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唐名相张九龄正妻后——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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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昭昭不想添麻烦,嗯了声,便往后靠了靠。
背后的心跳声,似乎快了些,沉沉的呼吸,随着煦暖的风一起拂过,谭昭昭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马顺着山道往上,谭昭昭整个人被迫后仰,陷入了张九龄的怀抱中。
张九龄依旧纹丝不动,稳稳护着她到了一片开阔的山顶,率先下了马,手伸向她。
谭昭昭深吸一口气,借着他的手臂下马。兴许是下得太急,她脚底一滑,人朝前扑去。
张九龄长臂一伸,便将她揽住了。
谭昭昭脸红得几欲滴血,慌忙站好,吭哧着解释道:“我能下马。”
张九龄轻轻颔首,笑了下,道:“我知道。”
拴好马,张九龄提着竹篮过来,从里面拿出两个水囊,顺手递给她一个:“吃口水歇歇。”
谭昭昭道谢,接过水囊,找了块干爽的石头坐了下去,眺望眼前。
山坡并不高,满山坡的杨梅树,树上结满了累累的杨梅,地上的草丛里,到处都是掉落的杨梅。
再朝远处看去,便是望不到尽头,重重叠叠的山,山峦处雾霭袅袅。
山下农田河流,村郭人家,看上去仿佛如世外桃源般美好安宁。
张九龄喝了口水,提着竹篮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杨梅,走到一颗树下仰头打量。
谭昭昭忙放下水囊上前,张九龄急道:“小心地上......”
可惜晚了些,谭昭昭脚底一滑,她尚未回过神,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九龄:“......”
“可摔疼了?”张九龄上前朝她伸出手,准备拉她起身,关心问道。
谭昭昭摇头,疼倒不疼,就是有点儿丢脸。
手伸出去,却不见张九龄拉她。谭昭昭不解看去,她手上杨梅汁与草泥混在一起,脏兮兮。
张九龄正垂眸看着,手指摩挲,明显地嫌弃。
谭昭昭怒了,利落撑着起身,随手拍打着衣衫,一下呆在了那里。
无需看便能知道,她身后肯定沾满了杨梅汁与泥土。
等下回去,张九龄会不会丢下她,不让她上马?
或许,他骑马,她在后面跟着跑。
张九龄已经走回树下,伸手去摘杨梅了。
谭昭昭顾不得多想,走上前问道:“这里的杨梅,能随便摘吗?”
张九龄道:“这片山属于张家。”
谭昭昭哦了声,张九龄道:“杨梅并不不稀奇。始兴盛产杨梅,家家户户都有,随处可摘。”
沉默了片刻,张九龄声音低了几分:“韶州贫穷,杨梅尝鲜时能卖上一些,待全部成熟之后,卖不出几个钱。想要运出韶州到广州府变卖,一来广州府不缺果子,二来梅岭阻挡,路途遥远颠簸,运送中不免磕碰,哪怕有冰镇着,在路上就得坏掉七八成。”
谭昭昭随之陷入了沉默。
张九龄生长在此,对韶州故土,感情深厚。
仅仅开辟梅岭上的大庾岭,打通岭南道的南北交通,就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若不走上朝堂,走到皇帝面前,张九龄所有的壮志,皆为一场空。
张九龄见谭昭昭抓着杨梅枝未做声,抬头看去,她立在那里望着远处,神色迷茫而怅然。
“走吧,回去了。”张九龄收回视线,低声道。
谭昭昭回过神,看到竹篮里只装了小半篮,犹豫了下问道:“可要多摘一些?”
张九龄道:“无需,阿耶与阿娘牙不好,不喜吃杨梅。大娘子与二郎他们,阿娘不许他们多吃,这些已足够,放着就不新鲜了。”
谭昭昭随口问道:“小卢姨母与七娘,她们可喜欢吃?”
