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映坐在座位上,歪着头眼神迎接他。
周格抬眼看着他们,吸了口凉气……
“宝贝,你来饭局怎么不早点通知我,我好来接你。”小何不惧人言,也不惧旁边中年大哥的眼神,朝远映姐姐亲昵地说着。
“不用啊,我这也算不上什么饭局,就是前夫嘛,不是外人。”远映话是这么说,拉了把椅子来和小男友挨着坐,笑靥如花,瞟了瞟对面的老蒋,目光流转里,简单示个威。
小何一落座,他们这张圆桌,坐满了半桌。老蒋本来坐在远映和鸣跃中间,这时候陡然看见远映腰上多出一只手来,百般戳眼眶子。他赶着起身,招呼坐在鸣跃左手边的师妹:“小格来,你坐这儿,我受不了恶心,一会儿吃不下饭。”
周格听话地换过去,又听见隔壁远映开始放枪:“哟,这么点儿小场面就受不了,不至于吧。蒋总左拥右抱流着哈喇子的时候,是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儿吧?”
周格坐下的一刻,更加知趣地朝后挪了挪椅子,怕这两人的唇枪舌剑误伤到自己。
“左拥右抱没什么,胡总喜欢,抱抱就抱抱。我呀,是闻不了这乳臭未干的味儿,腥气重,反胃!”老蒋也不转头,一脸庄重地对着桌面说。
“不会啊,”远映不吃他这一套,转头朝小何唇边啄了一口:“你看,不是很好么。总比有些中年人,一股子老人臭好。”
老蒋听着耳廓热了热,迅速睃了那边一眼,马上又起身,朝刚挪好位置的鸣跃,凑近道:“兄弟,咱们再换下座位,帮帮忙,让我离那只老妖精远点儿。”
鸣跃正看得一脸惊叹,朝周格眨着眼睛,眼神中在问:“这什么情况?”被老蒋一请求,麻利儿又起身调换过位置,换到周格身边来。
他欠身拉过椅子,周格会意,隔着扶手和他耳语,小声道:“前夫&前妻!”他怕听不见,多靠过去一点,手臂贴着她衬衫衣袖,一阵凉凉的柔滑感,像触过美人颈间的皮肤,又像晴日荷叶上滚过的露珠。
远映听清老蒋那句“老妖精”了,没事,她答应小格不捣乱的,所以没再开口。她只管扭头笑眯眯,眼锋若有似无地衔着他。今天就是要让他看个够,搂腰、捏手、亲嘴、舌吻,每一出都要给他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嘛!她那时输掉的,现在一点点都要赢回来,缺一点都不行。
老蒋像过女儿国的唐僧,不动不摇也不看地坐着。心里默念着:自作孽不可活。不过,不知是念给自己还是念给眼前的前妻。
好在紧跟着,服务员穿梭般的上菜,打乱了演出节奏。
剩余的两个观众,双双缓了口气。
等菜上齐,周格本想起个话头,把鸣跃新公司的情况向孝干师兄介绍一下,结果转头,正看见蒋总抓着鸣跃,救命稻草般不放手,难得一见的话多。
“邱总公司落地在保税区啊,那边政策好,太有眼光了!装修怎么样了?还在出设计图啊,这事儿费心思,我公司当时请设计公司,就花了一个月时间,看图看得我呀,眼睛都花了……”他絮絮叨叨,搓绵扯絮地说着,像是生怕一停下来,就得被迫观看成人演出似的。
他不仅说,还动手把座椅调了位置,力求周格和鸣跃两人能把他全全挡住。
也好,周格自己夹菜吃,一只耳朵听孝干师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只耳朵听远映和小男友两人情话绵绵,动手动脚……
既省力又吃力!
这餐饭好容易才吃完,周格两边插不上话,早早起身去结账。
鸣跃敏锐地伸手拉住她衬衫衣袖,抬头做着口型告诉她:“我来!”
他大概喝了酒,脸上发红,掌心也滚热的。
她被他抓着,稍稍摇了摇头,眼神说话:你和蒋总好好聊,我去。
他会意,松开了,看她悄悄走出包间的背影。
他不知怎么,想起一点陈年的旧事。那次,他在办公室里开会开到一半,被连续几个电话叫出来,匆匆开车去会所接老婆倩茹。她事先没说要他去结账,等他到了三楼,迳直走进去,看到几个女人个个醉眼惺忪,歪倒在沙发上。他当然先去扶自己的老婆起来,被倩茹瞪着眼睛,一把打开了手,她尖着嗓子:“去结账去,怎么一点儿眼色也没有,我叫你来扶我的!我是叫你来付钱的,天啊,真是蠢材!”
