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出?仕为官,哪有一帆风顺的坦途。
谭昭昭亦很快释然了,笑靥如花朝他举杯:“我?得同大郎道喜了,恭贺大郎,不,恭贺张补阙。”
张九龄哈哈大笑,放下酒盏,探身过来,重重亲着她。
谭昭昭往后仰着躲避,嗔怪地道:“用饭呢!大郎不饿吗,午间皇城的饭食可合胃口?”
“没昭昭在,味同嚼蜡。”
张九龄长臂一伸,不满地再亲了下,才放开她坐回?去。
谭昭昭斜睨他一眼,既然他没事,剩下的葡萄酒,她就笑纳了。
张九龄见酒盏空了,谭昭昭的琉璃盏里,满满当当一大杯,他不动声?色拿了过来,倒了一半在自己的酒盏里。
谭昭昭要去抢,不满道:“大郎既然不喜欢吃酒,倒去作甚,别浪费了。”
张九龄蒙住酒盏,拂开她的手,道:“我?陪着昭昭吃。”
谭昭昭觑着张九龄的神色,心底暗自叹息,到底随了他去,唤眉豆再取了一坛酒来,陪着他一醉方?休。
张九龄估计是藏着心事,难得吃得微醺,呆呆坐在那里,眼睛发直望着她。
快步入酒鬼之列的谭昭昭,平时吃多了酒,如今的酒量飞快见长。
两坛酒被张九龄抢了大半去,她尚还清醒着,手在他面?前挥舞,小心翼翼问道:“大郎,你可还好?”
张九龄默不作声?,还是那般盯着她。谭昭昭以为他吃傻了时,他突然嘴角上?扬,张开嘴,一口咬住了她的手。
虽然不疼,谭昭昭还是甩手,哎哎叫唤:“快松开,松开,大郎莫非是小狗,别咬人啊!”
张九龄松开了她,眼里笑意?涌动,那份笑,逐渐退却,眸光暗沉。
手撑在胡塌上?,他纵身一跃,灵活地跳到了她身边。
谭昭昭只感到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是张九龄炙热的眼神,急促的呼吸。
密密沉沉的亲吻,仿佛淅淅沥沥的春雨,将她包裹住。
身前一凉,一热。
微微的刺疼随之袭来,张九龄呢喃道:“这才是撕咬。”
疼些许加重,谭昭昭浑身血液,轰地沸腾。
酒意?伴着狂热,一并爆发。
窗棂外的春雨,在花草树木上?沙沙作响,迫不及待早开的海棠花枝,映在高丽纸上?,随着灯影摇曳。
纵然世事无常,人生的河流中,不知何处布满了暗礁。
任其春寒料峭,春雨扰人烦。
屋内香暖宜人,他们?只管纵情狂欢。
张九龄紧搂住谭昭昭,待平缓之后,很快就又复起。
出?韶关时,他们?在小舟上?,摇摇晃晃,驶向他想要的远大前程。
舟楫上?,只得他们?两人,互相作伴,彼此倚靠。
眼下,张九龄觉着,他们?两人仿若又在小舟上?,怒海波涛不断将他们?抛起,又抛下。
心倏地提起来,再坠落,他兴奋快活得想大喊。
“昭昭。昭昭。”张九龄翻过身来,喊她。
谭昭昭不厌其烦,一声?声?回?应。
张九龄每得一句回?应,就止不住地笑。
脑子此时无比清醒,又无比沉醉。
幸好有她,幸得有她。
得了官职的士人,怀着满腔喜悦应卯, 沈佺期判了?流放。
流放之地远在驩州,隶属岭南道,比最偏的梧州还要更南之地。
驩州天气炎热,瘴气横生?, 能安稳到达都?极为不易,活着回来的话, 端看天意了?。
张旭终是心灰意冷,连制科都?不打算再考, 准备归乡谋个县丞之类的差使, 悠闲度日?。
谭昭昭同张九龄一起相送, 在灞桥处道别。
柳树从绽放新芽, 到了?如今的杨柳依依。
迎来送往的人?络绎不绝, 欢笑?与执手泪眼,互不打扰。
张旭潇洒照旧,虬髯都?飞扬起来, 同张九龄携手, 哈哈大笑?:“子寿兄, 谭娘子,就此别过, 待到有?缘时,再聚长安一同饮酒!”