张九龄看了眼谭昭昭,道:“不知。她们若喜欢,吩咐仆人再来摘就是。”
谭昭昭哦了声,跟在张九龄身后往回走,看到他垫着脚尖,避开地上落果的模样好像是在跳舞,就忍不住想笑。
张九龄放下竹篮,微微皱眉,上下打量着谭昭昭,她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那边有处山泉,前去洗洗。”张九龄指着左侧的山涧道。
谭昭昭苦着脸,与张九龄一同前去洗手。手上的杨梅汁难以清洗,她努力了半晌,指尖依然留下了淡红的印记。
至于衣衫上的脏污,谭昭昭只能拍打干净草屑,其余的就爱莫能助了。
张九龄凝眸沉吟片刻,道:“你且等一等。”
谭昭昭不明所以,张九龄已经转身走向了一处灌木丛。窸窸窣窣声传来,她以为他在方便,便赶紧转开了头。
没一阵,张九龄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件雪白的衣衫。
谭昭昭惊讶地道:“哪来的衣衫?”
张九龄不自在地动了动身,道:“你穿上。”
谭昭昭木愣愣伸手接过,里衣尤带着他的体温,青木的熏香,此时好像更浓烈了些。
张九龄道:“你穿在外面即可。”说完,很是君子背转了身。
感情他是因为她身上脏,谭昭昭脸颊抽搐,她又自作多情了。
张九龄身量高,谭昭昭在胡服外面套上他的里衣,恰好能盖住她身后的脏污。
谭昭昭晃动着长出一截的衣袖,闷声道:“好了。”
张九龄转过身来,看到她甩着衣袖,抿嘴笑了笑,前去牵了马来,扶着她上马。
“后转。”张九龄道。
谭昭昭坐在马上不明所以,张九龄耐心比划了下,“下山时,你会往下冲。”
谭昭昭立刻明白过来,挪转着朝后坐好。
张九龄翻身上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住了她的腰,道:“坐稳了。”
马扬蹄下山,谭昭昭人随即往后仰,来不及害羞,忙伏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张九龄轻笑出声,谭昭昭脸一红,慌忙松开了些。马一个颠簸,她刚后仰了下,就埋进了他的身前。
“别乱动!”张九龄呼吸沉了些,在她腰上的手臂跟着紧了紧。
谭昭昭不敢再乱动了,鼻息间,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住,心头思绪涌动,兵荒马乱。
不知过了多久,谭昭昭抬起头,发现他们早已经下了山。
谭昭昭努力稳了稳神,道:“山下平坦了。”
张九龄嗯了声,却并未动。
谭昭昭鼓起勇气,正要说换个姿势,她看到后退的杨梅林,后知后觉问道:“咦,这里也有杨梅,先前为何要跑那么远去采摘?”
张九龄顿了下,道:“这些是别人家的,不能采。”
谭昭昭:“可是,你先前说这些杨梅不值钱,随便......”
话未说完,便又撞进了他的胸膛。
张九龄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羞恼:“别动!”

两人又回到了先前的别扭中,一路无话。
回到家,在大门前刚刚下马,恰遇到张大娘子与戚宜芬一同走过来。
两人停下脚步见礼,止不住朝谭昭昭上下打量。
张大娘子好奇问道:“大兄,嫂嫂,你们去何处了?”
谭昭昭还礼,低头看去,自己身上还穿着张九龄的白色里衣,的确很不伦不类,不由得懊恼,都怪张九龄的洁癖。
张九龄斜了眼谭昭昭,不动声色答道:“去摘了杨梅。你可是也要去摘,仔细倒了牙,你少吃些。”
两人戴着斗笠,手上各自提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精致苇编小筐。
张大娘子说是呀,探头去看张九龄手上的竹篮,喜道:“大兄既然摘了,分我与七娘一半就是。我正嫌弃晒,不想去呢。”
戚宜芬笑望着张九龄,对张大娘子道:“反正不远,走不到半柱香就到了。莫非大娘子以为,大表兄与表嫂摘的杨梅要甜一些?”
