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推窗一看,停车的位置就在连小霜宅院后门外的巷子里,车身恰好?卡在两辆货车中央, 停车技术不可谓不精妙。从这条后巷往东走到?尽头就是西市坊门,坊门外就是凶手抛尸的暗渠。皮西是从西侧南侧的坊墙洞钻进来的。
花一棠很满意, 抛给皮西一片金叶子,“皮西小哥简直是益都活地图。”
皮西乐得合不拢嘴,“花四郎过奖了,小的日日驾车送段娘子出行,自然对益都大路小街都熟悉,我就在这门外候着,若二位还要用车,大声唤小的便是。”
后门上还贴着府衙的封条,没有任何破损,花一棠揭掉封条,二人快步走了进去。
连小霜的宅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更静更黑了,花一棠掏出照明夜明珠绕过绣坊,前方便是正?厢。
苍白的月光下,一只?孤零零的风铃吊在屋檐下,夜风穿过屋檐,风铃叮、叮、叮地响着,好?像在呼唤一个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二人不觉放轻脚步,林随安纵身一跃取下风铃,铃声戛然而止,静静躺在花一棠的掌心里。
这只?风铃的形制花纹与月老祠的姻缘风铃一模一样,只?是内外都长出了斑驳的锈斑,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养护了,风铃下的纸签退了色,字迹早已无法辨认,花一棠举起夜明珠,莹莹的光照着风铃内部,一边转着,一边细细辨认。
林随安抻着脖子,也凑过去看,可实?在是看不清楚,越凑越近,几乎贴到?了花一棠的肩膀上,“有字吗?”
花一棠肩膀一僵,突然噔噔噔旁移三大步,漂亮的大眼睛瞪着林随安,眼里的光比夜明珠还荧惑动人。
林随安莫名?其妙,“干嘛?”
花一棠用手背飞快抹了一下耳垂,林随安刚刚一口气恰好?吹到?了这里,又痒又烫,可看她的表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一片郁闷惟天可表,“咳,有字。”
林随安大喜,“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不是名?字,”花一棠长吁一口气,稳住心神,将?夜明珠递给林随安,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四宝放在地上,左手细细摩挲风铃的内侧,眯着眼,右手快速在纸上写画。
林随安蹲在旁边举着夜明珠,看着一串字符从花一棠笔尖流淌到?纸上,眉头越蹙越紧,她认出来了,是小篆。
她早该想到?的,那个男人如此鸡贼,将?他?和连小霜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消除了,怎么会轻易在姻缘风铃里留下自己名?字。
既然他?敢将?风铃留在这里,想必是知道无人会发现风铃里的秘密,或者说,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猜到?他?是谁。
“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林随安问。
花一棠皱眉:“子兮子兮,见此良人何?”
林随安:“啥?”
“出自《诗经》的《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花一棠道,“是一首情诗。”
林随安:“莫非这是连小霜和他?情郎的定情诗?”
花一棠叹了口气,“问题是用这首诗做定情诗太?常见了,无法根本无法判断指的是谁。”
二人沉默。
林随安看了看了风铃,又看了看屋檐,突然灵机一动,将?风铃又挂了了回去,推门进了主厢房,推开窗扇,坐在连小霜的妆台前。
花一棠立即明白了林随安的用意,站在林随安身后,蹲下身,从林随安的身后观察风铃的方向,“连小霜每日梳妆时?,抬头就能看到?风铃,风铃直直对着的是——”
二人对视,“散花楼……”
二人距离甚近,林随安甚至能看清花一棠的长长的睫毛颤了三下,瞳中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林随安:诶?
“你俩不要太?过分了!”靳若人未到?声先?至,一路嚷嚷着冲到?了窗外,跳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空花前月下?!”
花一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林随安腾一下站起了身,胡乱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故作镇定道:“何事?”
靳若啪啪啪拍着窗棂,“凌老六传话,说在瞿慧身上发现了杀死连小霜的凶器,可能是绣线。”
“什么?!”林随安大惊失色。
“瞿慧呢?”花一棠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问。
“瞿慧不见了。”靳若飞快道,“今天马氏的几个纨绔去了秋月茶坊闹事,瞿慧也在,那帮二世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说吴正?礼找了个新欢,挂了个破风铃在床头,凌六郎推测,瞿慧定是受了刺激,去找吴正?清家找吴正?礼的晦气了,让咱们赶紧过去呢!”
