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哂笑,忙道不要,飞快翻身爬起,“走吧。”
张九龄拉住她,蹲身下来,理着她皱起的衣衫。
谭昭昭穿着利落的胡服,她低头看去,觉着并无不妥之处,忍不住想翻白眼。
还真是一丝不苟!
谭昭昭劝道:“等下骑马照样会变皱,别去管了。”
张九龄失笑,耐心地道:“无妨,昭昭懒得动,有我呢。”
有我呢!
简简单单几个字,谭昭昭莫名感动,低低嗯了一声。
若没有他,谭昭昭辛苦些,估计也能走出韶州到长安。
但有了他,漫长的路上有他作伴,曾如他所言,很有趣,不会再寂寞。
千山牵来了棕马,张九龄上前接过缰绳,抚摸着马,对谭昭昭道:“你别怕,它看上去高大,性情很温顺......不吧,你还是先骑青骡。”
青骡比棕马矮小,容易驯服。谭昭昭初次在田野小径上骑,为了稳妥起见,便答应了。
千山牵回棕马,没一会牵前来了青骡。张九龄接过缰绳,正要帮助谭昭昭上去,她已经踩着脚蹬,灵活翻身坐在了骡背上。
张九龄眼含笑意,夸赞道:“昭昭这上马的姿势,看上去骑术很不错。”
虽然只是骑青骡,比马要低矮一截,谭昭昭还是骑出了睥睨天下的姿态,她微微抬着下巴,吹嘘道:“我的骑术好着呢。”
张九龄看得发笑,“我替昭昭牵骡。”说罢,牵起缰绳,慢慢朝外走去。
太阳热烈,放眼望去,山野间漫山遍野的绿,风吹来,呼吸间满是草木泥土的气息。
张九龄选了树荫下走动,因为走得慢,路虽然不平,谭昭昭觉着倒挺平稳,道:“大郎要不将缰绳给我,我骑快一些试试。”
张九龄不放心,回头耐心解释道:“昭昭先别急,等适应一阵再小跑着试试。”
要是摔了,以后再骑估计会有心理阴影。
谭昭昭便乖乖应了,走了一阵,她四处打量,认出张九龄带着她朝上次去摘杨梅的方向,问道:“大郎可是要带我上山?”
张九龄说是,“那条道清净,凉快。昭昭想去何处,我这就领着你改道前行。”
谭昭昭想了下,道:“你走路前去,着实太远了些。等下回来,还会耽误了用饭。”
张九龄笑问道:“昭昭是关心我走太远的路,还是关心着吃食?”
谭昭昭坦白道:“两者皆有之。”
“昭昭真是直率。”张九龄笑了声,他停下脚步,转身过来,道:“我欣赏昭昭这份直率,正好天愈发热,就不再客气了。你且往前些。”
谭昭昭往前面挪了挪,张九龄翻身上来,坐在了她身后。
想到先前上山,他们共骑的姿势,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后背太烫,谭昭昭不自在扭动了几下。
张九龄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脸颊边,道:“青骡矮小,上山会吃力,我们在周围转一圈就回去。”
谭昭昭点头答好,风吹来,张九龄的发丝在她脸上拂过,痒得她往后笑着躲。
怀里是不安分的软玉温香,张九龄几乎溃不成兵,沉沉闷哼了声,无奈唤道:“昭昭。”
谭昭昭答应了声,“作甚?”
张九龄深吸一口气,极力平缓着情绪:“昭昭可是与我有仇?”
谭昭昭不解,“没呀,我们能有什么仇?”
张九龄道:“若是没仇,昭昭为何动来动去,给我上酷刑,可是想将我屈打成招?”
谭昭昭:“......”
后背处,邦邦硬。
谭昭昭浑身僵硬,不敢动,再也不敢动了!
第十三章
回屋之后洗漱,眉豆提来热汤,谭昭昭闻到浓浓的药味,好奇问道:“何处来的药汤?”