旁边的女人们听了,个个妖娆地吃吃地笑。“邱总真是爱妻心切!”“邱总只顾着抱老婆了!”“邱总好男人啊!”
他在一片打趣声里,小跑着去买了单。那晚回到家,他趁着倩茹清醒,和她大吵了一架,告诉她以后这种场合自己结账,能喝就能回家,以后无论再怎么打电话,他也绝不会再去了。倩茹摔完了卧室的东西,扭头回了娘家。
第二天,丈母娘打电话来教育他,教育了半小时,他开着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没听。
他这时盯着面前的分酒器,酒水粼粼,灯光照得人晃眼。
周格走来,拍了拍他手臂,“走吧,你喝了酒,我送你,我有开车。”她说。
鸣跃边起身,边看她,她精巧的鼻子,像捏面人时特地在鼻梁上揪了一把,哪怕到了三十几岁,还保留着当年中学时少女的影子,“哦。”他憨厚地点头回应。她说的话,他言听计从。
周格车子开出停车场,转头问鸣跃:“怎么样?今天和蒋总聊得还行么?我看你们你来我往的,没停过。”
鸣跃低头一笑:“确实,我一晚上都是蒋总的聊天机器人!”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的作用。
说得周格也笑了,“他们俩呀,唉……”她一声叹息。
“他们离婚多久了?刚离?”鸣跃转头来问,他想不会这么巧吧,和他一样。
“没啊,他们都离婚一年多了。可惜,这俩人离完婚,比离婚前吵的更凶,见面就掐,两只斗鸡似的。”周格摇着头说,这两年,身边见到的尽是一别两宽的离异人士,中年人实在是务实,没有过不去的爱恨情仇,多挣点儿钱才是第一要务。像远映这样,不仅反目成仇,还上赶着花时间、花精力报仇雪恨的,真是少见,快赶上重新爱一场了!
听到这么说,鸣跃倒是低垂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他像是随口附和:“那真是不多见,大家都这么忙,离这么久了,各自过各自的生活,真犯不着再这么针锋相对。”
“是吧,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他们俩,图什么?其实主要是映姐追着孝干师兄,你没看见蒋总,基本上是只有躲着的份儿。当年,他出轨在先,小三拿着怀孕的报告单来逼宫,映姐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哪怕到了今天,还是要讨回来,虽然,孝干师兄知道自己有错,几乎是净身出户了。”
“出轨……”鸣跃似乎无意识地重复着,没接话茬,停留在这儿。
周格专注在路面上,没留意他的表情,兀自接着道:“哎,我跟你说,接下来才是这故事的高潮,你猜映姐知道小三存在之后,怎么办了?”
“怎么办?”
“她一边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帮她壮壮声势,一边揪着小三塞进车里,直接带到蒋总公司,当着公司上下所有人的面,问他,这事儿真不真?他不肯说,她操起旁边的木凳子对着小三的肚子,威胁他:说不说!不说,一凳子下去,一尸两命!说了,咱们立刻离婚,我让位给你们一家三口。”
“所以就离了?”鸣跃问。
“是啊,马上就离了,闹得这么人尽皆知的,没法收场。”如今说起来,当时情形还历历在目,周格有些感慨:“那时我真怕映姐控制不住,闹出人命来。”
“这种时候,横的怕不要命的。胡总手里捏着主动权呢!”鸣跃无意地解说道。
“可是,你绝不会想到,后来,等他们婚也离了,财产也分割了,孝干师兄和这小三又闹掰了。他们家真是一出大戏,小三拿来的报告是假的,根本没怀孕,但炸出来的,孝干师兄出轨却是真的。所以,你看,他们俩就一直闹到现在。”
一阵唏嘘!当年一冲动结的婚,如今一冲动又离了婚,是非对错、好坏得失,都成了算不清的糊涂账,只有账目上的两个戳,还清晰如当年。
周格车子开上成功大道,提了速。
鸣跃忽然问:“你觉得,夫妻一般因为什么,才会离婚。”
就事论事,“像映姐这样吧,婚姻里不能饶恕的错误,出轨啊、家暴啊、黄赌毒这些。”她说。
“只这些?没有点儿别的?性格不合、三观不符,或者没有爱了……这些不算么?”他问。
“这些,”周格没深想,摇头道:“这些不都是借口么?什么样的性格相合,有规定么?什么样的爱能永存,有说法么!说到底,就是不想负责任的借口。离还是不离,真的是因为爱还是不爱?谁家有那么多爱,其实,应该都是利益取舍吧,看离了更舒服,还是不离更舒服。”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认真计较。末了,自己笑笑说:“嗐,我瞎说的,我也没离过,看人挑担罢了。”
他没说话,车里的古典音乐声,一阵悠扬。他离过,刚离完,亲身体会,性格不合、三观不符,特别致命。
他目光稍稍转向她,街面上迷濛灯影滑过,像电影院里的故事正要结尾。
周格送他到酒店门口,还顺口提醒他:“要不你考虑在这儿买个公寓吧,公司都落地在这儿了,以后肯定要经常来,哪能老是住酒店!”
