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扫了眼苏慧兰的房门,确定这里的动静没影响到?她,这才放心大胆地扯下黑影的面巾。
是一张生面孔,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数道划痕,是方?才扫帚的杰作。
暗部问:“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苏源稳稳蹲身,右膝抵在地面,长指摩挲下颌,仿佛在思考什么。
暗部见状,热心提议:“不如直接杀了吧。”
离京前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要将一切威胁到?苏大人的人扼杀在摇篮里。
吴立身那几人他们动不得,这样一个小喽啰还是不成问题。
只?要苏大人一声令下,他保证此人死得连渣都不剩。
苏源默了默:“明日一早送去府衙。”
这人要是真悄无声息的消失,吴立身肯定会怀疑上他。
最好的方?法就是正大光明地报官。
不然?他让暗部用扫帚把人击倒干什么。
暗部不再?多言,只?应了声是,利索地把刺客拖走了。
苏源正要关门,苏慧兰屋里亮起烛光。
“源哥儿怎么没还没睡?”苏慧兰披着衣裳,站在门口问。
苏源轻声说:“起来喝口水,听到?风声以?为?是下雨了,就出来瞧瞧。”
苏慧兰看一眼天,好在没下雨:“赶紧睡吧,明儿一早还得上值呢。”
苏源嗯了一声,反手关上房门。
翌日一大早,苏源就让陈正押着五花大绑的刺客去府衙报官。
吴立身刚到?府衙,椅子还没捂热,就接到?消息,有人大清早过来报案,说是家?中进了小贼。
吴立身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不过一件小事,犯得着闹这么大动静,跑来报官吗?”
话虽这么说,脚步却十分诚实地往公堂走去。
没办法,经营多年?的人设不能塌。
走进公堂,看清下首之人,吴立身以?为?自己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苏......源?”
苏源沉着脸,拱手抱拳:“回?大人,正是下官。”
注意到?苏源脚边被捆猪一样捆着的黑皮男子,吴立身眼皮跳了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只?听苏源义愤填膺地说:“此人半夜翻了下官家?中墙头,意欲行盗窃之事,还好我家?小厮会武,听力?敏锐,及时捉住了他,才避免酿成大祸。”
吴立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堂下跪着的,可不正是魏同知派去解决苏源的“刺客”。
吴立身:“......”
“大人!”
苏源炸起一声,吓了吴立身一跳:“什么?”
“此等偷鸡摸狗的小贼,大人定不能轻饶了他。”苏源抱拳,“只?有这样,才能彰显我靖朝律法只?公正严明!”
话都被你说了,本?官还能说什么。
吴立身现在看到?苏源就头疼,碰见他准没好事。
“本?官知道了,这就将此人下狱。”
苏源深表诧异:“大人不核证后再?作决判吗?”
吴立身真想撬开苏源天灵盖,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本?官相?信苏大人不会胡言,至于该如何处置他,待本?官查明真相?后,会第一时间?告诉苏大人。”
苏源喜上眉梢:“多谢大人,有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实乃松江府百姓之福。”
吴立身无力?扯了下嘴角。
“那此人就交给大人了,下官还有要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吴立身挥手,目送着苏源走出公堂,而后转眸看向刺客,声线无端阴寒:“来人,将他打入大牢,严刑审问,看他是否还有盗窃同伙。”
刺客拼命挣扎,却因被苏源用抹布堵住嘴,万千话语憋在嗓子眼,脸都急红了。
衙役才不管他如何,直接将他押去府衙大牢,开始审问。
当天下午,苏源收到?消息,那“盗贼”已伏法认罪,仗五十,徒三年?。
苏源轻哼一声,对自己人都这么狠心,不愧是知府大人。
就这样又过去两日,一大早吴立身就差人来通知苏源,西山工程复工了。
苏源收拾一番,直奔西山而去。
壮丁与匠人们各忙各的,个个热火朝天,见苏源出现,纷纷热情打招呼:“苏大人。”
苏源笑着点头,径直来到?背斜处。
之前筑地基挖的大坑已经被填埋起来,换作另一个地方?建塔。
匠人看苏源好说话,一边抡起铁锤,一边问道:“大人,您可知道前几天这西山里头到?底出了什么,怎么又换地方?了?”
