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by欧阳墨心
欧阳墨心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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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框上挂着残破不堪的门板,门前停着一辆马车,林随安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之前皮西送她和花一棠去?大慈寺的那一辆。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翻身下马,脚步放轻,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凌芝颜示意众人随他走,溜着墙边走进院门,绕过两处破败的厢房,入了角门,到了后院。
后院里只有一间黑漆漆的祠堂,门板还是完好的,窗棂上挂满了白花花的蜘蛛网。
花一棠脸色惨白,哆里哆嗦将林随安护在了身后,林随安有些无奈,都怕成这?样了,就别打肿脸充胖子?逞英雄了吧。
靳若弓腰垫脚上前,靳若透过窗棂偷看,肩膀突然一颤,抬脚踹开门板。
众人一拥而入,惊呆了。
祠堂贡案前挂着破烂的账幔,已?经看不出颜色,像挂了一堆破抹布。贡案上摆着半截佛像,段红凝直挺挺坐在贡案前方,脖子?歪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双眼暴突,裙摆撕裂,露出一条白生生的大腿,腿根处,是一枚黑红色的桃花烙,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焦糊腥臭的气味。
段红凝的左侧,放着熬茶用的风炉,炉中炭火尚未熄灭。
花一棠:“人还没走远,快追——”
花一棠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林随安薅住他的脖领子?将他甩到了身后,手腕一抖,千净横出半刃,盯着左侧的破落账幔。
账幔后有声音,咔哒、咔哒、咔哒,像什么器具敲着木头,越来越近,一个人低着头绕过账幔,慢悠悠走了出来,左手捧着一个长条木匣,右手捏着一根铁簪,簪头花纹黑乎乎的,能认出来是一朵五瓣桃花,那人在木匣上敲击着簪子?上的碳灰,一边敲一边摇头,“哎呀,太黑了,不好看了——”
是皮西!
凌芝颜怒发冲冠,一个箭步上前,横刀抵住皮西的脖颈,皮西停步,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看着众人,“几?位今日?又?是来找段娘子?的吧?真是不巧啊,段娘子?刚刚死了,不能陪几?位聊天了。”
林随安全身发抖,牙根咬出血来,“是你杀了段红凝?!”
皮西:“不然呢,还能有谁?”
凌芝颜:“你是桃花杀人魔?!”
皮西笑容更大,“不然呢,还能是谁?”
“我杀了你!”靳若拔出若净刺向了皮西的心窝,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时?身形一闪抓住了靳若的手,几?乎同一时?间,花一棠喊出了声,“靳若不可!”
靳若双眼赤红,“师父!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林随安攥紧发颤的手指,慢慢压下靳若的手臂,摇了摇头。
皮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为何不杀我?!”
花一棠拢袖上前,盯着皮西的脸冷笑一声,“想痛痛快快地死?没那么容易!”
皮西盯着凌芝颜,“你不是一直在找真的桃花魔吗?我就是真的桃花魔!快杀了我啊!”
凌芝颜面色铁青,持刀的手却稳如泰山,“你不是桃花杀人魔。”
“我就是桃花魔!”皮西大吼,“我杀了十?八个人!我有桃花烙!我知道所有桃花魔杀人的地点?!我就是名震唐国?的桃花魔!”
花一棠:“让他闭嘴!”
