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的指节哒、哒、哒敲着桌子?,“听你?的意思,莫非屠延是你?的徒弟?”
皮西连连摇头,“他太?笨,只学了皮毛,不成器,才杀了一个?人?就被抓住了,不配当我的徒弟。”
花一棠挑眉,“可如今你?也被抓住了啊。”
“我是故意引你?们去抓我的!否则,就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一辈子?都抓不住我!”
“为何要引我们去抓你??”
“因为——”皮西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我不能忍受那些不入流的赝品用?如此粗糙的杀人?手法玷污我桃花杀人?魔的威名!”
花一棠当即抓住了重点,“你?说‘那些’——莫非赝品不止一个?人??”
“没错!”皮西嘴角咧到了耳根,“连小霜、弥妮娜、段红凝,还有那个?瞿慧,她们都是桃花魔的赝品。”
“你说什么?!”花一棠的脸色变了。
皮西笑了起来, 现在的他就像个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丑角突然变成了戏班子里的红人,满面的志得?意满,“连小霜死?的那个晚上, 是我送段红凝去的城内区锦西坊,以前?我也送段红凝去过几次, 只是每次只让我送到坊门, 再约时间去接她,那天?特?别奇怪,段红凝让我将马车也一并留给了她。”
“我假装离开,然后又?偷偷溜了回去,看着段红凝独自驾车入了窄巷,进了一户人家,我记得?很清楚, 锦西坊马川街四百五十一号,之后,许久都未出来。”
“我便一直守在门外,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街上没了人,空荡荡的,差不多到了……应该是丑时左右, 段红凝拖着一个大木箱出来了,木箱很沉, 她满头大汗,脸上全是汗,不……并不是汗, 而是——眼泪!”皮西的表情显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泪水把她脸上的粉都冲掉了, 月光下,她的脸一块一块斑驳着,黑一块、白一块、红一块、青一块……比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段九娘好看多了,嘿嘿嘿嘿嘿嘿——”
皮西猥琐的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着,万分渗人。
众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按皮西所说的时间推算,段红凝进入连小霜宅院的时间大约在亥时左右,正好在连小霜死?后。
“木箱多长、多宽,是什么颜色?”花一棠问。
皮西却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笑了一阵,继续自顾自往下说,仿佛是为?了炫耀什么一般,这一次说的更详细,“段红凝将那木箱拖上了马车,她用?了好大的力气,她的手臂又?白又?细又?嫩,一直在发抖,我看着甚是心疼,想去帮她,又?怕吓到她,唉——所以只能?远远看着,看着她驾车驶出锦西坊,入了西市,又?出了西市坊门,走了一会儿,停了车,拖出木箱,推下灌木丛,她自己也钻进了灌木丛——我只能?在旁边等?着,又?过了好久,段红凝爬了上来,驾着车离开了。我太好奇了,也钻进了灌木丛,发现那个大木箱被绑在污水渠出水口处,绑木箱的麻绳还割薄了些,我打开了木箱,看到了一具女人的尸体——”
池太守和夏长史倒吸凉气,花一棠闭了闭眼。
“我不认识那个女人,但我认识女人大腿根处的桃花烙,”皮西语气一转,颇有些咬牙切齿,“我真?是万万没想到,段红凝竟胆敢假冒我桃花魔杀人,杀人手法还如此?粗糙,尸体更是毫无美感!”叹了口气,“不过我转念一想,已经过了五年,竟然还有人记得?我桃花杀人魔的名字,也着实不易,想必对?我极为?崇敬之人,于?是,我便帮段红凝整理了一下尸体——”皮西咯咯咯笑出了声,“你们难道不觉得?我整理后的尸体更美吗?”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连小霜的尸体被发现时,造型仿若一根扭曲的麻绳,原来竟是此?人的手笔。
皮西说完了,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盯着众人,似乎等?着众人继续发问。
池太守和夏长史已经懵了,姜文德听到此?处,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状态比皮西更为?诡异。
花一棠直直瞪着皮西,“你可知,杀死?连小霜的并非段红凝,而是瞿慧。”
皮西眨眼,“是啊,我可是名震天?下的桃花杀人魔,岂是区区一个段红凝能?模仿的,她当然是有帮手的。”
花一棠:“你觉得?瞿慧是段红凝的帮手?”
