。”
众人:“……”
方刻又翻出苏意蕴身上的春|宫图册,“结合此物推断,苏意蕴大约不是去玩乐,而?是去向郝六学习房|中|术的。”
靳若:“什么?玩意儿?!”
林随安:“苏意蕴娶老婆了吗?”
花一棠冷笑一声,“八成他是将制举选妃的谣言当真了,打算修炼秘籍,一步登天呢。”
凌芝颜:“咳咳咳咳咳咳!”
林随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随州苏氏也太拼了!
最后一个回来的是万参军,他带回消息不太妙。
余下?的十三名沉尸案受害者中,两家已经离开了东都,受害人坟墓地址无?从查起,还有两家嫌弃女儿死得不光彩,直接将尸体烧了,骨灰扬了。只剩下?九个受害人,八家同意开馆验尸,还有一家死活不肯,说?是会坏了家里的风水。
“狗屁风水,他家把那女娃葬在了乱葬岗,连祖坟都没进?,我说?官府要开棺验尸,居然还管我要钱!什么?东西!”万林骂骂咧咧。
只有九个人啊,林随安瞅着纸上的地址,心里有些打鼓。她不知道那些尸体的状态,也不能确定金手指能否顺利启动,距离钟雪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会不会已经迟了——她狠狠闭了闭眼,微微仰起头,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冰凉得令人清醒。
没时间纠结这些了,事到如今,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林随安睁开眼,看向花一棠,“陪我走一趟吧。”
花一棠叹了口气,抱着小叫花站起身,“先说?好,若有异常,立刻停下?来。”
林随安一笑:“好。”
靳若纳闷:“你俩又在打什么?哑谜?而?且人都死了这么?久了,还能验出来啥啊?”
“那要验过才知道。”方刻背上大木箱,瞥了眼林随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从洛南城延春门出城,一直向北走十里,有一座山,名为保川陵,乃为东都百姓世代安葬亲族的墓区,凡是在东都城有户籍的百姓,九成以?上都选择在此地安眠。
放眼望去,墓碑如林,各有形制规划,新坟土色发新,祭着几?盏薄酒,旧墓痕迹斑驳,遥遥相?顾,梨树与白杨交相?互叠,草叶泛着青黄,枯叶纷飞,甚是凄凉。
万林之前联系的九家受害人家属中,除了一家将女儿葬在乱葬岗之外,其余八家的坟地皆在此处,三家在南山坡,四家在北山坡,还有一家在山顶。
根据坟地远近,凌芝颜规划了上山路线,万林率领一队衙吏先行一步通知受害人家属在各家坟前等候,待林随安等人抵达的时候,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妥当。
开棺验尸事关重?大,程序不可谓不繁琐,首先要在坟上方搭建“红棚”,由?八根高?过八尺的竹竿支撑四围,上悬特制的顶棚,棚宽四尺,长?六尺,材质类似油纸伞,以?桐油油过,多为红褐色,可防雨、遮阳、辟邪,最重?要的是,太阳照射在红棚上时,部分色光被吸收,可显示出尸体生前伤痕,类似于现代的紫外线照射的效果。
红棚四周分设东、南、西、北四个黑瓦盆,燃烧苍术、皂角,以?祛除尸气,另设有一盆炭火,备好三年以?上的陈醋,待尸体检验完毕,将陈醋浇泼在炭火上,生成醋气,所有参与开馆验尸之人皆需从碳盆上跨过,便可祛除沾染的污秽气味。
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开棺之后,在尸体头顶放一张“镇魂符”,这是每个仵作的秘法,皆为代代师徒口耳相?传,外人不得窥探,因此每个仵作的画法皆有不同,有的形似道家符咒,有的源于外族巫法,有的从五行八卦衍化而?来。无?论?画法如何千奇百怪,效果都被传得神乎其神。比如净化戾气、聚魂凝魄、超度往生等等,若是谁家中有人枉死,常常会从官家仵作处求一张镇魂符一同葬入坟中,用以?慰藉亡灵。
林随安是第一次见到方刻写“镇魂符”,两寸宽、四寸宽的黄纸平铺在大木箱上,狼毫笔以?朱砂润了,赤红如血,方刻执笔盘膝而?坐,阖目片刻,先写下?了死者的名字。
【周氏三娘周杏红】
她是第一名被开棺的受害者,死于九个月前,死时年仅十五岁,尸体在写口渠中发现。父母因为幼女之死抑郁成疾,先后过世,如今家中只有两个姐姐相?依为命,一名十九岁,一名十七岁,相?互搀扶着站在红棚十步之外,默默抹着眼泪。
京兆府的衙吏在明庶和明风的指挥下?挖开坟头,凌芝颜和万林站在坟头位置负责盯工,一锹一锹的黄土在旁边堆起了两个新土堆,很?快,就听到了铁锹铲在了棺材上的嚓嚓声。
方刻提笔继续向下?写,字迹干枯硬挺,就如他声音一般。
【告诉我是谁杀了你。我定会将那禽兽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靳若咋舌:“这也行?!”