伍达三下五除二将皮西五花大绑,塞住了他的嘴。
靳若觉出不对劲儿了,“师父,这?到底是——”
林随安没说话,强忍着筋骨的酸痛,走到段红凝身侧,慢慢蹲下身,望进了段红凝的眼睛。
“林随安!!你——”花一棠大惊失色跑了过来,身影和声音仿若一缕烟,倏然散去?了。
林随安再次堕入了黑暗,只不过这?一次,周围并非一片死寂,还有声音,是女?子?——不,应该是女?童的哭声。
她应该是蜷缩在一个非常狭小的地方,有泥土的腥气,还有粪便的臭味,左右两侧有两个人在哭,她自己也在哭,前面还有一个漆黑的影子?,没有哭,似乎在挖着什么东西,嗓音沙哑,能听出也是年?幼的女?童,“快了……快了……快了——”
突然,黑暗里渗入了一丝微弱的光,所有的哭声停了。
她和另外两个人也扑了上去?,一起拼命挖着,前方的土壤越来越松,光越来越清晰,黑暗裂开了,新鲜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她们争先?恐后爬了出去?,筋疲力竭躺在了地上。
高大的枯枝仿佛苍白的利剑指向天空,皎洁的月轮挂在天上,她颤抖着抬起胳膊,看到自己幼小的手指血肉模糊。
身边有人在哭,有人在笑,一声声尖厉撕裂残忍的月色,她扭过头,看到身边躺着三个小女?童,衣不附体,皮肉青紫,一个是金发碧眼的胡人女?童,一个脸圆圆的,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指甲全都磨掉了,只有她在笑。还有一个女?娃半张脸布满了深深的鞭痕,已?经烂了。
风中飘来浓郁的花香,月光下一棵海棠树正在怒放,血一样红。

第215章
“段红凝致命死因是勒死, 凶器是麻绳,凶手手段凶残,几乎勒断了她的颈骨, 尸体脖颈上的纹路与皮西身上携带的麻绳相符。段红凝双手指甲中残留了少量人皮皮屑和血液,皮西手臂上留有抓痕, 与段红凝指甲的形状相符。”
方刻的声音飘进林随安的耳朵, 平静地叙述着?检尸结果,“大腿上的桃花烙是在?死后烙上去的,五瓣桃花瓣,大小、纹路和连小霜、弥妮娜尸身上的完全吻合,是同?一块器具造成的,经过对比,正是皮西手上的的桃花形铁簪。”
看来杀死段红凝的凶手的确是皮西无疑了……
林随安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五感?一点一点回笼,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沉得?厉害——她又听到了车轮碾压地面的咕噜声,车身有节奏地晃动着?——她应该是平躺的姿势, 脑袋下面的枕头很舒服,香喷喷的还?带着?温度,一点冰凉在?太阳穴轻轻揉搓, 能?闻到凝神香膏的清凉的香气。
“杀死段红凝的是皮西,杀死连小霜的是瞿慧, 杀死弥妮娜的是王景福,三个不同?的凶手却用了同?一只桃花铁簪,但这三人似乎并无交集, 着?实?不合常理。”花一棠的声音又轻又低,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林随安很快意识到, 她竟是躺在?花一棠的腿上,姿势不可谓不暧昧——林随安觉得?着?实?不妥,可身体又困又乏,慵懒得?完全不想动弹。
“皮西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桃花魔,但凌某觉得?其中定有隐情。”凌芝颜道。
“一般凶手都是想方设法?为自己脱罪,哪有上杆子承认自己是连环杀手的,除非脑子有病。”靳若的声音。
花一棠:“莫非他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一定要让自己成为桃花魔?”
凌芝颜:“待回了府衙,定要将此人好好审问一番。”
靳若:“要我说,狠狠打他一顿,肯定连八辈祖宗都能?交待得?清清楚楚。”
方刻:“将他宰了,剥了头皮,我看看脑花就知道了。”
三人的声音都变了调,“不至于不至于。”
林随安心里笑出了声,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儿——听大家?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分析着?案情,身体里的疲乏和酸困竟是渐渐散去了,久违的力量若涓涓细流涌入四肢百骸,眼皮一动,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花一棠的喉结,然后,是光洁的下巴、如玉的脖颈——花一棠的脖子看起来好白好嫩,像豆腐,林随安心道,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滋味。
侃侃而谈的花一棠似有所感?,低下了头,四目相对之时,林随安明显感?觉到后脑勺下面的“腿枕”骤然僵硬。花一棠的耳根红了。
说实?话,林随安本来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尴尬,可现?在?瞧花一棠比她还?尴尬,顿时就不尴尬了。双手一撑,坐了起来。
车内众人直直望着?她。
花一棠手里捧着?香膏盒子,面有忧色,发现?林随安的脸色好了不少,松了口气。
靳若:“师父,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怎么动不动就晕了?”
凌芝颜:“林娘子是否太劳累了些?”
方刻:“你又看到了什么?”