“不止瞿慧,弥妮娜也是,”皮西道,“连小霜的案子之后,段红凝去了好几次永昼坊见弥妮娜,后来就出了散花楼的案子,我猜她们本来是想将弥妮娜的死?也伪装成我做的,由此?做实她们桃花魔的身份,可惜偏偏让王景禄搅了局,功亏一篑。”
皮西的表情甚是唏嘘,“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们区区几个女子,妄想顶替我桃花魔的名号,着实有些不自量力,想来也真?是可怜。”
池太守听得?一头雾水,“难道桃花魔的名号还是什么好东西不成?她们要这个晦气的名号作甚?”
皮西挺胸抬头,“自然是为?了名垂青史!”
“啖狗屎的名垂青史!”花一棠冷笑道,“只怕是遗臭万年吧!”
“遗臭万年又?如何,起码名扬四海,妇孺皆知,比起你们这些碌碌无为?的庸官,我才是那个能?在史书?上留名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在审讯室内激烈回荡,像墙壁上长出了无数的仙人掌,异常刺耳。
花一棠抿唇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了小扇子,没朝自己扇,反倒对?着凌芝颜摇了起来。
一直低头研究皮西供词的凌芝颜抬起眼皮,目光如炬,“你根本就不是五年前?的桃花杀人魔!”
皮西的笑声戛然而止,“我就是!”
凌芝颜:“你适才说所有死?者都是你精挑细选的猎物,你能?背出所有人的名字、年龄、喜好和活动?路径,那你说说第七名死?者江温玉和第九名死?者李秀丽的平日里都常去什么地方?”
池太守和夏长史诧异:直到昨日,这两名死?者还是身份不明?的无名氏,怎的才过了一天?,凌司直竟是查出了她们的来历?
皮西笑容滞了一下,眼球转了转,“我当然记得?,江温玉和李秀丽都是——红香坊的妓人,平日里就爱搔首弄姿,勾引男人,她们常去的无非就是那些胭脂铺子,绸缎铺子,还有酒肆之类——”
花一棠低低笑出了声,凌芝颜瞳孔漆黑如墨,“你确定?”
皮西仰头,“确定!”
凌芝颜眸光如冰,“这二人的名字是我编的,至始至终,我们都没查出她们的名字!且这二人并非红香坊的妓人!”
“不可能?!”皮西大叫,“我桃花魔杀的都是不知检点的□□!她们用?她们恶魔一般的身体诱|惑男人,玩|弄男人,玩完了就弃之如敝履,让男人倾家荡产,生不如死?!我杀这些贱人就是替天?行道,为?我们这些苦命的男人堂堂正正出一口恶气!”
审讯室内一片死?寂。
花一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花瓣般俊丽的面容上出现了骇人的杀意,这一次,连池太守和夏长史的眼中都带了怒气。
姜文德眯了眯眼,没说话?。
凌芝颜面色铁青,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第七、第九名死?者泛黄的卷宗,良久,轻声道,“她们是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只有八岁。”
皮西如遭雷击。
花一棠站起身,走到皮西身前?,撩袍蹲身,直直盯着皮西的眼睛,皮西眼瞳乱颤,根本不敢和花一棠的目光对?上。
花一棠咧开嘴笑了,“你根本不是桃花魔,你只是一个想顶替桃花魔的名字无耻小人,因为?如果?没有桃花魔这层皮,你,皮西,永远都是一只卑微的蝼蚁,没有人会正眼看你一眼!”
“不对?!我是桃花魔!我就是桃花魔!”皮西暴怒,双臂挥舞着铁链要去砸花一棠,伍达大惊失色正要去救,不料花一棠身形异常矫健,偏头帅气避开,旋身飞出一脚踹在了皮西的脸上,皮西鼻腔喷血,倒在地上疯狂抽搐,花一棠直直站在皮西面前?,眼神像看一只蟑螂,烛火将他的影子长长拉在石壁上,仿若一朵张牙舞爪的黑色牡丹花。
“你永远都是一只令人作呕的虫子!”