张大娘子咯咯笑,天真地道:“大兄,我尝尝你的杨梅可甜。”
张九龄不动声色将竹篮拿开了,道:“有些甜,有些不甜。杨梅还未清洗过,如何能吃。”
张大娘子没拿到杨梅,噘嘴嘀咕道:“大兄真是,杨梅长在树上,如何就脏了。”
张九龄宠溺地拂了拂她的双丫髻,道:“切记莫要边采摘边吃,仔细吃坏了肚子。快去吧,早去早回。”
张大娘子便高兴笑了起来,拉着戚宜芬道:“七娘,我们快去。”
戚宜芬朝着张九龄与谭昭昭见礼,被张大娘子拉走了。
谭昭昭走了几步回头,见戚宜芬也正回头看,对她笑了笑。
戚宜芬忙回了她一个笑,匆匆转头与张大娘子离去。
千山迎出来,牵着马去马厩。张九龄放缓脚步,催促道:“走快些,看甚呢?”
谭昭昭突然促狭心起,道:“大郎又在看甚?”
张九龄一愣,谭昭昭笑吟吟道:“大郎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人?”
“淘气。”张九龄失笑道。
谭昭昭继续道:“大郎可知人在看你?”
张九龄深深望着她,道:“九娘可是要论道?”
谭昭昭道不敢,“大郎读书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张九龄似乎哼了声,施施然进了院门。
进门的影壁上,种满了绿色的地锦即爬山虎,满墙苍翠的绿。
谭昭昭看了又看,道:“若是种紫藤就好了,这个时节花开得正茂。满墙的蔷薇亦也好看。”
张九龄问道:“九娘喜欢花?”
谭昭昭道:“喜欢。”
张九龄道:“花开不长久,我多喜草木些。”
谭昭昭哦了声,不负责任乱出主意:“那就用绢花,绢太贵重,用粗布做的花吧。木头,石头雕的花也行,坏了就换掉,长长久久。不过,哪有什么是天长地久呢?花开有时,聚散有时。”
张九龄看了她一眼,眼神探究。
谭昭昭避开了他的视线,施礼告别:“我去换身衣衫。等收书的时候,我再来。”
张九龄唔了声,谭昭昭便从穿堂进了后院。
换洗完毕,眉豆进来收拾,白色里衣已经灰了几大块,估计很难洗干净。
谭昭昭想了想,道:“里衣先洗干净。”
张九龄若还要,便还给他。若不要,再做处置。
眉豆想到张九龄的洁癖,笑嘻嘻道:“大郎待九娘真好,连里衣都给了九娘穿。”
谭昭昭没好气道:“那是因着我衣衫弄脏了,共骑一匹马,他嫌弃我呢。”
眉豆道:“杨梅处处都是,大郎偏生骑马带着九娘去到那般远摘。先前徐媪还来问过,说是娘子放心不下,恐大郎累着了。”
谭昭昭暗自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张九龄志在天下,卢氏以后估计天天都睡不着了。
歇息了阵,谭昭昭想早些用饭午歇。眉豆去拿了饭食来,几片炙羊肉,一碗汤饼,两只羊肝毕罗,一叠冬苋菜,加上几颗杨梅。
冬苋菜就是后世的秋葵,谭昭昭不喜欢吃滑腻的菜,也吃不惯羊肝,便让眉豆将这两碟菜拿了下去,问道:“今日没做菠菱菜?”
眉豆道:“菠菱菜贵重,向来难得。九娘若想吃,婢子再去灶房问问。”
菠菱菜即菠菜,没曾想在大唐也属于精贵的菜蔬。倒是秋葵,后世比菠菜贵,反倒在大唐时,属于常见便宜的菜。
有汤饼,有羊肉,还有饭后果子杨梅,谭昭昭很知足,道:“不用麻烦了,就这些吧。”
眉豆迟疑了下,咬了咬唇道:“婢子去灶房拿饭菜的时候,见到有新鲜的葫芦,婢子去替九娘要一份来。”
谭昭昭愣住,笑了下,道:“没事,别横生枝节了,你去用饭吧。”
眉豆应是,端着毕罗与冬苋菜出去。到了门口,见张九龄走了过来,忙施礼让到一旁。
张九龄看到谭昭昭已经在用饭,顿了下,对眉豆道:“将我的饭食一并拿来。”
眉豆应是退下,谭昭昭见张九龄来了,忙起身招呼:“大郎还未用饭?”
