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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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坤最有眼色,忙过?来打圆场,“少?门主?,这?些女娘是怎么回?事??”
靳若啐了一口,“那个杀千刀的塔塔尔干,居然还贩卖人口!”
大理寺狱位于皇城大理寺中,乃为东都最著名的中央监狱之一,牢房二百余间,可容纳犯人五百余人,根据”贵贱、男女不?同狱”的格局划分规则,分为男狱、女狱和三品院。男、女狱自不?用解释,唯有三品院比较特殊,乃为优待三品以上高官的特殊监狱,单辟了一块地出来筹建牢房,说是牢房,其实与普通民居并无区别,有园子有厢房还有花园,羁押在内的达官显贵,除了被限制了自由外,饮食起?居皆与狱外无异,颇有优待。是名副其实的“贵狱”,也?算是大理寺狱的独有特色。
狱丞老良对这?些三品院的贵犯是又怕又无奈,没定?罪的,要?小心翼翼地供着?,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就翻身了呢,定?罪的,也?不?能得罪,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本以为三品院已经够让人头疼了,不?曾想,今天又迎来一批更头疼的犯人,首犯是富教坊的里正塔塔尔干,波斯人。按照惯例,有外籍身份的犯人统称为“化外人犯”,根据流程,化外人犯须先验明国籍身份,送去鸿胪寺所辖的番狱,由鸿胪寺、刑部?、大理寺共同商讨裁决。
毕竟涉外人犯身份特殊,要?慎重对待,免得搞出什么外交事?件。何况鸿胪寺的番狱距离也?不?远,同在皇城,出了重光北门,穿过?左春坊往南一拐就到了,步行最多半个时辰。可偏偏今天大理寺卿陈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将这?些波斯人羁押在大理寺狱,还亲自披甲挂帅监刑审案。
狱丞老良这?个犯愁啊,明示暗示了好几次,莫说陈公?不?理他,就连平日里最好说话的大理寺少?卿张淮也?充耳不?闻,老良也?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按大理寺的规矩办,收拾好刑讯房,备好审问刑具,祈祷赶紧将这?倒霉的案子审明白了,一了百了。
老良任大理寺狱成十六年,什么阵势没见?过?,可今天这?审案的阵容还真?是颇为奇特,处处透着?不?着?调。
大理寺卿陈公?为主?审官,大理寺少?卿张公?和大理寺司直凌公?为左右佐审官,这?都挺正常,可旁听的这?几位也?太怪了,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郎君,一个眉眼凌厉的小娘子,居然还随身佩了刀,还有一个脸色黑黢黢的郎君,好像刚从老鼠洞里爬出来一般。这?三人,并排坐在旁边,还有点心吃,瞧那架势和表情,不?像来听案子,倒像是来秋游的。老良瞅了好几眼,总算认出来了,那个最花哨的就是鼎鼎有名的花家四郎,难怪如此嚣张陈公?也?装瞎看不?见?,放眼唐国,谁又敢招惹花氏呢。
待正式开审这?个塔塔尔干,老良才算明白为何陈公?不?肯将这?案子送去鸿胪寺了,这?波斯人还真?是不?干人事?儿,走私私盐、走私茶叶,豢养打手,霸凌百姓,私加税赋,贩卖人口,人证物证俱全,桩桩件件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估计长八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塔塔尔干似乎也?认命了,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直到陈公?问出一句话,他懵了。
陈宴凡:“速速将你如何如何杀害陈三娘、瞿四娘、冯二娘等十五名女子的罪行从实招来!”
塔塔尔干:“我没杀过?人!我从没杀过?人!”
凌芝颜:“钟雪不?是你拐走的吗?”
“钟雪?”塔塔尔干怔了一下,“啊,这?、这?个——天地良心啊,以前我都是做胡姬买卖的,这?是第一次做唐籍良家子的买卖,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大理寺的人就查过?来了,这?算不?算拐卖未遂?”
