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听到林随安自贬的众人,脸皮皆是隐隐抽动。
她居然有脸说她娇弱?
林随安:“我只说两点事实。其一,对战之时?,他明明与你近在?咫尺,且有余力,却?从始至终没帮你一次。其二,靳若和张长?老已经查到你是内奸的证据。”
王壕脸色刷白。
“接下来,是我的推测。”林随安放慢了语速,“你的身份已经暴露,对他而言,你已是弃子,所以他打斗的时?候放水,逃走的时?候弃你于不顾,将你留给了官府,他便可趁机全身而退,找个地方摘了面具,摇身一变,又?是良民,官府找不到他,便只能把你当做真凶交差,到时?案子一结,他便安全了。几?年后待此案淡去,他回到江湖,便可四处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而那时?的你,已经成了他东山再起的垫脚石。”
“一派胡言!这都是你编的!”
“这些都是我基于事实得出的推论。”林随安道,“有道是,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那人掏心掏肺,可他对你如何?不必我说,你心中最清楚。”
说完这句,林随安便不再说话,给王壕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
她很有信心,这一整套的“无中生有、挑拨离间、逐个击破的攻心诱供计”是跟凌芝颜学的,王壕的心理防线已被花一棠说得摇摇欲坠,她再补上这一刀,定?能击溃他对黑|鬼脸的信任。
王壕的脸越来越白,全身剧烈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足足经过了半盏茶的激烈心理斗争,全身肌肉颓然松懈,开口道:“他说他叫东晟,我们每次见面都在?卷玉坊的四时?茶肆。”
终于撬开了他的嘴,众人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凌芝颜抓紧时?机追问:“真名还是化名?”
“过所上的名字。但过所不知真假。”
花一棠:“哦?原来你查过他啊。”
王壕脸皮抖了抖,“他说以前做了不少?锄强扶弱的义举,被朝廷通缉,后来做了新身份,潜伏于扬都,伺机谋划大事。”
凌芝颜:“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他说扬都苦纨绔久矣,他要替天?行道。”
花一棠嗤笑?一声。
林随安心中狂翻白眼:但凡有两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严鹤、白顺和蒋宏文都是他杀的?”
“严鹤一案我并不知情。三日前他联系我,说要去流月楼行事,让我利用净门的关系帮他传递消息给官府。”
“在?流月楼藏匿尸体的是东晁?”
王壕点头。
“蒋宏文呢?”
“我帮他处理了尸身部分。”
“人头呢?”
“我没见到,大约是他自己?处理的。”
“你们如何避开的不良人和巡城卫?”
“我只是依他的话行事,其余皆不知晓。”
“今夜为何驾车招摇过市?”
“东晁说,要把事搞大一点。”
“车上的焦尸是谁?”
“不知道。马车上看到尸体的时?候,已经被烧焦了。”
“也?就是说,你只是帮他抛尸,并未参与杀人?”
“是。”
“你们用何物运送尸体?”
“马车。”
“有什么特征?”
“流月楼的时?候,是白家的马车,凌三坊和今夜都是普通马车,随处可见。”
“马匹呢?”
“每次都不一样?,大约是租的。”
“你们在?何处汇合?”
“蒋宏文的时?候是在?凌三坊外,他告诉我时?间地点,今夜是在?亥正时?分,京云坊外——”王壕顿了一下,猛地抬眼,“半年前,有一次他吃多了酒,曾说过一嘴,他在?京云坊有个铺子。”
“什么铺子?”
“我不知道……”
花一棠又?嗤笑?一声。
“我真不知道,”王壕眸光暗下,“如今想来,可能真如这位小娘子所说,我其实……并不了解他。”
根据王壕的口供,凌芝颜命画师描绘了东晁的画影图形,由明风带着?不良人迅速前往京云坊搜查,京云坊住户八千有余,商铺少?说也?有两千,尽管有靳若和净门的帮忙,查起来也?颇费时?间。
线索还是太少?,必须多管齐下。从府衙牢房出来,众人又?马不停蹄去了敛尸房,两个仵作?已经验了许久,见到凌芝颜,吓得冷汗都下来了,齐齐跪地,口呼无能。
“回禀凌司直,这具尸体损毁的太过严重,属下、属下还没检完……”
凌芝颜脸色不甚好看,“死因?”
