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心神一动,方意识到?如今季先生已?至知命之年。
“多谢老?叔提醒,我这就进去了。”
这几年来,私塾的学生走了一波,又很快有新的加入,苏源放眼望去,竟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终究是各奔东西,奔赴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苏源无?声感?慨,敲响季先生的房门。
“笃笃笃——”
三声过后?,苏源清晰地听到?咳嗽声,不多时又恢复如常:“进来。”
苏源推开门,迎上季先生诧异的目光:“先生,我回来了。”
季先生狠狠揉了两下?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脸上登时浮现笑?容:“苏源!”
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起身。
许是起猛了,他身子陡然摇晃两下?,双手撑在桌面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苏源神色骤变,放下?年礼冲上前,扶住季先生:“先生您慢些。”
说话时,双眸在不着痕迹地端量着季先生。
也不知是否与大病一场有关,季先生明显比上次见面时瘦削、苍老?了许多。
两颊几乎挂不住肉,鬓角也白了大半,好似初冬的碎雪停驻在那?上面。
季先生笑?着摆摆手:“我这是上了年纪,和我同?龄的差不多都有这么个反应,你不必担忧。”
苏源喉咙发紧,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定要长?命百岁才是。”
季先生对他的意义十分特?殊。
他不仅是苏源的启蒙恩师,在求学路上也给了苏源诸多精神方面的引领与指导。
季先生微微仰头,惊叹道:“源哥儿个头又蹿高了,再这样下?去,为师日?后?想看请你都要费劲了。”苏源闻言哭笑?不得,搀扶着先生的手纹丝不动,同?时弯腰低头:“这样,您可看清楚了?”
季先生不住点头:“看清了,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苏源莞尔:“先生您坐下?歇着,我给你泡壶茶。”
说着就跑去一旁忙活。
季先生靠在交椅上,抬手捋须:“这半年在书院学得如何?”
这些年苏源一直和季先生保持书信联络,包括中?举和前往松江书院也都写在了心中?。
季先生心底骄傲,又十分关心苏源的学习进展。
苏源手上动作不停,将进度说给先生听,忽而想到?什么,抬手探入袖中?。
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摸到?。
苏源神情有些懊恼:“原本我是打算将笔记带来的,谁料竟忘在家里了。”
季先生摆手道:“无?妨,反正我这里的学生顶多就是童生,你的那?些笔记多半是用不上的。”
苏源手腕轻动,杯中?清茶晃动:“反正过几日?唐兄和方兄回来,我还要和他们一起来探望先生,届时再带来也不迟。”
“先生应该记得,我教的那?些学生就是童生,一部分笔记内容也是针对他们的。”
季先生:“那?好,辛苦你跑一趟了。”
苏源回头一笑?:“能帮上师弟们,我很开心。”
季先生眼角皱纹加深,久久未散。
“好了。”苏源端着茶杯上前,“先生尝尝看我的手艺。”
季先生浅酌一口,中?肯点评:“不错。”
泡茶的手艺是苏源在书院跟王教习学的,虽比不上那?些个茶道大师,但也略有小成?。
得到?先生的认可,苏源不免心生欢喜。
再一看时辰,快要到?上课时间,遂起身道:“上课要紧,过几日?我再来看您。”
“好。”季先生爽快应下?,拿上书本往课室走去。
苏源紧随其后?,在岔道口与先生分别。
......
腊月二十七,唐胤和方东乘马车回镇上。
尚未下?车时,唐胤还同?好友嘀咕:“你说源哥儿何时回来,可别卡在年三十。”
方东掀起眼帘:“应该不会,源弟不是说了,书院腊月十五就考核了。”
“也是。”唐胤大马金刀地坐着,摸索下?巴,“话说半年不见,不知源哥儿长?高了没有。”
方东不紧不慢地将书本翻页:“我记得源弟离开前就跟你差不多高了,以他蹿个儿的势头,说不准现在已?经比你高了。”
唐胤表情僵住:“不、不会吧?”
方东轻哼一声,继续看书。
一刻钟后?,马车在杨河点心铺门口停下?。
刘兰心还在铺子上,方东打算傍晚和他娘一起回村。
方东跳下?马车,唐胤也跟着下?来,拍了拍手:“我去跟婶子打个招呼,顺便问问源哥儿何时回来。”
他才不是急于确认源哥儿的身高是否真的超过了他。
绝对没有!
唐胤在三人中?年纪最大,自诩是大哥般的存在,恰好源哥儿年岁最小,肯定没他高。
唐胤暗戳戳想着,脚下?不停地进了铺子。
然后?,他就被打脸了。
后?院,唐胤和苏源面对面站着,略微仰头,露出一张满是呆滞的俊俏脸蛋。
“源源源......源哥儿?!”
苏源双手负后?,绕着他转了两圈,口中?啧啧:“唐兄啊唐兄,半年不见,你怎的缩水了?”
唐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时一蹦三尺高:“谁缩水了?!我才没缩水!”
苏源只意味深长?地笑?着。
对面的唐胤每一根头发丝都炸开了:“反倒是你,这半年你磕了什么仙丹灵药不成?,怎会长?这么高?”
苏源和方东相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哪有多高,也就八尺三左右。”
唐胤手捂着胸口,做作地往后?倒去:“源哥儿你太?过分了!”
方东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他,没好气地说:“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幼稚?”
