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行的?门面很普通,和普通的?商铺没什?么区别,此时大门紧闭,店内一片黑暗。
“如果不是米行的?买卖,那是什?么买卖?”凌芝颜问。
林随安不觉念出?了那首歪诗:“书香藏臭色令昏,一腔污秽出?文门……”
凌芝颜:“莫不是暗娼妓馆?”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花一棠退后两步,举着扇子气势万千向前一指,“给我砸!”
穆忠带人提锤就?抡,可刚砸了两下,店内突然灯火大亮,门板一开,一帮凶神恶煞的?汉子手提长刀鱼贯而出?,打眼一看竟有好几十人。
“什?么人,竟然擅闯私宅?!”
“找死吗?!”
“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喔嚯,果然不是正经铺子。”花一棠笑得春花灿烂。
为首的?汉子脸色变了:“花家四郎?!怎么——”
“让让!让让!”周太守率一队不良人挤了过来,“大胆贼人,竟敢绑架冯家三郎,还不束手就?擒,开门放人?!”
“周太守,这其中定有误会!”米行中匆匆走出?一名掌柜模样的?人,连连抱拳道,“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绝不可能做掳人害人之事,定是弄错了。”
花一棠嗤笑一声,“一个米行,不进货不出?货,不卖米不开门,还养了一堆穷凶极恶的?打手,周太守,这贼人是把你当傻子耍啊!”
周太守大怒:“一派胡言,我见你尖嘴猴腮,牙尖嘴利,一看不就?是好人,此米行定有猫腻!给我好好的?搜——”
“且慢!”米行掌柜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周太守容禀,这个铺子,其实是冯氏的?产业。”
周太守一怔,忙看了花一棠一眼。
花一棠手敲扇子,诧异道,“啊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周太守,冯公不就?在你的?马车上吗,赶紧派人去?问问啊。”
掌柜双眼一亮,“冯公在何处?!”
周太守忙前边引路,“因为冯氏三郎的?事,急火攻心?晕倒了——”
二人快步走向队伍后的?马车,凌芝颜看了花一棠一眼:“怎么回事?”
花一棠笑了:“他?若不说这是冯氏产业,我还以为找错了地方,他?如今认了,我更确定谜底就?是此处!”
凌芝颜:“你疯了吗,若真是冯氏的?地盘,冯松就?在后面的?车上,怎么可能让你搜店——”
凌芝颜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花一棠的?笑容仿佛黑夜里怒放的?红牡丹,明艳得耀眼。
林随安松了松左手腕,虽然不顺手,但应该问题不大。
凌芝颜:“难道你——”
“兄弟们,一起上!”花一棠话音未落,林随安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千净并未出?鞘,挥成了大棒,左抡右甩,纵跃飞踢,径直在打手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穆忠率穆氏商队的?伙计第二梯队,实力碾压,纨绔们第三梯队,全?程捡漏杀后场,轰轰烈烈冲进了米行后院。
一入院,林随安便发觉了不妥,这里完全?不像一间米行,庭院宽敞,回廊精致,甚至还做了小桥流水假山,整体建筑风格颇为雅致。
“难道真是暗娼妓馆?”凌芝颜惊道。
林随安侧目看了一眼,他?和明庶、明风拳头上都带着血,气息急促,显然也是趁乱打杀了进来。
“不对?,”花一棠转目四望,颇为诧异,“这个地方怎么看起来像——”
“哎呦,这不是冯氏私塾吗?”
“不对?不对?,比冯氏私塾小多?了。“
“可是你看那座屋子,和冯氏私塾的?书堂很相?似啊。”
“对?啊,我们可是在冯氏私塾打过架骂过人的?,绝不会认错!”
纨绔们七嘴八舌道。
凌芝颜愕然:“这算什?么?地下暗塾?”
林随安更愕然:难道这个时代也要?双|减,严禁课外辅导班?!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周长平、严言架着的?冯松跑了进来,急声大呼,“都是误会!”