仵作?:“不知。”
“年龄?”
“不明。”
“性别?”
“应该是男的。”
“……”
林随安绕着?尸台转了一圈,尸体黑如焦炭,体型也?因为焚烧变了形状,不知内部的脏腑——唉,就算脏腑尚存,以这个时?代的验尸技术,也?验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林随安的目光投向了黑漆漆的头颅,眼窝中没有眼球,只有两个幽深的黑洞。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看到。
看来无论有没有眼球金手指都可以发动,但必须有头颅,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林随安皱眉,细细回想之前金手指看到的景象,这一次画面又?变回了原本?的清晰度,只是好死不死撞上了她的短板,文言文阅读。
此人回忆里的应该是一本?轴书,上面写的“十酷”到底是什么鬼?看不懂啊!
“林随安!”花一棠的声音猝响在?耳边,吓得她一个激灵,就见花一棠双眉微蹙道,“你脸色不太好。”
经过这焦头烂额的一天?,若说不累,那肯定?是骗人的,尤其是之前战斗身体失控后,诡异的疲乏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层层堆积,现在?的林随安已是强弩之末,全靠硬撑。
可此时?案情胶着?,所有人皆是连轴转,凌芝颜也?不知道多久没睡,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就连不着?调的花一棠都没有半句怨言,她更不能临阵脱逃。
林随安吸了口气?,“无妨。”
花一棠眸光一动,突然哎呀呀叫了起来,“我胸闷气?短头痛脚痒眼花嘴干腹胀气?,”腰肢一扭,扇端顶着?额角,摆个了身娇肉贵的造型,“凌六郎,我一个纨绔,可经不起你们这般没日没夜的折腾,赶紧准备客房,我要歇着?!”
凌芝颜容色震惊,神似一张裂开的表情包,林随安立刻明白了花一棠的用意,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还真是……厚脸皮……
凌芝颜安排的园子位于后衙寅宾院,原本?是周太守为他准备的临时?宿舍,环境雅致,共有一间正厢,五间偏厢,明庶和明风也?住在?此处,可相互照应。
此时?明庶等人皆出门办案,院中无人,十分幽静,林随安躺在?床上,明明身体累得要死,大脑却?是异常兴奋,金手指看到的记忆碎片好似走马灯似得在?眼前晃来晃去,越想睡,越睡不着?。
足足挨了半个时?辰,林随安放弃了,决定?起床去外面透透气?。
打开门,水银般的月光泄了一地,花一棠坐在?台阶上,洁白的衣袂如花瓣铺绽,托着?他修长?的身姿。他仰着?头,似乎在?赏月,又?似乎在?听风,夜色从浓密的睫毛滚落,无声胜有声。
他不去睡觉,待在?她的门外想干嘛,难道想替她守门?
林随安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不觉就笑?出了声。
花一棠转头,脸皮皱成了个苦橘子,“你怎么起来了?”
林随安撩袍坐到他身边,“你也?没睡。”
花一棠哼唧:“这儿的床太硬,我睡不惯。”
嫌弃的表情货真价实,可颜值摆在?那,再配上月光滤镜加成,愈发俊丽无双。林随安托着?腮帮子较有兴趣欣赏起来。
花一棠表情不太自在?:“你盯着?我作?甚?”
“我在?想象某人六岁大闹公堂时?的光辉形象。”
“你你你怎么知道?”花一棠顿了一下,“定?是穆忠那个大嘴巴!”又?顿了一下,强自镇定?摇起小扇子,“我当时?虽然年幼,但也?是威震八方,正气?盎然。”
你不是被大哥狠狠打了屁股吗?林随安心道。不过为了某扬都第?一纨绔的面子,她决定?不揭穿他了。
“你呢?”花一棠问。
“嗯?”
“你六岁时?在?做什么?喜欢什么?是什么样?子?”
