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花一棠问道。
“花一棠!纳命来!”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他原本站在角落里, 和影子融为一体?,此时冒出,吓了众人一大跳。
林随安反应最快,飞脚就踹,亏得凌芝颜眼疾手快拦了一下?,才免去此人被踢飞的厄运。林随安这才看清,竟是?冯愉义的阿爷,冯松。
眼前的冯松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白发凌乱,满眼红丝,双唇爆皮,恶狠狠瞪着花一棠,全身上下?抑制不住地发抖。
花一棠脸色变了:“到底出了何事?!”
周太守:“冯愉义失踪了!”
花一棠:“什么?!”
凌芝颜:“何时的事?!”
“花一棠,定是?你故意放走杀人凶犯,定是?你害我孩儿?!”冯松张牙舞爪往花一棠身上扑,被林随安一把揪住甩开,嗷一声坐在了地上。
“花四?郎整夜都在府衙,怎可?能去害冯愉义。”凌芝颜道,“冯公,还是?速速将令郎失踪前后的细节告知我,立即安排人手搜查——”
话未说完,就见一名衙吏急匆匆跑进来,道,“凌司直,花四?郎,裴家七郎有急事求见。”
花一棠诧异:“裴诗均?他来何事?”
衙吏:“他说有个?叫陈竹的失踪了。”
府衙花厅内,气氛异常凝重。
冯松终于平静了几?分,面色铁青坐在东侧,凌芝颜一旁低声询问关于冯愉义失踪的细节,周太守在又是?倒茶又是?宽慰,颇为殷勤。
很快,林随安见到了裴家七郎裴诗均,他看到花一棠就仿佛见到老母鸡的小鸡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四?郎,陈竹不见了!家中无人,常去的书肆、茶肆都找遍了!你和大理寺的人熟,赶紧帮着找找啊。”
“七郎莫急,”花一棠示意裴诗均先坐,“你最后一次见到陈竹是?什么时候?”
裴诗均:“就是?你和林娘子在流月楼发现无头尸的那日,我听?闻你们被府衙的不良人带走了,急忙去花宅找穆忠,路上见到陈竹,我喊了他一声,他好像根本没听?到,急匆匆走了。”
花一棠:“何时?何地?”
裴诗均想了想:“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在芙蓉楼,大约是?未正,驾车过中三?桥,广济桥,对,是?在攀桥上见的他,大约在未正三?刻。他朝西走,应该是?去卷玉坊的茶肆。”
“之后便再未见过?”
“这几?日扬都乱哄哄的,阿爷让我别出门,今日他答应李员外?的画快到日子了,我去他家催,这才发现他不在家,听?左邻右舍说,这两日也未曾见过人。”
“他家中可?有异样?”
“和平时一样。”
花一棠的脸色沉了下?来,看了林随安一眼。
林随安知道他的意思,现在失踪了两个?人,冯愉义和陈竹,焦尸可?能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尸体?损毁,此处又不能验DNA,根本无法确认身份。
唯一有把握的线索就只有——她的金手指……咩?
林随安:“陈竹是?谁?”
裴诗均:“林娘子你在芙蓉楼见过他的,你忘了?”
林随安回?想了一下?,实在没印象。
“五百份的传单,一半都是?他写的。”
这么一说,当时裴诗均身后的确有几?个?白衣青年,捧着大叠的传单,但具体?几?个?人、具体?什么长?相林随安根本不记得,大约都是?相貌平平。
“他也是?纨绔?”林随安问。
裴诗均:“哎呦,他算什么纨绔,母亲早死,父亲前年也走了,还是?四?郎见他字写的好,又会画画,让我帮忙介绍些定制字画的生意给他。”
林随安颇为诧异看了花一棠一眼,想不到这纨绔还做扶贫的善事?
却见花一棠猛地闭眼,抿紧了嘴角,唇色苍白。
“怎、怎么了?”裴诗均问,“四?郎,是?有什么不妥吗?”
“什么?!昨夜又发现了一具尸体??!”那边的冯松跳起身大吼,“快带我去!!”