说罢,张旭毫不眷念转身上?车, 车马进入宽敞的官道,手上?挥舞着的杨柳枝, 在艳阳下渐行渐远。
翌日?,张九龄便将正?式入朝当差。
宅子离皇城不远,张九龄无需太早起身,在晨钟响起后亦来得?及。
三品以上?的大官,他们的宅子在坊的围墙上?,可以开一道门随意出?入。
张九龄的品级不够,谭昭昭想?到快住到终南山的白居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于眼下的局势来说,算得?上?是幸事?。
左补阙的差使,进谏推荐官员,进谏惹恼了?上?位者,举荐错人?,举荐人?亦难逃其咎,被牵连进去。
处处是暗流,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谭昭昭相信张九龄的聪明,朝食后将他送到门外,道:“大郎去吧,我在家中等你归来。”
张九龄一身朱红的官袍,圆领处露出?些许雪白的里衣,与往常的斯文清隽不同,多了?贵气与威严。
长安城的官员上?朝时,在天气晴好时日?,大多骑马。
千山牵马候在一旁,张九龄低头理着官袍,接过缰绳,翻身利落上?马,朝她俯身。
谭昭昭仰头,迎着他眼里的笑?,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挥手道:“快去吧,别迟了?。”
张九龄轻夹马腹,马扬起蹄子,沿着巷曲哒哒而去。
他在马上?,不断回头。
谭昭昭立在门外,微笑?相送。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梨花瓣,落在了?谭昭昭的发髻上?。花瓣雪白,乌发如云。
转过角落,谭昭昭的身影便不见了?。
这一幕,深深印在了?他心底。
张九龄转回头,收回视线,定定望着前方。
他未曾告诉谭昭昭,沈佺期判流放时,两?个幼子并?妻子韩氏一并?在其中。
妻子到处求情,拿出?所有?的钱财,替她与两?个幼子求一条生?路。
张九龄紧了?紧手上?的缰绳,他不能让他的昭昭,遭受如此的折磨。
谭昭昭转身回屋,这些时日?连着庆贺,吃酒,道别,喧闹不断。
张九龄同她几乎形影不离,眼下他正?式进入仕途,往后的日?子,再也不复以前。
眉豆同阿满在收拾洒扫庭院,细竹枝扎起来的扫帚,在夯土上?沙沙作响。
不知何处飞来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安宁静谧到空旷。
谭昭昭换了?身舒适的旧衫,铺好笔墨纸砚,俯首一笔一划,开始认真练字。
她不会写诗,不会写赋,迄今连贵夫人?们去的马球场,尚未能够资格前往。
唯一能做的,便是练字了?。
写字需要天赋,大唐的书法大家数不胜数,从不敢认为自己的字能名满大唐,且求个能看得?过去。
张九龄有?自己的事?情,谭昭昭总不能无所事?事?,在家中盼着他归来。
谭昭昭静下心,认真写到午饭时辰。用过饭歇了?一觉,起身后再写了?会,待天色暗下来,便停了?笔。
春日?笋多,谭昭昭喜欢吃笋,切成细丝在滚水中汆熟,用香油拌了?,清甜可口。
张九龄也喜欢吃笋,谭昭昭前去灶房,同阿满同新来的厨娘交待了?晚上?要吃的饭食。