林随安有些恍惚。
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很遥远、很遥远的事儿了。
说出来大约会吓到他吧。
“是你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活。”林随安笑?着?说。
花一棠心脏扑通一声,乱了节奏。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笑?容是如此干净无垢,却?又?那般脆弱悲凉。
林随安觉得花一棠是个很奇怪的?人。
大多数时候, 他的表现都是张扬、嘚瑟、欠揍,但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会?露出奇怪的?表情——眉峰微蹙, 眼底绯红,微微抿住唇角, 就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却不肯喊疼,强忍着?。
就像现在,他忽然?放低了声音,犹如清柔的?晨曦滑过露珠,“以后,绝不会再让你过那般的日子。”
林随安:“……”
莫不是这家伙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林随安斟酌词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花一棠:“英雄不问出处, 我懂。”
“哈?”
“你我是?搭档,心照不宣,不必赘言。”
林随安:“……”
她觉得很有?必要赘言一下!
花一棠突然?握住了林随安胳膊,郑重道?, “信我!”
林随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月光被风吹得细碎,星星点点落在花一棠的?眼瞳里, 漂亮得犹如梦境,让她不忍打破, 更不敢直视,只能挪开目光,佯装观赏风景, 却没发?现,在她移开目光的?那一刻, 花一棠微微蹙了眉头。
说实话?,此处实在没啥风景可看,院里院外都是?黑乎乎一片,只能看到几道?模糊不清的?树影,尤其在花一棠这个巨大的?光源映衬下,所有?景物都黯然?失色,林随安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跑偏到花一棠的?所在,又强自?扳回来。
更诡异的?是?,一直负责调解气氛的?花一棠突然?也不说话?了,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要不……咳,”林随安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咱们都回屋睡……咳,歇息——”
突然?,院外“咔”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匿在黑暗里。
林随安警觉起身:“谁?!”
一只脚露了出来,紧接着?是?腿、身体?,最后是?头,竟然?是?明庶,他的?断胳膊上了夹板,挂在脖子上,只能单手施礼道?,“见过花四郎,见过林、林娘子。”
明庶凶神恶煞的?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扭捏神情,看得林随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花一棠这一次比林随安还警觉,上前半步,“何事?”
“凌公说,案牍堂颇为?清净,若是?四郎歇息好了,不妨去?瞧瞧……”明庶见花一棠脸上不愉,忙又补了半句,“若是?四郎不愿,也不必勉强。”
花一棠:“明风他们在京云坊的?排查不顺利?”
明庶:“是?。”
“凌六郎请我帮忙筛选卷宗,找关于东晁的?其它线索?”
“……是?。”
“凌六郎说话?一直这么拐外抹角吗?”
“……”
“行吧,带路。”
明庶:“林娘子也去?吗?”
林随安觉得这句话?问的?很奇怪,“为?何不去??”
明庶飞快移开目光,“凌司直说,林娘子累了就好好歇息,不去?也无妨。”
哦豁!凌芝颜这是?嫌弃她的?文言文阅读能力了?
林随安有?些不爽,“自?然?要去?。”
案牍堂位于府衙西南方,和凌芝颜的?宿舍正好相反,需要横穿整个府衙,明庶一路行来,脚步时快时慢,目光左飘右飘,显然?是?有?什么心事。
花一棠摇着?扇子跟在后面,眯着?眼打量明庶背影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明庶,你脸红什么?”
明庶一个激灵,猛地停住脚步,回眼偷瞄,这下,不仅脸红了,连耳朵都红了。
更诡异的?是?,他偷瞄的?人,显然?就是?花一棠……旁边的?——林随安。
林随安:什么鬼?!
花一棠眸光一动,企图挡在林随安面前,被林随安扒拉到了一边。
“明庶兄,若是?有?话?要与?我讲,不妨直说,”林随安道?,“扭扭捏捏绝非江湖儿女本色。”
花一棠震惊看着?林随安,眼角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又在脑补什么不得了的?剧情。
明庶咽了口唾沫,“之、之前和黑|鬼脸对战之时,多亏林娘子仗义?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林随安眼角也抽了:喂喂喂,大兄弟你不会?是?想说“唯有?以身相许”吧?
“嗯咳咳咳!”花一棠差点把肺咳出来,“如此说来,林随安也是?花某的?救命恩人,俗话?说得好,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林随安把花一棠扒拉到另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哪凉快哪待着?去?!
明庶怔了一下,“林娘子也救过花四郎?”
林随安:“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明庶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那、那花家四郎的?谢礼是??”