“我打你个半身不?遂!”陈宴凡吐沫星子喷了塔塔尔干一脸。
塔塔尔干连连磕头,“是是是,我罪大恶极。可杀人的事?儿,我真?没干过?啊!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求财,这?些女娘在我眼里都是钱,我怎么会杀她们?呢,杀了她们?,我不?就赔本了嘛!你们?说的那些什么三娘、二娘、四娘,坊中传闻都是相柳干的啊,你们?抓不?到相柳,也?不?能找我做替罪羊啊!大人冤枉啊!大人明鉴啊!”
“你真?是第一次拐卖唐国女子?”花一棠突然出声问道。
“我可以提供以前那些胡姬买家的消息,大人们?尽管去查!”塔塔尔干举手做立誓状,顿了顿,“诸位大人,这?算不?算将功补过?啊?”
“算,当然算。”陈宴凡油亮亮的脑门映着?刑讯房的冷森的烛光,“你本来要?死八次,现在只死一次就够了。”
塔塔尔干杀猪般叫了起?来,“我是波斯人,你们?唐国的律法没资格判我,我要?见?鸿胪寺的人,我要?见?波斯驻唐使!”
陈宴凡冷冷瞪着?塔塔尔干:“我管你是哪国人,只要?在我唐国行商居住,就要?遵守我唐国的律法!来人,将他押入牢房,待——”
“陈公?且慢!”刑讯房门外传来一声高呼,一队人急匆匆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红袍的年轻官员,身后还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波斯人,衣饰华丽,容色倨傲。
“鸿胪少?卿司马雁见?过?陈公?,张公?。”红袍官抱拳,介绍道,“这?位是波斯驻唐使沙沙木,有要?事?请见?陈公?。”
沙沙木简单向陈宴凡行了个礼,对着?塔塔尔干说了一句波斯语,在场所有人都没听懂,唯有花一棠嘴里“切”了一声。
林随安:“他说啥?”
花一棠:“他说——塔塔尔干你放心,唐国的人定?不?了你的罪。”

林随安诧异:“莫非在唐国, 像塔塔尔干这样的外籍人员还有外事豁免权?”
花一棠:“唐律规定,化外人之间有?犯罪事,苟非重大之件者?, 因番夷国之风俗、制法不?同,须问本国之制, 依其俗法断之。重大罪案者?, 一案一审,一案一判。”
一句话总结,外籍人员犯罪,只要不?是重大的案件,需尊重当事人所属国家的法律和风俗,根据当事人所属国家的律条法规解决案件。但若是重大案件,一案一议。
林随安:“走私私盐, 贩卖人口,私收赋税算重罪吗?”
花一棠:“陈烦烦说了,够他死八次了。”
既然如此,为?何那个波斯驻唐使?沙沙木如此酌定大理寺不?能定塔塔尔干的罪?
沙沙木从怀里取出一卷锦缎裱制的轴书, 上面绣着波斯国皇族特?有?的金狮头徽纹,轴书的内容一半是唐文,一半是波斯语, 陈宴凡略略扫了一遍,脸黑了。
沙沙木又行了个礼, 简单复述轴书的内容,他的口音没?有?塔塔尔干标准,带着浓重的鼻腔音, 听?起来像是得了严重的鼻炎,“我王已封塔塔尔干为?遣唐开拓使?臣, 享‘阿萨斯’称号,这是册封及任命国书。”
张少卿和凌芝颜的脸也黑了。花一棠啧了一声。
林随安听?得一头雾水,靳若,“啥意思?”
花一棠:“阿萨斯在波斯语中是荣光无?上的意思,乃是波斯帝王授予贵族的称号,波斯国和唐国五十年前建交时曾有?约定,波斯贵族身份特?殊,纵使?犯下大罪,也只能由波斯皇族惩罚或赦免,唐国不?得插手。”
靳若:“这是什么狗屁约定?!意思是波斯贵族就能在我们唐国为?所欲为?了?”
林随安:“……”
这是个巨大的法律BUG啊!