眉豆答道:“九娘与大郎出门前便吩咐了婢子,说是早些备好。九娘劳累之后,泡上一阵好解乏。”
还真是体贴周到!
谭昭昭抿嘴笑得甜甜。泡完药汤换了身干净的衣衫,顿觉神清气爽。
眉豆道:“九娘,婢子给你按跷,松泛松泛。”
谭昭昭躺下来,问道:“也是大郎吩咐了你?”
眉豆说是,“大郎去了前院书房洗漱,顺道再读一阵子书,等下来陪九娘用饭。大郎说天气热,中午让灶房做冷淘来吃。”
中午能吃到凉凉的冷淘,眉豆的手势力道对谭昭昭来说正好,不轻不重,她眯着眼,舒服得直叹息。
眉豆偷笑道:“大郎待九娘真好,你们出去时,徐媪前来寻大郎,说是娘子有话与他说。见你们不在,徐媪就回了娘子的院子,让婢子无需告诉大郎,她会亲自去找。”
卢氏找张九龄,徐媪前来传话,还不欲声张,估计是怕请不动张九龄,或者要亲口对张九龄说些什么。
婆媳关系复杂归复杂,端看男人的态度如何。
那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谭昭昭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全力享受着眉豆的按跷。
到了午饭时辰,张九龄还未回来。谭昭昭多等了片刻,心想他应当留在了卢氏的院子用饭,便吩咐眉豆去提饭食。
天气热了以后,新鲜的菜蔬多了些,如葫芦就不稀奇了,蕹菜等最为常见。除了冷淘之外,还有一叠蒸葫芦,一叠蕹菜。
谭昭昭方吃了两口,张九龄急匆匆回来了,在门口微微喘气,望着她无语片刻,脱下鞋履进了屋。
走得急,张九龄面孔微微泛红,额角冒出些细汗,对愣愣咬着蕹菜的谭昭昭道:“我先去洗漱一下。”
谭昭昭坐了回去,张九龄面色寻常,看不出喜怒,她也无从得知在卢氏院子发生了何事,只能静静等着。
没一会,张九龄出来了,谭昭昭问道:“大郎怎地回来了,可用过了饭?”
张九龄斜了眼谭昭昭,道:“未曾,我先前留了话,说是要与你一同用饭。”
谭昭昭干笑,忙唤眉豆去拿饭食,道:“眉豆与我说了,听说你被阿家叫了去,我以为你会留着陪阿家,便先用了。”
张九龄道:“言出必行......,罢了,是我迟了些,没让千山回来传个话。阿娘有大娘子,小卢姨母她们陪着,热闹得很。”
谭昭昭哦了声,见张九龄随手端起她喝过的茶盏吃了起来,她忙哎道:“这是我喝过的!”
张九龄依旧不紧不慢喝完了,放下茶盏道:“我知道。怎地,昭昭是嫌弃我了?”
谭昭昭解释道:“大郎喜洁,我是怕大郎会生气。”
放下茶盏时,张九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觉着很是不可思议。
换作以前,万万不会用他人剩下的饭食,遑说共饮。
起初他与谭昭昭分食,渐渐是在胡塌上半合食,到如今,他会毫不犹豫吃她剩下的半盏茶水。
张九龄蹙着的眉头,很快便舒展开。
能寻到一个不分彼此的伴,何其有幸。
眉豆提了饭食来,与谭昭昭的饭食一样,多了一叠羊肉。
张九龄将羊肉摆在了谭昭昭面前,见她呲牙躲开,便又取回了自己的面前。
张九龄对眉豆道:“以后我与九娘合食,让灶房多做些菜式,记得少做羊肉,多做鱼虾禽。”
眉豆笑着朝谭昭昭眨眼,脆生生应了是。
大唐鱼虾禽不算得肉食,羊肉贵,猪肉贱。谭昭昭吃过一次猪肉,估计是煽猪时处理得不干净,比前世吃到的腥膻许多。
以前谭昭昭就不大吃羊肉,眼下主要的肉食全是羊肉,尤其是羊肝羊杂类,加了各种香料进去去除羊肉膻气,她照样难以下咽。
谭昭昭感到甜滋滋的,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张九龄能照顾到她的饮食习惯,起码幸福了一半。
既然张九龄能考虑到她,谭昭昭便体贴道:“大郎只管吃自己的,我吃别的菜就是。再多加一双干净木箸,也等于分食了。”
张九龄头也不抬道:“我们之间,无需分得如此细。”
谭昭昭听得一愣,张九龄咳了声,似乎在解释:“食铺碍于地方窄小,便想办法使用胡床胡塌合食。如此一来,合食便渐渐传开了。在赶路时,免不了要投宿,去食铺用饭,出门在外,一切以方便为主,早些习惯也好。”
原来如此,谭昭昭好奇问道:“大郎在外赶路,需与人合食,该是很为难吧?”