“嗯,”鸣跃点点头,“ 我其实上次来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事情,是要有个住处,你帮我留意一下。”
“好。”她爽快地答应了。她并不清楚,他之前不在厦门买房子的原因,不只是刚来这么简单。
这晚的饭局,因为有远映的“演出”在,散场的早。九点多,周格就到家了,杨帆自己也刚到家,冲了凉,从卧室走出来。
“小格回来了?”婆婆吴芳端着一小碗沙茶面走到餐桌边来,看着正吃面的木木,甚是满意,转头道:“你不吃面的哦,我装一碗四果汤给你。”
“不用了,妈,我不吃。”周格摇着头,眉心不自知的拧起来,目光盯着儿子的面碗,眼睁睁看着奶奶把小碗里的面,一股脑添进去。“妈!这么晚了,别给他吃这么多,不好消化。”她边说,边走过去,动手拿筷子,准备把面再挑出来。
“没事儿,木木晚饭没吃多少,这会儿再填补填补,孩子长身体呢!”吴芳马上表示不同意,伸手按住了桌上的筷子。
周格转身去厨房找筷子的瞬间,狠狠瞪了杨帆一眼,“妈,我不是让杨帆跟你说了么,晚上不要再弄夜宵给木木吃,孩子睡前吃太饱,影响健康!”
第24章 二十四 奶奶
吴芳听了,抬眼看了看杨帆的脸,明白了大半,顺便也瞪了他一眼。“哎,孩子想吃,吃点儿面,怕什么……”她本能地欠身,拦着周格伸过来的手臂。
“小孩子临睡前,不能吃这么多。”周格走近来,被婆婆的身体格开,她只好绕开一步。
“孩子能吃是福,总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睡觉啊!”吴芳寸土不让,跟着周格的方向,追过去拦着。
“妈,他晚饭吃好了,哪可能饿肚子。这会儿再吃这么多面,只会打乱消化系统,没一点好处。”周格又挪回原位,伸筷子向木木的面碗。
“不会的,男孩子晚上长个子呢,杨帆从小我就是这么养的,不然哪能长这么高!”吴芳也挪回来。
“妈,”杨帆看她们这样左右腾挪又追击着,想开口缓和,“小格……”还没说出话来。
小格已经伸长手臂,把孩子的面碗抢在了手里。
“孩子想吃,你这当妈妈的怎么回事!”吴芳这时也生了气,哪有抢人碗饭的道理,她跟着一抬手。
“匡当”一声,面碗从小格手里跌在地上,碎了一地,淋淋漓漓地沙茶汤泼溅出来。
……大家都盯着这一地的汤汤水水。
唐致正推门进来,听到碗碎的声音,伸着头来看。
吴芳到底是怒了,孩子没吃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面,倒了一地,“你看看,你回来添什么乱,孩子吃的好好的,最后一口了!”她愤懑地抬手解身上的围裙,甩在椅子上,嘴里絮叨着:“不回来就不回来,天天在外面,自己的孩子也不上心,一回来就一大堆大道理,提这个怨那个,你要是不放心我,我就不帮你带了。”
“怎么是帮我带呢?这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周格也不想再强装和谐下去,“我一个人也生不出一个孩子来,都是为了孩子好,跟您说了好几次的事儿,您就是不听,弄成现在这样,倒怪我了!”