“自?然?是?我花氏最宝贵的?——”花一棠刚探出脑袋,被林随安第三次扒拉了回去?,
“之前我和明庶兄有?些误会?,不小心伤了你,此次就当?扯平了。”林随安笑道?。
“林娘子果然?豪爽。”明庶大喜,整个人松弛不少,“我之前想娘子孤身在外,手头定不宽裕,准备了一贯钱作为?谢礼,虽是?俗物,但胜在实在。”
花一棠:“……”
“原本还怕林娘子嫌弃钱少,嗐!我真是?狭隘了,林娘子这般的?人物,又有?花四郎这般的?朋友,定然?是?不缺钱的?。”明庶爽朗一笑,向?前一指,“二位,案牍堂就在前面的?院子里,我还有?事儿,先告辞了。”
说完,就踏着?欢快的?步伐跑了。
林随安:“……”
不是?!等一下!你不早说!我缺钱啊!
“嗯咳咳,”花一棠用扇子遮着?半张脸,“明庶这人,挺实在啊。”
林随安恶狠狠瞪过去?,“花一棠,你欠我一贯钱!”
“诶?”
“都赖你!”
“……”
花一棠看着?林随安气呼呼的?背影,藏在扇子下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啊呀,这是?个好办法,我欠她的?钱越多,她就越走不了了。
案牍堂的?构造很像现代的?图书馆,南侧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上面堆着?各色的?轴书,一列矮案临窗而立,黑暗中的?烛光跳跃着?,夜风吹起的?时候,吊在书帙外的?摘要牌签互相碰撞,哒哒作响,字迹在灯火下忽明忽暗。
三张矮案上分别坐着?三个人,皆身着?浅青色官袍,头戴幞头,是?从九品下书佐的?服饰,其中两人已经睡死在案头,唯有?最靠门的?一个人还在认真阅读卷宗,烛光灼灼映着?他的?眉眼,娟秀如女子。
是?祁元笙。
林随安怔了一下,想起了审问王壕前明庶给凌芝颜的?调查汇报。
祁元笙,年二十三,祖籍河南府高邑县,家中父母早亡,家贫,独子,玄奉四年常选明法科及第,名次不高,无背景,入职扬都府衙任司法曹书佐,品级是?最低的?从九品下,官途一片黑暗,升迁基本无望。
就如花一棠从案卷中推断的?一般,此人在府衙众衙吏间的?口碑极佳,说他虽然?人不善言辞,但面冷心热,经常帮助同僚,日常生活也甚是?简单,基本就是?“家、府衙案牍堂”两点一线,与?几位被杀的?纨绔毫无半点交集。
顶头上司李判司评价:祁书佐能力出众,艰苦朴素,任劳任怨。
一言以蔽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
典型的?古代996社畜,怎一个苦|逼了得。
此人的?经历犹如一张白纸,实在没什么可调查的?,再加上东晁和焦尸的?出现,凌芝颜便解除了他的?嫌疑。他本就是?司法曹的?书佐,又被凌芝颜抓来干活很正常。
“我们刚查到祁元笙和两位判司,王壕和东晁就冒了出来,时间是?不是?太巧了?”花一棠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寂静的?案牍堂里却是?异常清晰。
他是?说给祁元笙听的?。
这也是?林随安心中所疑,没想到又被花一棠先说出来了。
祁元笙放下手中卷宗,起身抚平衣衫,正色施礼,“见过花家四郎,见过林娘子。”
花四郎摇着?扇子挑眉瞅着?他,林随安待在一边看热闹。
祁元笙半垂着?眼皮道?,“若是?我没记错,凌司直也问过林娘子同样的?话?吧?”
林随安一怔。
“流月楼发?现无头尸之时,林娘子和花四郎出现的?时机也是?恰恰好。”
花一棠的?扇子停了。
“凌司直刚审过二位,蒋宏文的?尸体?便出现了。”
林随安:“……”
祁元笙抬眼,漆黑眼瞳静若杯水:“因为?无法解释巧合,所以被当?成嫌犯的?滋味,想必二位比我更清楚。”
林随安:说的?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莫非此人也与?她一般,只是?单纯的?倒霉?
难道?她预感到的?“黑色反派光环”只是?“霉运光环”?
花一棠干咳一声,“祁书佐,凌司直让我来问问,有?何发?现?”