花一棠摇扇子:“方兄这镇魂符果然——”
林随安:果然简单粗暴!
“一、二、三——开——棺——”衙吏们吆喝着,启开了棺材,腐烂的气息顿时盖过了的白术和皂角的烟气,涌入了所有人的鼻腔。
衙吏们发出一片惊呼,争先恐后跳出了坟坑,连连叫道“邪门”、“见鬼了”云云。两个姐姐脸色大变,想看又不敢看,哭得更厉害了。
林随安大约猜到了他们为何如此惊讶,走到棺旁一看,果然,棺中的尸体的脸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阖目安详,就仿佛睡着了一般。唯有漂浮在空气中尸臭表明,这具尸体脏腑早已腐去。
方刻血色长?衫飘入坟坑,戴上白布手套,面不改色将手中的镇魂符折了三折,放在了周杏红的头顶,侧目看了林随安一眼。
这一次,他率先扒开了尸体的眼皮。
第100章
林随安看到了一间院子, 夯土墙、茅草顶,杨木扎成的篱笆门,门上挂着一盏竹扎的灯笼, 上面布满了灰,颜色被风雨冲刷成了粉|白色, 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很晃, 那间院子也很晃,然后,就慢慢远去了,变得原来越模糊,恍惚间,听到了骨碌碌、骨碌碌的木轮滚动声,最后是车轮碾压石子地面的沙沙声……
视线回到现实的时候, 林随安的脑袋还在晕,胃里有些恶心,有种晕车的感觉,抬手敲两下额头?, 她的手被人?拿了下来,花一棠递过一个蓝色琉璃瓶,银质的盖子, 表面烧了淡白色茉莉花瓣,映得花一棠的指尖晶莹剔透。
他怀里的狗皮膏药小叫花不见了, 只留下了几个黑手印。靳若抱着小叫花站在十步之外,两个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表情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木夏调制的秘制香膏, 可醒脑安神。”他轻声道?,见林随安的表情还是懵懵的, 轻轻叹了口气,扭开香膏盖子,无名指和中指沾了一点,小心翼翼涂在林随安的太阳穴上。那香膏不知是什么工艺,看起?来是莹白色的膏体,但只需轻轻一揉就化成水状,渗入皮肤,清凉且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林随安清醒了,目光略略扫了一圈。方刻屏退了所有衙吏和不良人?,剪开了尸体的衣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方刻身上,正是好时?机。
“你之前买的随身携带的小四宝带了没?”林随安低声问。
花一棠又叹了口气,合上香膏盖塞给林随安,从袖子里取出小四宝的木匣,取笔沾墨,“说吧。”
林随安飞快将金手指中?看到?的画面细细说了一遍,这一次,画面的内容比上次丰富,花一棠废了五稿,完成了复原图,林随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是在马车上,路是石子路。”
“这间院子看起?来荒废了许久,”花一棠有些发愁,“时?隔九个月,不知还能?不能?寻到?具体的位置。”
“能?啊,”靳若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他抱着小叫花凑过来,两条脖子伸得老长?,“就算是东都里的一块瓦,一棵草,我净门也能?将它翻出来,不过——”他顿了顿,眼睛亮晶晶的,“你们要先告诉我,这画上的屋子,还有上次的朱户布行,是怎么画出来的?”
花一棠哼了一声:“自然是我掐指一算——”
“若你真能?帮我找到?所有画里的地点?,”林随安打断花一棠,“我就告诉你。”
花一棠震惊看了林随安一眼。
靳若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不只这一幅?”
林随安:“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画出九幅。”
靳若“哇哦”一声,从花一棠手里抢过画纸细细端详,小叫花突然叫了起?来,“我知道?这里,是思顺坊曲向街的一个空园子,老久都没人?住了,里面都是野狗,野狗抢我的吃的,我去打过狗。”
靳若大喜:“小叫花你确定?”