“小格,别说了。”杨帆伸手把木木交给唐致,让她带进房间去,一边朝周格摇头,叫她不要再说下去。
以前也是这样,总是不让她说,久了,她在这些事情上,似乎天然要保持沉默似的,没人听她的意见。那时她总对这个,属于自己的新家抱着感激的心情,百般迁就万般忍让,不表达就不表达吧,回头悄悄和老公说,也是一样的。
结果这么几年过去,她总算明白了,不一样的!自己说,和让别人转告,是两回事。你对待自己的方式,就是别人对待你的方式。
“那你这是怪我咯!”吴芳本来预备就近坐下,坐到一半,又直起腰身来,“我忙里忙外给你们看孩子,倒忙出错来了。好,行,那你赶紧别干了,回来自己照顾孩子吧,别人你也信不过,你自己来,就你懂得多,又是健康又是系统,都是你对。”
“妈,您这么说就不讲道理了。我和杨帆都很感谢您和爸能来帮忙带木木,但我们说的话,你们也不能一点儿都不听,很多小事,我都糊里糊涂过去,不说了。但有些事,关系孩子的身体健康,我不能也睁只眼闭只眼。”周格不肯息事宁人,有问题不如一次说个明白。
“小格小格,”杨帆绕过桌子,走到她们两人中间来,拉周格的手臂,“你先回屋去吧,我来跟妈说。”
“你要是能说的清,早就不会弄到今天这样了。”周格甩开他手,毫不客气,实话实说。
“要你跟我说什么?我还用得着你说!”吴芳看到自己儿子不硬气的样子,就火大,“没见过你们这么过日子的,男的天天在家看孩子,女的天天在外面不着家,半夜到家还样样不称心,信不过别人,你自己带吧。”她说着,扭头,跨过一地面汤,走到大门口的鞋柜去换鞋。
接着,“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房子里安静下来,静得,听得到墙上的挂钟声。灯光亮堂堂的,照着满地狼藉。
他们这么相对,站了一会儿。
周格寒着脸,转身回屋去了。刚刚有人让她回屋去来着,没错,现在是时候回了。
她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时,听到杨帆在小阳台上涮拖把的流水声,她垂眸瞟了一眼地板,已经收拾好了。
她没停留,迳直往客房去,催木木洗澡睡觉。
唐致叫住她:“姐!”
周格停住,见她坐在床沿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那矫情的老阿姨发作了?”唐致问。
周格在床沿上坐下来,沉默了片刻,“一个家里住着的人,距离太近了,难免会吵架的。咱们关起门来,你这么说,别让人听见。”
“知道,我不会当着姐夫的面说的!”唐致撇着嘴,“你这婚结的,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一家子欺负你一个,姐夫只会护着他妈,半天没说一句公道话。”
周格想说,你不懂,没有哪家过日子,是一帆风顺、面和心又和的,真情实意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吵架解决,不是什么大事儿,碰撞完了才能圆润,吵完还是一家子。
她转头看到唐致满脸不屑的表情,趁着她思忖的功夫,唐致接着评论:“明明这老太太不对,还自以为是,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听着我就生气,你也是,半天骂不到点儿上,你就骂她是个蠢货啊、老傻逼,照脸啐她,你看她还敢……”
“行了,你早点睡吧,以后早一点回家,别弄那么晚。”周格打断她,微微叹气站起身来,没再看她,走出了房间。
唐致眼角余光扫到她背影,撇着的嘴角,更耷拉下去。她心里哼哼着,替姐姐生气,主要是怒其不争。这要搁在从前,她能冲去加入骂战,保管把那老巫婆骂的找不着北,做人就要有仇必报。这时候,她想她真是长大了,都能克制住,没出声。
但不管怎么长大,她肚子里照旧不能存一点儿恶气。唐致靠在床头上抱着手机发微博:婚姻里的姐妹们一定要勇敢啊,什么时候都不能当包子!冲上去就是干,永远不低头!
她配了一张女人金光闪闪大杀四方的图,看起来像一场声嘶力竭地唤醒和布道。不久,她打开自己的账号再看时,已经收获了海潮般的点赞以及无数的鲜花。
周格没有被点赞,也没有鲜花。她在忙着安排木木睡觉,今晚没有讲睡前故事,情绪不好的时候,讲童话故事,容易讲出悲剧的味道,不如不讲。
木木躺下前,问她:“妈妈,你和奶奶吵架了?”
