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拉着?张九龄先去更衣,两人一并穿戴好出来,酪浆正好不冷不热,她劝道:“大郎先吃一些。”
酪浆散发出奶香与蜜香,张九龄知晓是谭昭昭关心他,虽没有胃口,还是端气?来喝了大半碗。
蜜糖与奶酪暖呼呼下肚,张九龄感到脑子总算清明了些。
“昭昭,我等?下就去门下省,明日就启程回韶州府。”
谭昭昭嗯了声,顿了下,道:“我去准备行囊。”
张九龄拉住了她,道:“昭昭,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
谭昭昭点头,张九龄将她的手?握住,道:“昭昭,你怀了身子,不宜长途奔波,就留在长安养胎生子,我自己回去,”
这句话只能?张九龄提出来,谭昭昭无?论理由再充足,在眼下的世道,都是她的不是。
且谭昭昭一定要表明立场,张九龄此?时脆弱,伤心,夫妻之间的感情需要经?营,她不能?在他心中埋根刺。
谭昭昭道:“我还是陪着?大郎一起回去吧,阿翁去世,我如何?能?不在,不在就是不孝了。”
张九龄喉咙梗塞了下,长长呼了口气?,低低道:“昭昭,车马劳顿,若在路上出了事,孩子倒是次要,你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谭昭昭听他声音已经?带着?颤意,她跟着?难受起来,忙道:“大郎,你别难过啊,要是阿翁在天之灵知晓了,他该看得心疼了。”
张九龄微闭着?眼睛,缓缓待情绪平稳,道:“昭昭,你独自在长安,怀孕生子,我无?法陪伴在你身边。昭昭向来坚强,我却始终对不住你。昭昭,你一定要好好的......”
声音再次哽咽,有些话虽不吉利,但他必须说出来。他们隔着?几千里,等?想要说时,只怕为时已晚。
待过了许久,张九龄方坚定地道:“我深信,昭昭定会平安,逢凶化吉。但昭昭,生孩子向来艰险,先顾着?你自己,再顾孩子。我远在韶州府,来不及顾着?你,你一定,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我们曾说过,要一起到白?首。”
到这时,生离死别的情绪,突然一下冲上头,冲得谭昭昭鼻子酸疼,眼眶泛红。
张九龄始终惦记着?她,在孩子与她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她。
谭昭昭靠在张九龄的臂弯里,麻服粗糙,硌得肌肤生疼。
韶州府的山山水水,此?时在眼前?无?比清晰。
张家门前?的池塘,破旧的韶州城,那一条条荒无?人烟的山路,艰险的梅岭古道。
以前?谭昭昭时时刻刻都盼着?逃离,兴许是怀孕的原因,这是她竟然惆怅万分?,想念那些暮霭山峦,那些在回南天时,如下了场雨雾般润湿的空气?。
那是张九龄的故土。
其实,韶州府亦成了她的故土。
无?论走到何?方,在梦里时常会魂萦梦牵的地方。
“昭昭,我会托付雪奴,拜托她多来看顾着?你一些。我亦会拜托贺季真,裴连城,他们夫人生过孩子,帮着?选稳妥的稳婆,乳母。昭昭,千山同我回去,张大牛他们留在长安。你别去管宅邸那些事,千山回去之后,我再派他到长安来,给你送钱,保管你在长安衣食无?忧。”
张九龄事无?巨细,安排着?谭昭昭在长安的一应事务。
独独没有提,他的悲伤。
张九龄来不及悲伤,赶着?前?去了皇城,再找到裴光庭同贺知章,拜托了一番。
等?回到家中,天早已黑了。门前?悬挂着?白?皤,灯笼上亦蒙上了层白?纱。
张九龄怔怔望着?,悲伤此?刻如潮水涌上心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回了屋。
屋里,谭昭昭坐在胡床上,将他的素净里衣,厚厚的一叠白?色罗袜,放进包袱皮,系紧。
听到门口的动静,谭昭昭抬眼看来,明亮的杏眼在灯光氤氲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哀伤。