官职下来之后,上?门拜访的友人?就多了?起来。家中的人?手不够,尤其是灶间?,谭昭昭再加了?一对夫妻,总算撑过了?那段繁忙。
除了?笋丝之外,谭昭昭再用瓦罐煨鸡,加些笋进去增添鲜甜。余下的鸡汤,还可留待次日?,用来泡胡麻饼当做朝食。
安排好之后,谭昭昭回了?屋,算着时辰等待张九龄归家。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关坊门的暮鼓即将响起,随同伺候的千山同张九龄尚不见人?影。
谭昭昭想?了?无数可能,比如张九龄今日?初到门下省,公务繁忙。
又或许是,张九龄被上?峰或友人?叫去吃酒应酬,回不了?家。
暮鼓一声声,由远及近而来。谭昭昭终是忍不住,前去大门处朝巷子外张望。
宅邸大门前挂着的灯笼,次第亮起。有?归人?骑马,坐车,步行,纷纷归家。
谭昭昭等了?又等,算着坊门应当关闭了?,始终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毕竟第一日?前去当差,谭昭昭倒不担心张九龄会出?事?。
律令虽规定闭坊之后不许在外行走,一般的官员手上?有?通行许可,达官贵人?们金吾卫与武侯捕,更不敢上?前询问阻拦。
谭昭昭看了?一阵,便转身回了?屋。再等了?小半个时辰,肚子实在饿了?,便让眉豆上?饭食。
到了?歇息的时辰,张九龄仍未归家,谭昭昭没再等,洗漱后上?床歇息。
如往常一样,谭昭昭合上?眼,没一阵就睡了?过去。
睡得?不算沉,谭昭昭做了?光怪陆离,破碎的梦。
不知睡到什么时辰,谭昭昭仿佛感到了?身边窸窸窣窣,冰凉带着淡淡酒气的唇,贴在她的眉心。
谭昭昭半睁开眼,望着眼前侧着身子,凝望着她的张九龄,含糊着问道:“大郎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张九龄温声道:“已到丑时中,昭昭快睡,明朝起来我再同昭昭说。”
晨钟在卯时初开始敲响,还能睡一个半时辰。谭昭昭唔了?声,翻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张九龄如往常那样,搂住了?谭昭昭的腰,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热意阵阵,发丝被带动?着,不时拂在脸上?,痒痒的。
谭昭昭不耐烦,抬手拨开发丝,挣扎着在往里面滚了?滚。
腰上?的手臂松开,谭昭昭得?到了?自由,很快就睡沉了?。
在晨钟声中,谭昭昭醒了?过来,张九龄已经起了?身,水声从净房中隐约传来。
谭昭昭发了?一会呆,起身穿好衣衫,张九龄从净房里出?来,已经穿戴整齐。
谭昭昭去看他的眼睛,不出?意外,丹凤眼又变成了?深邃的双眼皮,看来昨夜睡得?太少,还没能睡好。
仅仅一日?而已,屋内就弥漫着难以言说的生?疏与尴尬,好似回到了?他从广州府回来,她同他初见的时日?。
谭昭昭想?说些什么打破诡异的气氛,终是作罢,前去了?净房。
洗漱出?来,眉豆摆好了?朝食,食案上?放着笋丝,鸡汤,胡麻饼,一叠菠菱菜。
张九龄尝了?口鸡汤,问道:“可是昨夜煨好的?”