“嗯,吵了几句话,”周格坐在木木枕头边,点头,“你听明白我们吵什么了么?”
“奶奶给我太多面条了,我吃太多了会睡不好,你上次告诉过我了。”木木说,眼睛亮亮的。
“奶奶是因为怕你没吃饱,所以给你很多面;妈妈怕你吃太饱,所以不赞成你睡前多吃,我们两个都是因为爱你,”周格揉了揉孩子毛扎扎的脑袋,她向来不赞成在孩子面前故意粉饰太平,但也没必要朝孩子倒苦水,所以她补充说:“你看看你,多招人喜欢,多吃也有人喜欢,少吃也有人喜欢。”
木木咧开嘴笑,露出缺掉一颗的门牙。
周格回到自己卧室,杨帆正开着衣柜门,找衣服,脚边的登机箱,她经过时低头看了一眼。
第25章 二十五 老杨
小时候读书时和最好的朋友吵架,会好长一段时间,互相不说话,哪怕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哪怕走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
长大后,夫妻也一样。
家里的争吵特别叫人疲惫,好比跑了五公里,外加爬了两座山。所以他们两人躺着,床各一边,不说话。
早起时,周格换好衣服,迎着晨光整理头发,她说:“我今天带木木去办公室……”像是自言自语,也像不是。
“我上午十点的飞机,去上海,一会儿我送木木去爸妈家,你不用带他去办公室。”他说,垂头在床头柜里找身份证,同时翻到了他们一家人的护照,好久没用了,他打开看了看。里面周格的证件照,没有化妆,素颜的清水脸,眼睛鼻子都是真实的美,和现在女孩们化着流水线量产一样神秘莫测的妆,不一样。比如部门新入职的那批小姑娘,个个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他常常脸盲,把娜娜认成蓁蓁,小徐叫成小张。
周格没转头看他,孩子跟着她去办公室是下下策,她本就是抛砖引玉,他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木木的爷爷奶奶,是放不下孩子的,她知道。
木木上幼儿园前,周格曾计划过,把孩子放在自己老家,请母亲和唐叔照顾一段时间,她好脱身出来安心工作,其实也是因为一些育儿的小矛盾一直得不到解决。结果遭到了婆婆吴芳的强烈反对,开始还比较委婉,说:“你妈妈和唐叔不习惯照顾小孩子的,别给他们添麻烦了。”说到后来,就说出了真心话,“你们家小镇上环境差,吃的喝的都不好。况且木木正是有样儿学样儿的时候,别被旁边孩子带坏了;再者说,小地方医疗条件也不行,孩子头疼脑热的,可大可小,还是不要送去的好。”
最后便没送成。
没送成这件事,在杨帆心里很快过去了,在周格心里,永远留下了。他们关于她家小镇的看法,和她结婚时抱着的感激之情,成了无情的对比,叫人说不出的失望。还好生活里的失望特别多,一潮盖过一潮,最后究竟是哪一潮最失望,数不出来。
这天是礼拜五,周格开车去办公室的路上,等红灯的空档,略回想了一下,前两天听杨帆提过一嘴,说去上海参加技术交流会,问她周六的课能不能请假,他们可以带上木木一起去,赶上周末两天,去玩一下迪士尼。她摇头拒绝了:“不行,上次为了去看木木演出,刚请过假,再请假我就不能毕业了。”杨帆便没再说什么,仿佛知道她会摇头。
红灯一过,她立刻启动,车子开过路口,冲进争分夺秒的早高峰车流里。
杨帆叫了辆网约车,赶往 T3 航站楼,真是巧,他也身在这场车流里。“杨总,您前往机场了么?我们请上海公司安排了同事接机,等您落地了,直接送您到会场。”公司行政打了电话来。“好,费心了。我马上到机场。”他低声答。
回答的同时,手机收到一份丽娜发来的文件,他本能地皱了皱眉,这时候又有什么报告,要他帮忙看的。他瞟了一眼没打开。
丽娜紧跟着发了文字信息进来:帆哥,我整理了一家三口去迪士尼游玩的方案,参考了好多份旅游攻略呢,保管有用,你看看,周末开心哟!