“且慢!”林随安急呼,“你刚刚说什么风铃?”
靳若语气酸溜溜的,“师父你装什么傻,不就是你俩刚刚去大慈寺旁边的月老祠看的姻缘风铃嘛,害我跑了好?多冤枉路——”
花一棠:“你说吴正?礼的床头挂了一个姻缘风铃?”
靳若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家师父和花一棠的表情都不太?对,当即肃整了神色,“对。”
花一棠:“风铃里面可有人名?、或者诗词?”
“里面不知道,听说风铃下面的纸签上有一句定情诗,”靳若挠头,“说什么今天喝稀的,明天喝凉的——”
花一棠:“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靳若:“对对对,就这句。”
林随安倒吸凉气,飞速和花一棠对视一眼。
花一棠的脸色难看至极,“难道连小霜的情郎是吴正?礼?”
时?间紧迫,三人出了城内区,直奔衙城,吴正?清宅院的位于?衙城北侧西一坊,路上靳若言简意赅将?秋月茶坊和假百花茶的事儿汇报了一遍,花一棠冷笑两声,给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评价。
这次有靳若带路,皮西驾车更快了,用了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万里街十八号的吴氏别院,也就是吴正?清的府宅。
林随安刚跳下马车,就看到?正?对面木夏驾着车停了下来,凌芝颜扶着花一梦跳下了车,方刻背着大木箱也来了。
凌芝颜见到?二人双眼一亮,急声道,“瞿慧可能是杀死连小霜的凶手!”
花一棠的声音更急更快,“吴正?礼可能就是连小霜的情郎。”
凌芝颜:“!!”
林随安提着千净就去踹门,脚还未碰到?门板,门竟然自己开了,里面钻出一个脑袋,林随安差点一脚踹上去,忙一个旋身避开。
那人穿着长袍,戴着幞头,看年纪打扮像个管家,被林随安吓了一跳,抬眼一看,认出了花一棠和凌芝颜,再一看方刻的装扮,大喜,“花参军、凌司直,您二位这是带大夫来了啊!”
花一棠提着袍子就往里冲,“吴正?礼呢?”
“就在内院,我来给花参军带路,”管家一路小跑,絮絮叨叨倒苦水,“花参军您来了就好?啊,吴参军和吴家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吐又拉,吐得都是绿了吧唧的东西,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中毒了,他?们吃食和药品都是我亲自看管的,怎么可能有人下毒——”
凌芝颜:“今日马彪等人是不是来过?”
管家:“啊?马大郎?早上来过,还带了百花茶呢,吴参军和家主都喝了——难道是那茶不对?不能吧,马大郎和吴参军那可是十来年的交情呢!总不能害我家参军大人吧?”
迎面跑过来两队侍女,端着脸盆毛巾,匆匆向管家和众人施礼,又急急忙忙跑开了。
花一棠啧了一声,“瞿慧可曾来过?”
管家连连点头,“来了来了,夫人果然对家主情深义重,一听说家主病了,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说来真是惭愧,刚刚家里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多亏夫人坐镇才稳住了局面,虽说二人已经义绝,但这份少年夫妻的情谊着实?令人感动——花参军小心脚下,前面就左拐是偏院,往前直走是正?院。”
一般来讲,吴正?礼为?主,住正?院,吴正?清为?客住偏院,所以花一棠当即冲向了偏院,“瞿慧来了多久?可有人跟着?此时?在何处?”
管家拍马屁,“花参军真是未卜先?知,夫人刚刚去正?院看过家主,此时?恰好?在偏院探望吴参军。”
花一棠停步,觉得有些不对,“吴正?清住在偏院?”
管家:“正?院凉爽些,吴参军就将?正?院让给了家主先?住着——”
凌芝颜瞬间抓住重点:“吴正?礼床头的风铃是谁的?何时?挂在屋里的?是何来历?”
管家见凌芝颜面色凝重,忙郑重回答,“是吴参军两年前从大慈寺带回来的,收起来好?些日子了,前日从散花楼回来,不知为?何又让我翻出来挂在了床头,吴家主过来借住,家里乱的紧,还没来得及换到?吴参军的偏院——”
所以连小霜的情郎不是吴正?礼,而是吴正?清!