冯松应该是刚清醒,脸色发青,双眼赤红,腿脚都不利落了,指着花一棠的?手臂狂抖,“花、花花花一棠,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冯公你找儿子啊!”花一棠啪一声甩开折扇,裴诗均率一众纨绔哗啦啦迎了上去?,正好和不良人对?上,纨绔自然不是不良人的?对?手,但个个都是碰瓷的?高手,只要?不良人轻轻一碰,就?纷纷倒地,嗷嗷哭喊,撒泼打滚,好不无赖,再?加上穆氏商队的?伙计和净门的?人向前一围,顿时将周长平和冯松的?队伍挡住了。
冯氏的?怒吼声中,花一棠步履如风走到正堂门前,一脚踹开门板,堂内窗明几净,摆着木案、坐席,桌上是笔墨纸砚,还真像个普通的?私塾。穆忠率人一拥而入,四下翻找,凌芝颜抓起一块墨条闻了闻,“这是好几年的?陈墨,许久没人用了。”
“这间书堂的?面积不对?,太小了。”花一棠摇着扇子转到了夫子桌的?屏风后,敲了敲墙,墙后是空的?,里面还有一个空间。
“是暗室!难道冯愉义藏在里面?”凌芝颜道,“找机关!”
花一棠:“没时间了,给我砸——”
“没时间了,都让开!”林随安咬住剑鞘,左手拔出?千净,反手扬刀一撩,咔嚓劈开了半面墙,众人鱼贯而入,果然,是一处密室,颇为宽敞,大约有外面书堂一半大小,依然摆着整齐的?桌案,桌上依然有笔墨纸砚,唯一不同的?是,四周还多?出?了一圈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叠着轴书,挂着书签。
密室里一览无余,空无一人,没有冯愉义。
完蛋了!不会真找错地方了吧?
林随安瞄了花一棠一眼。
花一棠的?脸色也不甚好看,皱眉上前捏住那些书签观察,突然叫道,“凌六郎,你来看看。”
“什?么?”凌芝颜快步上前,扫了眼书签,抽出?轴书哗啦展开,细细读过,神色愈发诧异,“这是七年前科举常科明经三礼科的?考题,后面写的?是答题思路和要?点。”
“这个呢?”花一棠又抽出?一卷。
“五年前常科进士科考题。”
“这个呢?”
“四年前常科明经五经科考题。”
“这个?”
“三年前进士科考题。”
林随安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五年真题十年模拟?
花一棠比她更惊讶,不过惊讶的?是另一个方向,“你这些题都看过?!”
凌芝颜无奈:“参加科考,熟读各年考题,并不稀奇。”
穆忠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四郎,我们四处都看过了,没发现冯愉义,外面拦不住了,冯松和周长平的?人已经冲进来了,怎么办?这次闹大了!”
“反正都这样了,急什?么。”花一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随手将书架上的?轴书扔到地上,将书架扒拉到一边,又敲了敲墙壁,挑眉,“也是空的?。”
林随安毫不客气劈开了第二道墙,露出?了第二层密室,里面摆着更加密集的?书架和轴书,书架上多?出?了年份,诸如:玄奉二年,玄奉三年,玄奉五年年,等等,随着年份越来越接近,轴书的?数量越来越多?,更奇怪的?是,这一次轴书的?书签上还多?出?了人名。
凌芝颜随便抽出?几卷看了两眼,面色大变,“这是!”
“啊呀,瞧这个,真是有趣。”
花一棠指着最边上的?一个书架道,那个书架上轴书最多?,差不多?有七八十份,书架上挂着玄奉八年的?牌子。
是今年。
凌芝颜飞快上前,嘁哩喀喳抽出?所有轴书扫了一遍,面色难看到极点。
“写了什?么?”花一棠问。
“下个月明经、进士科的?考题备选。”
林随安:喔嚯嚯嚯!!
谁都?没有?想到, 一串连环凶杀案居然牵出了?科考舞弊案。
除了?一个月后科考的?备选题目外,还在冯氏暗塾里发现了近七年的科举明?经科、进士科备考题目及其答卷,最?神奇的?是答卷人, 其中有?八成为已中举的?士子,答题时间?皆为每年科考前两月左右, 且每人都?有?三份以上不同的答卷, 答卷上还有?佚名夫子的批注,阐明?要?点,润色文笔。
做个比喻,在这个地下辅导班里,老师不仅能够精准押题,还能给出多份参考答案,任考生按需取用。至于为何能够如此精准押题, 答案也很简单。
从七年前开始,这一任的?冯氏家主,冯松的?胞弟,冯愉义的叔父冯光济任礼部尚书, 主持每年常科科考事宜,虽然最?终考题由圣人钦点的?主考官确认,但大体考题范围皆是由以冯光济为首的?命题组确定。
所以, 只?要?将?科考备选题都?熟记于心,自然就能一举中第。
而这个远在扬都?的?暗塾, 就是科考押题集训班,或者称之为科举舞弊班。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再加上当时去搜查暗塾的?还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传播消息效率堪称唐国?第一,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扬都?城的?时候,名震唐国?的?冯氏文门,已经沦落成为人人唾弃的?“污门”,当真?是应了?那句歪诗,“一腔污秽出文门”。
“真?是匪夷所思?,”靳若挠头道,“冯氏私塾九成以上都?是寒门学?子,连个富家少爷都?没有?,哪来的?钱买考题?”