谭昭昭摇头,道:“昨夜加笋煨了?一只,怕放着会坏掉,阿满重新煨了?只。就放在灶膛里,借着火堆的余温,到了?早起时就可食了?。”
张九龄沉默了?下,道:“昭昭,昨夜对不住,让你担忧了?。”
接着,他说了?在门下省的一日?,见上?峰,同仁们,熟悉门下省的一应食物,官廨的方向所在地。
到了?快下值时,他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柬之留下,同他说了?许久的诗词文章。
张九龄道:“张相意犹未尽,邀请我前去他的府上?,吃酒再继续。已经闭坊,千山回不来,我虽然着急,却也实在无法脱身。最后吃完酒,张相要留我歇息,我婉言谢绝,讨了?一道手令回家。”
张柬之是门下省的中书侍郎,平章事?,位居宰相。
身为张九龄的顶头上?峰,能得?他赏识,这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谭昭昭道:“没事?,当时我就猜想?大郎估计是走不开。以后若是太晚,大郎就别赶着回来了?,要是歇息不好,还要当一天的差,身子如何能吃得?消。”
张九龄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道:“昭昭还是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谭昭昭就是有?点儿感慨。
不过是第一日?罢了?,形影不离的两?人?,就开始起了?变化。
谭昭昭道:“我真没生?气,大郎莫要多想?。以后要是不能回来,大郎尽可能让千山回来说一声就是。”
张九龄说好,两?人?未再多谈,安静用完了?饭。
谭昭昭如昨日?那样,送张九龄出?门。
走出?屋,张九龄走在后面,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谭昭昭莫名其妙,转身看去,张九龄眉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固执,沉声道:“昭昭,我再晚都?会归家!”
谭昭昭快被他逗笑?了?,道:“好好好,归家就归家吧。只刮风下雨的天气,就别乱跑了?。”
张九龄不理会,坚持道:“刮风下雨,我也要归家!”
谭昭昭连声说好,拉着他往外走去。
张九龄脚步缓慢,明显带着抗拒,谭昭昭往前走得?很吃力。
“昭昭为何不问,昨夜吃酒时,可有?舞姬女伎相陪?”
谭昭昭心中的无名怒火,不知为何,突然乱窜,止都?止不住。
她停下脚步,甩开他的手,转身怒瞪着他:“张大郎,你在外吃酒,到深更半夜才归来,你还敢发脾气?!”
张九龄从未见过谭昭昭发火,一下怔在了?那里,连忙道:“不敢不敢,昭昭莫要生?气。”
谭昭昭冷哼一声,干脆不搭理他,剔剔达达往屋内走。
张九龄追上?前,在她身后解释道:“有?女伎舞姬,我离她们很远,连话都?不曾同她们说一句。昭昭,你别生?气啊.....”
谭昭昭立在门边,手扶着门框,冲他不悦地道:“还不赶紧走,休得?废话!”
随即,门砰地一声,在张九龄面前合上?了?。
第四十六章
门外?安静了片刻, 张九龄温柔的声音传了进屋:“昭昭,我先去了,等下值之?后, 再?向?你赔罪,任你处置。”
谭昭昭瞪着门板,又气又好笑。
处置,如何处置他?
脚步声渐行渐远, 谭昭昭的那股气,也渐渐散去, 拉开门,任清新的风吹进屋。
如往常一样, 谭昭昭铺纸写字。到了半晌午时辰, 雪奴来了。
雪奴捧着点心匣子, 里面装着巨胜奴, 樱桃煎。
巨胜奴常见, 樱桃煎却极少见到。采用新鲜的樱桃,捣碎之?后做成博饼状,再?淋上一层蜜, 盛在雪白?的碟子里, 红梅映雪般, 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谭昭昭惊喜地道:“樱桃熟了?”
雪奴道:“熟了些,只极少, 都送进了宫中与贵人府里。我有幸得了几颗,便想着拿来同你一起分享了。”
谭昭昭靠了下雪奴的肩,笑盈盈地道:“还是雪奴待我好。”
雪奴哈哈笑道:“还是我待你最好, 莫非张补阙待你不好了?张补阙方去衙门当值,就惹了九娘生气?”
谭昭昭摇头, 叉了块樱桃煎到雪奴嘴里,先堵住她的嘴,道:“你的好,同张补阙的好,那可大不同了。”
雪奴抬手捂住嘴,明显一脸不相信,看着她笑。
谭昭昭抬眉,尝了块樱桃煎。樱桃的酸被?蜜掩去,很是美味可口。
两人一边吃着茶水点心,一边说话。
雪奴道:“西市的铺子买卖好,攒下了些钱。我打算同两个做买卖的胡姬,前去西郊再?看看,在昆明池边可能再?开间铺子。”
长安西郊除了皇家禁苑,权贵的别庄,还有好些住不起长安城,只能舍近求远的小官吏宅邸。
西郊风景秀丽,山水宜人。向?西北方向?而去的行人,大多都在渭河边道别。
从汉代就留下来的昆明池,几百年?下来,周边官舍林立。
谭昭昭同张九龄本?来打算前去西郊游玩,只尚未来得及。
“渭城朝雨浥轻尘”,要?是下些雨就更美妙了。
谭昭昭兴奋地问道:“什么时候去,可能带上我?”