张九龄向来都是独自用饭。食铺拥挤不方便,或前去做客时,就算饿着肚皮,随便买个胡饼吃了,他也断不会与人同食。
张九龄面无表情道:“食不言寝不语。”
谭昭昭偷瞄过去,见他板着脸,忙忍住笑,低头用起了饭。
饭毕两人一同午歇,张九龄问道:“身子可酸软?”
谭昭昭晃动着胳膊,道:“好着呢,我没那么脆弱。”
“昭昭厉害。”张九龄笑着拉下谭昭昭的手臂,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道:“睡吧。”
谭昭昭打了个呵欠,嘟囔着问道:“等下什么时辰再去骑马,我觉着可以上马了,不用再骑青骡。”
张九龄静默着没做声,谭昭昭疑惑地转过头,道:“不骑了吗?”
卢氏先前将张九龄叫去,除了关心他身子之外,便是前程,生子。
“你与九娘新婚,亲密些也不足为怪。只大郎,你别只顾着耽搁在后院,忘了你的大事前程。”
“九娘如何能去骑马,若是怀了身孕,马上颠簸伤了孩子,那可如何是好。”
“大郎,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生了你。你是家中长子,我与你阿爹,都盼着早些抱孙儿。”
“你们都年轻,恐不知节制,就让徐媪与你姨母去你们院子照顾。我平时忙,你姨母养育过儿女,让她帮着九娘调理身子吧。”
“以后别再与九娘出去骑马了,大郎,听阿娘一句劝,莫要让阿娘替你担心啊!”
思前想后,张九龄还是将此事悉数告诉了谭昭昭,好让她心里有数:“我们走远一些去骑,阿娘那边,我会替你担着。要是阿娘叫你去,全推到我身上就是。”
谭昭昭笑道:“好呀。”
张九龄舒了口气,问道:“昭昭不生气?”
谭昭昭如何会生气,张九龄要是瞒着,卢氏再找她,估计双方就不会那么淡定了。
张九龄夸道:“昭昭聪慧大度,我果真没看错。”
大度与否,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了,谭昭昭笑盈盈问道:“我还不知道,大郎是如何回阿家的呢。”
张九龄道:“当是拒绝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孩子且端看天意,还有二郎三郎他们,张家不至于断了后。”
将谭昭昭的手放在了胸口,与她更贴近了些:“我们院子太小,容不下其他人,只我与昭昭,就已经足矣。”
有张九龄挡着,日子一切如常。
谭昭昭每日练剑骑马射箭投壶,她为了去长安的目标,努力刻苦,不喊累不喊痛。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谭昭昭成日汗如雨下,晒得比以前黑了些,整个人却精神奕奕,容光泛发,散发着勃勃生机。
熟悉以后,张九龄发现谭昭昭爱笑,她笑起来时,那张脸光芒四射,看得他几乎挪不开眼。
为了避开卢氏,他们都从偏门出去,离得远一些的地方去骑马,到了黄昏时再一同归家。
夕阳刚刚坠入了云层,留下一片失火般的天。
仲夏的晚风吹拂,蜻蜓努力在风中拍打着翅膀,停在碧绿的荷叶上。
马经过驻足,张九龄下马,采了几片新鲜荷叶。
池塘里的浮萍漾开,青蛙被惊动,蹦跳到另一片荷叶上去,惊慌失措的模样,可爱稚气极了。
张九龄看得微笑,他以前只埋头读书,没关心过身边的一片叶,一朵云。
与谭昭昭在外骑马歇息时,他会去帮着她一起,摘一束野花,带回屋插在花瓶里。
简朴空旷的屋子,好似一下就变得鲜活起来。
闻着荷叶的清新香气,张九龄见谭昭昭一瞬不瞬望着池塘,随着她看去,问道:“昭昭在看甚?”