众人的脸色微变,当即加快了脚步。
偏院的位置很是别扭偏僻,绕行回廊,穿过后花园,足足跑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定眼一看,仆从、侍女在紧闭的院门外挤成一团,窃窃私语。
管家大怒,“你们都躲在外面作甚?怎么不进去伺候吴参军?!”
侍从:“刚刚吴参军突然全身发抖,吐了好?多绿色的液体?,然后就晕过去了,太?吓人了!”
侍女:“恰好?夫人过来了,说吴参军和家主一样,都中了龙神果的毒,要用正?宗的百花茶解毒,她身上正?好?带了百花茶,说我们碍事,就把我们全轰出了院子,还闩了门。”
“夫人刚刚的脸色好?吓人啊!”
“之前夫人说话都很和气的,从没那么凶过下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四郎!”花一梦脸色惨白,“我闻到?了血腥气!”
话音未落,林随安一脚踹开院门,闪身冲进偏院,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厢房,偏厢黑灯,正?厢的窗户隐隐亮着,林随安又一掌拍开正?厢大门,一股腥臭气味扑面而来,忙用袖子遮住了口鼻。
屋内灯光昏暗,正?对门的是一扇单扇屏风,绣着两枝缠绕的海棠花,屏风后人影晃动,传出女子轻轻的笑声。笑声诡异,如同鬼哭。
林随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后花一棠、凌芝颜、靳若、方刻和花一梦也冲了进来,众人心道不妙,硬着头皮绕过屏风,豁然数目圆瞪。
一张皱皱巴巴的被子仍在地上,吸满了血和绿色的呕吐物?,血顺着床沿滴滴答答流着,吴正?清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暴突着,上半身被血浸透了。
瞿慧|骑|坐在吴正?清的身上,双手握着一柄菜刀,一下、一下、一下捅进吴正?清的胸口,每捅一下,吴正?清的身体?抽搐一下,嘴里涌出一股血和绿色呕吐物?的混合液体?。每捅一下,瞿慧就笑一声。
这个场景太?过骇人,众人全都惊呆了。
最后一个冲进来的管家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林随安头皮一麻,跃身上前揪住瞿慧,将?她硬生生拖了下来,夺走了她的刀。
方刻冲到?床前扫了一眼,摇头,“都捅烂了,没救了。”
花一梦躲在凌芝颜身后,哇一口全吐在了凌芝颜的背上。凌芝颜的脸绿了。靳若的脸也绿了,捏着鼻子远远躲在一边。
花一棠脸色白得吓人,递给林随安一张香喷喷的帕子,平日里最洁癖的他?居然没吐,也没捂住口鼻,而是直直盯着瞿慧,眼眶赤红如血,
瞿慧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跪在地上,手里明明已经没了刀,依然机械地重复着刺捅的动作,刺一下,笑一声,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水滚滚落下,口中喃喃:
“小霜……你最爱这个男人了对不对……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他?来陪你了……小霜你高兴吗……高兴吗……高兴吗……”
池太守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了。
益都人杰地灵, 物华天宝,虽说之前也有些案子,但都是小打小闹, 这几年?来最大的事儿就?属桃花杀人魔一案,也有惊无险过去?了。他这个益都太守平日里也就是喝喝茶, 串串门, 打打马吊,日子过得挺滋润。
本以为花家四郎来了益都,能做个左膀右臂,不?曾想?,自从此人踏入益都,就仿佛晦神附身一般,走哪哪死人, 那个林娘子更绝,走哪跟人打到哪,这俩人合在一处,当真是卧龙凤雏, 天塌地陷。
池太守跟着忙了好几日,腰也疼,腿也酸, 好容易找了个借口休沐,岂料刚消停了两日, 那花四郎又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过不去,还专挑半夜过来。
“这次又是什么案子?”池太守疾步走在回廊里,一边走一边系绑衣带, 心道,最好是大案子, 否则都对不?起他暖和?的被窝。
夏长史?头发毛毛躁躁的,簪子支棱着像根扫把,看样子也是刚刚从窝里爬出来,跑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吴参军被人杀了!”
池太守脚下一滑,咔吧闪了腰,“什么?!”
夏长史?哭丧着脸,“凶手是瞿慧。”
“什么?!!”