花一棠:“波斯贵族最讲究血统,只能由直系血亲承袭,向来血脉稀薄,以前莫说在唐国,即便?在波斯本土,也没?几个正儿八经的贵族。可最近这几年,新任波斯王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时不?时就册封几个不?伦不?类的贵族,于是问题就出来了。其?实,官方和民间早就对这个问题不?满许久了。”
林随安心里冒出一个猜测,“莫非花氏也吃过?这些波斯贵族的亏?”
花一棠的表情诚挚无?比,“波斯商队可是我们花氏最为?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我身为?花氏一员,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合作伙伴陷入火坑啊。”
林随安:“……”
她敢拿千净打赌,这货肯定又想了什么鬼主意!
司马雁拽着陈宴凡说小话:“陈公,这位阿萨斯身份贵重,我们鸿胪寺也很难做啊。要不?您先将人交给我们,之后的事儿咱们从长计议。”
陈宴凡大怒:“司马小儿你休想!这个金毛混蛋祸害了这么多人,还?想用什么狗屁称号脱罪,做他的春秋大梦!”
沙沙木语速慢悠悠:“在波斯有?句俗语,唐人的胸怀和唐国的地域一样辽阔,唐国也有?句俗语,谓之大国雅量——”
“我这就送你个大国雅量!”陈宴凡飞腿就踹了过?去,沙沙木一时不?察,竟被?踹了个四仰八叉,司马雁惊呼着去扶,张淮和凌芝颜手忙脚乱将陈宴凡拖了回来,陈宴凡被?架得双腿离地,帽子都踢掉了,头顶的袖珍小发髻随着动作飞快摇晃,好像一个乱蹦的黑毛球,嘴里还?嚷嚷着,“我大唐泱泱大国,岂容你这些蛮夷臭虫作威作福?!鸿胪寺你们这帮软骨头,明日我就上朝好好参你们一本!”
沙沙木一骨碌爬起身,和陈宴凡撕打起来。陈宴凡满嘴“狗屎、猪粪、王八羔子”,沙沙木大吼大叫,谁也听?不?懂骂了啥,两个驴唇不?对马嘴居然有?来有?往骂得很是起劲儿,又撕又挠,又拉又踹,司马雁、张淮和凌芝颜三?个人合力都拉不?住,狱丞老良忙将吓傻的塔塔尔干拽到了一边,免得陈宴凡一不?小心将他一并踢死了,一时间,整间刑讯房乱成了一团。
靳若目瞪口呆,林随安瞠目结舌,花一棠摇着扇子笑出了声。
二人扭头瞪着他,脸皮抽搐:这是看笑话的时候吗?搞不?好要出国际问题滴!
花一棠摇着扇子站起身,晃晃悠悠凑过?去,笑眯眯看着,提声道,“诸位,若是打累了,就歇歇吧。”
沙沙木打得红了眼,根本不?理他,陈宴凡额头爆出一片青筋,撕吧间隙还?不?忘吼花一棠,“花四郎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办法呢?”
花一棠连连摇头,“啊呀,如今的形势可是大大出乎花某的预料,我也没?辙了啊!”
陈宴凡没?空回话了,沙沙木拽掉了他一撮头发,这可是陈宴凡的逆鳞,火冒三?丈在沙沙木脸上抓出五道血痕,司马雁被?殃及池鱼,脸上也挂了彩,张淮眼窝青了,凌芝颜不?愧有?功夫在身,没?什么外伤,不?过?大约是受了内伤,看起来要吐血了,“花一棠,都什么时候了,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快帮忙!”
花一棠口中哎呦呦叫着,退后两步,“花某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纨绔,喝喝茶看看热闹还?行,打架绝非我所长,我见陈公老当益壮,身手矫健,所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哎呀呀,说起来,花某的茶怎么还?没?送来啊?”