祁元笙指着?桌下一堆卷宗道?,“目前已经倒查至三年前扬都及其周边地域重大凶案,暂无发?现。”
花一棠:“还有?多少?”
祁元笙一指最内侧的?书架,“那边皆是?。”
密密麻麻的?轴书堆得密不透风,林随安当?即打起了退堂鼓,明庶还是?很厚道?的?,早早提醒她不必来,她果然?应该蒙着?被子睡大觉的?。
花一棠挑了个距离祁元笙最远的?位置,二人来回搬了五六趟,将?书架上的?卷宗搬了三分之一过来,分批筛读。林随安看了两列字就头晕眼花,如坐针毡,佯装举着?卷宗,目光转到了花一棠脸上。
花一棠阅读速度更快了,随便扫两眼就是?一卷,不一会?儿,阅完的?卷宗就在脚边堆成了小山。
难道?他之前说一个时辰就能看完十年的?凶案卷宗不是?吹牛,而是?真的??
那他岂不是?超级人形计算机?
林随安正发?散脑洞,花一棠突然?抬眼,道?,“那人很奇怪。”
林随安:“哈?”
花一棠用目光示意,林随安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窗边的?祁元笙。
总不会?你也认为?他有?黑暗角色光环吧?林随安心道?。
“无论?是?之前凌六郎的?审问,还是?今日我的?试探,他都应答有?度,不卑不亢,”花一棠手指点着?轴书,“就像这些卷宗,一板一眼的?记录,不添杂任何情绪。”
就如同没有?感情的?人偶。林随安心道?,口中却说,“或许只是?性格内向?罢了。”
花一棠眯眼,“你也很奇怪。”
“哈?”
“明明怀疑他,为?何又为?他开脱?”
“直觉上怀疑,理智告诉我没证据。”
“为?何直觉怀疑?”
“因为?他长得好看。”林随安脱口而出。
花一棠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祁元笙猝然?抬眼看了过来,不知是?不是?也听到了,林随安举起卷宗遮住了脸。
果然?,这个理由太扯淡了。
花一棠把手里的?卷宗摔得啪啪乱响,似乎有?些消极怠工,林随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卷宗上缓解尴尬,勉力又看了两列,愈发?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直打起架,终于不敌瞌睡虫的?连番轰|炸,枕在卷宗上睡着?了。
花一棠侧目看了眼林随安,不管,继续读,少顷,又看了一眼,脸垮了,举目四望,无被无衾,想了想,展开几卷卷宗盖在了林随安身上,这才满意,继续工作。
林随安睡得恨不踏实,身体?如压大石,耳边淅淅索索地响,她仿佛又看见了焦尸的?记忆,密密麻麻的?字迹一跳一跳撞着?眼球,强迫她赶紧醒过来,挣扎几番,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里的?卷宗和脑海里的?碎片记忆重合了。
林随安倏然?清醒,猛地坐直,身后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不知道?为?啥掉了一堆卷宗。窗外天已大亮,视线比夜里清晰多了,林随安抓起桌上的?卷宗,字还是?认不全,意思更是?看不懂,但纸张质感、行文排版,字间行距都和她在焦尸记忆中看到的?十分相似——难道?,那名死者的?执念记忆是?一卷卷宗?!
花一棠:“我那卷已经看过了。”
林随安:“你读了多少卷?”
“八百多卷吧,怎么?”
“可看到过‘十酷’二字?”
“哈?”
林随安皱眉:莫不是?自?己认错了字?
“林娘子,你刚刚说什么?”那边的?祁元笙出声问道?。
林随安唰一下看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瞬间,祁元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人的?感情,好像是?……诧异?