谭昭昭笑道:“看莲藕,还有芡实。”
芡实除了能入药,新鲜芡实熬粥,或者加小汤团,桂花一同熬煮。天气热,吊入井中放凉了吃,谭昭昭一想到就口舌生津。
张九龄忍不住嘴角上扬,与她那样一起笑了起来:“应当有嫩藕了,我让千山去问问。若今年新鲜的芡实出来,马上做了昭昭尝鲜。”
谭昭昭喜欢各种新鲜吃食,每日与她一起用饭,他被她的好胃口吸引,不知不觉会多吃半碗。
张九龄以前在书房一读书,差不多就是大半日,疲乏又寂寞。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或黄昏时,总觉着郁郁寡欢。
自从与谭昭昭在一起,动得多了些,饮食也随了她,多食鱼虾禽新鲜蔬果。
张九龄清瘦了几分,但他却感到身体轻盈,远比以前要有朝气活力。
日子充实有趣,他们一同变得更好。
思及此,张九龄胸口鼓鼓胀胀,柔情满溢。
回屋洗漱之后,用了荷叶冷淘,两人一同到屋外纳凉。
明月在云朵中穿梭,清辉洒在地面上,青石泛着温润的光。
谭昭昭玩兴起来,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那淡淡的光影。张九龄在一旁看得好笑,欲牵她的手,道:“别玩了,仔细摔倒。”
夜里还是有些热,尤其是张九龄的手指修长,总爱将谭昭昭的手全部包裹其中,她倏地背着手,道:“热。”
手落了空,张九龄无奈摇头笑,“不热,昭昭要相信我。”
谭昭昭才不信,背着手往前小跑了几步,回头看去,张九龄立在月光下笑。
他长腿一伸,宽袍舞动,似凌波踏步般,一眨眼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真不热。”张九龄俯身含笑,对着气鼓鼓的谭昭昭,将她圈在了怀里,握住了她藏在背在身后的手。
触及间一片冰凉湿润,谭昭昭惊呼一声,仰头望着他:“你的手怎地这般凉?”
迎着近在迟尺殷红的唇,张九龄眸色一暗,低头在她的唇上,辗转,轻点。
“我怕昭昭嫌热,握了一小块冰,冰化了。”张九龄克制吸气,哑声解释:“我亦快化了。”
谭昭昭愣住,心软软的,靠在他的胸前,主动搂住他蹭了蹭,道:“好吧好吧,我不说热了。咦,居然有冰吗?我们去吃冰酪。”
大唐储冰已经很普及,大户豪绅之家都自己储冰,供夏日取用。张氏没那般豪富,须得去韶州城买冰。
夏日冰贵,卢氏担心张九龄贪图凉快,会着凉生病,便只些许给了一些。
父母在,不易财,不别居。
张九龄需要用钱时,便从公账中支取。因着他懂事,张弘愈从不管他的用度。
谭昭昭以为张九龄从公中支取钱去买冰,会被卢氏责骂,便从嫁妆中拿了不易携带的铜钱出来,豪迈地道:“大郎,你去买冰,我们用个够!”