喔嚯!林随安脑中叮一声,她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就在此时,刑讯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伊塔端着一个茶釜走了进来,木夏跟在旁边,朝花一棠绽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四郎,茶到了。”
靳若“哦哦哦”跳起身,指着伊塔“啊啊啊”叫唤,花一棠摇着扇子招呼,“诸位,歇一歇,喝口茶再打也不?迟啊。”
打得正热闹的沙沙木眼角扫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嗖一下退出战圈,手忙脚乱拢了拢衣服,朝着伊塔施了个繁复的礼节,五体?投地,喊了两句波斯语。司马雁这才瞧见那个端着茶釜的金发少年,立时傻了,“波斯国十一王子伊塔殿下,您、您怎么在这儿?”
或许是刑讯房的光线不?好,显得伊塔的脸色比平日里白?了许多,好似英俊冰冷的希腊神像,突然,他碧蓝如大海的眼瞳动了一下,先落在沙沙木身上片刻,又转到了塔塔尔干脸上,顿了顿,将手中的茶釜递给木夏,上前一步,伸长手臂,用宝石戒指轻轻碰了一下沙沙木的头顶,流畅的波斯语仿若一串染了光的咒语落了下来,沙沙木身体?重重一趴,浑身抖若筛糠。
靳若托着下巴:“伊塔说了啥?”
林随安摇头:“听?不?懂。”
花一棠:“翻译过?来就是——啖狗屎。”
二人:“……”
凌芝颜、陈宴凡和张淮也傻了,伊塔他们自然都是见过?的,只知道是林随安的侍从,唐语说得磕磕巴巴,总是闹笑话,印象最深的就是练就了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熬茶手艺,未曾想竟然是波斯皇族。
伊塔走到司马雁面前,伸手,“拿来,我看。”
司马雁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伊塔要的是册封塔塔尔干的国书,忙双手奉上,伊塔看完,鼻腔里哼了一声,又伸手,“笔。”
司马雁找了一圈,只能将记录供词的笔抓了过?来,伊塔快速写下两串波斯语,用墨汁将手上一个戒指涂了,吧唧印下黑坨坨,将轴书甩给司马雁,昂起下巴,“塔塔尔干,不?仅害唐人,还?害波斯人,罪大恶极,不?是东西。我,伊塔,免去塔塔尔干的阿萨斯称号,将他贬为?平民。唐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司马雁嘴巴长得能塞下三?个鸡蛋,“伊塔殿下,这、这这合适吗?”
伊塔一指沙沙木,“问他。”
沙沙木连连叩首,“波斯王曾有?令,唐国境内,十一王子之命即是波斯王之命。”
司马雁说不?出话了,伊塔摘下沾满墨汁的戒指扔给沙沙木,“这个给波斯王,他会明白?的。”
“是是是!”
靳若满脸兴奋,捂嘴里“哇哦哇哦”,林随安瞧着花一棠与有?荣焉的表情,心中感慨万千。
用魔法打败魔法,这种损招估计只有?花一棠能想出来。
塔塔尔干犹如一片抽了骨头的猪肉瘫在地上,伊塔背着手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敢对着真|主赫赫拉雅发誓,你不?曾杀过?那十五名女娘吗?”
塔塔尔干挣扎了爬起来,脑袋顶地,全身发抖,“我以真|主赫赫拉雅的名义起誓,那十五名女子之死与我无?关!”
“说谎者?,入地狱。”
“说谎者?,入地狱!”
伊塔点点头,转身走到花四郎身前,躬身施礼,“四郎,问完了。”
花一棠拍了拍伊塔的肩膀,“我家伊塔果然威武!”
伊塔笑了,金发刘海犹如一团柔软的阳光洒落额头,碧蓝的大眼睛眨了眨,重新接过?木夏手中的茶釜,搅了搅,舀了一盏茶送到林随安面前,“猪人,喝茶。”
林随安只觉无?数视线火刀般唰唰唰射了过?来,僵着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什么味儿根本没?尝出来,大约又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配料,喝下去感觉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
还?是花一棠厚道,敲着扇子替林随安解了围,“啊呀,塔塔尔干的案子终于了了,可喜可贺啊。”
沙沙木灰着脸爬起身,和司马雁灰溜溜离开了,陈宴凡欲言又止瞅着花一棠半晌,哼哼两声,令人将塔塔尔干收押,摇着袖子也走了。
凌芝颜没?走,这个案子虽然破了,但?另一个案子却陷入了瓶颈,“若不?是塔塔尔干,真凶到底是谁?”