小叫花狠狠点?头?:“我带你去。”
靳若朝花一棠呲了呲牙,把小叫花抗在肩膀上,一溜烟跑了。
林随安松了口气,幸好有靳若和净门在,否则仅凭他们俩,估计找到?明年也未必能?找对地方。
花一棠的脸有些臭,气鼓鼓摇扇子,嘴皮子嘟嘟囔囔的,林随安听了一耳朵,似乎在说“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靠得住吗”如此云云,本以为他说的是小叫花,听了两句,才发现吐槽的是靳若,不由有些好笑。
他莫不是忘了靳若十八岁,而他只有十六岁,有啥资格吐槽别人?是小屁孩。
方刻完成了验尸,大约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绷着脸将尸体的寿衣仔细缝好,用?小刀从尸体鬓角处刮下了一块什么东西,装进小瓷瓶里,重新整理尸体,燃烧镇魂符,纸灰绕着尸体洒了,爬出坟坑,唤人?重新合棺材埋土。
凌芝颜和万林迫不及待迎上去,方刻不慌不忙写好检尸格目,二人?看罢皆是有些失望,死?者的两个姐姐本想问问结果,一看两位官爷的表情便明白了几分,低低哭了起?来。待坟重新修好,提着纸钱、香烛上前祭拜。
方刻将检尸格目递给花一棠,目光却定在林随安脸上,古井般的眼瞳深不见底,似乎隐藏了千万种情绪。“林娘子,如果不出意外,这些死?者的尸身都已经腐烂,恐怕验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你觉得还有必要验下去吗?”
方刻果然是早就觉察了什么,林随安想了想,定声道?,“验。”
方刻的面无表情终于有变化了,左边的眉毛微微挑起?,显得干巴巴的脸上多了几分人?气。
之后的整整八个时?辰,众人?跋山涉水走遍了整座保川陵,掘了七座坟,验了七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方刻写了七份检尸格目,见到?了七家?悲伤心碎的家?人?,林随安和花一棠原本还担心凌芝颜的PTSD会中?途发作?,但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凌司直全程镇静,充分展示了一名高素质的大理寺探案人?员的职业素养。
林随安又看到?了七段回忆,每一段内容十分相似,没有任何关于凶手的直接线索。
每一次,都是坐在马车上看到?的画面,有时?是街道?、有时?是房屋、有时?是市集、有时?是人?流、茶肆,几乎都是模糊不清、摇摇晃晃的市井画面。林随安有些不解,按理来说,每个人?的执念应该各有不同,为何这些女子留下的记忆却如此相似。
或许是因为每次开棺验尸,都需要冗长?的准备阶段,有了充分的休息时?间,虽然林随安在一天?内频繁启动金手指,但并没有特别疲累的感觉。
花一棠依然很担心,每次开棺必要寸步不离守在她身侧,林随安回神之时?,必盯着她涂上醒神香膏,直到?她彻底清醒脸色方能?好看些。
靳若和小叫花一直没回来,而是派了一队净门弟子来接头?,花一棠画好一张图,他们便取走一张,余下的人?便随着队伍继续前进——
在万林的坚持不懈的威逼争取下,终于得到?了乱葬岗第九名死?者的坟地地址,亥正三?刻,方刻在乱葬岗写下第九份检尸格目,林随安得到?了第九段金手指记忆——是马车过桥的画面,画面中?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和船帆。
净门弟子取走了图,林随安站在乱葬岗的坟冢中?,长?长?、长?长?松了口气。
墓草萋萋,月色茫茫,她仰着头?,听着花一棠和凌芝颜低声讨论?着检尸格目,听着方刻收起?叮叮当当的瓷瓶碰撞声,听着天?上的风在响,猫头?鹰坐在树杈上发出“咕咕喵、咕咕喵”的笑声,听着远处坟头?的纸幡断了,落了一地雪霜。
心里突然空了一块,破洞似得吹起?了呼呼的冷风,千净在鞘中?发出呜呜的刀鸣,震得手掌又麻又疼,仿若和心声形成了共鸣。
林随安突然懂了,为何这次没出现金手指后遗症。因为这些记忆都很平静,没有任何激烈的情感。
那一瞬间,她们并不知道?,眼前所见将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流连。
花一样的女孩子们,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一无所知地死?去了。
花瓣般衣袂飘到?了她身边,花一棠的脸庞在月光下白得几乎透明,他仰头?看着天?空的角度,让林随安想起?了在扬都的时?候。
“你能?找到?吗?”林随安问,就像扬都时?他找到?那些白牲的尸体一样,找到?钟雪,找到?凶手。
她已经将金手指做到?了极致,之后的事,只有交给他了。
或者说,只有他才能?做到?。
花一棠眼睫轻轻颤了一下,转头?看着林随安笑了,“我说过,我定会信你,所以,你也一定要信我。”
他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清亮,“我一定能?找到?那个杀千刀的畜生。”
大理寺卿陈宴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坐在这儿看一个黄毛纨绔画蛋玩儿。
子时?三?刻被张淮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明明说找到?了破案的关键线索,让他带着东都舆图来大理寺案牍堂汇合,兴冲冲来了,坐了半个时?辰,只看见那个花家?四郎拿着一支碳笔在他珍藏的舆图上胡写乱画,这边画线、那边描点?,然后又是点?连线、线连点?,又变成画圈,大圈套小圈,圆圈叠扁圈——虽然他之前拉下老脸请这小子照顾六郎,但他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这小子知道?这张舆图有多珍贵吗?东都一百零八坊各街各巷、东都水系四河九渠水路,甚至暗水路、污水渠等等皆有标注,这般详细的舆图,放眼整个东都,除了大内和金吾卫衙门,只有他能?拿的出来,有钱都没处买去!