张九龄大步上前?,将谭昭昭紧紧拥在了怀里,始终忍着?的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肩头,浸湿衣衫,滚烫。
谭昭昭听他道:“昭昭,我没阿耶了。我再也见不到阿耶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谭昭昭静静陪着?他,也不多劝,任由他流泪。
翌日晨钟之后,张九龄同千山一起,带着?行囊骑马奔赴韶州府。
谭昭昭本想送他出城,被他拦住了:“昭昭,我骑马回去,眼下你的身子不宜骑马,就送到坊门口吧。”
坊门口的巷子里,木芙蓉与月桂花落了满地。初秋的晨风清清凉凉,吹得地上的落花飞卷。
行人车马匆匆而过,赶着?出了坊门。经?过牵马立在坊门口,徐徐道别的他们,只不经?意看一眼,就急着?离开了。
张九龄握住谭昭昭的手?,拼出全身力气?,再放开,翻身上马。
坐在马上,张九龄再次回头,哑声道:“昭昭,我去了。三?年后再见。”
谭昭昭道好,“大郎,一路平安。我同孩子等?你归来。”
张九龄狠心回转头,一夹马腹,马朝前?疾驰而去。
谭昭昭立在那里,看着?张九龄出了坊门,消失在了长安秋日的晨曦中。
一转眼, 新年快到了。算着时辰,张九龄快马加鞭赶路,应当已回到了岭南道。
长?安今年?只下了两场细雪, 天气比去年要暖和一些。草木枯萎,落叶满地?,冬日的太阳也驱散不了冬日的萧瑟。
因着孝期,谭昭昭深居简出。雪奴仗义, 西郊的铺子买卖红火,她还是尽量留在长?安城。两人住得近, 上门来方便,不会引得人侧目, 以为她在长安孝期呼朋引伴作乐, 牵连到张九龄。
除了雪奴, 玉姬与芙娘也时常上门来陪她。贺知章裴光庭受到了张九龄托付, 皆不时派人前来问候关心。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幸好孩子乖巧,谭昭昭的孕期反应不太强烈,守着方寸院落, 日子虽枯燥, 每天练字, 学波斯语,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关起小门成一统, 长?安的朝政局势,偶尔能从雪奴处听到些风声,她也没多管。
张九龄远离皇城, 她闭门守孝,看过了张说与沈佺期的流放,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小院安宁静谧,太阳明晃晃照着,眉豆陪着阿满在廊檐下挑豆子,谭昭昭在庭院里来回走动晒太阳。
这时,谭昭昭仿佛听到前院的门开了,有男子的交谈声传来。她愣了下,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熟悉的声音,令谭昭昭一喜,转身往前院走去,看到张大牛与风尘仆仆的千山,同一个陌生的仆从,一起忙着卸车,搬运行囊。
谭昭昭惊讶唤道:“千山,你怎地?回了长?安?”
千山怀里紧紧搂着个包袱皮,上前躬身见礼,道:“九娘,奴奉大郎的命前赶来长?安,给九娘送钱送物。”
谭昭昭算了下时辰,彻底楞在了那里。
不过三四个月,能从长?安到韶州府来回,差不多是打仗时的急行军!
眼前的千山,比起离开长?安时,人已经瘦得脱形,嘴皮干燥开裂,在往外渗出血丝。
谭昭昭顾不得骂张九龄,忙道:“别的先别管,快快去洗漱,好生歇一歇,缓缓再说。”
闻声出来的眉豆同样惊讶,忙不迭上前帮忙。千山将行囊,并一把锁匙交给谭昭昭,道:“九娘,奴身上脏,先去清洗换身干净衣衫,再来向九娘回禀。”
谭昭昭忙道快去快去,见眼生的仆人也累得不行,便让张大牛领着他先去歇一歇。
眉豆捧着包袱随着谭昭昭回到后?院,跪坐在她面前,解开包袱皮,里面装着两个上锁的匣子。
谭昭昭接过匣子,拿出先前所?给的锁匙开锁,锁匙没能打开。她再试另一只匣子,咔哒一声,锁匙终于开了。
匣子中是装得满满当当的金饼子,谭昭昭眼睛眼前金光乱闪,看得眼睛都直了。
千山与同伴,带着这一匣子金饼子赶路,估计日夜都不敢阖眼。
这么?多的金饼子,张九龄这是要?将张家?的家?底都掏空,全部给了她吧!