雪奴道:“明朝我就前去,不过,我要?在昆明池边歇上一晚,看夜里铺子的买卖可好,后朝才?回长安。”
说罢,故意?停顿片刻,斜着谭昭昭取笑道:“你不在家中,张补阙可舍得?”
谭昭昭白?她一眼,道:“都老夫老妻了,张补阙不比从前,他也忙得很,哪有空日日归家来。”
雪奴爽快地道:“既如此,那就说定了。明早城门开后,我们便出城。”
两人再?说了一阵子话,雪奴起身离开,谭昭昭继续写字。
写了一阵,谭昭昭坐不住了,前去将自己的匣子搬了过来,盘腿坐着数她手上的积蓄。
方十郎那边已经好些时日没了消息,长安城合适的宅邸,并不那么好寻找。
且武皇在长安留得越久,长安城的宅邸几眼越发?难寻。不止是宅邸,铺子一并跟着水涨船高。
东都洛阳繁华归繁华,得益于武皇在。她一旦离开,官员贵族都跟着回到长安。
商人们最是聪明,跟着御辇走,何处热闹,买卖就做到何处。
长安城的买卖竞争大,宵禁早,远没城郊来得自在。
张九龄如今尚只是六品官员,朝廷禁令不严。谭昭昭倒规矩,不打算参与雪奴的买卖,准备买铺面放租。
到了傍晚,张九龄回来了,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千山,来不及走回廊,径直从庭院中穿越而过,来到了后院。
廊檐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温暖而宁静。他盯着同样透着光的门半晌,大步进了屋。
谭昭昭坐在胡床上,正?在碾着茶,听到声音抬头看去,随口道:“大郎回来了。”
张九龄嗯了声,仔细觑着谭昭昭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微微松了口气,忙上前将手中的油纸包放下,道:“昭昭放着吧,等下我来碾。”
焙干的茶叶只余一些,谭昭昭手上不停,看了眼油纸包,道:“这是甚?”
张九龄笑道:“这是樱桃,昭昭喜吃新鲜果子,我听同仁说有家果子铺在卖,赶着去买了些回来。昭昭且等等,洗净之?后昭昭再?吃。”
谭昭昭听到樱桃,放下碾子打开油纸包,樱桃半红半黄,水灵灵,看上去很是诱人。
张九龄见谭昭昭眼神盯着,在油纸包里左挑右选,伸手夺了过去,道:“还未清洗,昭昭莫要?急。”
谭昭昭瞪了他一眼,张九龄好脾气笑着,拿着油纸包走出屋,交给了眉豆。
张九龄更衣洗漱完出来,眉豆洗好樱桃送进屋,他上前接在手中,捡了一颗,递到谭昭昭嘴边。
谭昭昭就着他的手吃进去,顿时五官被?酸得皱成一团,忙不迭转身吐到了渣斗中。
怪不得,眼下的樱桃不吃新鲜,拿来做成樱桃煎。要?是不加蜜加糖,能酸掉大牙。
张九龄看着谭昭昭的动作,将信将疑道:“不会?啊,铺子掌柜先前洗了,我先尝过,鲜甜可口才?买。莫非是骗人的?”
说着,他捡了一颗放在嘴里,慢慢嚼着,抬头看向?谭昭昭,道:“一丁点都不酸。昭昭可是挑错了,要?不再?试一试?”