苏源轻描淡写道:“西山渺无人烟,能挖出什么东西,只?是那地方?不适合建塔而已。”
匠人还想再?问,忽然?瞟到?苏源身后,瞳孔骤缩:“大人小心!”
苏源扭头,数根木桩从山顶滚落,直奔他而来。
相较之下,苏源倒是很冷静。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毒手段,想?让他死于意外,末了?肇事者躲在幕后,不染纤尘。
木桩速度极快,苏源不作?他想?,就地一个翻滚。
木桩沿手臂擦过?,身体?反方向?连滚数圈,险险避开木桩的倾轧。
“砰——”
二十来根木桩重重撞到树干上,惊飞枝头鸟雀,发出嘎嘎叫声。
同苏源搭话的匠人愣愣站在原地,嘴巴长得能塞下一头牛。
他咽了?口唾沫,瞧一眼那些木桩:“被这东西砸到,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衙役们也都相继回?神,其中一人大?步朝苏源走过?去,语气里满是后怕:“大?人您可有受伤?”
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搀扶苏源。
苏源避开他的手,撑地站起来:“无碍。”
敛眸掸去官服上的泥尘,余光中瞥见一抹红,是刚才不慎磕到石块,导致手背被石块锋利的边缘划伤。
伤口很深,鲜血直往外冒。
苏源拇指摁在伤口上,试图止血,效果甚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滚成球,他面色愈发冷凝,扬声道:“是谁负责看守木桩?”
有个衙役站出来,惨白着脸:“回?大?人,是小人。”
即便知道木桩滚落极有可能是事先设计好,苏源也还是淡声道:“今日你?同他们一起做工,再有下次,本官定会告知知府大?人。”
做工而已,不过?是力气活,比打板子的惩罚轻得多。
衙役如?蒙大?赦:“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苏源恹恹一挥手:“行了?,你?去吧。”
继而转向?众人:“方才虽是意外,但大?家做工时也要多加注意,切不可受伤了?。”
不论是壮丁还是匠人,皆面露动容,七嘴八舌地应着。
“大?人放心,俺们绝对会小心的。”
“大?人没受伤就好,刚才那桩子滚得可猛了?才可把我吓坏了?。”
苏源脸上维持着笑意,转身下山,去草棚处理伤口。
山脚下有专门的大?夫,为的正?是建庙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也好在第一时间诊治。
等苏源一走,有壮丁感?叹一句:“通判大?人可真是个好官,不仅脾气好,还很关心咱们老百姓。”
“瞧你?这话说的,知府大?人待咱们也很好啊。”
“也不是说知府大?人不好,只是通判大?人为人亲和,跟咱们说话都没什么架子,可是知府大?人从未跟咱们说过?话,反倒是知府夫人每次施粥的时候逢人笑眯眯。”
“知府大?人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同咱们说话,你?也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赶紧干活,干完活才有铜板拿!”
衙役小头领听壮丁们闲扯,也没像往常那样训斥,敲打了?底下的衙役几句,骑马回?了?府衙。
在他看来,西山上险些生出祸事,若非苏大?人身形灵敏,多半已被送去医馆,肯定要将此事告知知府大?人。
吴立身正?在处理公务,得知这一消息,良久无言。
直到衙役小头领壮着胆子唤了?声“大?人”,他才发话:“既然苏大?人受了?伤,西山那边你?多盯着点,别早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尽早把寺庙建起来。”
衙役小头领应声而退,吴立身则继续处理公文。
几秒后,啪嗒一声摔了?毛笔,墨水四溅。
公文上溅到墨点子,分?外碍眼。
吴立身眼神阴鸷:“跟苏源一样。”
一样的碍眼,怎么都死不了?。
一次还能称之为意外,两次绝不可能是意外。
苏源那厮难不成是什么福星降世,次次都能避开危险?
吴立身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就拿考科举来说,越往上往难,会试更是有上万名考生,怎的就苏源脱颖而出,成了?会元?
还有那天铃,怎的恰好被苏源碰上,还凭此获进献之功?