匣子的左侧,放着另一把锁匙。谭昭昭想了下,取出去开另一只匣子的锁。
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谭昭昭不由?得抿嘴笑,张九龄的意欲很明显。
眼前装满了信的匣子,比起装金饼子的匣子要?重要?。
谭昭昭吩咐眉豆去将金饼子收好,她则拿起信,一封封看了起来。
说是信不太准确,比起在途中的报平安,这些信用词浅显直白,好似张九龄在她面前,同她低声絮语。
“昭昭,离开坊门时,我不舍,想回头,却又不敢,离开归韶州,是我此生最难以忘怀,刻骨铭心之事。”
离开怀孕的妻子,回乡去奔赴父亲的丧事。
简短几句话,谭昭昭看得心酸难忍。
离别的悲苦,谭昭昭远无法同那时的张九龄相比。
“昭昭,赶在天黑时进了城。昭昭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到长?安时,曾在这里歇过一晚。此次我没宿在驿馆,选了客栈投宿。我同掌柜交涉,赔了已入主?的客人几个大钱,住进了我们住的客屋。昭昭,此刻天际月圆同长?安。”
谭昭昭回忆了下,那日下雨,他们差点赶不及进城。
雨天天气阴冷,添钱让伙计多送了两只熏笼进屋。他们在熏笼里,投了些栗子进去,栗子烤熟之后?,散发出的甜香,尤萦绕在鼻尖。
梧州,吉州,一路下去,到岭南道,梅岭,曲水。
谭昭昭跟着张九龄一起,将长?安归韶州府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在信中,张九龄只字不提丧父之痛。
除了最后?一封。
“阿耶的墓修葺得很好,碑文?上,刻着阿耶的生平。七七已过,所?幸,能赶上白日祭。人皆如此,终有此般一遭。待到那时,再同阿耶一叙。”
未能等到他功成名?就,再见时,父亲已成一抔黄土。
叙愧疚,遗憾,难过。
虽是难得道出心境,终究与离开长?安时一般,顾忌到她,克制,隐忍。
谭昭昭看完信,坐在那里,望着窗棂外的太阳出神。
这时的张九龄,他定当坐在孤零零的书房中,与他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为伴。
隆起的肚子,让谭昭昭无法久坐伤怀,收好信,起身出屋,在廊檐下来回走动。
眉豆从外院走了进来,道:“九娘,千山歇了一阵,想要?见九娘。”
谭昭昭估计千山得了张九龄吩咐,不先回禀难以睡安稳,她也有好多话想要?问,便去了前院。
千山收拾过后?,眯了一会精神好了些,恭敬上前见礼。
谭昭昭摆手,道:“千山你快坐,随意些,别顾这些虚礼了。”
千山道谢,应声坐下,道:“九娘,奴同大郎赶回了韶州,家?中等之不及,郎君已经下葬,丧事已经办完。大郎前去墓前拜祭,欲在墓前结庐守孝守了七日。”
结庐清苦至极,以张九龄的性情,若是结庐,断不会只守七日。
谭昭昭听得心一沉,问道:“千山,大郎可是生病了?”
千山垂着头,神色很是纠结。
肯定是张九龄勒令他不许说,谭昭昭不禁怒了,道:“千山,你不说我也知晓。你们这么?快就能赶回韶州,伤痛劳累,身子吃得消才怪,就算你不说,张大郎他莫非是当我傻?”
千山赶忙道:“九娘别动怒,仔细身子啊。大郎同奴交待过,千万莫要?让九娘替他担心。”
谭昭昭冷哼一声,心一软,问道:“他病得可严重?”
千山道:“大郎病了之后?,就被?劝了回府,在府里住着修养,奴离开时,身子已经好了大半。”
到底年?轻,前世时张九龄并未英年?早逝,谭昭昭松了口?气,道:“千山,你要?是身子不舒服,一定别逞强。”
千山忙感激应是,道:“到韶州府之后?,大郎未让奴陪同,吩咐奴歇在府里收拾,同府里新买的阿甲再来长?安。等将钱财信件送到之后?,留在长?安,供九娘使唤,待钱财花到一半时,奴再回韶州府。”
张九龄事事替她想得周到,知晓她看中钱财,就给她送钱,让她心安。
不过,谭昭昭心思微转,问道:“你带了这般多的钱财来长?安,几千里路程,大郎尚好,阿家?定会担忧可会稳妥了。”
千山道:“九娘放心,大郎并未声张,娘子不知晓此事。”
果真?,谭昭昭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卢氏虽不掌家?,要?是被?她得知,估计又是一番纠葛。
纠葛就纠葛吧,反正金子在手,张九龄挡在了前面,她得了便宜,就莫要?再自寻烦恼。
千山道:“娘子得知九娘有了身孕,很是欣慰。得知奴要?前来长?安,恐九娘年?轻不懂,张罗着要?将徐媪与小卢娘子,再寻几个乳母前来长?安照顾。大郎拦住了,说是九娘身边有贵人照看,一切都妥当。若徐媪小卢娘子同乳母一并到来,反倒会得罪贵人,以为他们照看不周,会得罪了贵人。娘子方才作?罢。”
谭昭昭想笑,按照张九龄以前的性情,肯定是直言回绝,没曾想,他如今学会了委婉,拿卢氏最在意的前程堵了回去。
听到小卢姨母,谭昭昭不由?得想起了戚宜芬,好奇问道:“七娘可曾出嫁了?”