张九龄看了她一眼,盘腿坐下,打量着她面前的食案,问道:“怎地就这些菜?”
谭昭昭道:“天热,没甚胃口。”
张九龄唔了声,转头四下看了眼,道:“我让千山去库房拿套胡塌胡床来,摆在你的屋子里。”
大唐不兴坐在高处,认为当众露出脚为不雅。跪坐久了有凭几,凭几并非让人坐,而是让人趴在上面放松。
胡床胡塌矮归矮,坐在上面远比跪坐,或者盘腿坐要舒适。张九龄前院的屋子就放了一套,她每次前去晒书都跑得飞快,便是因着他那套胡床胡塌。
谭昭昭苦跪坐已久,闻言高兴不已道:“有劳大郎了。”
张九龄只感到眼前一花,谭昭昭平时也笑,却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开怀过,眉眼弯弯,成了一道月牙,让人情不自禁跟着心生温暖。
眉豆拿了饭食进屋,谭昭昭见张九龄面前的食案上,除了炙羊肉,毕罗,绿油油的菠菱菜外,还有蒸葫芦,一碗胡麻饭。
谭昭昭收回视线,专心吃着碗里的汤饼。汤饼的面片筋道,她倒也吃得欢快。
大唐有分食,也有合食。胡塌胡床就是为了方便合食,一大堆人围坐在一起,像后世那样其乐融融用饭。
张家向来是分食,张九龄从不与人一同用饭。谭昭昭很喜欢分食的规矩,既干净,还无需应酬。
正奉行张九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谭昭昭见眼前的食案轻微动了动,两张食案合在了一起。
蒸葫芦与菠菱菜,放在了两张食案中间。
谭昭昭咬着木箸,傻呆呆看去,张九龄并未动饭菜,伸手去夹她碟子里的杨梅。
“换着吃。”张九龄头也不抬道。
手好像抖了下,杨梅没夹稳,掉回碟子里,带着另一个杨梅,一起滚落在地。
张九龄赶紧探身捡起扔进渣斗中,杨梅汁在苇草编的坐席上留下两道印迹,他拿湿布巾用力擦拭,总算干净了。
放下湿布巾,张九龄再去净手。一番折腾回来,看到谭昭昭还咬着木箸傻呆呆的模样,他坐下来,指了指饭菜:“还不快吃,等下凉了。”
谭昭昭嗯了声,依旧吃着碗里的汤饼。张九龄用了几口胡麻饭,见谭昭昭没去动葫芦与菠薐菜,眉头微蹙。
上次她吃菠菱菜时,眯眼含笑极为享受。吃到不喜欢吃的羊肝时,五官皱成一团,像是在吃毒药般,灵动又鲜活。
张九龄眼神探究,打量了谭昭昭几眼,干脆拿了干净的木箸,将菠菱菜与葫芦,夹在了她的碗里。
谭昭昭倏地抬眼看去,张九龄眸色暗沉,问道:“可是不食嗟来之食?”
谭昭昭想了下,夹了菠菱菜吃了。
张九龄盯着谭昭昭,道:“以后你都与我一同用饭。”
既然能有新鲜可口的饭菜,谭昭昭当然不会拒绝,道:“好!”