“格局小了?,冯氏要?的?不是钱。”林随安道。
靳若:“哈?”
凌芝颜:“冯氏筛选出来的?这些学?子都?是精英,中举后任职为官,有?不少官声极好,且在各地担任要?职。他们皆是冯氏的?门人。”
靳若口中啧啧两声,“你们说他们来暗塾的?时候,知道他们答的?考题就是真?考题吗?”
林随安:“当时或许不知道,但到了?考场之后,肯定就明?白了?。”
凌芝颜掐眉头,“冯氏保存的?这些答卷,在他们功成名就之后,就是他们的?命门。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和冯氏站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背叛。”
林随安:“这些人占历年科考举子的?比例有?多少?”
凌芝颜没说话。
他在第一时间?便令明?庶和明?风封闭了?整间?密室,请走了?花一棠和林随安,将?周太守都?拦在了?外面,现?在暗塾的?学?子名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当然,冯松应该也知道,不过冯松在发现?二层密室被破之后,喷出一口血,被抬了?出去。
之后,凌芝颜命令周太守封禁了?冯宅、冯氏私塾,以及冯氏名下所有?铺子、码头和产业,严、白、蒋三家家主也被请去了?府衙大牢,冯松因为只?剩了?半条命,被封在了?家里。
一系列的?指示,都?是凌芝颜用一块黑色铁牌命周太守做的?。
那块黑铁牌是什么,穿越者林随安并不知晓,但看周太守快吓尿的?表情,显然级别比大理?寺高多了?。
“你来扬都?的?首要?任务其实是查冯氏科考舞弊的?案子吧?”花一棠盯着扬都?坊图,口气很是漫不经心,“否则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司直,怎么可能知道今年的?科举备选考题。”
凌芝颜沉默片刻:“秘令在身,不能据实已告,抱歉。”
花一棠抬头,静静盯着凌芝颜,瞳光凌厉。
凌芝颜不觉移开视线,正想解释什么,林随安抢先说了?,“凌司直,这是另外的?案子,要?加钱。”
凌芝颜怔了?怔:“加多少?”
花一棠哼了?一声,道:“四十匹绢。”
凌芝颜笑了?:“好。”
明?庶和明?风先后来报,凌芝颜又匆匆出门,不知道又查到了?什么惊世骇闻的?消息。
“走了?,去敛尸堂。”花一棠卷起坊图起身,“看看从东晁身上还能不能问?出什么。”
林随安正有?此意,搜遍了?整个暗塾,都?没找到冯愉义,显然是被东晁藏到了?别的?地方。现?在仅剩的?线索,也只?有?东晁的?尸体了?。
“一个时辰早就过了?,冯愉义八成也没救了?,东晁也死了?,这个案子还查什么啊?”靳若快步跟在二人身后问?。
花一棠:“冯愉义应该还没死。”
靳若:“为何?”
花一棠步履如风,“因为祸害活千年。”
靳若翻白眼:“这是什么扯淡理?由?!”
林随安明?白花一棠心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整个扬都?都?没寻到冯愉义,就还有?一线希望。他只?是不想放弃,他是真?心希望冯愉义还活着。
月大夫的?话响在耳边:【他总是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人,即便那个人是他的?死对头。】
真?是一个奇怪又矛盾的?人啊。林随安想。
敛尸堂里,又多出了?两具尸体,一具是东晁,一具是王壕,两个凶手?和受害人的?身体并排躺在一间?屋子里,有?种说不出的?魔幻感。
仵作捧着检尸格目,一条一条对花一棠进行详细解释,林随安听了?两句,皆是致命死因、人体特征等已知信息,她转到了?另一个停尸台,揭开了?王壕的?蒙尸布。
王壕死的?时候,现?场太过混乱,她没机会发挥金手?指,此时正是良机。
扒开王壕的?眼皮,视线如万花筒变幻,眼前出现?了?浩瀚的?夜空和璀璨的?银河,林随安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嗓音。
“我要?重振净门,让净门门徒吃好的?,喝好的?,睡在大屋子里,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过好日子!”
