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梅反应过来,转身走到家门口开锁。
进门开灯, 王秋梅走到斗柜前放下手电筒, 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灌进肚子大半。再转身时已经冷静下来, 但表情仍旧严肃:“说吧, 你到底是什么事耽搁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
问完不等程蔓开口便道:“别说是因为饭店事多, 我在国营饭店干了二十来年, 饭店里事情多不多, 我比你清楚。”
别说今天是周日,芳草路上人少,就算是工作日,国营饭店一天也忙不到四个小时。过了饭点不是没有顾客上门,而是来了他们也不会接待,多耽误他们下班啊。
她在国营饭店干了那么多年,从来只有早退,没有拖班。
程树伟出来打圆场说:“你别太生气,蔓蔓不是回来了吗?”又劝程蔓,“你妈也是担心你,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晚上下班一直不回来,我跟你妈在家等着多担心啊。”
虽然饭店离他们家挺近,路上也并不荒凉,两边不是工厂就是各单位职工院,来往的都是老街坊,平时治安很好。
但程蔓毕竟是姑娘家,平时都是八点十几分就回来了,今天拖到快九点,他们当父母的自然会担心。
程蔓心里也清楚,刚才在外面只是怕隔墙有耳,这会进了屋,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老实交代说:“今天陆平洲来饭店找我,帮我干了一天活,下班后我跟他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陆平洲到饭店找程蔓这件事,王秋梅夫妻是知道的,早上出门前她闺女就交代了,说下午不回家睡觉。
后两件事王秋梅就不清楚了,纳闷问:“小陆不是八点就要回部队吗?你下班他怎么还在?”
“他跟领导请了假,说十点钟之前回去,就多待了两个小时。”
“那他回去了?”
“送我到大院门口就回去了。”本来陆平洲是想送她进来的,但她觉得不太好,就没答应。
王秋梅脸色缓和下来,她就知道闺女不是个没成算的。
倒是程树伟,先前表情还好,等得知闺女跟臭小子在外面待了半个多小时,脸色就黑了下来:“你们在外面都聊什么了?”
程蔓脸上浮起红晕:“没聊什么。”就是亲了会。
好吧,是亲了十来分钟。
结束后她怕回来被父母看出端倪,车辆停到大院门口后,她没立刻下车,跟他一起在车里又坐了一会,直到车内昏黄灯光下看不出来什么才跟他分开。
程树伟面露怀疑,还想再问,但话没出口就被王秋梅给拽住了:“他们年轻人处对象,你问这么多干嘛?”
这会两人心情调转过来,一个担心着急,一个喜闻乐见。
经过短暂交谈,担心着急的被赶回了房间,喜闻乐见的跟着闺女回了屋,带上房门问:“你跟小陆处得怎么样?”
从看到王秋梅跟着自己回房间,程蔓就知道她有话要问,没急着找衣服洗澡,而是坐在床边认真思考了一会说:“挺好的。”
“还是喜欢他?”
程蔓红脸,却也大胆地点了头:“嗯……”
王秋梅脸上笑容更浓:“那他有没有跟你提过结婚的事?”
“您、您怎么突然问这个?”程蔓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王秋梅直说道:“我是觉得,如果你们相处得好,他也跟你提过,结婚的事可以考虑起来了。”
程蔓脸上惊讶掩藏不住:“之前您不是让我跟他多处一段时间吗?还说今年可以先不考虑结婚的事,怎么现在就换说法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王秋梅拽文道,“之前那么说,是因为我怕你头脑发热,一头扑进这段感情里,可你想啊,你的情况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的个人情况,咱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是,早在相亲见面前,陆平洲就把自己的情况都交代了,还给罗婶看了他的军官证,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谁能知道?
她就这么一个闺女,当然怕她被人哄骗跳进火坑。
可当时程蔓心想事成,正是头脑发热的时候,王秋梅不好直接泼她冷水,只好委婉提醒她放慢进程。
听完母亲的解释,程蔓问:“您现在怎么改了主意?”