池太守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脑袋瓜子嗡嗡的,脚也飘了,眼睛也花了,迷迷糊糊到了衙狱,定眼一看,花一棠、林随安、凌芝颜、方刻和?靳若都在,审讯室里桌案和?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就?等?他和?夏长史?了。
池太守看着那空荡荡的太师椅,做工精细,木质昂贵,不?用?问,定是花一棠赞助的,此时此刻摆在这里,上面仿佛飘过四个大字:请君入瓮。
花一棠像是从外面急匆匆赶过来的,还未来得?及换官袍,身着华服,握着一柄山水扇,目光灼灼看过来,“池太守,夏长史?,此案重大,还请二位主?持大局。”
池太守和?夏长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言难尽之意,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入座,凌芝颜也坐了下来,权当录事官的工作。
花一棠上前?一步,抱拳道,“今日亥正三刻,衙城西一坊万里街十八号发生?了一宗命案,死者吴正礼,时任益都府衙司兵参军,凶手是吴氏家主?前?妻瞿慧,我等?赶到凶案现场时,瞿慧正在行?凶,目击证人共有七人,分别为下官,凌司直、林随安、方刻、靳若、花氏三娘和?吴氏别院管家吴永,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池太守抹汗,“吴参军英武非凡,怎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杀死?”
花一棠皱眉:“之前?吴正清替吴正礼受了五十笞刑,本就?有伤在身,只能卧床休养,后来又喝了马氏马大郎马彪带来的茶水,刺激体内毒发,呕吐昏厥,瞿慧趁虚而入,将其杀害。”
“慢着慢着,”夏长史?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茶水,什么毒发,此案怎么又和?马氏扯上关?系了?”
花一棠看了眼方刻,方刻丧着脸上前?,呈上吴正清的检尸格目和?杀人凶器,“死者吴正清,男性,年?三十一岁,臀部有伤,致命伤为前?胸一十九处刀伤,凶器为一柄菜刀,乃是吴氏别院之物。其中一刀穿透心脏,十八刀深入肺叶,十刀砍断肋骨,死者生?前?并无太多挣扎。经检验,死者体内存有龙神果?之毒,毒性并不?深,推测死者服用?龙神果?不?超过三个月,身体尚无毒性反应。但因为喝了赝品百花茶,体内毒性被激发,肠胃反应剧烈,呕吐后陷入昏迷,方才在毫无所觉的境况下被杀。”
“根据管家吴永口供,今日上午马彪等?人曾去?探望过吴氏兄弟,送上了马氏产出的百花茶。”花一棠示意衙吏送上茶包样品,“经过检验,此茶表面神似百花茶,实际上却是另一种茶叶,功效与百花茶相去?甚远,若是常人喝了,并无大碍,但若是身中龙神果?之毒的,喝下便会激发毒性发作,危及性命。”
池太守大怒,“马氏好歹也是名扬唐国的茶商,竟敢贩卖赝品,简直是荒唐!”
夏长史?:“池太守所言甚是,赝品茶叶一案定要严查!”
池太守点了点头,眉眼竖起,“瞿慧何在?!还不?速速带上来!”
锁链声从衙狱深处传出,哗啦——哗啦——两名狱卒拖着瞿慧走了进来,瞿慧双手双脚皆被粗重的铁链锁住,举步维艰,她的发髻散乱,身上脸上沾满了血污,款款跪在案前?,磕头行?礼,“罪人瞿慧见过诸位大人。”口齿清晰,眉眼平静,透出一股子诡异。
池太守拍下堂木,“瞿慧,你?杀害吴正清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瞿慧抬起头,嘴角勾起笑意,“是我杀的,我认。我只恨现在才找到他,杀得?太晚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嘴角的笑意变成了狰狞的张狂,荧荧灯光之下,鬼气森然。
池太守吞了口口水,“你?什么意思?”
瞿慧咧开嘴,“因为吴正清是小霜的情郎,小霜最爱他,小霜死了,他自然也要去?陪小霜。我杀了他,小霜一定很高兴。”
夏长史?:“吴参军就?是连小霜的相好?怎么可能?!你?有何证据?”