张九龄被谭昭昭的干脆利落冲了下,随即止不住唇角上扬。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张九龄对谭昭昭了解得深了些。她看上去温温婉婉,其实颇有主见。个性随和,却不失个性,外圆内方。
蒸葫芦味道寡淡,不过胜在新鲜,谭昭昭吃得很是满足。饭后漱口缓了缓,张九龄倚靠在软囊上闭目养神。
谭昭昭迟疑了下,道:“大郎回去歇息吧。”
张九龄不置可否,顺势躺在了坐榻上,将软囊塞在头底下,当做了枕头,双手搭在胸前,道:“困了,午歇吧。”
谭昭昭见状,只能去卧房拿了薄锦被出来,弯腰搭在他的身上。
张九龄伸手一拉,谭昭昭一个不察倒了下去,他的双臂有力,撑着她托住,往旁边坐榻上一放。
谭昭昭尚未回过神,眼前就成了屋顶的藻井。她气呼呼侧转头,听到张九龄一本正经地道:“你午饭用得多,若你摔下来,我怕你摔吐了。”
张九龄回转头看她,眼角笑意隐隐 :“睡吧,杨梅我都留下了,吩咐千山清洗干净,放在井中凉着,等睡醒后就能吃。山上的杨梅树已经有近百年,比山底下的杨梅要甜。”
这是舍近求远,去采摘杨梅的解释吗?
身上窸窸窣窣,张九龄将锦被,搭了一半在谭昭昭腰间。
微凉带着薄茧的手,覆在了谭昭昭的手背上。略微停留之后,毫不迟疑翻转,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了掌心。
张九龄声低沉了几分,道:“你想出去,山上乃是我眼下能带着你,去到最远的地方。”

岭南迄今还是流放之地,韶州更是偏僻中的蛮荒之地。
能去到很远的地方,除了路途上的远方,还有他抱负上的远方。
柔夷温软,透过指尖撩拨心弦。
张九龄在家中,很少能与人说话。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他总时刻惶恐,大唐能人志士辈出,落魄不得志者不知凡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张九龄低声吟道。
声音怅然惋惜,这两句诗在后世赫赫有名,谭昭昭不禁微微侧头,看向了张九龄。
他睁着眼,定定望着某处。高挺的鼻梁,薄唇,眼尾透出的茫然,刹那脆弱。
“刘希夷才情过人,姿色昳丽,尤其善琵琶。中进士之后落魄不得志,为小人嫉妒而亡。”
谭昭昭以前最喜欢咏月的诗,当属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因为喜欢,她去查询了诗人生平。结果张若虚的这首诗,在唐时寂寂无名,直到在宋朝收录的《乐府诗》中才得以一见。
张若虚不过是小小的兵曹而已。
如今李白杜甫尚未出世,谭昭昭帮着张九龄晒书,看了些当今已经成名的诗人才子。
除了故去的卢照邻,骆宾王等人。出仕为官,后世知晓得多些的,她看到了贺知章的名字,便随口问了一句。
张九龄告诉她,贺知章科举高中乙科状元,官职为四门博士,即在太学教书。
大唐的英才多如天上繁星,谭昭昭无法对张九龄说,你能脱颖而出,能站在顶峰,实现你的抱负。
若她这般说,与一心期盼他建功立业的父母并无不同。
且张九龄的一生,仕途并不太顺利,几经起伏。
今年他十八岁,她十六。
年少,他尚在困顿中挣扎。
或许先前只是谭昭昭的幻觉,张九龄很快便恢复了疏朗的模样,道:“明日我与阿耶一同前去韶州城祖宅,你可要一并前去?”