“我托人打听了他的情况。”
虽然他们家没有亲戚朋友在部队,但军嫂随军,部队都会就近安排工作。而机械厂的规模在郊区能排到前三,离驻地又不算远,所以每年都有专门给到军嫂的招工名额。
尽管截止到目前,在机械厂工作的军嫂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而且她们住在部队大院,跟职工大院的住户来往不多,此前王秋梅一个都不认识。
但王秋梅怎么说都在国营饭店干了那么多年,人脉广得很,以前不认识是因为大家没交集,现在她想找人打听事,想认识人还是很容易的。
过去一周里,王秋梅辗转找了三四个人,终于跟其中一个军嫂搭上了关系,也从对方口中打听到了不少关于陆平洲的事。
王秋梅说:“他的个人情况,基本都能对得上,他跟你处对象的事,也的确跟他领导说过,部队大院都传遍了,小李说她们大院里的军嫂之前还商量着组团来看你。”
程蔓:“!!”
知道闺女的心思,王秋梅安慰道:“放心,她们只是随口一说,来不来的还不一定。”
程蔓:“……”谢谢,但她并没有被安慰到。
“小陆这个人,品行还是蛮好的,诚恳、踏实、不滑头,也是真心跟你处对象。”
王秋梅改变主意,不是因为确定陆平洲条件好,而是因为他言行合一。
像处对象这件事,他本来没必要跟领导交代,毕竟两人才刚处上,成不成还是未知数,他现在宣扬得人尽皆知,要是最后闹掰了,个人肯定会受影响。
而且他跟他们家的关系网不重合,如果他没有那么诚心,大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果程家人没有那么疼闺女,肯定不会去刻意打听,就算打听了也没关系,说领导媳妇这次嘴巴严了,没往外宣扬就成。
但陆平洲没有糊弄人,他清楚地知道后果,但仍然把跟程蔓处对象这件事宣扬了出去。
再加上两人处对象这事在他们大院也传遍了,所以王秋梅更希望婚事早点说定,旁敲侧击道:“如果你们想慢慢处,妈不会反对,但如果他有想法更进一步,你又喜欢他,妈觉得你可以考虑起来。”
周六陈小萍在程蔓面前炫耀了一天,到周一就变成了罗婶在她面前炫耀。
她们扫地撒桌子,罗婶就说还是小陆干活利索,地扫得又快又干净不说,桌子也擦得更亮;她们端菜,罗婶就说小陆不怕烫,一次能端两盘;她们撤盘子,罗婶就说小陆手大,那么多盘子一次就能撤下去。
炫耀完再对陈小莲说:“得亏你抢了小程的休息,不然就算我是介绍人,也想不到小陆这人看着冷,处起对象来是真贴心,他们俩要是办酒,你功劳不小啊!”
这话明着是夸陈小萍,实际上是说她坏心办好事,气得她脸都变了形,却在罗婶说——“要不你跟主任说说,再抢小程一天休?也让我这把老骨头上班轻松点……”时,闭口不言。
她还抢程蔓休息干什么?给她处对象创造条件吗?
偷鸡蚀把米的事,她脑壳坏了才会干第二次!
头一抬眼一撇,气呼呼地走了。
陈小萍一走,罗婶就跟程蔓嘀咕说:“就得这么气气她。”
陈小萍不再作妖,这一周程蔓上班都清静了,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周日。
当天陆平洲还是八点钟来接,吸取上次约会的经验,他直接把约会地点定在了电影院。这样一来,程蔓的准备倒是多余起来。
她今天特意穿了双布鞋。
出门前,王秋梅很不赞同她的选择,这时候城里的年轻人,但凡讲究点的都要省吃俭用买双皮鞋,平时不一定舍得穿,但重要场合肯定拿皮鞋充样子。