视线从夜空缓缓下移,落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上,是个瘦小的?男孩,大约八岁左右,穿着补丁衣衫,头秃秃的?,还破了?一块,小脸脏兮兮的?,豁了?两颗牙,两只?眼睛好像沾了?水的?黑葡萄。
画面倏然消失,金手?指中的?男孩一瞬间?长大了?,和眼前的?侧脸重合。
是靳若,他站在停尸台旁,静静看着王壕的?尸体,脸上看不出半丝情绪。
原来,王壕最?后的?执念竟然是靳若。林随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幽幽叹了?口气。
“啪!”一柄折扇突然展开插|到了?林随安和靳若中间?,花一棠“哼哼咳咳”凑到林随安身边,强行拉走了?林随安的?注意力。
“东晁右手?无名指第一指节内侧有?新茧,指甲里还有?墨汁残留。”花一棠用扇子做了?个执笔的?造型,“说明?他长时间?拿笔,经常书写或者画画。”
林随安晃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个江湖刀客吗?”
“所以,这些老茧和墨汁定与他在扬都?的?隐藏身份相关。”花一棠道,“还记得王壕说东晁在京云坊有?个铺子吗?”
靳若:“周太守不是说王壕扯谎——”他停住了?话头,觉出不对。
林随安:“如今东晁死在周太守手?里,现?在谁也说不准周太守是贪功冒进还是杀人灭口。”
靳若:“京云坊内零散分布着许多坟典行。”
“坟典行?”林随安诧异,“做死人买卖的??”
这一次,花一棠和靳若都?露出了?万分震惊的?表情。
花一棠:“你……不知道三坟五典吗?”
靳若:“居然比我还不学?无术!”
这个世界没有?度娘太坑了?。
原来三坟五典是指书籍,坟典行就是书店。
林随安站在京云坊坊门外,简直尴尬得要?死,尤其是靳若看着自己的?目光,分明?是看“文盲”的?眼神。
“难怪十净集的?誊抄本变成了?那般,原来是外宗弟子都?不读书不识字害的?。”靳若连连摇头。
身为繁体字只?能认半边的?穿越移民,林随安面对这样?的?评价竟是无言以对。
花一棠就更怪了?,看着她的?眼神又变得很奇怪,眼底泛红,水光点点,让林随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少门主,打听到了?!”几个小摊贩急匆匆跑过来,向靳若报告道,“的?确有?一家坟典行的?掌柜和画上的?人很相似,位置非常偏僻。”
靳若:“带路!”
京云坊内大多都?是平民,看到衣着华丽的?花一棠,皆是面带惊诧,花一棠此时也没了?摆造型的?心情,随便摇了?摇扇子算是打招呼,可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不少人驻足围观,尤其是年轻女子们,更是惊呼阵阵,好在没引起交通拥堵。
净门弟子口中的?坟典行,位于京云坊的?西北角,四周皆是废弃的?宅院,很是荒芜,那所坟典行藏在一堆荒宅中,愈发不起眼,净门弟子也是走访了?附近几十户人家,才确定东晁经常出入此处。
这一次,不需林随安破门,因为坟典行的?门根本没锁,店内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临窗的?桌案上,画出一间?间?金格子。
林随安看到桌案的?一瞬间?,就知道找对地方了?,那个桌案的?木材纹路,阳光的?角度,和她在东晁记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唯独没有?那份写有?“十酷”的?轴书。
转目四望,密密麻麻的?书架,成堆的?轴书,虽然密集,但摆放有?序,显然有?人常年打理?。店面并不大,靳若带领净门的?人转了?一圈,入后宅搜索。
花一棠眉头紧蹙行走在书架间?,边走边飞快扫望,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林随安忙走过去问?道。
“此处书签的?排列顺序和别处不同。”
书签上标的?字都?是小篆,林随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花一棠刚抽出轴书,净门门人急匆匆跑了?回来,“少门主发现?了?一处暗门!”