裴诗均豁然看向花一棠。
花一棠缓缓睁眼,瞳色幽深。“走吧,去敛尸堂。”
当仵作解开蒙尸布,露出焦尸真容的时候,冯松崩溃了,整个?人瘫到了地上,嘴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意义不明的啊啊声。
纵使林随安对他没啥好印象,此时也不忍再看,移开了视线。
裴诗均的情况好一点,只是?面色发绿,有些腿软,被花一棠搀住,勉强保持站立。
“天哪,冯三?郎啊,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凌芝颜!都是?你破案不力?,玩忽职守,放走了嫌犯!如今害死了冯氏三?郎,你就是?罪魁祸首!我周某人定要好好参你一本!”周太守哭得好像死了亲爹一样。
冯松恶狠狠瞪着凌芝颜,双瞳如同染血。“凌氏不愧是?五姓七宗之一,果然与花氏沆瀣一气!”
凌芝颜表情并无波动,“此人并非冯愉义。”
“昨夜三?郎失踪,昨夜寻到这具尸体?,不是?三?郎是?何人?”周长?平大叫,“凌芝颜,你酿成大祸,休想矢口否认!”
“冯公说冯愉义吃完晚膳后回?房歇息的时间是?酉正,根据王壕交待,他与东晁接头时间为亥正,之间仅隔了一个?时辰,一具尸体?要烧成这般焦尸状,最少需要半个?时辰以上,还要加上拐人、杀人、运尸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凌芝颜示意仵作送上检尸格目,边翻边道,“尸体?虽然烧焦,但内脏保存还算完整,胃部空荡,并无食物残留,说明此人死前一个?时辰以上未曾进食,和冯愉义进餐时间不符。”
冯松挣扎着站起身,“他、他真不是?三?郎?”
“不是?。”
“那三?郎在何处?!”
“请冯公务必配合,凌某需仔细搜索冯愉义屋子,询问冯氏所有人的口供。”
冯松瞪大眼睛,“你意思是?三?郎还活着,你能找到他?”
凌芝颜皱眉:“我不能保证。”
冯松的表情似乎是?想把凌芝颜啃了。
周太守立即表忠心:“冯公放心,我就算将整座扬都城翻过来,也要找到三?郎!”
“那还等什么?!”冯松怒吼,转身出门,周太守紧随其后。
凌芝颜重重叹了口气,还是?追了上去。
至始至终,花一棠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尸台上的焦尸,他的身形单薄,衣衫洁白,衬得背影犹如娇弱的花瓣,风大点都能吹跑了。
裴诗均犹豫着上前,“四?郎,若这个?不是?冯愉义,难道是?……陈竹?”
“陈竹定是?一直跟在我们身边,才被误认成了纨绔,招来杀身之祸。”花一棠的喉结动了一下?,“是?我的错。”
几?个?时辰后,凌芝颜带回?了消息,冯愉义的失踪和之前的蒋宏文一样,屋内无任何打斗痕迹,也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加上冯宅之前乱成一团,破坏了现场,连靳若也无法追踪冯愉义的去向。
“我们之前推测带走蒋宏文的是?官府中人,如今看来,大约是?推理方?向错了。”林随安道,“若按东晁的功夫,他大可?不着痕迹直接掳人。”
“东晁的刀法虽然高超,但潜行腾跃的功夫却是?一般,凌司直带我去冯宅的院墙和屋顶上看了,没有东晁出现过的痕迹。”靳若道。
林随安:“你是?说东晁的轻功尚未达到踏雪无痕的程度?”
靳若很嫌弃,“你话本子看多了吧,世?上哪有这种功夫?只要是?人,行走间定有痕迹,除非他是?鬼。”
太好了,起码这个?世?界还归牛顿管。林随安想。
“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蒋宏文和冯愉义皆是?自己偷溜出门的。”凌芝颜铺开扬都坊图,目光在罗城六十四?坊间游走,“为何出门?何时出门?去了何处?皆无所知。”
“你们觉得冯愉义还活着吗?”裴诗均问。
凌芝颜:“未见尸体?,便有希望。”
靳若瘫在桌上,“京云坊只查了不到五分之一,屁都没找到一个?。人还被撤走了,完蛋。”
林随安一怔:“京云坊为何不查了?”
靳若:“巡城卫、不良人和衙吏都被周长?平那老家伙调走去找冯愉义了!”
“找冯愉义不是?更应该去查京云坊吗?”
“周太守说,王壕死前曾言,关于东晁在京云坊有铺子的消息是?他信口胡说,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活命的理由。”凌芝颜掐了掐眉头。
看凌芝颜的表情,林随安就知道周太守恐怕不止说了这一句,八成还有不少难听?的话。
裴诗均:“周长?平这老家伙挺会啊,之前一直装病躲清闲,如今一看冯氏出了事,立刻尽职尽责了,只是?凭他的本事,冯氏还是?自求多福吧。”
凌芝颜叹气:“仅靠净门的人,效率太低了。花四?郎,可?否请花氏的人帮忙?”