“我就是桃花魔!我才是真?正的桃花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皮西被拖了下去,尖叫在审讯室内久久回荡不去。
一场审讯峰回路转,池太守和夏长史听得?满头大汗。
姜文德幽幽看了过来,“若五年前?的屠延不是桃花魔,此?人也不是,那真?正的桃花魔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凌芝颜:“皮西虽不是桃花杀人魔,但能?说出数名受害人的第一案发现场,说明?他曾与真?正的桃花杀人魔接触过,而且可能?深受桃花魔的信任,方能?得?到如此?详尽的线索,所以只需仔细排查皮西的人际关系,便能?找到真?正的桃花魔。”
池太守和夏长史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姜文德眸光愈发幽深,“凌司直刚刚所说的两名幼女受害人,可有其他线索?”
“有!”凌芝颜定声道,“前?几日,我们曾在郊外的乱葬岗发现了三十六具尸体,皆是年幼的女童和男童,我们怀疑是枉死?的白牲。”
“白——牲——”姜文德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所以,那两名幼女也是——”
“是被抛尸的白牲。”花一棠盯着姜文德的表情,“凶手为?了掩盖白牲的身份,方才将她们伪造成桃花魔的受害者。”
姜文德慢慢点了点头,看似镇定,但花一棠敏感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氛围悄悄变了,隐隐弥漫着肃杀之意。
“不知花参军和凌司直下一步打算——”姜文德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了咚咚的鼓声,衙吏急匆匆跑进来,“报——有人击鼓!”
池太守大为?不爽,“都这个时辰了,谁还能?来告状?”
衙吏:“是城北王氏一家,带头的是王景禄。”
再一次见到熟人王景禄,花一棠有些惊讶。
距离散花楼一案过去不过几日时间,王景禄憔悴了不少,瘦了一大圈,眼圈也黑了,跪在堂上像只遭瘟的猪。
和王景禄一起上堂的还有三个王氏的子弟,看起来年纪和王景禄差不多,相貌也差不多,甚至憔悴的程度也差不多。
此?时已过戌时,夕阳西下,大堂里黑漆漆的,衙吏补上烛火照明?,若是平日,这个时间池太守早就回院躺平了,可如今御史中丞大人在此?,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消极怠工,只能?臭着脸升堂开工。
摇曳的烛光映着池太守阴晴不定的脸,居然显出了三分威严。
“堂下何人?何事击鼓?!”
王景禄似乎被池太守这幅模样吓到了,有些发懵,直到衙吏提醒才重重磕了个头,提声道,“草民王景禄,是城南王氏的代家主,今日状告我的堂兄王景欢、王景冲,堂弟王景喜三人伪造账簿、窃取家产,我堂堂王氏大族被这几只蛀虫害得?千疮百孔,岌岌可危,还望池太守为?草民做主啊!”
说着,还掉了两颗凄凉的眼泪。
池太守愕然:“啥?”
另外三人一听可不干了,七嘴八舌解释起来。
“冤枉啊,我兄弟从未做过伪造账簿之事!”
“王氏旗下所有米行产业每个月的账目都是经过家主——前?任家主王景福确认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所谓的窃取家产更是无中生有!”
“这几年米行生意不好做,利润远不如之前?,王景禄一个纨绔,从未经营过家族产业,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只看盈利少了便一口认定我们账簿造假,简直是可笑!”
王景禄大怒,“一派胡言,我王氏米行的生意蒸蒸日上,王氏商队月月都有大生意,踪迹遍布唐国数个米仓,盈利怎会越来越少?”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这做生意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规模越大,成本越高,成本若是超出预算,利润自然就少了。”
“放你的狗屁,我找外面的账房先生帮我看过,按去年的总账计算,我王氏米行的利润起码有两倍之多,今年利润突然缩水,里面肯定有猫腻!”
“王景禄你简直放肆,家主定下规矩,全年总账只有家主方能?审验,你竟然拿给外人去看?!”
“王景福杀了人,眼瞅就要掉脑袋了,他定的规矩就是个屁!你如此?忠心,莫非还要追到地下做他的狗不成?!”
“王景禄,你竟然敢骂我们是狗?!”
“若不是狗,你乱叫什么?!”
“我咬死?你!”
“我砍死?你!”