先前挑了一颗红彤彤的樱桃,照样酸得很。谭昭昭别开头,无论如何都不再?肯吃,她见张九龄吃得面不改色,不由得怀疑他是有了身孕,变得喜吃酸了。
张九龄想了下,道:“还是做成樱桃煎吧。”
谭昭昭道好,说了雪奴上午送樱桃煎来,张九龄愣了下,懊恼道:“对不住,本?想让昭昭能尝尝鲜,没曾想倒被?雪奴抢了先,是我的倏忽,没能照顾好昭昭。”
谭昭昭无语道:“这有什么先后,我又不是病人,无需照看。”
还未到晚饭时辰,谭昭昭便顺手拖过碟子,取了铜叉去樱桃核。
张九龄望了谭昭昭几眼,垂下眼眸,掩去了眸中的失落。
如她所言那般,她向?来坚强自立,将一应吃穿用度安排得妥妥贴贴。他所言的照顾,不过是嘘寒问暖几句罢了。
“昭昭,我来吧。”张九龄接过了谭昭昭手上的活,默默忙碌。
谭昭昭顺道再?说了去西郊之?事,张九龄先前静静听着,等她说到要?在西郊住上一晚时,顿时抬头看向?她,眼中流出强烈的不舍。
“昭昭,你不在家,就余下我独自一人。昭昭,你且等等,等我旬休时再?陪昭昭前去西郊,此般可好?”
大唐官员除了各种节庆等休假,还有“五荀一日”休假,既当差五日,可以休息一日。
谭昭昭道:“大郎方去衙门当值,还得等上些时日才?能歇息。就算歇息,也只有一日的空闲,要?赶回长安城,得深更半夜就起身。”
张九龄道:“我年?轻力壮,少睡一阵亦无妨。”
谭昭昭一眼横去,道:“以后分开的时日多着呢......”见他紧抿着薄唇,满身满脸的抗拒,她顿时拔高了声音,道:“张大郎,你又生气了?你还敢生气!何来剩下你一人,你若晚上出去吃酒应酬,不归家的时候,我独自在家,可有向?你抱怨过?”
张九龄飞快瞄了谭昭昭一眼,心虚地垂下了眼眸,闷闷地道:“原来昭昭气还未消。”
谭昭昭并未生气,只是要?借此让张九龄打消跟着她前去的念头。
一来,他入仕为官之?后,以后应酬会?越来越多。她不可能守在家中苦等,她该有自己的生活,扩大自己的交友圈子。
二来,朝中局势不明,张九龄年?轻归年?轻,起得太早来回奔波,要?是精力不济出了差错,真?就得不偿失了。
谭昭昭耐心解释准备买铺面的事情,道:“大郎,你终究是官身,出面恐惹人非议。”
张九龄手上捏着樱桃,沉默片刻后,不情不愿地道:“可。”
谭昭昭松了口气,见他边去核,边吃着,去好核的樱桃,就只有可怜的几颗,一下抬手打了过去:“你也不嫌酸,仔细牙等下连豆腐都咬不动!”
张九龄讪讪笑着,道:“昭昭还是关心我。昭昭,晚上可是做了豆腐,怎地没做笋呢?可是没鲜笋卖了?”
谭昭昭听他絮絮叨叨,嫌弃地起身离开,道:“昨夜吃了笋,今日没了!”
张九龄自知理亏,忙跟了上前,道:“昭昭,晚间吃甚?我在衙门时,早就想着了。午间的饭食不合胃口,我只略微尝了尝。昨夜吃酒,也没好生用过饭。昭昭,我都快两日没吃饱过。昭昭明日不在家,我估计又吃不下饭,唉。”
谭昭昭听他故意?卖惨,回头瞄了他一眼,冷笑道:“今朝的饭食,可是被?狗吃了?”
张九龄:“.......”