“扬都这么大,就算把花氏的人全放出去,也是?杯水车薪。”花一棠靠着凭几?,半眯着眼,“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引蛇出洞。”
凌芝颜不解:“什么引蛇出洞?”
花一棠从?袖口里抽出一样东西递给凌芝颜,竟然是?祁元笙翻出来的那卷关于“十酷刑”的竹简。
林随安十分诧异:他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之前不是?还对这上面的记载嗤之以鼻吗?
凌芝颜扫了眼竹简,面色大变,“花四?郎,此物——”
“东晁对尸体?的处理和这上面的记载一模一样,我怀疑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按这个?顺序和方?法杀人。”花一棠似乎很疲惫,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杀了四?个?人,还差六个?,而且他上次说了,下?一个?就是?我,按他的计划,给我安排的应该是?断椎之刑。”
凌芝颜:“荒唐!这东西谁找出来的?哪找出来的?!”
“回?禀凌司直,是?我。”角落里冒出一个?声音,把大家吓了个?激灵。
众人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司法曹的书佐。
祁元笙坐在阴影里,像只地缚灵,语气一板一眼,“竹简是?经林娘子提醒,从?司法曹封存的案卷古籍里寻到的。”
凌芝颜诧异:“林娘子又是?如何知道这十酷刑的?”
完了!林随安心呼不妙,总不能说她有金手指吧?这也太不科学?了。
要不就说她和东晁对战的时候,东晁说漏了嘴?不行,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都眼巴巴看着呢,肯定混不过去。
“等一下?,我见过这上面的话!”靳若眼珠都快贴到了竹简上,“‘十酷之后,便是?十净’,净门本宗刀谱残卷上也有这句!”
花一棠猝然睁眼。
“啊。对,”林随安立刻道,“我以前听?阿爷提过十酷刑,只是?当时年纪小忘了,后来见了这几?具尸体?的惨状,才想起来。”
“你之前说,你的功夫都是?王壕教的?”花一棠问靳若。
靳若:“是?啊。”
“那么之前保存刀谱残卷的人是??”
“自然是?王壕。”
众人齐齐沉默。
“这便说的通了,”花一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看来东晁是?从?王壕的刀谱上得到的杀人灵感?。”
裴诗均:“四?郎你要去哪?”
“东晁说,扬都苦纨绔久矣,他要替天行道,既然如此,”花一棠迈步走向大门,逆光而立,此时黄昏已至,昼光倾斜一束落在他的身上,凝光如柱,“我,扬都第一纨绔花一棠,就等着他来杀我!”
众人诧然变色,凌芝颜瞪大了眼睛。
唯有林随安勾起了嘴角,她看得清楚,花一棠的手指紧紧攥着扇柄,指节青白,还在隐隐发抖。
嘴上说的漂亮,身体?很诚实嘛。就他这小兔子胆儿,才撂了句狠话,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行。”林随安上前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我陪你。”
“虽然吧……但是吧……”靳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林随安:“哇哦。”
刚至酉正?,华灯初上,他们站在红妆坊一所大宅前, 这是一处六进六出的特大号四合院套宅,门上挂着“梅五家”的小木牌, 院内结构完全左右对?称, 雅致回廊环绕贯穿整座宅院,从门口向?内望去,但见?那堂楼敞明,账幔垂飘,池水涟漪,花卉芬芳,夜雾袅袅, 宛若仙境。
“梅五是红妆坊最?有名的?头牌名妓,”靳若见林随安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忙为她科普,“这里就是红妆坊鼎鼎有名的销金窟。”
“四郎, 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名身着石榴裙的?女子款款向?花一棠施礼道。
花一棠微微笑道:“此次麻烦你?了。”
女子:“四郎这就见?外了,这几日还多亏四郎送钱送药送医, 娘子们才能安心?养伤。借个场地,不过是小事。”
花一棠点了点头:“帖子都送出去了?”