她闺女倒好,竟然想穿着布鞋去约会。
但程蔓觉得布鞋挺好看,白色底,蓝鞋面,比黑色皮鞋更搭衣服,就她今天穿的这一身,几十年后看也能打上森系复古的标签。
而且布鞋穿着可比皮鞋舒服多了,鞋底软,还透气,要是那天走长江大桥她穿的是布鞋,脚底肯定不会摸出水泡。
因此,这回程蔓没听她妈的话,穿着布鞋拿着手包出了门。
手包是她自己做的,用的蓝色布,再用其他颜色碎布剪出几支兰草,用同色细线缝上去,风格和穿着很搭。
而且手包就巴掌大小,镶上拉链,再缝根绳子,挂在手腕上安全又实用。
出了大院跟陆平洲见面,他果然没觉得她穿布鞋有什么不好,还夸她这身打扮好看。程蔓听得高兴,上车就从手包里拿出了之前答应给他做的手帕。
手帕也是蓝色的,跟她手包是一起做的,用的同款布料。
程蔓打开手帕说:“本来我想在手帕角落里,缝一个跟我这个包上差不多的图案,但怕你用的时候被人看到,取笑你就算了,所有出来的成品有点简单,你别嫌弃。”
“挺好的。”陆平洲打开手帕看了好一会,又看看程蔓手腕上挂着的包,神色认真道,“我会一直带着它。”
“也不用一直,说不定以后我针线有了长进,会再给你做新的。”程蔓说完又有点心虚,“针线长进可能有点困难……”
陆平洲说道:“这样就挺好,简简单单的,我喜欢。”
“嗯,你喜欢就好。”
收到礼物的陆平洲心情十分愉悦,以至于看电影时其他人都感动得哇哇流眼泪,他却摸着手帕面带微笑,直到程蔓也红了眼眶,才将手帕递给她擦眼泪。
看完电影,两人直接去对面国营饭店吃饭,填饱肚子再休息一会,时间就到了一点多,程蔓提议出去转一转。
陆平洲难得迟疑:“你脚没问题吗?”
程蔓将右腿伸出饭桌,指着脚上的鞋说:“我今天特意穿的布鞋,肯定没问题。”
陆平洲看到的却不是她脚上布鞋,而是她露在裙子下面,纤细白皙的脚踝。
到现在,他都能回想起握住她脚踝时的感觉。
他不自觉摩挲着手指,声音低沉道:“我们去隔壁商场逛一逛?”
程蔓今天带足了钱票,不怕陆平洲抢着付款,便没多犹豫,点头说好。
今天是清明节,可能大家都忙着扫墓去了,商场里人并不多。
两人进去后,这个柜台看一看,那个柜台瞄一瞄,不多时陆平洲手里就多了几包点心。不都是他付钱,有的是程蔓付账。
逛着逛着,两人到了卖衣服布料的柜台。
这时候买布需要票,而票都是按照人头发放,每年定量都有不同,近五年里,最少的一年每人只能买两尺布,最多的是今年,标准教去年的九尺布增加到了十一尺。
十一尺布听起来挺多,实际上一身棉衣都做不出来,所以布票发下来,都是一大家子人轮流做衣服。
程家情况又有不同,老大程进结婚了,一家三口人,老二程亮下乡了,农村也发布票,但定量比城里少很多,比如今年,程亮分到的布票只有一尺二。
一尺二够干嘛?多买两条内、裤都不行,几乎每年都需要父母补贴。
程蔓呢户口在城里,但没成家,要是按家庭统筹,她很容易吃亏。王秋梅夫妻总拿统筹布料去给二儿子做衣服,罗文欣这个大嫂又有意见。
所以程家的布票发下来,都是直接给到个人,老大一家三口愿意轮流做衣服就轮流做。程蔓布票到手,是攒着还是做新衣服,总能自己做主。老两口也能贴补点老二,让他在乡下过得稍微好一点。
皆大欢喜。
但这样一来,程蔓要做衣服就必须得精打细算。
虽然王秋梅夫妻很愿意贴补闺女,但程蔓明知道她爸妈要贴补二哥,自然不可能再装聋作哑去啃他们。参加工作后,程蔓的衣服鞋子都是她自己买的。