靳若抓头:“难道又要重头查?”
林随安:“恰恰相反,我觉得我们的方向没?错。凶手将住宅选在富教坊并非偶然,而是精心计划的。他一直利用塔塔尔干做障眼法。”
花一棠:“若是一般的府衙,查到塔塔尔干这么大的案子,为?了邀功,八成会将那十五宗命案也安在塔塔尔干的头上,不?会继续往下查。”
凌芝颜:“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塔塔尔干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修改了户籍册,恰好成了真凶掩盖身份的保护伞。”
靳若:“切,没?了户籍册就不?能查了吗?真正的线索是人,你们官府只靠那些户籍册的死物,难怪破不?了案子。”
“靳少门主说的甚是,这的确是我们的短板。”凌芝颜一本正经拍了个马屁,把靳若吓了一跳,狂戳林随安,“他叫我少门主诶!”
林随安:“……”
这傻孩子难道没?听?出来?
“凌六郎你省省吧,”花一棠摇着扇子,“就算是大理寺要买消息,也没?折扣,按市场价,一条消息一贯钱!”
靳若恍然大悟,“对对对,没?折扣!”
凌芝颜苦着脸,“能赊账吗?”
“找陈烦烦报公账啊,”花一棠笑道,“而且,若是我估计的不?错,应该要不?了几贯钱。”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愣了。
林随安:“你有?线索了?”
花一棠得意摇了摇扇子,“诸位不?妨想想,若你是真凶,会将住宅选在何处?”
凌芝颜:“如果有?官府搜查富教坊,塔塔尔干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掩护自己?的私库,所以,越靠近塔塔尔干的私库就越安全。”
林随安:“塔塔尔干还?有?一处暗哨,一处密道出口的空宅,和一处囚禁女子的荒宅。”
花一棠:“靳若,还?记得之前告诉你的凶手特?征吗?”
“放心,记得妥妥的。等我两个时辰!”靳若端起伊塔的茶喝了一大口,塞回去,“伊塔,今天的茶特?好喝。”
说完,一阵风冲了出去。
伊塔呆呆看着靳若离去的方向半晌,又低头瞅了瞅手里的空茶盏,转头望了一圈,碧蓝的大眼睛里飘出了失望和疑惑,“方大夫呢?”
一瞬死寂。
凌芝颜:“对啊,为?何不?见方大夫?”
林随安“额”了一声,花一棠用扇子狠狠一敲脑门,“啊呀,把方兄忘在红俏坊了!”

方刻觉得自己在历劫。
进入红俏坊之?前, 为了慎重起见,他对红俏坊的各大妓馆做了简单的调查,最终选择了樊八家作为突破点, 原因有二,其一, 樊八家是红俏坊规格最高, 达官贵族最喜光顾的,妓人收入高,对胭脂水粉的要求就高,若是那种神奇的唇脂膏的确存在过,那么樊八家的妓人肯定买过?。其二,之?前调查单远明的案子之?时,曾与樊八娘有过?一面之?缘, 也算是熟门熟路。俗话说的好,熟人好办事……
可?来?到樊八家的那一刻,方?刻才发现,情况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
樊八家门前人山人海, 填街塞巷,外面等候的恩客排出街巷老远,绕了好几个圈, 瞧穿着?打扮,有东都本地的, 有外地的,有文人墨客,有佩着?武器的江湖人, 还有大食人、扶桑人、波斯人、新罗人、高丽人,皆是一脸兴致勃勃。
方?刻就纳了闷了, 姜东易在樊八家被抓,隔天就在大理寺狱死于非命,还是个杀人凶手?,无?论怎么看,这樊八家都算得上凶宅了,为何?生意没有半点影响,反而愈发兴旺?