千山道:“七娘先前定了一门亲,男方家?在韶州府开了间?铺子,家?境殷实。同大娘子的亲事一样,成亲的时日往后?拖了一拖,待到大郎高中之后?再出嫁。后?来郎君去世,大娘子要?守孝,七娘本不相干,无需守孝。府里眼下不宜办喜事,娘子打算将她们送回卢氏,从卢氏家?中出嫁。七娘感念郎君的收养之恩,主?动要?替郎君守孝三年?。男方家?父亲身子不好,盼着抱孙子,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实在等不及,双方私下商议后?,退了这门亲事。”
戚宜芬不替张弘愈守孝虽说得过去,她们一家?子都借助在张家?,就算是搬回到卢家?出嫁,韶州府小,她难免会被?人指责凉薄。
至于她守孝的真?正心思如何,谭昭昭压根不会关心。
三年?孝期,共二十?七个月。转瞬间?就已经过了几月,时光如流水,张九龄会很快回到长?安,重回朝廷任职。
要?是张九龄在孝期变心,除非他被?夺了舍,自绝前程。
千山道:“九娘,大郎吩咐奴提醒九娘,多给大郎写信,每月两封起,信莫要?低于五页。”
谭昭昭无语,站起身,敷衍道:“千山你快去歇息吧。”
千山应是,道:“九娘,等奴起来之后?,前来取给大郎的回信。”
除了平安,干巴巴的问候,关怀,她前世写作?就一塌糊涂,着实想不到能写些甚。
谭昭昭一眼横去,不耐烦摆手:“哪这般快,等明日再说。”
千山耷拉着头,可怜兮兮道:“九娘,大郎吩咐了,除了九娘的身子,此事最为重要?。”
谭昭昭不忍他为难,一迭声好好好,出屋回到了后?院。
铺好纸,磨墨,谭昭昭先报了平安,关心,将将写满一张纸。
绞尽脑汁之后?,谭昭昭灵机一动,很快写满了五张纸。
她吹着纸上的墨,不禁窃笑,张九龄接到信时,会是何种模样。
韶州府今年的回南天来得晚一些。
天终于放晴之后, 墙脚屋檐爬满了绿色的青苔,青苔上细嫩的野草,叶片随风摇摆, 好像在同人努力打?招呼。
回廊上晒满了?卷轴,庭院里杜鹃等花盛放,张九龄仰躺在其中,手枕着?头, 望着?天际一望无垠的蓝。
上次晒书,还是同谭昭昭一起。
他?借口带走她, 让她无需晨昏定省。
她看似温婉柔顺,偶尔露出的棱角, 从不越过世情规矩, 让人无可指摘。
若没有他?, 她也能?护住自己。
此?次归来?, 他?方深深察觉,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改变他?良多。
从以前?的桀骜,变成不动声色的委婉, 家人以为他?温和, 平易近人了?。
实则的他?, 如?谭昭昭一样,外圆内方。
此?时的长安, 定当花红柳绿,万木争春。
院中的樱花辛夷接连开放,接下来?就该是海棠。
去岁的海棠果, 他?离开时尚青绿,不知后来?成熟之后, 昭昭可有熬成海棠果酱。
长安今年下了?几场春雨?
雨打?芭蕉,可有扰了?昭昭清梦?
怀着?身子守孝,困在方寸的庭院之间,昭昭该有多难熬。
千山前?去长安,不知可否平安到达。
几月有余,还未收到昭昭的回信,她是否一切安好?
新?来?的仆从万水放轻手脚,在墙脚蹲下,准备清理青苔。
张九龄声音不高不低,道:“留着?,出去吧。”
万水停住,迟疑地道:“回大郎,娘子吩咐奴前?来?清理,说是大郎喜洁,往年待下雨之后,皆要清理庭院中野草,青苔等等杂物,不得耽搁。”
张九龄未多加解释,只淡淡道:“出去吧,无需清理。”
万水忙恭敬应是,起身告退。
到了?门边,张九龄问道:“去韶州府城,询问可有长安来?信。”
万水昨日方进过城询问长安消息,不过他?不敢多言,忙应下匆匆离开。
过了?没一会?,万水小跑着?进了?院子,急声道:“大郎,长安来?信!”