因为布票定量少,所以她基本两年才能做一件冬装,为了能多穿几个月,她的冬装都是双层的,冷了就把棉花装上去抗寒,热了就把衣服拆开,一件衣服能从秋天穿到次年春天。
程蔓去年开春做了身冬装,今年布票发下来她就没动。
但她想攒到明年再做一身新衣服,今天没带布票出来,这会看衣服布料,她都不敢看那些要布票的,翻的全是工业布。
工业布就是的确良,有名涤纶,在八十年代,这料子曾风靡一时。
其实七十年代的现在,的确良也属于热门布料,轻薄,少褶皱,很适合夏天穿。只是价格昂贵,做一件衬衣要花掉半个月工资,大多数人舍不得。
程蔓也舍不得,而且相较于不透气的的确良,她更喜欢纯棉布料,但在这年代,纯棉布料属于花钱都买不到的物资。
她这人又爱美,不想缝缝补补又三年,只好咬牙出点血,每年夏天咬咬牙,花钱置办一两身衣服。
临江市的夏天总是来得很突然,进了五月份,说不定哪天就会热起来。
因此虽然才四月初,商场服装柜台却已经卖起夏装。
但程蔓注意到很多都是去年的款,料子看着也不是很新,大概是这个原因,价格比正常卖要便宜两三块。
折扣听起来不小,如果这衣服原价七八块,说不定今天队伍能从二楼一直拍到商场大门口。但这些衣服原价十六七块,便宜两三块还要十三四,就不太能勾起大家的购买欲。
程蔓倒是有点心动,虽然这时候衣服做工好,但夏天衣服轻薄,两间替换穿上四五个月,再好的料子也会有磨损。
而且去年她就买了一身衣服,今年至少要再买一身。
便宜两三块啊,要是换成几十年后的物价,按照工资三千算,等于便宜好几百。
但挂出来的这些衣服被剩下来也是有原因的,不是版型不好,就是单纯的丑,程蔓实在没看中的。倒是今年的新款有两件看起来不错,可价格又很贵,一条裙子就要二十八。
程蔓正犹豫着,就听陆平洲问:“你穿多大码的衣服?”
可能是人少,服装柜台的售货员难得热情:“她这么瘦,最小码肯定能穿。”
“墙上挂着的这件是最小码?”陆平洲指着一条格纹裙子说。
程蔓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连忙说:“我不买衣服的。”
“为什么不买?”
现成的理由当然是有衣服穿,今年不打算买衣服,可现实是她只有一身没补丁的夏装,就算这个月不买,下个月肯定也要添置新衣。
这理由听起来合理,但到时间一戳就破。
看一眼柜台后面举着竹竿取衣服的售货员,程蔓靠近陆平洲,压低声音说:“我今天没相中的。”
陆平洲闻言,低头将距离拉得更近,也压低声音说:“可是我觉得你看那件衣服的眼神,跟看我差不多。”
程蔓不解问:“我看那件衣服什么眼神?”
“你的眼神在说,好喜欢。”
程蔓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否认自己喜欢那件衣服,还是该笑话他往自己脸上贴金。
见她久久无言,陆平洲表情正经起来,说道:“你送了我手帕,我也想送你一件礼物,但我不会做衣服,只好给你买成衣了。”
“可那个手帕明明是……”
“不管你送我手帕的初衷是什么,收到礼物的我都很高兴,也想让你高兴一点……”陆平洲伸手接过售货员手里的衣服,朝程蔓展开说道,“我觉得买下这条裙子能让你感到快乐。”
程蔓还没开口,售货员便帮腔说:“妹子,你对象都这么说了,你就让他买吧,他对你多好啊,要是我处对象的时候,我男人能这么对我,我肯定嫁给他。”
旁边柜台的售货员听了,打趣道:“你现在不也嫁给他了?”