瞿慧笑着,不?说话。
花一棠示意衙吏送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两只风铃,一只布满了锈斑,正是连小霜屋檐下的那个,另一个几乎崭新,风铃纸签上的字迹清晰可辨,写着“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这两个风铃是分别从连小霜和?吴正清的家里找到的,从造型、材质和?花纹可以?辨出,乃是月老祠的姻缘风铃。”花一棠提起崭新的那一只,“吴正清家这只纸签上的字迹和?连小霜留在绣坊账簿上的字迹一样,是她亲笔写的。”又举起生?锈的那一只,“连小霜这只内部刻了一句诗词,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上下两句诗词皆出自《诗经》的《绸缪》,说明这两个风铃是一对。”
池太守一脸不?可思议,“就?因为吴正清是连小霜的相好,就?要杀了他?”
花一棠叹了口气,令衙吏将吴正礼提了上来。
吴正礼面色如纸,看到瞿慧好像看到恶鬼一般,远远躲在一边抖个不?停。
花一棠:“吴正礼,我且问你?,将连小霜卖给你?抵赌债的人到底是谁?”
“是吴正清!全都是吴正清干的!”吴正礼尖叫道,“花言巧语骗了连小霜的是他,将连小霜卖给我抵债的也是他,连小霜怀的孩子……对,那个孩子肯定也是吴正清的,我早该想?到的,他们一直藕断丝连,果?然是一对奸夫□□!对对对,所以?那时吴正清给我吃假死药,根本不?是为了救我,而是怕我说出他和?连小霜的关?系,后来替我挨板子,也是苦肉计!吴正清这厮果?然不?是东西,我差点被他害死了啊!池太守,我也是受害者啊,我是无辜的啊!”
林随安差点一脚踹过去?:人渣!
靳若狠狠啐了一口吐沫。
瞿慧慢慢转头,冷冷看着吴正礼。
吴正礼一个激灵,抱着头缩在一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瞿慧一脸不?屑收回了目光。
池太守一脸厌恶,挥手让人将吴正礼拖了下去?。
夏长史?的表情有些不?忍,“想?不?到吴参——咳,吴正清竟是这样的人,我们真是识人不?清,惭愧惭愧!”
池太守看着瞿慧,“所以?你?杀吴正清是为了替连小霜报仇?难道——”神色一变,“杀死连小霜的人是吴正清?!”
瞿慧神色一动?,闭上了眼睛。
“杀死连小霜的不?是吴正清,而是瞿慧。”花一棠道。
池太守和?夏长史?倒吸凉气。
瞿慧缓缓睁开眼睛,眼瞳绯红如血,抿着唇不?说话。
花一棠喉结滚动?数下,令衙吏呈上另一样证物,正是之前?在瞿慧身上找到的那张海棠花绣帕。
花一棠:“这张绣帕的绣线上验出了人血和?龙神果?,想?必这帕子上的绣线就?是你?勒死连小霜的凶器吧?”
瞿慧还是不?说话。
“你?用?绣线勒死连小霜,带走了绣线,然后又将绣线绣在了帕子上。”
瞿慧沉默。
“那为何不?直接烧了绣线,而是绣在帕子上?为何要将凶器留在身上?”
“……”
花一棠皱紧眉头,看了眼林随安。
林随安深吸一口气,撩袍蹲身,直直看着瞿慧,“那夜,你?说起小霜时的感情不?似作伪,你?一直是她的朋友。”
瞿慧神色微动?,眼中渐渐聚起水光。
林随安:“我以?为,我们也是朋友。”
瞿慧瞳光剧颤,泪水无声落下,“林娘子……对不?起……明明是你?救了我……我、我当时就?该告诉你?的……可是,我还没找到那个负心郎,我不?甘心!我要那个男人为小霜陪葬!”
林随安喉头微哽,“是谁杀了连小霜?”
瞿慧泪眼如血,“是我。”
林随安强迫自己盯着瞿慧的眼睛和?泪水,“……为什么?”
瞿慧吸了口气,颤声道,“那日,她突然来了别院,兴高采烈告诉我,她怀孕了,她的情郎就?要为他脱籍,要娶她为正妻,还要带她离开益都,去?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她就?要自由了……她那么高兴,笑得?那么好看,她的笑脸就?像一根刺,狠狠刺到了我心里!”
“我和?小霜是患难与共的盟友,是朋友,是比亲人还亲的人,我们几乎同生?共死,我们的命应该是拴在一起的,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可是她居然跟我说,她要离开了,她要自由了,她要抛下我了!”