祖宅里住着张氏的族人,谭昭昭要一同去,势必要与长辈妯娌们打交道。
张九龄声音柔和,带着几分笑意道:“韶州城没甚可逛之处,城池又小。我知你不喜应酬,若你不与我一同去祖宅打个招呼,到时又会生出一番口角。”
谭昭昭一想也是,加之有张弘愈在,她更不方便随行了,道:“我不去了,你去吧。”
张九龄紧了紧她的手,轻声道:“睡吧。”
谭昭昭嗯了声,她试图抽回手,他却没松开。
锦被盖在身上,好像有些热。
谭昭昭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她忍不住偷偷看去。
张九龄已经睡着了,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他的肌肤白皙,眼底那点青色疲惫就尤为清楚。
他每日勤学苦读,练习大字,骑马射箭,每一刻都不曾停歇。
眉豆说,前院的灯,要在深夜方会熄灭。
他太累了。
谭昭昭脑子乱糟糟的,在他清浅的呼吸声中,逐渐进入了安眠。
翌日,张九龄前去卢氏院子请过安,便与张弘愈一起,出发去了韶州城。
谭昭昭回了院子,难得闲暇下来,无所事事躺在胡塌上数着藻井的花纹。
在半晌午时,徐媪来请:“九娘,娘子差婢子来问九娘一声,若九娘不忙,就前去正院与娘子一同用饭,说说话。”
卢氏定是有话要说,谭昭昭心想估计没甚好事。反正无所谓,只当没听见就好,就随着徐媪一同去了。
小卢氏照样陪在卢氏身边说话,张大娘子与戚宜芬一起在玩投壶。谭昭昭进屋,她们便一起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谭昭昭眼观鼻鼻观心上前见礼,卢氏道:“坐吧。”
几人都坐得随便,谭昭昭与她们一样,盘腿坐了。
卢氏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道:“我不喜欢胡床胡塌,你要是坐着累了,伏着凭几歇一阵。”
张九龄吩咐千山去搬的胡床胡塌,昨日洗刷晒了一天,今日方摆放好。
卢氏神色严肃,不过话倒随和,谭昭昭就恭谨应是,道了谢。
小卢氏凑趣道:“我一样用不惯那胡床胡塌,胡人传到长安,长安再传到岭南道,连韶州府都时兴起来了。”
卢氏道:“大郎在外走动得多,家中也是他让做了,却未曾用过。大郎喜欢疏阔,说是摆在屋子里拥挤了些。前几日突然想了起来,让千山来拿了。既然大郎说好,我估计也是个好的。”
小卢氏忙赔笑说是,夸道:“大郎见多识广,他看中的呀,定不会有错。”
卢氏的脸上便浮起了笑,小卢氏陪着说笑了几句,寻了个借口,起身唤了戚宜芬与张大娘子,一同出去了,留下谭昭昭与卢氏两人单独说话。
卢氏脸上的笑容淡去,上下打量着谭昭昭,道:“大郎回来了,你们年轻夫妻,多日未见亲近些,也是好事。只大郎读书到深夜,你身为娘子,定要多关心一二。”
谭昭昭只管敷衍着,悉数应下,“阿家提醒得是,是我疏忽了,以后定会改正。”
卢氏见谭昭昭听话,便满意地点头,目光在她的肚皮上来回扫过,道:“你与大郎成亲已有几月,平时要少吃些寒凉之物,尤其是这个时节的杨梅,不宜多食,早些为张家开枝散叶。”
催生了。
谭昭昭想笑,却笑不出来,干巴巴说是。
仔细端详卢氏,张九龄的眉眼肖似她,身形微丰,肌肤比张九龄还要白皙,容貌秀丽。
卢氏年方三十六岁,兴许是平时总是皱眉,眼角一条深深的鱼尾纹,看上去就显老了些。
在这个时代,卢氏再生孩子就危险了。张弘愈身边有侍妾伺候,卢氏与其他富裕人家的妇人一样,与丈夫只谈儿女家事,一腔心血全部灌注在了儿女身上。
卢氏说道:“若身子不适,寻个郎中给你把把脉,开几剂药方调理调理。”