张九龄猛地起身,探身伸手:“快拿来?!”
万水上前?递过信,道:“奴刚出门,便遇到了?韶州城前?来?送信的差人,顺手取了?回来?。”
张九龄唔了?声,飞快拆着?信。万水见?张九龄没别的吩咐,知晓长安消息对他?的重要,躬身悄然退下。
信封厚实,谭昭昭足足写满了?五张纸。
张九龄迫不及待从头看起来?,眼角眉梢,久违地笑意隐约可现。
昭昭的字,现在愈发?见?好,秀丽端庄中,不失风骨。
她在长安一切皆好,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得很,并未过多折腾她。
报了?平安之后,就是对他?的关心问候,盼着?他?能?保重自己,她同孩子,在长安等候他?归去。
第一张看完,再继续看下去,张九龄愣住,一下傻了?眼。
信上,是密密麻麻,如?蚯蚓一样的文字。
张九龄翻余下的三张,皆是如?此?,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长安宅邸的坊中,住着?好几户胡商,分别来?自波斯,大食,西域等地。
坊中还有间不大的波斯胡寺,张九龄曾在胡寺中,见?过信上的文字。
再一想同谭昭昭交好的雪奴,张九龄不由得笑了?,重新?躺下去,将信纸盖在脸上,无声大笑。
果真是他?的昭昭呵!
不知不觉中,她不但写字进步飞快,还学会?了?波斯语。
要是他?不努力,待回到长安时,就再也追不上她了?。
张九龄一个翻身坐起,唤来?万水,道:“备马,我要进城去。”
自长安归来?之后,张九龄除了?在张弘愈墓前?去拜祭,便留在府里守孝,几乎连大门都极少出。
听到张九龄要进城,万水尚未回过神,待他?望来?,平静的眼神,万水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压,他?心里一紧,赶紧应下,转身出去准备。
张九龄前?去正院,去与卢氏打?招呼。
三郎前?去了?私塾开蒙。与二郎一起,由着?张弘政照看。
正院里此?时安安静静,卢氏与小卢氏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已经快一岁的四?郎,在乳母看顾下,在摇车里呼呼大睡。
见?到张九龄,几人一起齐齐朝他?看来?,起身见?礼。
卢氏眼神中的慈爱浓得快要滴出来?,亲昵地道:“大郎快过来?坐。”
张九龄见?礼,道:“阿娘,我前?来?与你说一声,我要进城去一趟。要是来?不及赶回来?,阿娘无需担心。”
卢氏怔了?下,忙道:“大郎你病了?一场,身子还未养好呢,快别累着?了?。”
张九龄年轻,病在年前?就已痊愈。听到卢氏这般说,他?并未多加解释,耐心地道:“阿娘,有些外面的事情,耽误不得。”
卢氏一听外面的事情,便不再多言,唯恐误了?他?的前?程:“快去快去,路上小心些,多带几个人伺候。哎哟,我就说多买几个奴仆,千山去了?长安,怎地还未归来?,平时你习惯了?千山伺候......”
张九龄不紧不慢打?断了?卢氏,道:“阿娘,时辰不早,我得先?告退了?。”
卢氏忙道:“去吧去吧,等下天黑了?,路上不稳妥。”
张九龄转身离去,卢氏目送着?他?,望着?他?的背影,久久都舍不得挪开。
小卢氏见?状,恭维道:“大郎果真是厉害,以后定会?有更大的前?程。”
卢氏听得虽高兴,嘴上却道:“可不能?胡说,大郎如?今还在守孝呢。张氏族人他?都约束过,不许借着?他?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
小卢氏觑着?卢氏的神色,道:“姐姐同从前?也不一样了?,大郎回到长安,再给姐姐请封,姐姐以后就是老封君,享不尽的福。”
张九龄中进士,连刺史都与有荣焉,于政绩上添了?大大的一笔。
进士后派官,张九龄更是一举得了?六品的官身,在韶州府,除了?刺史就属张九龄的品级最高。
张九龄从长安归来?奔丧,前?去张弘愈墓前?祭奠,比起他?去世安葬都还要隆重。
岭南道的官员派人前?来?拜祭,韶州府的刺史亲临,文人们争相替张弘愈写祭文。
张氏眼下仍旧住在始兴,身居乡下,门前?车水马龙,前?来?递帖子求见?的人络绎不绝。
张九龄借着?守孝,下令闭门谢客,方才逐渐得了?清净。
卢氏丧夫的伤痛,因着?张九龄有出息,很快就淡了?。
小卢氏所言极是,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卢氏勉强憋住了?得意,矜持地道:“待以后再说吧。”
小卢氏打?趣道:“以后姐姐随着?大郎前?去长安,荣华富贵等在那里,宅邸等在那里,连孙儿都等在了?那里呢。”
听小卢氏提起长安的谭昭昭,卢氏的眉头微蹙,忧心忡忡道:“九娘怀着?身子独自留在长安,到底小门小户出生,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贵人,给大郎招来?祸事,那该如?何是好啊!”