张九龄哭笑不得,将她提着的几串铜钱提溜起来放到一边,拿湿巾抹干净苇席:“铜钱脏得很,别乱放。先前贪凉吃多了冰,已经吃坏了一次肚子,你都忘了?”
谭昭昭装傻,狡辩道:“没啊,我现在好着呢。”
“反正不能多吃。”张九龄不自在朝四周张望,咳了声,道:“我有钱。”
谭昭昭立刻从苇席上爬过去,凑在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兴奋地道:“有多少?”
张九龄望着面前杏眼圆睁,满脸好奇期待的谭昭昭,不禁失笑,道:“没昭昭的嫁妆多,若只是冰的话,还是买得起。你每次到了书房都在打瞌睡,装金叶子的匣子,就在放书卷的格子里,你从没去翻看过。”
谭昭昭讪笑,知道这件事不宜声张,便没再多问下去。张九龄有时好说话,有时候却跟顽石一样,谭昭昭知道肯定休想去买一堆冰,只能偃旗息鼓了。
张九龄得来的冰,谭昭昭就精打细算,全部拿来做了冰酪,各种冰饮。
谭昭昭最喜欢吃大唐盛行的冰镇甜点酥山,用奶酪,蔗浆,蜂蜜等制成,倒进雕琢精美的模子里,冰镇成型,又美又甜又解暑。
这个时候做酥山已经来不及了,谭昭昭琢磨着将冰刨碎,加入酪浆中,冰冰凉凉,吃上一碗神清气爽。
张九龄郁闷至极,用力搂了下谭昭昭,“在昭昭的眼里,吃食远比我重要。”
谭昭昭抿嘴笑,主动牵住了张九龄的手,他反手握住了她,那点郁闷,就很快消弭于无形。
张九龄只允许谭昭昭吃了小半碗冰酪,洗漱后歇息,他轻拥着她,下颚摩挲着她的头顶,不舍道:“昭昭,明日我要去大伯处,要两日才回来呢。”
张九龄的大伯张弘雅考中了进士,苦于在长安出不了头,留在韶州办了私塾,教授学生。
张九皋与戚七郎,都在他的私塾读书。
张弘雅看重张九龄,他在考科举功名上有经验,张九龄快要出发前去长安,便递了帖子来,邀请他去与友人们一叙。
谭昭昭已经听张九龄提过几次,道:“两日而已,大郎很快就回来了。这次你去到话,大伯与族里的长辈,应当会给你盘缠吧?”
张九龄:“.......”
满腔的不舍,全部堵在了胸口。
谭昭昭察觉到了张九龄的不虞,忙柔声道:“我会在家中等你归来。”
张九龄拿谭昭昭没办法,仔细叮嘱道:“昭昭留在家中,莫要贪凉,少吃一些冰饮。平时练习时,太热了就别出去。阿娘那边......,她说什么,你都听着,阿娘心善,她见你不做声,念叨一通也就过去了。”
谭昭昭一一应了,“大郎放心去就是,阿家是大郎的阿娘,我当尊着重着,不会让大郎难做。”
以前张九龄经常离家,从未这般不舍过。还未离开,就已经开始思念。
张九龄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一下下亲着她,含糊着道:“我很快就回来。”
月色透过窗棂,静静洒在苇席上。
张九龄满腔的柔情,全部化作了诗句,低吟道:“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注”
早上送走张九龄,谭昭昭便没再出去骑马,只在院子内练剑。
快到午时,谭昭昭正满头大汗收了竹剑,准备回屋洗漱用饭,徐媪来了。
谭昭昭一见到她,便知道卢氏趁着张九龄不在唤她去,肯定是没好事。
身上都是汗,谭昭昭道:“徐媪稍等,我去洗漱换身衣衫,”
徐媪疑惑地打量着谭昭昭,道:“九娘这是出门去了?”