凌芝颜一怔,靳若“啊?”了一声。
林随安接过花一棠手里的香膏,豪爽挖了一坨揉搓额头,“段红凝的记忆里有三个女?子……不、当时的她们应该还?是孩子,一个是弥妮娜,一个是连小霜,还?有一个不认识,她们被埋在?了一个很黑的地方,之后……逃了出来——是个很荒凉的地方,有月亮,有高大的树木,还?有一棵海棠树,开着?花。”
凌芝颜和靳若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方刻恍然道:“换句话说,连小霜、弥妮娜和段红凝相识于幼时。”
林随安点头,“她们衣衫破烂,身上都带了伤,年纪不超过十岁——”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根据当时她们的状态,几乎可以确定就是……
“白牲吗?”花一棠低声问。
林随安叹了口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花一棠眼中划过一道水光,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四宝,“最后一个人是何模样?”
“很瘦小,瓜子脸,相貌平平,”林随安回忆道,“半张脸有鞭伤,伤的不清,应该会?留疤。”
如此匮乏的形容词,纵使扬都第一画师圣手也无从下笔,花一棠的表情有些无奈。
凌芝颜面色微变,“受伤的莫非是左脸?”
林随安大奇,“凌司直如何知道的?”
“秋月茶坊的女?掌柜雪秋娘子左半张脸曾经受过伤,”凌芝颜道,“凌某之前见她的时候,她以一种特殊的妆容方式修饰过,若不细看,几乎与常人无异,多亏花三娘指点凌某方才发现?。”
林随安眸光一亮,“雪秋娘子的妆容是何种模样?”
这个问题可着?实?难住了凌大帅哥,纠结半晌,憋出一句话,“挺白的。”
花一棠、靳若和方刻齐齐扶额。
岂料林随安竟然听懂了,“脸会?隐隐发光的那?种白?”
凌芝颜大喜,“正是!”
“这便对上了!”林随安拍腿,“段红凝的妆容是将轻纱、云母、蜜粉贴在?脸上,形成第二层皮肤,此乃她不外传的秘法?。雪秋娘子若能?使用此种秘法?,就说明她与段红凝相交甚深,十有八九就是段红凝记忆中的第三个人!靳若,咱们速速——你干嘛?”
靳若的眼球凸了出来,像金鱼的泡泡眼,“师父,你真能?看到死人的回忆啊?!”
凌芝颜:“什么?!”
“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林随安灿然一笑,“走啦!”
说着?,一个跃身飞出了马车,“去秋月茶坊——”
声音未落,人已飘然远去,靳若忙一溜烟追了出去。
马车里静了下来,凌芝颜还?是懵的,先看了眼花一棠,花一棠盯着?手上空白的宣纸,表情哀怨,显然不想交流,又看向方刻,方刻眼皮一耷拉,开始装睡,万般无奈之下,凌芝颜只得?探头去问驾车的木夏,“刚刚……那?个……林娘子说的……到底是何意?”
木夏笑眯眯,“子不语乱神怪力,假亦真时真亦假,凌司直大人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凌芝颜若有所思,慢慢坐了回去,心道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莫说与四郎和方兄相比,甚至远不如木夏沉稳。
然而凌司直大人却不知道,全能?总管木夏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心里已经炸了锅:
林娘子这本事也太绝了吧,果然和“走哪哪死人”的四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城门口净门弟子早早备好了马匹,林随安和靳若换马入城,一路疾行赶到了秋月茶坊,发现?茶坊门锁紧闭,挂着?“休沐”的门牌,靳若询问附近的净门弟子,得?知今日并非秋月茶坊的固定休息日,而是临时调整的。
林随安心道不妙,段红凝记忆中的四个女?子,已经死了三个,如今仅剩雪秋一人,刚刚查到此人,人又不见了——难道又是一个凶多吉少?!
“靳若,速速——”林随安一句话没说完,靳若已发出了信烟,大红色烟雾携着?震天的鸣啸穿透云霄,和火烧云融在?了一处,紧接着?,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信烟争先恐后冲上天穹,唯有一道绯红色的信烟出现?在?西北方。
“找到了!”靳若眯眼辨认着?方位,“大西门外,玉江码头!”
二人翻身上马,朝着?漫天火红的晚霞疾驰而去。
木夏驾着?马车,在?鲜红的夕阳余光中驶入了益都府衙,伍达急匆匆迎了上来,语速飞快,“花参军、凌司直,属下已将皮西下了狱,随时可以提审。”
花一棠说了句“甚好。”转身就往衙狱走,伍达却拦住了花一棠,又补了半句,“池太守和夏长史请二位前往花厅一叙。”
花一棠挑高了眉梢,心道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这益都太守池季和长史夏壬是典型的“摸鱼型”官员,为官之道信奉八字宗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工作作风秉承四字真言:“关我屁事”,二人被之前一连串的案子累得?怨气冲天,寻了各种借口连续休沐数日,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关心起案子了?