用过晚饭,在院子里走动几步,张九龄就迫不及待拉着谭昭昭回屋歇息。
谭昭昭疑惑地看着天上的繁星,道:“还早呢。”
张九龄半拥着她,含糊道:“不早了,昭昭得早起,我昨夜也未能睡好,得补一阵。”
谭昭昭一想也是,去洗漱了出来,见他已经斜躺在了塌上,只穿着里裤,上身不着寸缕,露出精壮的腰腹。
如今早晚尚有些冷,谭昭昭岂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面无表情道:“我月事来了。”
张九龄定定盯着她,霎时倒了下去,头埋在被?褥里,嘟囔道:“昨夜真?是,错过了!”
谭昭昭走上前,踢了踢他,不客气道:“起来让一让。”
张九龄缓缓抬起腿,让谭昭昭进去塌里,抱怨道:“昭昭以前,待我可不会?这般厉害。莫非,昭昭是变了心?”
谭昭昭懒得搭理他,滑进被?窝,拉起被?褥蒙住了头。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谭昭昭回头看去,张九龄起身走了出屋。
没一阵,他手上拿着点了熏香的香球,躺在她身边,将香球放在她腹上缓缓滚动。
“昭昭。”张九龄柔声喊她。
小腹温热,松软的被?褥香暖扑鼻,谭昭昭舒服地闭上眼,随口应了声。
张九龄道:“昭昭是因?着月事来了,心情不好,并非真?对我不耐烦,可是这样?”
以前谭昭昭告诉过张九龄,在月事期间她的脾气会?不好,让他莫要?惹她。
谭昭昭忍着笑,懒洋洋回了声是。
张九龄道:“昭昭答得敷衍,我姑且就信了吧。不过昭昭,你前去西郊,别太辛苦。遇到合适的铺面就买,没寻到就算了,别到处找,累到了自己。”
谭昭昭道好,“不过,张大郎,你关心归关心,可否将手拿开?”
张九龄放在她身前的手一顿,故意?挑衅张开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凝脂般的肌肤,引得他呼吸一窒。
谭昭昭呵呵,掐住了他手背的皮,一拧。
张九龄嘶声呼痛:“昭昭下这般重的手,并非月事来了心情欠佳,乃是真?嫌弃我了.....昭昭,不行,我得跟你同去。昭昭,嘶.....好凶,罢了,不去就不去.....”
“昭昭,你身子不便, 少吃些酒。”
“昭昭,西郊早晚凉,昆明池水深,走路时小心些, 仔细落水。”
“昭昭......”
“闭嘴!”
谭昭昭忍无可忍,一把夺回行囊, 用力将张九龄往外?推:“快去当值,赚钱养家!”
张九龄扎着手往前走, 不死心扭头看她:“昭昭, 你早些归来?。”
谭昭昭推不动?, 干脆用头顶, “废话恁多!”
千山牵着马缰, 垂首立在?大门处,神色淡定,早已?见?怪不怪。
既便在?韶州府, 张大郎的院子中, 看似男主子当家, 实际话事人是女主子。
张九龄依依不舍上马,骑马一步三回头, 却到底没?再去烦扰谭昭昭。
马经过转角,张九龄的面孔,在?淡灰的晨曦中渐冷。
当差短短两日, 他已?体会到何为艰难。
张柬之?对他的看中,张九龄心知肚明因何缘由。
朝中各派斗得厉害, 张九龄着实无意卷入其中。
谭昭昭同?他闲聊时说?过一句:“只针对人,而非事,早已?失去了公允之?道。”
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张九龄认识得更清楚后,虽感到意兴阑珊,到底未曾失望。
谭昭昭或笑,或嗔,一颦一动?,连生气时都鲜活。
有她在?,来?自外?乡的他有了归宿。等回到他们的院落,一切的愁绪困顿,通通得到消解,化为无形。
当值的一天,在?坊间暮鼓敲响之?前,终于结束了。
出了门下省,张九龄在?安上门前,同?下值的贺知章不期而遇,彼此?见?礼。
贺知章道:“自上次同?子寿庆贺吃过酒,已?多日未聚了,子寿如?今可还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