谭昭昭面不改色胡说八道:“天气太炎热了,我向来不耐热,就出汗多了些。”
徐媪将信将疑离开了,谭昭昭随了她去,换洗之后到了卢氏的院子。
张弘愈不在,小卢氏陪在卢氏身边,谭昭昭一进屋,觑着卢氏神色不大好,只当没看见,上前见礼。
小卢氏惊笑道:“九娘如何这般黑瘦了?”
谭昭昭说是吗,“多谢小卢姨母关心。”
卢氏不客气地道:“先前徐媪来传话,怎地等了这般久才到?”
徐媪肯定会原封不动告诉卢氏,顶多在中间添油加醋几句,卢氏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不过,谭昭昭眼观鼻鼻观心,痛快地认了错:“都是我不好,让阿家久等了。”
卢氏顿了下,哼了声,不悦地道:“大郎愈发瘦削,听灶房说大郎与你一样,平时就吃鱼虾,鸡鸭禽内,如何能补身子!”
谭昭昭垂眸温顺地道:“阿家教训得是,是我照顾不周。天气热起来,大郎吃不下肉菜,可大郎的主意向来大,我万万不敢多言。阿家要多劝劝大郎,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卢氏被噎了下,只谭昭昭态度端正,话说得滴水不漏,她也没了法子,愠怒地道:“你是大郎的妻子,平时侍奉夫君,本是你分内之事。先前你不顾大朗前程,成日拉着他陪着你玩耍之事,我就不再多提了。如今大郎的身子,你都不放在心上,岂是为妻之道?”
张九龄张九龄张九龄......
默默在心中念了几遍,谭昭昭垂首赔了不是,便一言不发了。
卢氏见谭昭昭低头,那股怒意总算散了些,给小卢氏使了个眼色。
小卢氏便挪到了谭昭昭身边,笑着劝道:“九娘,长辈都是为了你好,别说大郎是姐姐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就是我这个姨母,看到那般丰神俊朗的郎君,若是前程受阻,都得痛心呐!”
谭昭昭好脾气地道:“是,姨母说得是。”
小卢氏委婉道:“我嫁人之后,在家中侍奉公婆,晨昏定省从未断过。九娘,大郎忙碌,你平时侍奉他之后,多走几步路,来正院请个安,这才是为人媳妇之道啊!”
无论她们说什么,谭昭昭只管应是,多加一句赔不是,以不变应万变。
小卢氏眼珠转了转,语重心长地道:“如今你连晨昏定省都没功夫,一人着实太忙了些。你们成了亲,迟早得生养孩子,等到那时,你就更加没功夫了。大郎身边总得要人伺候,你娘家母亲应当在出嫁前已经告诉过你,早些选好人,在你不方便时,好伺候大郎。”
这是要替张九龄选侍妾了啊!
在眼下这个时代,除了公主贵人们能张扬恣意,“看尽长安花”乃是风流雅事,男子身边有侍妾实属寻常。
谭昭昭不是公主贵人娘子,她管不着张九龄纳不纳侍妾。
同样,卢氏估计也不管不着。
既然管不着的事情,谭昭昭就不给自己平添烦恼了,只端出恭敬的姿态,一一道是。
见到谭昭昭态度好,卢氏脸色终于缓和些,唤徐媪拿了两包药来,道:“这是调理身子,生儿子的良方,你拿回去服用。切记要忌口,别贪图口舌之欲,多吃些长胖点,才有利于生养。”
谭昭昭心道马上接过药,感激地道:“有劳阿家费心了,我这就回去煎药服用。”
卢氏本还想说什么,她满腹的话,对着谭昭昭软绵绵的模样,一时都想不起来了。
谭昭昭顺利离开回到院子,将药交给迎上来的眉豆,道:“拿去灶房煎了,记得了,这是阿家给我药,让灶房仔细小心些。”
眉豆接过药,先前她还在见谭昭昭生龙活虎舞剑,怎地这般快就吃上药了,不由得惊奇地道:“九娘病了?”