凌芝颜大为欣慰,“池太守和夏长史果然勤政爱民?。”
伍达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听说是御史台来人了,要看桃花魔重?出江湖连环杀人案的卷宗。”
花一棠和凌芝颜对视一眼,皆是有些诧异。
唐国司法?制度基础是“三法?司”,三司为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简单来讲,大理寺负责案件审判,刑部负责复核,御史台负责案件监察,三司分工协作,互相配合又相互钳制。如遇重?大棘手之案件,可申请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协商审理,即所谓的“三司会?审”。
御史台有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之责,其中包括一项独特的权利——“风闻言事”,即听闻有人犯罪时,无论是否有确凿证据,御史台皆可向圣人弹劾该人,大理石和刑部则需跟进调查,即使最后证明嫌疑人确为无辜,御史台官员也不会?被判诬告。
但这并不是说御史台就可以凭空捏造,随意构陷。实?际上,由御史台提交的大多数案件都被大理寺驳回了,驳回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正常的写?“证据不足”,荒诞的写?“纯属造谣”,最离谱的甚至还?回复过“放你狗屁”。
御史大夫方飞光因为立案一事没少和大理寺卿陈宴凡干仗,关系恶劣到了极点,不夸张的说,御史台的狗路过大理寺都要啐两口。
御史台虽然能?对大理寺的审判进行监督,但无权干预大理寺的审判进程,也就说御史台可以重?新调阅五年前的桃花杀人魔案的卷宗,但不能?干预尚未完结的连小霜一案。
所以,此时御史台派人前来提审卷宗,不仅不合规矩,还?甚是蹊跷。
花一棠压低声音,“莫非又是你们暗御史的同?僚?”
凌芝颜摇了摇头,表示他根本没听到过消息。
二人径直到了花厅,池太守和夏长史早早候在?门外,像两只无头苍蝇团团乱转,见到花、凌二人自是喜不胜收,“花参军,凌司直,你们可算来了,上官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等二人回话,就像两个门童似的一左一右推开了花厅的大门。
花厅里端坐一人,身着?宽大素衫,头戴黑色幞头,国字脸,山羊胡,眉眼朗朗,双鬓花白,见到二人,施施然起身笑道,“花家?四郎,凌家?六郎,多年未见,你们都长大了啊。”
花一棠眯眼,此人他根本不认识,但听口气,似乎与花氏相熟。
凌芝颜面色微变,躬身施礼道,“大理寺司直凌芝颜见过姜中丞。”
姜……中丞?
花一棠当即识出了来人的身份。
御史台设御史大夫一人,从三品,与大理寺卿同?级,主持台院工作,御史中丞二人,正五品上,分管殿院和察院。
这位御史中丞既然姓姜,那?便是负责殿院的姜文德,来自太原姜氏,若是花一棠没记错的话,按辈分算,此人应该是姜东易的叔父。

第216章
池太?守和夏长史站在花一棠身后, 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这位花参军见了堂堂御史中丞大人?, 不但不施礼,反倒摆出了一张万分不爽的臭脸。
花家四郎不是有名的嘴甜有眼色吗, 今日怎么比凌司直还木讷?