“我不?相信她会扔下我,所以?那夜趁着吴正礼出门赌钱,偷偷去?了小霜家,我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要抛下我,可是——”瞿慧瞪大眼睛,歪了一下头,似乎有些不?解,血样的泪沿着眼角落下,“她却说,她只爱那个男人,除了那个男人,世上任何人都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刚绣完一副海棠屏风,她说这是她绣得?最好的东西,是她的嫁妆。她拿出三缕绣线,在我眼前?献宝似的摆弄着,说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颜色——”
“我抢过绣线,想?扔掉,想?骂醒小霜,想?告诉她,那个男人不?值得?,可是小霜却跟我抢,还骂我,抢着抢着,绣线就?绕上了小霜的脖子,小霜一直骂我,她从来没有骂过我,我太伤心了,想?让她别骂了,然后——”瞿慧低头看着双手,泪水在掌心汇聚成了血红色的一摊,“不?知怎的,等?我回过神来,小霜已经被我勒死了——”
整座审讯室一片死寂。
林随安眼眶发酸,死死攥着拳头,慢慢站起身,脚下一晃,花一棠忙扶了一把,小心为林随安摇着扇子。
林随安:“下面你?来吧。”
花一棠点头,将林随安拉到了身后,提声道,“瞿慧,你?杀连小霜是早有预谋的吧?”
瞿慧怔怔摇头,“不?是,不?是的……”
“若非早有预谋,为何准备了桃花烙,抛尸的大木箱,甚至连抛尸的路线都早早规划好了?”
瞿慧抬头,一脸茫然流着泪,“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花一棠面色微变,“不?是你??”
瞿慧慢慢摇着头,“我杀了小霜,浑浑噩噩逃了出来,我只记得?当时天已经黑了,西市人很多,我混在人群里回了家,在园子里坐到了天亮,我甚至以?为是一场梦,直到第二天,我听说在浣沙溪发现了小霜的尸体……为什么……小霜的尸体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不?知道,难道是小霜死不?瞑目,她的魂魄驱使她的尸体出了门……为什么?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问自己,又像是问花一棠,或者说,是在问连小霜。
小剧场轻松一下
月老祠的庙驾着自己的老牛车,走了足足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花氏九十九宅。不?料守门人竟说花四郎去?府衙审案子了,若有要事可直接向木大总管汇报。
听名字,庙祝还以?为这位木大总管是个稳重的老人,不?料竟是个十四岁的清秀少年?,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花四郎对这姻缘风铃很是看重,交给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能行?吗?
神奇的是,当“木大总管”看到姻缘风铃的一瞬间?,脸上露出慈爱又欣慰的笑容,彷如一下子变成了四十岁,当即赏了庙祝十贯钱。
庙祝心悦诚服:难怪此人小小年?纪能当总管,真是太会做人了!
第212章
“所以, 瞿慧杀了连小霜之后,并没有处理尸体,而是仓皇逃走?, ”靳若挠头,“也?就是说, 还有一个人, 重新整理了?案发现场,在连小霜的尸体上印上桃花烙,将尸体装箱,运到污水渠,设下定时装置,让连小霜的尸体在第二日出现在浣花溪——这人图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众人坐在司法署里,盯着?密密麻麻的线索墙发呆。
连小霜的案子算结了。“情郎”的位置标上了?“吴正清(已死)”, “真凶”的位置写上了?“瞿慧”,“凶器”标上“绣线”,又?新加了一条线“抛尸”——空白。
花一棠用红圈勾起“桃花烙”三个字,“为何一定要在连小霜的身上印上桃花烙呢?”
凌芝颜:“将杀人罪行嫁祸给桃花杀人魔, 替瞿慧遮掩罪行?”
花一棠:“若是这个原因,那此人定是与?瞿慧十分相熟之?人,不?仅相熟, 关系还很好,想保护瞿慧——会是谁呢?”
靳若:“瞿慧自从嫁给吴正礼, 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连娘家亲戚都疏远了?,与?她相熟的人, 除了?那个天杀的吴正礼,吴正清勉强算一个, 可这二?人都不?可能帮瞿慧,而且都有不?在场证明。”
花一棠摇了?摇头,盯着?桃花烙三个字,喃喃道,“不?是他们?,还有一个人……”
靳若:“还能有谁?”
林随安沉默良久,“连小霜。”
此言一出,众人头皮一麻,不?约而同想起了?瞿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