花一棠和林随安大喜,忙随了?出去,穿过后廊,来到后院,靳若柴房门前等他们,柴房的?一面墙已经空出来了?,墙上是一处很粗糙的?暗门,仅是在墙上凿了?洞,用木板随便拦了?拦。
暗门里有?一条暗道,非常低矮,四面都?是夯土,靳若在最?前方引路,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前方隐隐透出光来,又是一块木板,靳若一脚踹开,众人依次钻出,发现?竟到了?另一所荒废的?院子。
花一棠站在院中观望了?一下方位,立即得出结论,“这个院子距离坟典行很近,中间?隔着好几家住户,位置也正好相反,若是从正门进入,要?穿过半个京云坊。”
靳若:“搜!”
这所院子比坟典行院子大了?一倍,共有?两间?正厢,四间?偏厢,一间?厨房,柴房是刚刚密道的?出口,众人搜索一遍,一无所获。
林随安心道不妙,莫不是东晁已经把冯愉义杀了?,烧了?,也许骨灰都?洒河里了?。
花一棠脸色颇为难看,摇着扇子沿着墙根转圈,正转着,靳若突然抓住他,低呼,“住脚!”
花一棠:“诶?”
靳若蹲下身,把花一棠扒拉到一边,细细看着地面的?痕迹道,“这里有?拖拽的?印子,还有?脚印,很新——”他看向院墙,“通向墙里面。”
净门门人立即抓了?几根木柴敲墙刨土,不消片刻,就将?墙上的?夯土挖掉了?,露出一块木板,原来这墙上也被凿了?个洞,用一块糊了?土的?木板做伪装,木板后面藏着一个直径两尺的?狗洞。
事到如今,众人也顾不得狗不狗了?,依次钻进去,又是一间?院子,里面只?有?一间?土坯砖垒砌的?平顶屋,屋顶竖着一根大烟囱。
这应该是最?后一处了?,如果这里再找不到冯愉义,那八成就是凶多吉少。
靳若小心靠近,背靠墙,侧身推门,门板吱呀一声开了?,难以言喻的?腐臭味涌了?出来,熏得众人齐齐捂鼻后退,花一棠绿着脸掏出两片面巾,一片给林随安,一片自己蒙上,正要?进去,被林随安揪住甩到了?身后。
屋内空气浑浊,光线昏暗,灰尘遍布,拖拽的?痕迹倒是清晰了?不少,弯弯曲曲向内延伸,林随安追着痕迹一步一步向里走,突然,地面出现?了?一片暗红色,林随安目光沿着暗红缓缓向上移动,发根唰一下竖了?起来。
是一张木案,和肉肆里剁肉砍骨的?木案很相似,只?是面积大了?许多,大约有?一张床铺大小,木案下垫着石墩,石墩和木案边缘都?被暗红色糊满了?,木案一角堆着黑乎乎的?麻绳,案板上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痕,痕缝里糊着粘稠的?暗红,旁边放着一把斧头,还有?一把切肉刀,一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腐肉扔在上面,大团大团的?绿头苍蝇嗡嗡嗡四周飞绕。
身后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花一棠的?声音尤其清晰,林随安头也没回,随手?向后一捞,提住了?花一棠的?手?臂,免去了?他腿软瘫地的?惨剧。
“看来这里就是东晁杀人分尸的?现?场。”林随安道。
花一棠:“呕!”
靳若指着那团腐肉:“那、那那那那个是什么?!”
林随安:“仵作说严鹤和头颅和无头尸对不上,因为脖子上少了?一截,这大约就是那一截。”
呕吐声此起彼伏。
林随安强忍着反胃,继续向里走,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焚烧炉,连着屋外的?烟囱。
焚烧焦尸的?地方。
继续走,又是一张桌案,堆满了?奇怪的?器具,钩子、钳子、形状各异的?刀具、石锥、铁钉,黑色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口大铁锅。
【十酷刑:断椎……烹煮……抽肠……灌铅……鸠毒……】
林随安胃里的?翻腾越来越厉害,耳中甚至开始出现?耳鸣,冰凉刺骨寒意顺着指尖逆流而上。
突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袖子,疯狂摇动。
“那、那那那那那里!”哆里哆嗦的?手?指头擦着林随安的?耳边伸出,花一棠独有?的?果木味熏香钻入鼻腔,林随安的?耳鸣弱下了?。
林随安呼出一口浊气,顺着花一棠指的?方向看去,墙角堆着两个大麻袋,袋口松松扎着,其中一袋露出了?一截头发。
靳若和净门的?人缩在一起,要?不是碍于面子,恐怕已经抱团尖叫了?,花一棠双手?扯着林随安的?袖子,全身发抖。
“咱、咱咱咱咱咱们一起去瞅瞅……”
林随安拖着腿软的?花一棠快步上前,千净出鞘,刷刷两下割开了?麻袋。
两张脸惨白的?脸露了?出来,一人是冯愉义,另一人竟然是白顺。
花一棠一手?扯着林随安的?袖子,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双眼大亮。
“他们还活着!”