更别提这两次歪打正?着,全都幸运地避开危险。
吴立身不是没怀疑过?苏源心里门清,表面故意装傻,但很快这个猜测就被他亲自否决了?。
一个人若是伪装,不可能从头到尾都不露馅,总会露出一星半点的马脚。
再看苏源,给他的印象就是肆言无忌,一根筋的憨货,从接风宴到现?在,从未更变过?。
吴立身沉吟许久,把魏同知叫到跟前。
魏同知对西山发生之事毫不知情,正?美滋滋等着苏源身亡的好消息。
他笑呵呵地跨进门:“大?人找下官有......啊!”
魏同知惨叫一声,捂着额头狼狈倒地。
砚台四分?五裂,里头的墨水把魏同知从上到下糊个彻底。
吴立身担心被外人听到,低声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之前信誓旦旦说可以处理掉苏源,就是这么处理的?”
魏同知痛得直吸气,满头雾水:“大?人您在说什么,之前那次只是意外,这回?他......”
吴立身都想?一脚踹飞他:“方才传来消息,苏源差点被木桩砸到,幸好及时躲避了?。”
这是衙役小头领的原话,现?在想?起吴立身都一肚子火气。
魏同知呆若木鸡:“躲、躲开了??”
他还特?地给苏源准备了?二十来根木桩,怎会如?此?
吴立身掐了?掐眉心:“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至于银矿的事,将来会交给王何负责。”
魏同知如?遭雷击:“大?人!”
他为何自告奋勇接过?铲除苏源的任务,还不是为了?银矿。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负责银矿开采可以从中牟取多少?利益。
现?在就因为苏源太难杀,害他与?银矿失之交臂。
魏同知恨极,膝行着上前,抱住吴立身的大?腿:“大?人,求您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愿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吴立身抬脚踹开他:“还不快滚。”
魏同知感?恩戴德,连滚带爬出去了?。
......
又是一天过?去。
建庙是个大?工程,筑地基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苏源处理完伤口,用纱布裹上,又爬上山,继续盯着。
通判大?人忠于职守,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偷懒耍混?
于是乎,大?家干活干得更带劲了?,铁锤都快抡出火星子。
傍晚时分?,工人们各自散去,苏源也打道回?府。
刚一脚踏进门,苏慧兰就注意到苏源的手:“怎么回?事?”
苏源不想?让他娘担惊受怕,撒了?个善意的谎言:“监工时不小心磕到了?。”
“上过?药了??”
苏源点头,手里捧着热茶,浅笑着安抚:“今日是意外,以后绝不会有了?。”
苏慧兰勉强放心,回?屋里拿了?伤药,吩咐卢氏开饭。
饭后,苏源照常去后门围墙边浇花。
细密水流从花洒涌出,借着侍弄花草的动作?,苏源将字条纳入掌心。
面色如?常地浇完水,把字条放进书案的暗格里,吩咐陈正?打来热水。
洗漱后,苏源将潮湿的头发擦得半干,又给伤口敷了?药粉,才坐到书案后,展开字条。
暗部昨夜拦截到王何家那个浆洗婆子递出去的字条。
字条上只寥寥几句——“今日无法?归家,腊月十五放风筝”。
前面那句倒是没什么问题,后面那句明显是在传递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号。
寒冬腊月的,脑子不好才会出门放风筝。
暗部一时摸不准暗号的意思,特?来咨询苏源。
苏源表示,他又不是解密专家,自然也摸不准。
不过?没关系,今天是腊月初十,还有五天时间,足够准备了?。
那对母女腊月十五放风筝,他们只管盯着便是。
将指令传递出去,苏源踩着夜色回?房。
一夜好眠,次日苏源照常上值。
绕路去府衙点了?下卯,确保本月满勤,又骑马赶往西山。
一路出了?城门,越往西走越是偏僻,也愈发人迹罕至,只有稀稀拉拉几人顶着寒风赶路。
握着缰绳的手快要冻到失去知觉,苏源俯压下来,呼出的热气化为一团白雾,短暂地朦胧了?视线。
耳畔寒风呼啸,割得耳朵生疼,却不妨碍他清晰分?辨出自身后而来的破空声。
苏源双手控着缰绳,极速回?首,眸底冷冽,似覆着万年玄冰。
许是视角缘故,箭矢泛着蓝芒,划破空气,直奔他而来。
速度极快,压根不给苏源躲闪的机会,就是奔着一招致命去的。
苏源冷冷扯唇,暗的行不通,这会直接来明的了??