女子笑道, “算算时辰,大家都该到了呢。”
话音未落,就听坊门方向?传来?马蹄马嘶声, 十余辆华贵的?马车依次行来?,排着队停靠在宅院前的?大片空地上。
“四郎, 我们来?了!”第一个来?打招呼的?是裴诗均,身后随着二十多名白衣男子,皆是年约弱冠,几乎都是之前在芙蓉楼见?到的?熟面孔,见?到花一棠,皆是喜笑颜开,纷纷上前施礼,颇为热络。
“他不会是把整个扬都有名有姓的?纨绔都叫来?了吧?”靳若愕然。
林随安:“冯氏那一派的?好像都不在。”
“那是自然。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扬都出了个杀人狂,专杀纨绔,死状一个比一个惨,连冯愉义都被抓走了,府衙疯了似的?满城寻人,现在凡是跟纨绔沾点边的?富家子弟个个都吓破了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靳若翻白眼,“姓花的?居然把这些纨绔都聚集到红妆坊来?,这不是明摆着——”说到这,靳若回过味儿来?了,“他是故意的?。”
林随安:“虽然东晁说下一个要杀的?是花一棠,但也?不排除他是声东击西?,东晁功夫不弱,这些纨绔们落单反而危险,将他们集中一处保护起来?更稳妥。”
靳若:“你?是说,花一棠也?许只是个幌子,所有的?纨绔都有可能是东晁的?下一个目标?”
林随安点头:“如?今我们在明,凶徒在暗,与其龟缩在家中惴惴不安,不如?放手一搏,引那凶徒出手一举擒获,永绝后患。”
“也?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靳若想了想,又道,“不对?啊,冯氏那一派的?肯定?不会来?啊。万一东晁去杀他们,那——”
“所以花四郎才做了这么?大场子。”凌芝颜率明庶和明风匆匆而至,明庶和明风大张着嘴,从嗓子眼里都能看到小舌头,凌芝颜望着坊门外的?车水马龙,道,“他估计是要赌一把,一边是胆小如?鼠闭门不出的?纨绔,一边是狂妄自大夜宴笙歌的?纨绔,那一边更能激起东晁的?杀心?。”
这还用问吗?林随安心?道,就东晁那般的?疯子,肯定?会选花一棠这边。
靳若不觉放低声音,“他这是把他这一派的?纨绔都当成了诱饵,简直像为了——”靳若露出牙疼的?表情,“保护冯氏那边?”
凌芝颜摸了摸鼻子:“我可没这么?说。”
林随安失笑,她敢打赌,花一棠死都不会承认。
“若东晁真来?了,这边的?人岂不是很危险?”靳若又问。
林随安:“凌司直去府衙借人,结果如?何?”
凌芝颜有些无奈,“周太守拒不帮忙,只有我们三个。”
果然不出所料。林随安心?道,周长平这是明摆着要坑死花一棠和凌芝颜。
明风立即表决心?:“那帮酒囊饭袋,不来?也?罢,我二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明庶:“何况还有林娘子在,以一当百也?不是问题。”
林随安:“……”
她可不敢托大。刚刚她四处查探过了,宅院内外都藏了不少人,皆是精壮汉子,显然是花氏的?人。
“只是,花家四郎这般做,这些纨绔若得知?实?情,岂不是会怪他?”凌芝颜有些担忧。
“凌司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靳若用眼神示意,“他们应该都知?道。”
凌芝颜诧异,竖耳细听,纨绔们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过来?。
“四郎,你?不必多说,我们都明白此事危险。”
“那凶徒实?在可恶,严鹤、蒋宏文之流先不说,陈竹一介书生,就这么?枉死了,着实?令人不忿!”
“纨绔又如?何?纨绔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我们和冯氏那帮胆小鬼可不一样,那凶徒若敢来?,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不成,到时一拥而上,擒住凶徒,我呸死他!”
“没错!今日冯氏龟缩不前,待我等?擒凶立功,看他们还有何脸面和我们争地盘?!”
“我们今日就是要告诉他们,这纨绔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他们算个屁纨绔!”
“那凶徒着实?可笑,今日说纨绔是万恶之首便是了?那明日若说杀猪的?、卖羊的?、读书的?也?是万恶之首又如?何?是善是恶岂能让他一人说了算?”
花一棠笑得犹如?初春日光下,枝头开满了花,抱拳道,“诸位所言甚是!”