好家伙,四人一言不合,竟在堂上打成了一团,王景禄以一敌四,还能?打个平手,足见平日里没少和人掐架特?训。一时间,大堂上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货真?价实的“打得?火热”。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池太守惊堂木都拍裂了,“速速将他们拉开!”伸长脖子尖叫,“拉——开——”
衙吏和不良人七手八脚拉开四人,四人吐沫乱喷,双腿乱踢,衙吏累得?满头大汗。
凌芝颜扶额,夏长史眼看要晕过去,姜文德眼角有些抽搐,唯有花一棠笑得?前?俯后仰。
“花参军!”池太守七窍生烟,“快想想办法!”
花一棠停了笑声,“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属下也是毫无头绪啊!”
池太守气绝,夏长史忙拽了两下凌芝颜的袖子。
凌芝颜叹了口气,放低声音,“四郎,这般闹下去实在有辱公堂威严。”
花一棠不爽:就你老好人。他们狗咬狗,关我屁事!
凌芝颜无奈:若是得?罪了顶头上司,你这司法参军以后也不好做。
花一棠嘴里啧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表情,“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将王氏近三年的账簿全都拿过来,请一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独具慧眼的阅账高手审验一遍,自然能?断出谁人是真?,谁人是假。”
夏长史松了口气,“花参军所言甚是有理!”
池太守:“不知这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呃……的阅账高手是——”
“若论阅账的本事,放眼唐国,当属扬都花氏为?首。”花一棠灿然一笑,“属下自幼耳濡目染,也算有几分心得?,当为?池太守分忧。”
姜文德:所以“经验丰富德高望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独具慧眼”这么长一串马屁说的是他自己?
这个花氏四郎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对于商人来说, 账簿就是命。
所以,当花一棠提出要替王氏阅账的时候,即便是蠢笨如王景禄也反应过来了, 当即想反悔。无奈王氏这出闹剧害池太守在御史中丞面前丢了脸面,池太守铆足了劲儿也要将?此案审个清楚明白, 令王氏必须奉上近三年所有账簿, 供花参军审阅。
王景禄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将?自家的命门送到了花一棠的手里?,悔的肠子都青了。
池太守也有些后悔,他一个文官,从未接触过账簿,本以为?区区几?家米行,账簿最多也就五六本,岂料衙吏竟然抬上来满满当当四大箱, 当即傻了眼。
这么?多账簿,待花一棠一一审阅完毕,岂不是要看?到明年去?
夏长史看?出了池太守的窘迫,忙替顶头上司擦屁股, 命人替姜中丞换了茶送了鲜果点心,殷勤邀请御史中丞大人先去后衙歇息。
姜文德抿了口茶水,撩起?眼皮看?着花一棠, “没必要。”
池太守和夏长史很快就明白了姜文德的意思。
的确是“没必要”,因为?花一棠看?账簿的速度太惊人了, 解开一卷,唰唰唰扫两眼,反手一收, 开启下一卷,毫不夸张的说?, 堪称“一目百行”。
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都集中在了花一棠的身上,莹莹火光之中,俊丽如花瓣的少年参军时而挑眉、时而敛目,眸光流转间,几?百卷账簿的恐怖计算量最终只化为?嘴角的一抹轻笑?。
随着花一棠的神情?越来越轻松,池太守等人的心却是越吊越高,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对?这位花氏四郎的性情?秉性也算有了些了解,此人现在的表情?分明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四大箱账簿以可目测的速度迅速消失,半个时辰过去,花一棠收起?最后一卷账簿,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滋溜喝了一口,满足叹了口气,“今日的百花茶滋味甚好。”
池太守甚是紧张,“花参军,如何?”
花一棠放下茶盏,捋了捋袖子,“王氏堂兄弟三人的账簿没有问题。”
王景禄一听就怒了,“花一棠,你到底会不会阅账?!”
“花某还?未说?完,”花一棠道,“王景禄这边的也没错。”
王景禄:“诶?”
池太守:“花参军此言……何意?”
凌芝颜:“四郎的意思是——两边提供的账簿都是真的?”
花一棠点头,“正?是如此。各米行的分账是真的,总账也是真的,分账显示王氏米行连续三年亏损,入不敷出,总账显示,王氏的生意蒸蒸日上,前途无量。”
此言一出,众人全愣住了。
夏长史:“这、这怎么?可能?”