排队等候的时候,他才算听出几分端倪,这些人居然还真是慕“名”而来?。
有的说太原猛虎杀了人还要拼死来?吃一场红袖添香宴,想必此宴定是美味无?比,全国各地老饕们?都想来?尝个鲜,还有半吊子墨客赋酸诗一首,称“东都第一绝,红袖添香宴,满满吃一顿,做鬼也风流”。简直狗屁不通。
有的说扬都第一纨绔花家四郎在此处擒凶拿贼,大大挫了太原姜氏的锐气,使得扬都花氏的名号更上一层楼,说明此处乃是福地洞天,尤其是那些做买卖的海外商人,说无?论如何?要来?瞻仰一番,顺便沾沾贵气,“富贵”的“贵”。简直啼笑?皆非。
那些江湖人,说千净之?主林随安在此地大胜金羽卫之?地,奠定了千净之?主的江湖地位,还说林随安出道不过?半年,便能有如此殊荣,定有武曲星天降神威保佑,樊八家染了神仙的威武,在刀口讨生活的这些江湖人只要来?拜一拜,便也能涨了运气,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简直荒唐至极。
方?刻整整排了一个半时辰,总算是进了樊八家的大门。
通向正堂的回廊里挤满了人,这些人也不着?急,好似热锅里米糕黏黏糊糊向前蠕|动,热烈讨论着?樊八家的建筑布局、花草品类、月亮、云彩、风雅、弥漫在四周的水雾,树上的野猫,总之?什么无?聊就聊什么。好容易入了大堂,放眼一看,满满都是人脑袋,乐工声嘶力竭的吹拉弹唱都盖不住喧闹的人声,幸好樊八家地方?不小,好几进院子,总算有了分流,舞姬们?不跳舞了,忙着?引路,妓人们?也不陪酒了,忙着?给客人介绍,这块地板是金羽卫姜尘扑街的地方?,案上的酒盏是花家四郎砸姜东易用?过?的同款,房梁上的刀痕是千净之?主砍的。红袖添香宴的菜单重新写了,大红的纸,斗大的金字,高高挂起来?,供来?来?往往的客人鉴赏,还写了预定席面的折扣和?订金。
最离谱的是园子里居然真砌了一处武曲星的的小祭坛,位置在正堂前的小水潭里,方?刻记得原来?是一处荷花池,如今荷花也拔了,池子重新修过?,摆着?贡品和?香炉,两侧挂着?“武曲镇宅,战无?不胜”的对联,衣着?干练的江湖人纷纷凑在四周,扔铜钱许愿。池底厚厚的铜钱映着?月光,晃花人眼。
方?刻转了一大圈,想找个几个妓人或者舞姬问问香脂膏的来?历,可?她们?却好似看不到他一般,拦了七八次,都被无?视了。方?刻挤了一身汗,累得够呛,想了想,选了个位置坐下来?,打算以逸待劳,点上酒菜,定有人来?招待,抓住机会再问,定有线索。
可?也不知道是他坐的地方?太偏还是怎么回事,坐了快两个时辰,旁边的客人酒菜换了三拨,硬是没人来?问问他是否需要点菜,是否需要娘子陪酒。没人留意到他。
方?刻干巴巴地坐着?,手?指摩挲着?身侧的大木箱,几次欲言又止,几次努力招呼,最终都只能作罢。
他的周围仿佛隔着?一层奇特的罩子,将他身体、他的脸、声音都藏在了里面,从小到大,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无?论做什么、学什么、说什么,别人都看不到、听不到。
他就是一团可?有可?无?的影子,永远都照不到光的影子。
天色越来?越暗,方?刻坐不住了,林随安和?花一棠那边不知进展的如何?,已经浪费了快四个时辰,不能再拖了。
方?刻掏出袖子里的荷包,这是花一棠给他的,满满一荷包的金叶子,相信只要拿出这个,定有人来?招呼他。但是——但是!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手?根本不听使唤,他打不开荷包,他做不到!