“驾!”
苏源高喝一声,勒紧缰绳,枣红马被迫加速,同时压下上半身,紧贴马背。
他在赌。
赌自己可以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化险为夷……
“锵——”
硬金属相撞,发出锵鸣,引得耳膜震颤。
“追!”苏源似有所觉,循声望去。
女子一如?那日街头所见,身着赭色劲装,英气却不违和。
她身后缀着数名随从,一声令下,立马有几人追了?上去。
苏源迟滞眨眼,心如?鼓擂。
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团棉花,直到女子策马上前:“苏公子,去岁一别,别来无恙。”
苏源眸光闪烁,故作?淡定地直起腰板。
抬袖不着痕迹拭去手背的血,拱手道:“多谢宋姑娘出手相救,若非宋姑娘途径此处,苏某可能要遭歹人毒手了?。”
除了?初见那一眼,而后他的目光目光始终落在马脑袋上,克制谨慎。
宋和璧手腕一转,剑光划过?,挽了?个剑花,苏源眼瞳才转动些许。
正?是这把剑,才危急关头救了?苏源一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宋和璧稳稳坐在马背上,笑容轻快,“还没来得及恭贺苏公子,高中状元。”
分?明殿试已过?数月,期间又有数不清的人向?他道贺,苏源心底却漾起一片涟漪。
正?要回?话,又有一道浑厚男声传来:“小阿和你?跑这么快作?甚,不过?捡只兔子的功夫,你?就跑没影了?。”
苏源抬目,是一位面孔儒雅的中年男子。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判断出眼前之人乃松江府总镇,宋备。
待宋备到跟前来,才发现?他闺女面前还有位年轻俊俏的小公子。
条件反射一般,先是暗戳戳将人从上至下打量一遍,才出声问:“阁下莫非是苏通判?”
苏源颔首:“宋总镇。”
注意到宋和璧出鞘的长剑,宋备眼皮一跳,也不顾苏源在场:“发生了?何事?”
宋和璧也未隐瞒,悉数告知宋备。
宋备眼里划过?一抹深思,面朝苏源:“我正?和小女在此处狩猎,苏大?人这是要去西山?”
他是武官,甚少?与?文官往来,之所以听说苏源此人,还是从宋竟遥口中。
先前宋竟遥多次将苏源夸了?又夸,导致宋备对他印象极为深刻。
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看来倒是名副其实。
苏源正?色道:“在下正?是要去西山,不料中途生出惊变,多亏宋姑娘出手相救。”
苏源答话时,宋备一双鹰目锐利,观察着他的神态。
若苏源因宋和璧一介女儿家却抛头露脸,甚至外出狩猎而变了?脸色,便是他那傻儿子看错了?人。
好在苏源全程神色未改,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
宋备也没问苏源到底因何遇刺:“苏大?人还是尽早将此事告知府大?人,以免再生事端。”
宋和璧在一旁沉默不语,听了?这话才出声道:“我已经派人追上去了?。”
话音刚落,那几个随从折返回?来:“老爷,小姐,对方身手太好,让他给跑了?。”
苏源有些失望,但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
也是,若刺客被抓住,岂不是自找麻烦,至少?要有一等一的遁逃之术。
回?头他得跟暗部知会一声,起码要有一人在他身边暗中保护。
否则案子还未查清,人先成一捧灰了?。
苏源作?若有所思状:“对方既然敢这么做,便是有备而来,没抓住也属正?常。”
宋备深以为然,不住点头。
苏源看一眼天色,已经耽搁不少?时间,遂提出告辞。
宋备抓着马鞭的手挥了?挥,背上箭袋里的弓箭也随之晃动:“公务要紧,苏大?人赶紧去吧。”
家长在场,苏源不好再与?宋和璧说什么,朝二人各自拱手:“苏某告辞。”
说罢一扬马鞭,疾驰而出。
马蹄所过?之处,泥尘迭起。
宋备瞧一眼宋和璧,又瞧一眼随从,低声揶揄道:“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
长剑入鞘,宋和璧脸不红心不跳:“今日狩猎就到这吧,爹也该回?去上值了?。”
宋备哼哼两声,明明是儒将模样,说话却颇不正?紧:“你?就嘴犟吧小阿和。”
马鞭轻敲手心,他又说:“世间情爱本是常事,小阿和无需羞赧。”
宋家家风清正?,没有乱七八糟的规矩,也不会往家中女眷身上套那些乱七八糟的死规矩。
作?为家长,宋备自认还是很开明的,否则也不会纵容宋和璧十八岁还未成亲。
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宋和璧耳尖窜起一抹红,欲盖弥彰:“今日的猎物格外丰盛,娘中午又能美餐一顿。”
宋备听了?直摇头,还想?再说,宋和璧一甩马鞭,瞬间跑出老远,他连忙跟上。
“爹,您知道苏源他为何遇刺吗?”