花一棠弯眼一笑?,“当然有可能,因为?分账和总账之间缺了一部分暗账。”
姜文德眸光一闪,“什么?暗账?”
“明面上的生意,做的是明账,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做的自然就是暗账了。”花一棠叹息道,“想必这部分暗账只有真正?的王氏家主才?能知?道。”
王氏众人面色青绿,尤其是王景禄,脸色快和发霉的猪肝一个色儿了。
王氏的总账一直都是家主亲自管理,其中的秘密也只有历任家主知?晓,这一任家主王景福杀了弥妮娜,重罪入狱,还?没来得及选出下任家主,王景禄就迫不及待取而代之,抢来了总账,自以为?聪明发现了王氏堂兄弟的罪行,怒不可遏来报案告发,岂料竟然是这种这结果。
“我、我不查了!”王景禄大叫,“既然我家的账簿没问题,那就是我们的家事,我们自己处理就行,不必劳烦诸位大人了!”
王氏三堂兄弟也连连道,“对?对?对?,都是家事,不查了不查了。”
“荒唐!”池太守狠拍下惊堂木,“益都府衙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既然告了官,上了堂,这案子就定要审个清楚明白!来人,传王景福上堂!”
衙吏应声奔出,不多时,狱卒将?挂满锁链的王景福押了上来。
王景福表情?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然后,看?到了堆在花一棠脚边的四大箱账簿,当即反应过来,面色惨白如纸,瞪着王景禄的眼神万分怨恨,啐了口“蠢货!”。
池太守“啪”拍下惊堂木,“王景福,王氏兄弟因为?账簿造假一事告上堂来,经花参军亲自阅账,发现你王氏尚有一份暗账,方才?导致总账和细账不合。本府且问你,暗账在何处?你王氏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还?不速速招来?!”
王景福面皮抽搐两下,“池太守说?笑?了,益都城无人不知?,王氏是米商,做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米行买卖,至于什么?暗账,更是无稽之谈!”
花一棠:“你的意思是,花某的账本看?错了?”
王景福:“花参军虽然出身扬都花氏,家学渊源,但据我所知?,花氏的生意皆由?花氏大郎花一桓打理,花家四郎甚少经手,一时看?错了也不奇怪。”
“那花某倒想问问王家主,王氏的细账和总账利润差距如此之大,到底是何缘由??”
王景福叹了口气,“罪名也甚是不解,可惜如今我戴罪入狱,即便想查也是有心无力,”转头看?向王景禄,眼中幽幽射出光来,“此乃王氏家事,王景禄,你若真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王景福的目光太过阴冷毒辣,王景禄不觉打了个寒战,心里?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似乎他即将?大祸临头。
王氏堂兄弟又是连连磕头,“都是我家弟弟不懂事,账簿一事就让王氏族人自己处理吧!”
池太守有些为?难,本以为?吓唬王景福一下,就能诈出暗账,可现在王景福一推六二五,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唐国严禁酷刑,旁边还?坐着一个御史台的中丞,总不能因为?几?本账簿的破事儿对?王景福用刑吧。更重要的是,从下午忙到晚上,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池太守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身为?池太守多年的狗腿子,夏长史一瞧池太守的脸色就明白了,忙低声道,“快到亥时了,姜中丞一路劳累,也该休息了,要不,这案子咱们明日再审?”
池太守就坡下驴,“姜中丞以为?如何?”
姜文德:“此案只是家族利益分配不均的民案,按照律法流程,只要王景禄不再上告,便可撤案——花参军和凌司直以为?如何?”
凌芝颜:“姜中丞所言甚是,只是——”
后半句话凌芝颜没说?出来,他直觉此案别有隐情?,心中略有不安,不禁看?了花一棠一眼。
花一棠似笑?非笑?看?着王景禄,王景禄听到姜文德的话如蒙大赦,连连高呼,“我不告了,不告了!”
“好!此案就此作罢!”池太守拍惊堂木,“将?王景福押回大牢,退堂!”