来?的路上他偷偷数过?,荷包里的金叶子一共三十片,一片一两金,可?换六贯钱,一贯钱一千文,一只鸡三十三文,也就是说一片金叶子值一百八十一只鸡,两天吃一只鸡,这一片金叶子就够他吃一年的鸡。
方?刻深吸一口气,打开大木箱,找出一把小剪刀在袖口上擦了擦,勾着?脊背,将荷包藏在木案下,把荷包拉开一个小口,抽出半片金叶子,用?手?指比量着?,剪下一小块叶子尖儿,大约半个指肚大小,估摸能换五百文,还是有点多,又用?手?指将叶子尖儿抹了抹,想着?再剪一半,岂料就在此时,周围突然喧闹了起来?。
所有人异常兴奋,个个伸长了脑袋往回廊方?向望去,蝴蝶似的在客人间游走的妓人和?舞姬们?一股脑涌向了回廊尽头?,外国商人紧随其后,江湖人舍弃了武曲星,突然,大门方?向亮起一团明光,数十盏宫灯排成?一条火龙游了进来?,所有人不约而同退避两侧,让开了一条路,火龙的龙头?是一个身姿笔直的小娘子,在万众瞩目之?中?,穿行回廊,踏过?水雾,绕过?武曲星祭坛,携着?一身入夜的寒气,撩袍坐在了方?刻的对面。
方?刻呆了,那层长久以来?将他和?外界隔绝的罩子“啪”一声碎了,热烈的目光火辣辣射了进来?,嘈杂的声音和?惊呼涌了进来?,无?数的光落了下来?。
一片明亮中?,他看到了林随安无?奈的脸。
“方?兄,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躲清闲,可?让我们?好找啊。”
方?刻:“你……怎么找到我的?”
“还能怎么找?一家一家找呗。”林随安打了个响指,回头?道,“传消息,就说人找到了,在樊八家。”
那些提着?宫灯的全是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看穿戴打扮都是红俏坊各家看门的小厮,林随安一声令下,他们?就如萤火虫一般,拖着?明亮的尾光散了出去。
“……人这么多……”方?刻怔怔道,“你怎么看见我的?”
林随安噗一声笑?了,灯光摇曳,映得她一双瞳子狡黠闪亮,好像一只偷到葡萄的黄鼠狼,“方?兄这么显眼,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啊。”
方?刻:“……”
显眼?他很显眼?
四周的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挤在外围,留出了五尺距离的空白区域,他们?似乎忌惮着?什么,又似乎兴奋着?什么,窃窃私语,眸光灼灼,还有几个江湖刀客摸出香来?,偷偷对着?林随安的背影拜拜。
门口的喧闹声更大了,这一次,是一团更明亮、更耀眼的光涌了过?来?,光源正是那个花里胡哨、花枝招展、花团锦簇的扬都第一纨绔,他拖着?长长的围观群众尾巴,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四下一扫,表情颇为嫌弃,“怎么坐在这儿?”提声呼道,“樊八娘可?在?”
樊八娘乃是樊八家的花魁,身份不同平常的妓人,平日里自是要三催四请才肯现身,可?花一棠话音未落,樊八娘已经拨开人群出现,急得满头?大汗,连连作揖道,“奴家不知花家四郎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四郎海涵。”
花一棠摇着?扇子看向四周,“诸位,今日花某有要事要与樊八娘相商,烦请诸位移步去隔壁的贾七家和?水五家,所有花销,全记在花某的账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振奋了,要知这贾七家和?水五家虽不及樊八家的,在红俏坊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妓馆,一夜的花费足够普通百姓吃两三个月的口粮,今日有花四郎做冤大头?,众人自是求之?不得,纷纷抱拳叫好,兴高采烈去了隔壁。整个园子顿时空旷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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