说实话,若不是凌芝颜和张淮拉着他,早就掀了八百遍桌子了。
更可恨的是,他堂堂一个大理寺卿还在熬夜,花一棠带来的人?居然旁若无人?打起?了瞌睡,尤其是那个红衣服的仵作?,枕着的箱子睡得那叫一个香,还拉呼噜。他瞪过去,还被旁边的小娘子瞪了回来。
他记得这个小娘子姓林,号称能?以一敌百,陈宴凡觉得纯属胡扯,扬都第一纨绔的行径天?下谁人?不知,定是为了以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才给随行的漂亮小娘子杜撰了一个听起?来凶巴巴的身份。
但是,不得不说,那林娘子瞪过来的时?候,的确有点?背后发毛。
“四郎,如何了?”凌芝颜问。
陈宴凡侧目:居然都叫四郎这么亲热了?
花一棠右手握着碳笔,左手飞快摇着扇子,嘴里的话亦是飞快,“我根据死?亡时?间将几名受害者设了序号,共十五人?,冯二娘十五号,霍四娘十四号,周杏红九号,以此类推。发现尸体的位置我已经标好了。”
陈宴凡看了一眼,舆图上的确已经标注了十几个点?,位置十分分散,看不出什么特别。
花一棠:“有几个点?需要特别注意,一号、五号、十号、十四号。”
张淮:“为何?”
凌芝颜:“我记得,这几人?检尸格目记录的致死?原因与前一名死?者不同。”
“没错。”花一棠道?,“一号到?四号,死?因皆是勒死?,五号到?九号死?因为窒息而亡,十号到?十三?号,死?因虽然是窒息,但尸体保存更加完好,十四、十五号为碳气中?毒。”
凌芝颜手指一一点?过舆图:“一号尸体在漕渠与洛水交接处发现,五号在写口渠与润水渠交接处,十号在润水渠,十四号在伊水渠,都在洛北城。”
张淮:“这意味什么?”
花一棠摇了摇扇子:“意味凶手对洛北城的风景情有独钟,又没有那么情有独钟。”
陈宴凡:“你胡扯啥呢?”
“正是如此。”林随安双臂环抱千净,盯着舆图道?,“不知陈公可听说过一句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啥?什?么兔子?”陈宴凡一头雾水。
“我问个最简单的问题, 这?些案子发生的最基本的条件是什么?”花一棠问。
张淮:“死人?”
陈宴凡:“凶手?”
花一棠翻白眼。
“是——”凌芝颜眯眼,“凶手与受害人相?遇。”
花一棠连连点头:“还是我家六郎聪明。”
陈宴凡侧目:啥时候我家六郎成你家的了?!
“凶手与受害人有交集,这?是先决条件。所以若想抓到凶手, 只要找到以下几个问题的答案即可。”花一棠啪合上?扇子,扇端哒哒哒点着桌面, “第一, 凶手与受害人第一相?遇的地点在何处?这?个案子的话,就是凶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绑架了受害人。第二,凶手为?何会选择受害人作为?目标?也?就是说,这?些受害人都有什?么共同点?第三,凶手使用的运输工具是什?么?第四,杀人现场在何处?”
凌芝颜:“受害人的共同特征很明显,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林随安:“绑架受害者的运输工具是马车, 抛尸的显然是船只。至于杀人现场,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如此复杂,定需要一处安全且固定的杀人场所,最后可能的便是在凶手的宅院之内。”
张淮:“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可是并无用处。”
花一棠:“并非如此,我们只需将之前的线索和今天的线索综合起来,便能推算出凶手家宅的位置。”
此言一出,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陈宴凡更是惊呼出声,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这?怎么可能算的出来?!”
林随安绷圆了眼睛,她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但又?觉得这?个猜测太过离谱。
“我可是茅山派的弟子,秘技就是掐指一算。”花一棠似乎十分享受众人的惊讶, 更嘚瑟了,“道理很简单,一个人的习惯是固定的,比如每天何时起床,何时用膳,何时吃茶,何时出门?、上?工、回?家、睡觉,这?些时间点都不会相?差很远,同样的,一个人平日里出门?的路线也?遵循一定的习惯,基本都围绕着家宅、常去的店铺、市集、市肆、上?工地点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