退了堂,池太守和夏长史前恭后倨迎着姜文德去了后衙,说?早早备好了接风洗尘的晚宴,凌芝颜和花一棠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花一棠装模作样?咳嗽两声,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额,“属下头疼脚痛肋骨酸,恶心反胃肠子痛,实在无力奉陪,”就势往凌芝颜身上一倒,“快快快,凌司直大人,快扶我回去,我要吐了——呕——”
凌芝颜心领神会,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架着花一棠一溜烟回了司法署,将?花一棠往太师椅里?一塞,“你演得也太假了吧?”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戏不在假,有人看?就行。”花一棠从袖口抽出小扇子摇了摇,“六郎是不是也觉得王氏有问题?”
凌芝颜皱眉,“凌某对?商道并不了解,但是既然四郎说?有暗账,那必定是真的。”
花一棠眨了眨眼:“想不到六郎对?花某竟然如此信任,花某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别贫了,”凌芝颜无奈,“依你的经验,大约是什么?样?的暗账?”
“就细账账面来看?,王氏米行的生意很失败,亏损严重,若想获得总账的利润,这暗账的生意当是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万利。”
凌芝颜皱眉:“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生意?”
花一棠笑?了,“当然有,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可都写在唐律里?了。”
“你是说?——”
“比如贩卖五石散,比如贩卖龙神果,还?比如——”花一棠眸光一闪,“贩|卖|人|口。”
凌芝颜面色微变,“你怀疑乱葬岗发现的那些白牲与王氏有关?”
花一棠沉默片刻,“我只是觉得,这几?桩案子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凌芝颜也不说?话了,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伍达匆匆走进司法署,抱拳,“禀花参军,周乾求见。”
花一棠愣了一下,才?想起?周乾就是在那个散花楼一案中,被王景禄欺压的周氏庶子,这个时辰了,他来府衙做什么??
“请他进来。”
周乾还?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过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想必最近王景禄忙着宅斗,没腾出功夫欺负他。
周乾先施了一个大礼,“上次承蒙花参军照顾,周某感激不尽,特来登门致谢。”
话虽这样?说?,但周乾两手空空,连包点心都没带,着实不像来送礼的。
花一棠一笑?,“周郎君有话直说?。”
周乾抬起?头,喉头滚动数下,“半年前,王景禄曾将?我带到王氏一处别院住过几?日,后来,王景禄有事先离开,独自留下我一人住在别院的……库房里?……”
他说?的隐晦,但凌芝颜和花一棠都听明白了。
周乾应该是被王景禄带到了别院囚禁虐待。
花一棠点了点头,并未追问细节,只是问了一句,“然后呢?”
“我在库房中听到隔壁的下人聊天,说?王景福又带了贵人来别院小住,贵人性情?不定,很难伺候,这几?日要多加小心,莫要丢了性命。”
“什么?贵人?”
“下人并未明说?,”周乾顿了顿,“但是特别提了一句,贵人是来查账的。”
凌芝颜瞪圆了眼睛,花一棠坐直了身体,“什么?账?”
周乾的眼瞳映着摇曳不定的烛光,“那处别院位置偏僻,想必藏在其中的账簿也定是记录了些隐秘的东西。”
“别院在何处?!”
“大西门外,玉江江畔。”
出了大西门往西北方向走十里?,便是玉江。玉江是检江支流,由?北至南贯穿半个益都城,担任着益都航运的重要角色,城外的玉江码头便是船队入城最重要的中转站。
亥正?一刻,林随安站在玉江码头边,吹着凉爽的江风,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地势。
远处群山连绵,脚下江水滔滔,码头上垒着高高的货箱货包,江边停靠着十余艘商船,几?个船员坐在船头纳凉,有些好奇地望着闯入他们地盘的两个异类。
最后一个见到雪娘子马车的净门弟子是个码头力夫,看?起?来像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可向靳若汇报信息的时却是面面俱到。
“雪秋娘子的马车是在酉初左右出的大西门,一路朝着西北方向去了,车后跟着五匹黑马,马上是五个带着黑斗笠的男人,看?不到脸,都佩了刀,应该是秋月茶坊外雇的护卫。驾车的车夫旁边有个汉子负责引路,汉子穿着东城马氏仆从的衣衫,应该是马氏的人。”
靳若:“那个卖赝品百花茶的马氏?”
净门弟子点头,“马氏最近收购了不少茶肆茶庄,今日就有十九家茶肆掌柜从大西门出城,去的方向和雪秋娘子一致,我猜雪秋娘子应该是受马氏邀请,去了马氏在桃源乡的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