“要不我怎么那么后悔呢!”售货员说完转过头,起哄道,“买吧买吧,我这一上午都没做成生意,正好给我开个单。”
程蔓再也没绷住,热着脸低头说:“我先看看细节。”
最终程蔓还是让陆平洲买下了那条裙子,同时她也给他买了双皮鞋。
虽然皮鞋没有裙子那么贵,但陆平洲很喜欢,付完钱后直接换上新皮鞋,走路时踩地哒哒响。
买完衣服,两人没再逛下去,陆平洲直接送程蔓回去。
因为买的东西有点多,其中还有两斤苹果,程蔓一个人抱不了,所以停车后陆平洲主动拿过东西,准备送她到家。
程蔓想着他都去她家里吃过饭,见过父母了,就没有拒绝,两人并肩走进去。
但很快,她后悔了。
经过半个月的发酵,她处对象这件事早就传遍了机械厂职工院。
而这时候的人,甭管城里还是农村,主打就是一个热情。从大院门口到二十七号院这一路,碰到的人都要停下来打趣他们几句。
更有自持年纪,认为自己可以给年轻人拿主意的,直接问陆平洲有没有跟父母商量过结婚的事,结婚以后他们有没有地方住,程蔓这工作还能不能干下去,话里话外暗示程蔓想不开,竟然找个当兵的外地人。
刚开始程蔓还只是脚趾抠地,听到后面脸色彻底冷下来。
正要开口反驳,就听陆平洲说:“我已经跟我爸提过结婚的事,部队领导也知道我们在处对象,只要蔓蔓愿意,我就打结婚申请。住哪你也不用担心,我级别够随军,婚后可以申请房子,面积可能不会很大,两室应该有,屋里带厨房卫生间,孩子出生前肯定够我们俩住。婚后蔓蔓的工作也不会受影响,我们驻地过来挺方便的,听说有军嫂还被安排到你们机械厂上班。”
这番话听着和和气气,对方却听得神色讪讪,干巴巴地说了句「这样」就撤了。
路过围观的人也跟着散去,四周清空,程蔓有些无奈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刚才那人会说这些话。”
陆平洲没有说没关系,而是说道:“我们在处对象,你不用为其他人的错误向我道歉。”
程蔓一怔,又很快笑起来:“我明白了。”
两人往前又走了段路,快到二十七号院门口,程蔓终究没忍住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就你跟你爸……”程蔓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含糊道,“嗯嗯那些话。”
“哪些话?”陆平洲装傻问,却在话音落下后,唇角便勾起笑意,肯定点头说,“都是真的,我的确跟我爸说过我们之间的事,他不反对,也跟领导说过,现在只要你点头,我就能打结婚申请。”
程蔓转过头,垂眸看着面前一小块水泥路,没有吭声。
陆平洲身体往左侧弯,从侧下方去看程蔓的表情,这会她倒是很能藏,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抬眼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羞恼。
陆平洲心思活跃起来,脚步往前,拦在程蔓面前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该说什么?”
陆平洲提供选项:“愿意,还是不愿意?”
程蔓却没有顺着他提供的选项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今天问我这些,不太好吧?”
“嗯?”
“如果我说愿意,以后求婚纪念日岂不是清明节?”
陆平洲沉默良久:“每年清明节也不都在这一天。”说完对上程蔓眼神,火速改口,“明天我再问你一遍?”
“你明天放假?”
“我可以请假。”
“就算我明天答应了,我们又不能马上领证,而且我还得先跟我爸妈提一提这件事。”
虽然程蔓觉得问题不大,上周她妈就提过这件事,肯定不会有意见,她爸就算有意见,也能被她妈迅速搞定。但结果出来前,话总不好说太……
程蔓想了想说:“下周日吧,我先跟我爸妈商量一下,到时候给你答复行吗?”
其实陆平洲没打算今天跟程蔓求婚,他多缺心眼能在清明节提这事啊,而且他上周刚提了一嘴这件事,这周再提好像逼她似的。
说到底,还是处对象的时间太短了。
如果他们已经处了一年半载,不,哪怕只有三五个月,他都不会有这么多顾虑。可现实是他们处对象还不到一个月,所以哪怕他已经不满足于周日见面,也不得不按捺住内心的急切。
但他又是一个很擅长抓住机会的人,都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他当然要抓住,乘胜追击。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虽然要等一周才有答案,但这已经是意外之喜,陆平洲接受得很快,眉眼飞扬问:“那我下周日再问你?”
“嗯……”
回去时程家空无一人,程蔓父母和大哥都回老家祭祖了,罗文欣则带着儿子在自己家,没来老房子这里。
两人虽然在处对象,也开始谈及婚事,但领证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太久,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所以送程蔓回到家后,陆平洲没有多待,吃了半个程蔓洗的苹果就回去了。
陆平洲走后,程蔓清点家里的菜,开始准备晚饭。
只是刚备好菜,罗文欣就过来了,见小姑子要下厨,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灶台前,笑呵呵地问:“菜都备好了?打算做什么菜?”
程蔓回答说:“青椒炒蛋、红烧土豆片、蒜苗炒腊肉,还有一个青菜汤,菜我都洗干净择好切好了。”
罗文欣一听可不得了,三菜一汤,其中两道菜不是她小姑子擅长的,怕她糟蹋食物,瞬时说道:“这么多菜你备好也不容易,剩下的我来吧,你回屋歇着去。”
程蔓:“……”
虽然被嫌弃了厨艺,但能偷懒好像也还行?