第38章
寅宾院为凌芝颜准备的单身宿舍, 又变成?了收留冯愉义和白?顺的病房,没法?子,冯氏和白?氏皆被封禁, 自?身难保,周太守更是恨不得和冯氏势力切割得干干净净, 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最?终, 居然还是花一棠请月大夫前来替冯、白?二?人诊治。
“冯愉义双手皆被斩断,伤口?未及时处理,已经化脓,高烧不?退,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月大夫简单看?了看冯愉义的伤口,得出?结论。
花一棠站在床边,双眉紧蹙, “能救吗?”
月大夫看了花一棠一眼,“说句不?好听的,冯愉义救回来也是废人,而且冯氏此时的情况, 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能救吗?”花一棠又问了一遍。
月大夫叹了口?气,“我尽力吧。”
花一棠点头,“白?顺呢?”
月大夫:“这个好一点, 只是因为多日?未进米水,身体极度虚弱, 又惊吓过度,所以昏迷不?醒。”
“什么时候能醒?”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他若想醒, 就能醒,他若不?想醒, 就这般睡去了阎罗殿也不?一定。”
花一棠不?说话了。
靳若忍不?住了,“我说花四郎,冯氏和白?氏都不?是什么好鸟,这俩还和你?有宿怨,你?这又是救人又是请大夫的,图啥啊?”
“鬼才想救他们,”花一棠硬邦邦道,“此案还有许多疑团尚未解开,他们现在是此案唯二?的活口?,我还有话要问,当然不?能让他们如此轻易死了。待案子结了,他们要死要活,关?我屁事!”
月大夫噗一下笑出?了声。
林随安无奈:这人还真是死鸭子嘴硬,明明是不?忍心。
连靳若都露出?了“我信了你?的邪”的吐槽表情。
月大夫飞快处理完毕冯愉义的伤口?,为了保险起见,还准备检查全身,扒开上衣,先是怔了一下,再飞速查验他的后背、手掌、手缝、脚掌,转头又检查了一圈白?顺,脸色微沉。
花一棠:“怎么了?!”
月大夫:“他二?人前胸后背处皆有大片黑斑沉积,说明曾生过脓疹,手掌、脚掌皮质硬化且有蜕皮,冯愉义手指根部也有许多点状黑死皮,以前生过烂疮。”
靳若:“中毒了?”
“比中毒好不?了多少,”月大夫摇头,“此二?人以前服用过大量的五石散,幸而这两三年未再用,否则,也活不?到今日?。”
靳若:“五石散不?是士族子弟们最?喜欢的佐酒料吗,听说还能治病呢,有什么问题?”
月大夫:“五石散乃是四百年前道流名士为求长生而制,多以丹砂、雄|黄、白?矾、曾青、磁石入药,药|性|极|烈,服之,心|燥需泻|火,体力转强,少用,神明开朗,但若长时用之,渐会魂不?守宅,血不?华色,容若槁木,谓之鬼幽。”
一言以蔽之,慢性毒||品。
“情况比我预想的更?糟,五石散会摧毁身体之本,再加上内虚外伤,简直是雪上加霜,这医药费——”月大夫瞄了眼花一棠。
花一棠掏出?一包金叶子扔到了月大夫手里。
月大夫笑得明艳动人,“我自?当尽力。”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凌芝颜推门走了进来,“花四郎,林娘子,听说你?们寻到了冯愉义和白?顺——”他看?到了床上的二?人,顿了顿,“还活着吗?”
花一棠点头。
凌芝颜皱眉,压低声音,“还请二?位借一步说话。”
小院里只有一张石桌,四个冰凉的石凳,明风和明庶留在院外守门,还把?靳若也拽了去,整个院子里就只剩林随安、花一棠和凌芝颜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