谭昭昭忙道:“有劳阿家关心,我身子没事,无需服药了。”
卢氏眉毛皱起又散开,最终道:“不得讳疾忌医。”
谭昭昭继续说是,卢氏絮絮叨叨说起了张九龄平时的习惯:“大郎喜净喜洁,身边之物定要摆放整齐。不喜吃腥膻饭食,不喜见到菜中出现葱韭姜蒜薤等。你须得注意着,灶房疏忽了,你要赶紧帮着挑拣出去。大郎夜里睡眠浅,睡不足,气血就不足,起身后习惯不声不响,亦不喜听到动静,你要有些眼力见,别出声扰了他清净。”
谭昭昭安静听着,不时应和一声。
卢氏直说到午饭时分,留了谭昭昭用饭。徐媪与侍妾送了饭食进屋,小卢氏与戚宜芬,张大娘子也一同来了。
饭食与谭昭昭平时吃的一样,羊肉毕罗,胡饼,粟米粥,冬苋菜,盐渍薤菜。
张大娘子她们神色如常,显然平时都吃的这些。
胡饼烤得香脆,谭昭昭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卢氏并非针对谭昭昭,她对自己也如此。
满腔的母爱,所有的好东西,全部留给了他。
饭后卢氏要午歇,谭昭昭起身告退。
午间太阳热烈,照得人睁不开眼。经过前院时,草木葳蕤,满眼化不开的浓绿。
如果谭昭昭生了孩子,在韶州府的偏僻之地,她估计也会变成卢氏那样,余生就只剩了孩子。
羊肉毕罗堵在胸口,闷闷的。谭昭昭午间没能歇好,反正下午也没事,她躺在塌上没起身,直睡到黄昏时,被眉豆唤了起来。
谭昭昭躺着一动不动,问道:“大郎回来没有?”
眉豆道:“还没呢,都这个时辰了,大郎与郎君定要留在祖宅。九娘快起来吧,等下得迟了。”
羊肉的腻味好像还留在喉咙口,谭昭昭用力才压了回去。张九龄不在,说不定她去卢氏院子请安,又会被留下用饭。
百般无奈中,谭昭昭挣扎着起身,洗漱梳头完毕。正走出屋,张九龄负着手,径直穿过庭院而来。
谭昭昭停下脚步见礼,心想张九龄回来得真是及时。
张九龄背着夕阳的余辉,鼻尖微微冒汗,他见谭昭昭弯起的眼睛,不由得也含笑道:“可是要去阿娘院子?进屋吧,我已经吩咐千山去打过招呼了。”
谭昭昭脚步轻快回转身,随口问道:“你忙完了?”
张九龄嗯了声,手从身后拿出来,递了个匣子给她,“我先去洗漱。”
谭昭昭接过匣子,望着张九龄的背影,他穿着广袖宽袍,此刻袖口束起,身后衣衫皱巴巴,袍角带着泥灰,应是骑马赶路了。
早上出门时,他与张弘愈明明是坐着马车出行。
打开匣子,里面放着枝不算昂贵,做工精巧,灵动的梅花簪。
眉豆送了热汤进屋,跑去前院拿张九龄的换洗衣衫。捧着衣衫回来,眉豆见谭昭昭倚在廊柱上,手上拿着簪在怔怔出神,凑趣上去打量。
“九娘手上的簪子真好看。原来这就是大郎跑了好几个铺子买到的呀!”
谭昭昭回过神,不解看向眉豆。
“千山将衣衫交给了婢子,他陪着郎君在城里转了许久,身上脏了,恐大郎嫌弃,要赶紧去洗一洗。郎君还留在韶州,大郎将马骑走了,明朝要重新派人将马车送进韶州,去将郎君接回来呢。”
眉豆将衣衫托到谭昭昭面前,笑嘻嘻道:“大郎不允婢子近身伺候,九娘快送进去吧。”
谭昭昭只能收起簪子,接过衣衫进屋。刚走到净房门边,听到里面传来咚咚声。
谭昭昭估计张九龄等得不耐烦了,她得了教训,先出声道:“大郎,衣衫送来了。”
话音刚落,门刷地拉开。张九龄乌发濡湿,里衣濡湿柔顺贴在在身上,劲瘦的身形一览无余。
白肤红唇,如春雨浸润过的双眸,美色无双。
谭昭昭愣住,被热气扑得脸跟着发烫,他这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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