凌芝颜容色触动,沉默片刻,“之前听闻扬都纨绔种种,花氏四郎种种,心?存偏见?,如?今看来?,确是我狭隘了。”
靳若口气酸溜溜的?,“这话若是让花一棠听到,他肯定?得意得不得了。”
不止,尾巴肯定?都能翘到天上去。林随安想。
五十多名纨绔陆陆续续抵达,以花一棠为首,勾肩搭背进了梅五宅院,林随安等?人跟上,一路穿过繁花水雾,抵达大堂。
虽然称为大堂,但实?际上是个四面镂空的?宽敞大亭,梁下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幔,大红大绿的?配色颇为喜庆,四周搭了凉台,身着华服的?乐师整齐列坐其上,堂内早已开席摆宴,桌上排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酒水,负责宴席正?是木夏,引林随安等?人分别入座,林随安坐在花一棠左侧,凌芝颜在右侧,靳若、明庶、明风大喜,敞开肚子先吃了再说。
林随安注意到,门口招呼花一棠的?女子引人入席后,便迅速退下,席间也?未见?任何妓人,她又扫了一眼堂外的?乐人,都是青年男子,虽然穿着乐人的?衣衫,但皮肤黝黑,指节粗大,还有熟人,穆忠捧着琵琶,瓦尔抱着皮鼓,阿隆摆弄着箜篌。
木夏提声:“奏乐,开席!”
乐声轰然响起,凌芝颜“噗”喷出一口茶,靳若、明庶和明风差点被噎死。
林随安暗自庆幸,幸亏她机警,没吃东西?没喝水。
这些乐师显然都是穆氏商队的?伙计,根本没几个擅长乐器的?,全部都在“滥竽充数”,不,或者说,都是“滥竽”,奏出来?的?音乐那叫一个不着四六,不靠七八,如?乌鸦呱呱,似犬吠嗷嗷,总之没一个音在调上。
神奇的?是,这帮纨绔对?如?此离谱的?音乐竟然听得如?痴如?醉,裴诗均还跟着哼唱起来?,众人推杯换盏,吟诗句行酒令样样不耽误,气氛搞得很是热烈。
花一棠端起酒杯笑道,“这般充耳不闻的?本事,可是常年的?功夫,羡慕不来?的?。”
众人:“……”
林随安:服了。
凌芝颜随便吃了两口,从袖中掏出一卷轴书放在案上,“这是根据十酷刑的?线索,筛选出的?凶案卷宗,祖安县三年前的?案子,死者被挖心?挖眼,死状极为惨烈。。”
花一棠打开看了一眼,“这宗我都看过,凶徒名为西?祖,是个小买卖人,半夜入宅杀人,当场被擒获,人证物证俱全,已于三年前判绞刑。”
“你?看这里,”凌芝颜指着卷宗道,“西?祖身形矮瘦,但有一名目击证人坚持说,凶徒是个彪形大汉。祁元笙在封档的?海捕文书发现一对?兄弟,哥哥叫郑东,弟弟叫郑西?,常年在祖安县和徐朝县的?必经之路上杀人越货,手法?也?是挖心?挖眼,杀的?都是商贾乡绅,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哥哥郑东和东晁的?形貌十分相似。只是五年前,这对?兄弟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郑西?,祖安县,西?祖。徐朝县,郑东,东晁——”林随安道,“只怕不是巧合。”
凌芝颜:“西?祖杀的?那人,是一名声名狼藉的?纨绔,据西?祖的?供词说,他是见?此人强抢良家女,前去救人,见?纨绔欲行不轨,一时激愤杀了人。而那名女子,在得知?西?祖被判绞刑之后,投缳自尽了。”
林随安:“那女子与西?祖是何关系?”
凌芝颜摇头,“不得而知?。”
花一棠沉默片刻,“凌六郎,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芝颜:“我是怀疑,东晁杀人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纨绔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
林随安挑眉,凌芝颜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们这帮臭小子若是干过什么?类似强抢良家女的?坏事,速速从实?招来?!
花一棠慢悠悠摇着扇子,笑了。
靳若表情嫌弃:“凌司直,你?真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这两帮纨绔就知?道抢地盘、骂仗、打架,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隔三差五撂翻几个,轮流回家养伤,去医馆比来?红妆坊都勤,哪有精力干别的??”
林随安想起之前花一棠写的?那近千份“黑账”,还真是,他们光打架都忙不过来?了。
凌芝颜思索片刻,“花四郎写的?只有这三年的?记录,那么?三年前呢?”