宋备握着缰绳的手顿住。
宋和璧目视前方,眼尾上挑:“会不会与?您怀疑的那件事有关?”
宋备:“小阿和你?别管。”
宋和璧颦眉:“可是......”
宋备散漫的神情逐渐严肃:“知道你?惦记他,爹也没说不管,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你?一个年轻女儿家能涉入的。”
宋和璧熄了?声。
她深知爹娘对她的宽容,也知道掺和进那件事里的危险程度,但就是情不自禁,想?为苏源做些什么。
松江书院一别,宋和璧时常想?起苏源。
初见时苏源被张衡刁难,却从容镇定,如?雪松挺立,让她一眼就注意到。
宋和璧打小就喜爱美好的事物。
苏源这般样貌,不论是高挺的山根,还是漆若星子的双眸,以及那股清泠泠的气质,都恰到好处地戳中她的喜好。
正?因如?此,她将爹娘的再三叮嘱抛到脑后,破了?装温柔扮娴静的约定,出面替他解围。
后来几次为数不多的狭路相逢,苏源始终克己守礼,言语温和,从未越过?礼度的那条线。
更有不顾自身接下滚烫食盒,手背烫伤也是一笑置之。
那段时日里,读书时她偶尔会想?起苏源。
这个点他应该在童生班授课,靛蓝色教?习袍难掩清雅风姿。
这个点他应该在举人班旁听,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宋和璧喜爱美好,但并不会因此丧失理智。
几次异常足以引起她的重视。
所以离开学院那日,她不顾身后虎视眈眈的叔公,正?大?光明地同苏源说了?话。
后来她从外祖家回?到京城,又来到松江府,以为今生可能再没机会同苏源想?见。
谁料上天眷顾,陛下竟将苏源外放到松江府。
她知道苏源来这里是因为得罪了?陛下,却也还是控制不住地,派人私下里打听苏源的消息。
得知他被派来西山,她忽悠老爹来前往西山的必经之路上狩猎,只为见他一面。
虽然隔着很远,也很满足。
思及此,宋和璧不由庆幸。
还好今日一早就出门狩猎,否则苏源独自面对危险,该有多害怕。
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宋和璧眸光微凉:“我知道了?,一切听爹的。”
素来疯里疯气的闺女突然乖巧,宋备受宠若惊,一抽马屁股:“走喽,爹先送你?回?去。”
两匹马并随从停在宋府后门,自有小厮上前牵马。
宋和璧翻身下马,缰绳交由小厮,正?欲进门,又被宋备叫住。
门外人多眼杂,宋备只含糊说:“之前那件事就交给爹,你?没事就看看书骑骑马赏赏花什么的,别想?那么多。”
经此一遭,他要是还看不出小阿和那点心思,真是枉活三十多年。
谁让小阿和是宋家的宝贝呢,凡她想?要的,做爹的只能鼎力支持。
宋和璧弯眸:“谢谢爹。”
......