将厨房让给罗文欣,程蔓走到院子门口往外望,果然看到程明拿着木棍跟人华山论剑,大声喊道:“程明明!”
程明顿时分心,转过头叫嚷着:“我叫程明!”
跟他对战的小孩子一棍子戳到他肚子上,高兴喊道:“你死了,我赢了!”
程明很不服气:“我刚才是被我姑影响了,再来一次我肯定赢你!”
但赢了他的小孩才不管:“反正我赢了!我要回去吃饭了,不跟你打了。”说完就麻溜地跑了。
程明没办法,只好气呼呼地看向程蔓:“要不是你刚才叫我,我就赢他了。”
程蔓毫不犹豫地说:“好吧,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赔块点心给你吃好不好?”
听到有吃的,程明瞬间忘记了程蔓喊他导致他输掉的事,眼睛亮晶晶的:“现在能吃吗?”
“能。”
带着程明回到家,用钥匙打开斗柜抽屉,程蔓从里面拿出两个油纸包:“云片糕和馅饼,你想吃哪个?”
“馅饼什么味的?”
“绿豆。”
两种点心程明都喜欢吃,一时难以抉择,满目期待地问:“姑,我可以都吃吗?”
程蔓说道:“只能吃一块,但你可以问问你妈妈,如果她愿意跟你分着吃不同口味也行。”
“那我去问问妈妈!”程明火速跑到屋外,问罗文欣吃不吃点心,把程蔓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不花钱的点心,罗文欣当然愿意尝尝,于是程明很快跑进来:“姑,我妈答应啦,一块云片糕,一块绿豆馅饼,我们分着吃。”
程蔓笑着应了声,拿出两块点心递给他。
拿到点心后,小家伙却没立刻跑出去,而是好奇问:“姑你不吃吗?”
“吃……”程蔓拿了块绿豆馅饼说。
程明放心了,拿着点心出去,不多时又拿着分好的点心进来,边吃边问:“姑,我们吃的点心是姑父买的吗?”
程蔓:“你喊得挺顺嘴?”
“他不就是姑父吗?”
“谁跟你说他是姑父?”
“大家都这么说啊……”程明吃着绿豆糕说,“他们说姑父是军人,好厉害的,现在别人都不敢欺负我了。”
“以前有人欺负你?”
“有啊,王大壮就总是欺负我,不过我说了,以后他再敢打我,我就让我姑父打他!”程明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王大壮是后面院子的,大壮是他的小名,因为刚生出来跟猴子一样瘦巴巴的,他家里人才这么叫,希望他能长得强壮点。
几年过去,王大壮果然长成了小胖墩,因为被家里宠坏了,没少仗着体形欺负其他小朋友,程明也跟他打过两次架。
程蔓说:“你用他吓唬人可以,但别叫姑父。”
“为什么啊?”程明一脸不解。
“因为他现在还不是你姑父。”程蔓就怕哪天陆平洲来家里,程明看到就喊姑父,那场景……想想她都要脚趾抠地。
“那他什么时候能变成我姑父?”
程蔓想了想说:“我跟他结婚以后,你才可以喊。”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我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不是你们结婚吗?结婚以后你们会不会有小宝宝?我要有妹妹了吗……”
程明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听得程蔓头疼不已,心里万分后悔开启这个话题,起身从斗柜抽屉里拿了个苹果,递给他说:“吃东西,别说话,好吗?”
程明声音戛然而止,两手都捏着糕点,起身用两条胳膊接过苹果,老老实实道:“好的。”
饭刚做好,王秋梅三人就回来了。
奔波一天,三人都已饥肠辘辘,进屋后话不多说,坐下就开始干饭。
吃到六七分饱,才说起回乡祭祖的事。
并不是很愉快的事。
程树伟是老来子,打小就比较受宠,二十出头进了城,又娶了城里姑娘,跟大队里其他人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望着这差距,其他人还好说,他几个哥哥的心理就有点微妙了,总觉得大家一母同胞,自家还在地里刨食,他却成了城里人,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于是在后来很多年的相处里,他那几个兄弟都有点劫富济贫的意思,程树伟是富,他们是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