谭昭昭笑了下,道:“你只管去就是。”
眉豆见谭昭昭面色如常,先拿着药去了灶房。
没多时,眉豆端着药进了屋,道:“九娘,药煎好了。”
谭昭昭斜倚在软囊上剥莲子吃,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倒到净房后的水渠里去。”
眉豆愣了下,她似懂非懂,端起药去倒了。
谭昭昭道:“过一阵将碗送回灶房去,就说我全部吃得一滴不剩。吃过药嘴里发苦,没甚胃口,不过阿家的吩咐莫敢忘,中午的饭食......唔,就要一碗清爽些的冷淘,一只白面炊饼,一碗杏酪。”
眉豆机灵,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偷笑出声。
没甚胃口还要吃三碗,要是胃口好那还了得!
冷淘爽口,白面炊饼蘸了杏酪,吃起来松软甜滋滋。
谭昭昭吃完饭,满足地躺在胡床上,没多时枕着软囊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睡醒之后,谭昭昭唤来眉豆,抚着肚子,五官皱成了一团,痛苦地呻.吟:“眉豆,你去阿家院子禀报一声,就说我吃了药,肚子痛得很,无法前去给阿家请安了。”
眉豆被吓住了,惊慌地道:“九娘你可还好,婢子这就去给九娘请郎中。”
谭昭昭偷笑,她的演技还真不错,能瞒过贴身相伴的眉豆,其余比如徐媪等人,肯定没问题了。
“快去吧。”谭昭昭朝眉豆挤了挤眼。
眉豆反应过来,松了口气,哭笑不得道:“九娘真是吓死婢子了。”
“九娘放心,婢子会传好话,只说九娘吃了药,睡醒之后就腹痛如绞了。”
眉豆保证之后,急匆匆去了正院。没多时,徐媪跟着眉豆回来,看到躺在胡床上的谭昭昭,上下打量着她,道:“听说九娘病了,娘子吩咐婢子来看看九娘身子如何了。娘子说,这药娘子以前生大郎二郎他们时都吃过,从没出过岔子,九娘吃了,如何就腹痛了呢?”
谭昭昭蜷缩着,手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道:“让阿家担心了。我也不清楚是如何回事,这腹痛一阵一阵的......唔......徐媪,我没事,你回去跟阿家回一声,估计歇息歇息就是了。”
她将手伸给眉豆,“眉豆,你扶我一扶,我得赶紧去净房。”
眉豆连忙上前,紧张地搀扶起了谭昭昭。
徐媪见状,只能关心了几句,告退离开。
谭昭昭去了净房,顺便洗漱了下,出来继续在胡床上惬意躺着。
躺累了,谭昭昭就起身比划着剑式招数。徐媪来了几次,谭昭昭腹痛间歇性就发作了几次。
她很是懂事,咬着唇,坚强地道:“我没事,吃着阿家的药,就不去请郎中看诊了,惟恐方子中有药相克相冲,失了药效。”
坚持腹痛就是神仙都诊断不出来,何况是郎中。
徐媪到了夜间再来了一次,闻到屋里散发着药味,谭昭昭病恹恹道:“我先前好了些,就又用了一碗药,请阿家放宽心,早些歇息。”
第二天,灶房继续熬药,谭昭昭的腹痛继续,病了就没办法前去晨昏定省。
日头已经西斜,张九龄翌日就会回来。谭昭昭掐指算着时辰,她只要再见两三次徐媪,她的病就能痊愈了。
徐媪来探望过谭昭昭,她如先前那样,身子时好时坏,只能干巴巴宽慰了几句,起身离去。
从后院出来走出穿堂,徐媪见到张九龄大步流星走来,惊讶不已,忙上前见礼:“大郎这般快就回来了。”
张九龄眉头微蹙,不动声色问道:“徐媪来这里所为何事?”
徐媪忙笑道:“九娘身子不舒服,娘子关心九娘,吩咐婢子......”
话徐媪就见向来端方持重的张九龄,如一阵疾风般,从她身边掠过,飞奔进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