枣红马跑出一段距离,苏源又忍不住回?头看。
远处只有几个小黑点,已经看不清宋和璧的模样。
然她的眼角眉梢以及含笑的唇好像被施加了?魔法?,镌刻在心头,挥之不去。
苏源轻抿着唇,箭矢飞射而来的紧张与?孤注一掷似乎已尽数散去,满心都是诡异的雀跃。
他总算明白当年室友说的那句话——喜欢没有任何理由可言,只因她是她。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在书院时即便刻意规避,每次相遇也还是忍不住心弦颤动。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每次面临催婚时都会不自禁地想?到她。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再度相逢时会这般喜悦。
这份欢愉持续到上山,衙役小头领迎面走来:“今日大?人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苏源有些面热,岔开话题:“人都来齐了??”
小头领成功被带偏:“都来齐了?,前脚刚开工,大?人您后脚就来了?。”
苏源轻笑,丢给他一个样式普通的荷包:“昨日辛苦你?们了?,这里头的银两刚好够喝一顿酒。”
小头领喜出望外,双手捧着荷包:“多谢大?人!”
苏源摆摆手,开始巡视。
中午他在西山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捧着碗和衙役们蹲在山脚下,引得工人们纷纷侧目。
大?锅菜煮得很糙,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属下等,苏源却吃得津津有味,一丝嫌弃也无。
以致于衙役看他的眼神充满惊叹,工人们也都赞叹不已。
“俺跟通判大?人吃同一锅饭呢!”
“通判大?人未免也太接地气了?,他完全可以吃香喝辣,却还是跟咱们一块儿吃大?锅菜。”
“这都半个多月了?,大?人什么样咱还不清楚?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没有比通判大?人更好的官了?。”
便是吴立身的拥护者,也都交口称赞:“苏大?人真是好官!”
苏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头扒饭,偌大?碗口掩住嘴角一闪而逝的上翘。
吴立身得知刺杀失败后的反应,苏源不得而知。只是次日点卯的时候,发现?魏同知走路一瘸一拐,活像只鸭子。
苏源笑笑,从容路过?。
腊月十五,是休沐日。
夜里下起大?雪,疾风一刻不歇地撞着窗子,天亮时堪堪停下。
苏源晨起时在衣袍里加了?件夹棉袄子,箍得不太舒服,至少?保暖。
拉开房门,入目一片素白。
房屋树木上覆着厚厚落雪,构成一方纯净无暇的世界。
吸一口气,灌入肺中都是凉的。
用完饭,苏源乔装打扮一番,随暗部前往明福巷。
小院里,女子痴痴望着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你?说,赵郎会来见我吗?”
一旁的丫鬟脆声道:“夫人放宽心,一定会的。”
女子满足笑起来。
不一会,浆洗婆子推门而入,从篮子里取出一本册子,嗓音嘶哑:“一月后,夫人所求之事定能如?愿。”
苏源早在一刻钟前就来到明福巷后的酒楼。
酒楼紧挨着小院,推开?二楼的窗子,轻易便将院内景象收入眼底。
苏源闻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赵郎……
别怪他阴谋论,实在是盐税一案非同?小可,赵姓又?极特殊,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某些人。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苏源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小院内两人身上。
廊下,女子双眼瞬间明亮,捏着帕子的葱白手指因狂喜而轻颤:“婆婆,此言当真?”
浆洗婆子眼里飞快闪过?不屑,嘴上却应着:“主子就是这般同?我说的。”
女子一把抓住丫鬟的胳膊,指甲深陷进对方的皮肉中:“彩月你听到了吗,我终于可以见到赵郎了!”
“公子还说,事成之后他会亲自派人接您回去。”
女子脸上浮现两抹晕红,含羞带怯:“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就等赵郎来?接我。”
苏源轻嘶一声。
这婆子称呼女子为夫人,对外却是母女关系,再有?所谓赵郎,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女子是“赵郎”安置在外的外室。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多想了。
浆洗婆子放下臂间篮子,径直往屋里走:“东西都送走了?”
女子坠在身后,语气轻快:“已送走一批,只等您送来?最后一本,再一起转移。”
浆洗婆子满意点头:“把人都叫出来?,等会动作快些,千万别让人发现。”
女子不住点头。
苏源目光落在女子手里的册子上,以他在户部核对账册的经验来?看,这册子多半是账册。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是什么?账册,会让一个负责浆洗的婆子送来?这么?一处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