花一棠当然?不是木讷, 他只是在?思索姜文德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御史台三院分工明确,台院监督大理?寺审判,协作审理?皇帝交付重大案件;察院执掌纠察州县地方官员官吏违法行为,比如百姓津津乐道的“巡按使”,最擅长打?贪官、翻冤案,有无数可歌可泣的传说流传于世。
相比之?下,殿院在?百姓中的声?望则低的多, 但却是文武百官最为头疼的存在?。
殿院,执掌纠察百官在?宫殿中违法朝仪的失礼行为,负责巡查京城及其他朝会、祭祀等,主?要职责是维护圣人?的神圣尊严, 说白了,就是有事没事来找茬,比如上朝路上偷吃羊肉蒸饼啦, 吃完蒸饼没擦嘴啦,胡子?造型不够雅致啦, 帽子?不够时尚啦,靴子?破洞啦,官袍没洗干净啦, 坐骑随地大小|便等等,只要被察院的御史们发现, 定会在?朝堂上好好参你?一本?。
这位姜文德官居五品,主?管殿院,无论从那种角度来讲,都和监察案件毫不沾边,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用?一句话形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当然?,堂堂一个?御史中丞,千里迢迢从广都赶到益都,断不可能只是为一件“闲事”——看来这案子?背后牵涉的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想到这,花一棠眸光一动,瞬间挂上完美无缺的职业笑?容,“听闻姜中丞是唐国万里挑一的神童,十岁为贡生,十五岁中举人?,二十三岁入大理?寺,三十三岁入御史台,连跨九级擢升御史中丞,深受圣人?器重。今日一见,果然?神采斐然?,不愧为太?原姜氏当朝第一人?。”
姜文德捻须笑?道,“姜某本?以为因为姜东易一事,花四郎对太?原姜氏会有些成见,不想能得花四郎如此评价,着实有些惊讶。”
“姜中丞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花一棠的语气万分真诚,“姜东易所作所为堪称人?中牲畜,姜氏早已将此人?逐出族谱,此人?对太?原姜氏而言不过是路边蝼蚁,不值一提,花某又怎会将这种人?与姜中丞联系在?一处呢?”
二人?你?来我往好一番恭维,表面Love and Peace,实则暗潮汹涌。池太?守和夏长史脸白了。
姜东易一案当时在?东都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只判了剥夺姓氏和流刑,明眼人?都清楚,是受了太?原姜氏高层的施压,这位姜中丞自然?出了大力,岂料后来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姜东易竟然?莫名死在?了大理?寺狱。
这件事对于太?原姜氏来说就像一根不可触碰的尖刺,花一棠这般明晃晃说出来,分明就是向姜文德挑衅。
池太?守急忙拽凌芝颜的袖子?,悄声?问,“莫非扬都花氏与太?原姜氏有过节?”
老实巴交的凌司直大人?思考半晌,摇头,“找到姜东易杀人?铁证的是花四郎,擒住姜东易的是林娘子?,都是秉公办案,算不上过节。”
池太?守差点晕过去:的确不算过节,应该算世仇了!
再看姜文德,笑?容丝毫未变,看着花一棠的眼神里甚至多出了几?分慈爱,“花家四郎所言深得我心。”
太?原姜氏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再让这俩人?继续聊下去,迟早要打?起?来,夏长史想起?上次花一棠和苏氏家主?破口大骂的情形,万分心累,忙转移话题道,“姜中丞此来益都有何公干?”
姜文德笑?容敛去三分,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五年前桃花魔连环杀人?案乃是姜某在?台院做御史时监审的最后一个?案子?,不想时隔五年,又出了一个?桃花杀人?魔,姜某在?东都听到消息,心中着实不安,所以特意前来协助调查。”
顿了顿,又抱拳道,“此行仅是姜某个?人?之?举,与御史台并无干系,也绝非公务,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原来如此,姜中丞果然?勤政爱民,堪为唐国官员楷模!”花一棠笑?眯眯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我们恰好抓到了一名当场行凶的嫌疑人?,名为皮西,正要提审此人?,姜中丞可愿同往?”
姜文德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池太?守和夏长史心中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陪同。
衙狱审讯室早已收拾妥当,池太?守主?审,夏长史、花参军陪审,凌芝颜录供,姜文德作为特约嘉宾,也有位置。
皮西跪在?地上,头颈高昂,面带微笑?,目光灼灼扫望众人?,不像个?杀人?凶手,倒像个?慷慨就义的江湖好汉。
池太?守一看皮西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这个?搅屎棍,怎会惹来这么一大堆麻烦,拍桌怒喝,“下首所跪何人?,所犯何罪,还不速速招来?!”
皮西昂首一笑?,“我叫皮西,我就是名震唐国的桃花杀人?魔,段红凝是我杀的,五年前的十七个?人?也是我杀的!”眸光转向花一棠和凌芝颜,“花参军和凌司直就是目击证人?。”
池太?守简单看了两眼供词,转头问,“真是此人??”