花一棠脸黑了,拒绝回答。
“三年前,四郎还是个好孩子,日日在家刻苦读书呢!”裴诗均举杯,大笑道。
众纨绔哄笑一片。
凌芝颜愕然,林随安很感兴趣,“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做了纨绔?”
花一棠干咳一声,摇起了小扇子,“我这般容貌和家世,若不做扬都第一纨绔,岂不是暴殄天物?”
凌芝颜扶额,靳若做了个呕的?表情。
林随安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脑洞。
难道,花一棠当纨绔,是别有所图?
酒宴延续了大半夜,吃喝玩乐好几个时辰,纵使是资深纨绔们也?有些扛不住了,纷纷醉倒大睡,穆忠等?人率领的?乐师们还在尽心?心?力奏乐,经过整夜磨合,居然能听出几分曲调了。
花一棠靠在凭几上,半眯着眼,一手托腮,一手握扇轻叩膝盖,一下接一下,越来?越慢,随着他的?节奏,木夏示意穆忠等?人停止奏乐,纷纷退下。
凌芝颜、明庶和明风的?神色愈发凝重,靳若站起身活动手脚。
子时将至,风凉如?水。
寂静的?月光平铺地面,砂石地上每颗石子都被映出了萧瑟之意。
林随安握紧了千净,她听到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不慌不忙,由远及近。
凌芝颜豁然起身,明庶、明风长刀出鞘。
长长的?倒影从门外投射进来?,影子的?另一端连着一双黑布靴,靴帮沾满了泥泞,大约是走了很远的?路。
来?人一身黑衣,头上依旧戴着黑色的?鬼面具,身形高魁,手握横刀,凛冽刀光寒意逼人。
“还以为他会偷袭,没想到居然明目张胆走进来?了。”靳若冷笑道。
林随安笑不出来?,他这般行动,只有一个原因,有恃无恐。
花一棠起身,衣袂飘飘走到大堂正?前,啪一声打开扇子,这是一个信号,木夏和穆忠领着花氏众人手持利刃奔出,团团将东晁围在中央。
东晁摘下面具扔到一边,面具下的?脸和之前王壕描述的?有八成相似,长脸长眉,就连人中都比平常人长些,眉眼间隐有戾气,一看就是常年刀口舔血之人。
“有些胆色,总算没让我失望。”花一棠笑道。
“你?将这些纨绔都聚在此处,是怕我对?他们下手吗?”东晁也?笑道,“花一棠,你?小看我了,他们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不配我脏了刀。”
“你?说谁不入流!”
随着裴诗均的?喊声,刚刚还睡成一片的?纨绔纷纷站起身,互相搀扶着站到了花一棠的?身后,酒气熏天瞪着东晁。
东晁狂笑起来?,笑声震得苍凉夜空阵阵回响。
“东晁,今日你?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凌芝颜高喝。
东晁停了笑声,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你?们这帮纨绔还真是有趣,比冯愉义好玩多了,”他掏出一个小木匣扔了过来?,木匣掉到花一棠脚边,啪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只血淋淋的?人手,还有一个玉佩。
纨绔们哗然后退,有几个吓得坐到了地上。
“是冯愉义的?玉佩!”
“难道那是冯愉义的?手?!”
花一棠脚下一晃,林随安眼疾手快一掌撑住了他的?后背,不得不说扬都第一纨绔的?表情管理着实?令人惊叹,吓得牙帮子都打颤了,居然还保持着完美?的?嘲讽笑容。
“想用冯愉义要挟我?你?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扬都谁人不知?,我花一棠和冯愉义势同水火,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没错,整个扬都都知?道。”东晁松了松肩膀,“花四郎,我也?要提醒你?,冯愉义有两只手。”
林随安眉头一皱,心?道不对?。
突然,就见?宅院门外灯火灼灼,杀声四起,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子手持火把杀了进来?,为首的?竟然是冯松、严言、白凡等?人。
就在此时,东晁豁然跪地,朝着花一棠抱拳高呼,“属下幸不辱命,已灭严、白、蒋、冯四家血脉,如?今他们已是苟延残喘,花氏剿灭冯氏一族及其爪牙,称霸扬都,就在今夜!”
东晁这一嗓子, 林随安就知大事不妙。
他知道自己寡不敌众,所以利用冯氏和花氏不合,挑拨离间, 渔翁得?利。
好?死不死,冯松竟是信了, 他手里也捧着一个滴血的木匣, 赤目嘶吼:“花一棠,果然是你!全都给我上!擒住花一棠者,赏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