小卢氏宽慰道:“姐姐,长安离得那般远,你在这边担忧亦无用,有大郎在呢,大郎是何等人,定是离开之前?,早就安排得妥妥帖帖。”
卢氏一想也是,谭昭昭没了?张九龄在,长安是何等地方,肯定连大门都不敢出,哪敢得罪人。
长安今年的夏季,比去年还要炎热。
谭昭昭的肚子大了?起来?,孕妇本就不耐热,她只能?在早晚稍微凉爽些时出门散步一阵。
幸亏夏日瓜果多,谭昭昭选了?糖分不那么足的瓜果,在凉水中镇过后吃,苦夏就不那么难熬了?。
雪奴见?到她,抚摸着?她的手臂,再看她隆起的肚皮,忧心忡忡道:“九娘,你的手腿同以前?一样细,没见?长肉,这样可会?不妥?”
肚子此?时鼓起一团,谭昭昭嘶了?一声,轻抚着?突出之处,轻声安抚了?几句,对雪奴笑道:“你看,孩子已经听懂了?,在向你抗议呢。”
雪奴看得新?奇,跟着?谭昭昭一起轻抚肚皮,仔仔细细打?量着?谭昭昭,道:“也是,倒是我多虑了?。只是啊,孩子乖巧归乖巧,就是出来?的时日不对,大热天坐月子,实在是苦了?你。”
谭昭昭道:“没法子,这个也不能?选择。”
离预产期还有大约半个月左右,裴光庭府上介绍来?的稳婆,已经住了?下来?。乳母也已经备好,要过几日才来?。
谭昭昭备了?礼答谢,感激归感激,至于生产的这一套,她还是照着?自己的安排来?,早就吩咐眉豆收拾了?屋子,将屋子彻彻底底清洁过。
花大价钱买了?棉布来?做成孩子的里衣,尿布。做好之后,再用沸水蒸煮晾晒干。
谭昭昭以前?看过医生的建议,在医药不足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清洁。
她平时也照着?这般做,怀孕之后,连喷嚏都没打?一个。
雪奴道:“张大郎就是不托付人,你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比稳婆医官还要厉害。”
谭昭昭听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脸就皱成了?一团,道:“哎哟,你莫要逗我笑,我一笑就憋不住尿了?。”
雪奴张大嘴,忍笑赶紧搀扶起谭昭昭前?去净房。
收拾干净出来?,雪奴想了?下,低声道:“外面最近气氛不太对,武皇自从回了?东都洛阳,铺子里的买卖就清淡了?。可是最近西市的买卖又?好了?起来?,我听说,好些都是从东都洛阳回来?的人。我总感到,洛阳有变了?。”
武皇在二月初,启程回了?东都洛阳。长安的官员们都随行前?去,热闹繁华的长安,一下清净了?不少。
听到雪奴这般说,谭昭昭凝神想了?下,道:“武皇在洛阳,长安城不会?有事。你平时只小心就是,别参与这些事情。”
雪奴点?头,道:“我听你的,谨慎使得万年船。”
两人说着?话,眉豆走了?进屋,笑道:“九娘,大郎从韶州府来?了?信。”
上次回了?信,时隔近半年,总算收到了?张九龄的回信。
按照这般算下去,非兵情急件,再无千山急行军送信,他?们差不多一年能?通上四?次信。比起牛郎织女一年只见?一次面,还是要强上一些。
谭昭昭伸手接过,雪奴故意使坏凑过来?,道:“哟,远方情郎来?信呢,快给我瞧瞧!”
张九龄的信可不能?给她看,谭昭昭伸手推她,道:“去去去,有人给你写诗还不够啊?”
雪奴抿嘴笑,嗔怪地道:“给我写诗的人,写的诗,恨不得唱给天下人听,真是没劲得很!”
说是没劲,雪奴却美?滋滋的样子。谭昭昭斜睨着?她,朝她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