花一棠点头,“杀死段红凝的凶手的确是皮西。”
凌芝颜:“皮西手中的桃花烙与五年前桃花杀人?魔的桃花烙大小、形状、花纹都十分相似。”
池太?守吞口水,“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五年前桃花杀人?魔的案子?很可能是冤案。”花一棠说着,不动声?色看向了姜文德。
姜文德靠在?太?师椅里,眼中精光时隐时现,不发一言。
池太?守和夏长史疯狂抹汗。
五年前经手此案的第一责任人?吴正清已经死了,若此案当真有冤,倒霉的肯定是他俩,倘若在?几?个?时辰之?前,尚有转圜的空间,大不了寻个?其它的罪名将皮西砍了,一了百了,可现在?一尊御史台的大佛在?这儿盯着,无论如何都不能糊弄了事。
就在?此时,姜文德说话了,“五年前的桃花杀人?魔一案,震惊全国,圣人?令御史台全程参与审理?,当时人?证物证确凿,证据链清晰,已是铁案,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人?,自称是桃花杀人?魔,恐有蹊跷吧?”
池太?守:“姜中丞所言甚是,下官也觉得有蹊——”
“姜中丞所言差矣,凌某看过五年前的卷宗,所谓的人?证物证确凿,证据链清晰,只有最后的屠延一案,”凌芝颜打?断池太?守,“至于屠延之?前的十六宗连环奸杀案,疑点颇多,恐有误判。”
池太?守噎了一下,不敢吭声?了。
姜文德皱眉,“我记得侦破此案的是一名叫吴正清的捕头,应是对案件细节最为清楚,为何不见此人??”
夏长史擦汗,“吴参军前几?日……咳,死了。”
姜文德一怔,“如何死的?”
“吴参军是被一名叫瞿慧的女?子?杀死的。”夏长史道,“个?中曲折实在?是一言难尽,若真论起?来,与桃花魔一案也是难脱干系。”
“哎哎哎!你?们聋了吗?!”皮西甚是不满,“我都说了,我就是桃花魔,你?们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还不速速让我画押,张榜公布罪名?那个?屠延不过是个?假货,都能在?东市口行枭首之?刑,我一个?正儿八经的桃花魔,起?码要在?北市大玄门前行刑才够牌面吧?”
“荒唐!”凌芝颜厉喝,“官府查案审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证言、物证、书证、勘验笔录必须严丝合缝,岂能随意抓人?定罪!”
皮西翻白眼:“刚刚花参军都说了,五年前的桃花魔是冤案!”
花一棠:“但花某可没说你?就是真正的桃花魔。”
皮西挺直腰杆,“我有证据!我知道所有死者被杀的地点!我能写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五年前十七宗连环凶杀案,官府只找到了四个?第一案发现场,直到现在?,其余的十三宗案件的第一现场都是迷。
花一棠肃下神色,“让他写!”
皮西边写边笑?,神色很是得意,不消片刻就书写完毕。伍达呈上供词,池太?守实在?看不出头绪,递给?了凌芝颜。
凌芝颜扫了一眼,脸色变了。
皮西所写的地址中包括官府所掌握的四个?第一案发现场,位置分毫不差。这四个?地址,官府从未公开过。而其余十三处地址也十分详细,不像是随手编的。
现在?的问题是,距离案发过去了五年,现场所有痕迹早已消失无踪,就算想重新勘验,也无从下手。所以皮西所写是真是假,很难分辨。
池太?守和夏长史一看凌芝颜的表情就知大事不妙,顿时面如死灰。
皮西表情愈发得意,“这十七名女?子?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猎物,她们的名字、年纪、喜好、平日里的活动路径我都一清二楚,需要我一一说给?你?们听吗?”
凌芝颜死死盯着皮西,“你?说你?五年前杀了十七人?,但屠延杀人?事实确凿,人?数对不上吧?”
皮西:“屠延杀的那个?是我教的,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也该算到我头上咯。”
夏长史骇然?变色,“你?是说——你?你?你?不仅自己杀人?,还教别人?杀人?,你?你?你?你?你?疯了吗?!”
皮西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之?前给?屠延定罪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说他是疯子?,他一个?假货能疯,我一个?真货凭什么不能疯?”
审讯室内倏然?一静。
凌芝颜攥紧手指,皱着眉头死死盯着皮西写出的口供,沉默。
姜文德摩挲着手里的扳指,若有所思,也不说话。
池太?守和夏长史压力山大,只能向花一棠发送求救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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