网约车正环绕上机场的出发层,一阵重心偏离。他身不由己地侧身过来,手指点开了丽娜的文件,又马上关掉了。
“谢谢。”他在微信上回复她。
周格下午下班前,提早整理了工作。她过往的经验,杨帆出差的话,她就自动早回家,照顾孩子;反之亦然。
不过今天有点不同,她迟疑了一会儿,昨晚和婆婆吵了一架,今晚再见面,不知会怎样。她走前,想打开家里客厅的监控看一看,还没点开 APP,公公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小格,下了班就早点回来啊,我晚饭做得差不多了。”老杨在电话里一贯不紧不慢的声音,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木木奶奶去闽南大戏院看演出去了,我来替她的班。”他乐呵呵地补充。
“哦,好的,我这就回家了。辛苦了爸!”她说,心里明白老杨的意思。
“刚刚西燕打电话来说,要过来看看我们,我叫了她一起哦。”老杨想起来。
“好,我很喜欢西燕的,一起吃饭热闹。”周格笑笑说,她是真的挺喜欢杨帆的这个大外甥女。
所以她回到家时,家里正结结实实的热闹着,老人孩子坐满了一桌子。
说起来,自从有了孩子,这种热闹的喧嚣常常围绕在她身边,她几乎忘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过。
不过记性差是好事,人生路太远,忘得快才能轻装上阵。
因为西燕要来,连带着唐致也提早回家,两个年轻女孩儿两颗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聊个没完。
老杨在和周格说话的时候,唐致正给西燕看她们最近做的公益活动,关于流浪狗和流浪猫领养的。
“哇,这也太可爱了,我心都化了……”西燕感叹着。
“喜欢吧,可惜你们宿舍不能养狗,不然这只小柯基,我就给你留着了。”唐致摇着头说。
“哎,我们老大家正要买呢,你把这个活动发我,我转给她看看,她肯定也喜欢。”西燕放下筷子来,两只眼睛还是瞄着唐致手机里的狗狗照片。
“行啊,我发你,你问问吧,要快啊,也许明天就被人领走了。”
“行,我催她。”西燕点着头,打开自己的手机,顺便找了找朋友圈,呈给唐致看:“你瞧,这我领导家,她家房子老大了,适合养狗,她女儿也特别喜欢小动物,我上次听她说来着。”她说着,一张张滑动着照片。
有几张图,她们同时看到,西燕手指滑得太快,她马上又灵巧地滑了回来,两人盯着看,不说话。是丽娜的朋友圈照片,她发了张虹桥机场的图,写着:到上海啦!
唐致和西燕,静止着,默默对视了一眼。
周格坐在餐桌对面看见了,随口问她们:“看见什么了?盯着不说话?”
西燕眼神马上涣散,松动的,显出一星半点儿的慌不择路。唐致倒是很镇定,她伸手关上手机屏幕,推在西燕手里,一派平常道:“看小狗呢,刚刚还觉得可爱到不行,这会儿看到几张小狗子没皮没脸的照片,真是狗嘴里那什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西燕咬牙切齿地补充。
周格伸手给木木添汤,笑她们:“你俩词儿还真多,看个小狗还能想到这些!”
“嗯,可不是嘛。姐,要我说,人啊,还是想像力丰富点儿,”唐致低头扒饭,转头问西燕,“你说是吧?”
“是,是啊。”
周格瞅瞅她们,这俩人的友谊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她转头看向唐致,语重心长:“你呀!还是少弄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耽误时间!”
唐致狠狠翻了个白眼!
第26章 二十六 节操
周格不知道,她们家这点风吹草动,唐致一早就打电话和西燕说过了,西燕说:“你放心,木木爸爸不是离家出走,是去上海出差了,行政部的机票记录里我看到了,周六下午返程,他一个人,系统里有时间记录。”
“那就好,还好是一个人,要是有那只狐狸精跟着,这时候刚吵过架,可算完了!”唐致拧紧了忧国忧民的眉毛。
“没有,放心吧,我刚刚还在茶水间看见丽娜走过去呢。”
“行吧,算你们杨家人有点儿贞操。!”
“.…..节操!”
“都一样。”
这时候,忽然看见徐丽娜飞到上海去的朋友圈照片,他们杨家的“贞操”碎了一地。
饭后,西燕被唐致拉着在卧室里商量对策。“怎么办?你赶紧让上海的同事帮你密切关注一下,必要的时候,拍点儿照片来。我跟你说,这种事儿都要讲真相,有图才有真相,要是没有照片,说什么都白搭。”唐致在床边走来走去,一副老成持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