“十酷,你在卷宗里见过吗?”林随安问。
祁元笙静静看着?林随安半晌,突然?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牍堂西北角,一堆小木箱从地面堆至屋顶,积满了灰尘,祁元笙提着?长衫,攀着?木箱边缘爬了上去?,边爬边摩挲木箱边缘的?浮雕编号。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小木箱抽了出来,木箱堆摇摇欲坠,祁元笙身体?一晃,直直栽了下来,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小木箱,幸亏林随安手疾眼快,腾身抄住他的?腰,助他平安落地。
祁元笙连感谢的?话?都没有?一句,打开箱子,翻出一卷书,装书的?帙已经褪色,书签也掉了,只剩半截线头,祁元笙小心抽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轴书,而是?竹简。他趴在地上,用手指摸着?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林随安凑过去?一看,好家伙,竹简上刻得是?小篆,她更不认识了,忙招呼花一棠,可花一棠居然?半晌没动静,回头一看,就见花一棠背着?光,眯眼瞅着?祁元笙,表情忽明忽暗。
“是?这个。”祁元笙抓着?竹简起身,指给二人看。
花一棠这才将?目光从祁元笙移到了竹简上,低声读道?,“阴阳刑德有?七舍,室、堂、庭、门、巷、术、野,”他顿了一下,“淮南子·天文?”
祁元笙:“后面。”
花一棠跳读几列,“十酷刑,震牲畜罪,慑鬼蜮行,一曰斩首,二曰凌迟,三曰车裂,四曰炮烙,五曰断椎,六曰活埋、七曰烹煮、八曰抽肠,九曰灌铅、十曰鸠毒……”
花一棠读不下去?了。
林随安脑筋飞速运转:“第一个死者,严鹤,是?斩首,第二具尸体?是?凌迟,第三名死者,蒋宏文,是?车裂,第四具焦尸,是?炮烙——凶手是?按此书记载的?手法杀人?”
“狗屁不通!”花一棠将?竹简扔到了地上。
祁元笙沉默着?捡起竹简,用袖口扫了扫上面的?土,继续往下读,“极撼重刑,可至极净,十酷之后,便是?十净。”
林随安脑中嗡一声,一把抢过竹简。
十净集?!
罗石川给的?竹简残片记载:【千般妖邪皆可净之,谓之千净。】
千净的?刀谱叫做“十净集”。
千净是?“净门”门主的?信物。
而眼前这张竹简上又出现了【十酷之后,便是?十净】的?记录。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这些隐隐联系了起来——林随安又想起了她的?金手指——看到死者生前的?执念记忆。
难道?,将?这些联系起来的?“东西”是?“死|亡”?
是?了,她这具身体?,原本早就死了一次……
“林随安!”花一棠的?声音炸响在耳边,林随安身体?一颤,手里的?竹简被抽走了,风擦着?后背吹过,全身冰凉,衣衫竟已被汗水湿透,不禁打了个寒颤。
花一棠面色发?白,扯着?林随安掉头就走,“马上回花宅,让木夏熬两锅参汤给你喝,喝完就去?睡觉。”
“不至于不至于。”林随安忙拽住花一棠。
“身体?不可儿戏!”
吼出这句话?的?时候,花一棠的?心还在狂跳。刚刚那一瞬间,林随安突然?双目失神,面无血色,就仿佛、仿佛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林随安有?点懵,花一棠的?眼眶又红了,她刚刚真有?那么吓人?把他都吓哭了?
莫名的?,她有?点心虚。
花一棠:“姓祁的?,跟凌六郎说一声,我腰疼脚疼胸口疼,回家养病了。”
林随安哭笑不得:“喂!”
祁元笙却看向?门外,“有?人来了。”
花一棠大喜,“明庶你来的?正好,速速帮我我备车——”
“花四郎,林娘子,不好了,”明庶跑得满头大汗,“王壕死了!”
按照剧情套路, 关键证人死亡,一般只有两个可能,第一, 畏罪自杀,第二, 被人灭口。
可?事实大大出乎林随安的预料, 王壕是?被狱吏活活打死的,而且是?奉了周太守的命。
林随安和花一棠赶到大牢的时候,凌芝颜已经到了,面色铁青瞪着躺在地上王壕的尸体?,尸身脸上、身上,满是鞭痕和火烙烧痕,死状极惨。
行刑的狱吏跪在地上, 全身发抖,周太守一旁破口大骂:“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把人弄死了!一帮酒囊饭袋!”
“周太守!”凌芝颜厉声道,“此人是?重要嫌犯和证人, 且已招供,你为何严刑拷打,害了他的性命?!”
周太守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 黑着脸和凌芝颜对吼,“凌司直, 我才是?扬都太守,你擒到如此重要的嫌犯,为何没有及时上报?!如今误了大事, 你担待的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