唐胤噎了下?,讪讪稳住身形:“我这不是在跟源哥儿联络感?情么。”
苏源:“......”
方东:“......”
“不过源哥儿你可能赶不上我的大婚了。”唐胤颇为遗憾,“本来我还想让你和方东做傧相呢,多半是不成?了。”
关于唐胤的婚事,一直是唐老?板和唐夫人的一大心事。
儿子虽然上进了,考取了功名?,但对于男女之事那?是完全不感?兴趣,每次提起婚嫁之事就要开溜。
连着溜了三年,唐老?板夫妇二人也懒得说了,索性放之任之,等他考完科举再说。
谁知就在去年过年时,唐胤陪着爹娘走亲访友,无?意中?在外祖家遇到?一个姑娘。
唐胤对其一见倾心,惦记了整整半年。
最终还是没忍住,写信给唐老?板,表达了自个儿的意愿。
唐老?板差人一打听,原来这位岳韵岳姑娘是唐夫人舅母娘家那?边的小辈。
既然彼此之间有亲戚关联,双方一通气,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之后?的几个月,唐胤只要一休沐就往岳家跑,给未来媳妇儿送这个送那?个,彼此之间的感?情更上一层楼。
方东给苏源写信时曾提及此时,还表示“唐兄的殷勤程度不亚于当初升入甲班、以及考取童生。”
苏源看完,那?叫一个啼笑?皆非。
不过他也为好友找到?合乎心意的另一半而高兴。
“等下?次唐兄的儿女满月百天,我再去也不迟。”苏源揶揄道。
唐胤老?脸一红,竟舌头打结:“那?、那?也不是不、不行。”
空气静了三秒。
紧接着,苏源和方东捧腹而笑?。
这样娇羞的唐胤,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唐胤也不恼,嘿嘿一笑?,浑身散发着恋爱中?的甜蜜气息。
苏源不禁扶额:“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吃饭吧,吃完再回去。”
唐胤求之不得:“那?敢情好啊,坐了一下?午的马车,可把我饿坏了。”
方东:“那?就麻烦源弟了。”
苏源挥袖:“你我之间谈何麻烦?”说着走进厨房,给苏慧兰打下?手了。
唐胤和方东不甘落后?,也跟着钻了进去。
一顿饭吃得宾客尽欢,个个撑肠拄腹,坐在那?里半天不动弹。
唐胤拿巾帕抹嘴,意犹未尽道:“难怪人人都说天铃是最好吃的东西,它可真是百吃不厌啊。”
在陛下?的大力支持下?,土豆已?在全国各地推广开来。
百姓们喜爱土豆,不仅仅是因为它超高的亩产,还因为它可以炒煎炸蒸煮,方式多样,味道也会随之发生细微的变化。
苏源对此不可置否,去屋里拿了两本书出来,一人一本:“这是宋山长?给我的书,上面有他的批注,你们可互换着看,看完了我这边还有。”
方东和唐胤皆喜不自禁,紧忙接过书,也顾不上身处饭桌前,就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苏源一手支着下?巴,含笑?注视着这一幕。
直到?夜幕落下?,再看不清书页上的文字,二人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
唐胤:“那?这书我就带回去了。”
方东:“多谢源弟,这书我定会好生保管。”
苏源一一应下?,在他们离开前说:“明日?去私塾吗?”
二人异口同?声:“去!”
这是他们三人每年的必备项目,早已?成?为习惯。
送走了阔别已?久的好友,苏源收拾了碗筷,洗漱后?回屋歇息了。
又在自习室里待了许久,出来后?也不过过去一个时辰。
躺在被窝里做一套眼保健操,缓解双眸的疲劳,苏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阖目睡去。
次日?,三人一道前往私塾。
这回苏源总算带上了笔记,将其郑重交给季先生。
当被请求考校他们的时候,季先生先是一愣,连连摆手:“你们可都是举人,功名?比我高得多,我又怎能......”
后?面的话在三双满是恳切的眼睛的注视下?又咽了回去,无?奈一声叹:“罢了,我答应。”
苏源三人皆露出轻松笑?意。
在苏源看来,即便季先生的功名?只止步于秀才,但他的人生阅历远远高于他们。
与季先生交流,接受他的考校,可谓裨益颇多。
考校结束,季先生合上书本,言辞间不乏欣慰:“很好,都很好。”
又在私塾陪季先生说了会话,苏源才离开。
三人各归各家,为两日?后?的除夕做准备。
苏慧兰早就收拾好了年货和简单的行李,等苏源到?家,母子二人就坐牛车回村去。
牛车上坐满人,有福水村的,也有沿路村落的。
苏源母子刚坐上牛车,就被团团包围住。
态度一如既往地热切,只是称呼发生了变化。
从苏秀才变成?了苏举人。
“苏举人回村过年啊?”
“苏举人个头真不小,俺村里的大小伙子都没你高呢。”
“苏举人准备啥时候当状元啊?”
“苏举人......”
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苏源挑着一些回答了,实在回答不出的,只作没听见。
“苏举人快二十了吧,搁咱村里都能做三个娃的爹了,你咋还没成?亲呢?”
空气静了一静。
没等苏源回话,有人忍不住怼他:“苏举人可是要读书做官的,哪有空成?亲,真是那?什么不急太?监急!”
男人一时下?不来台,还想再阴阳几句,倏然对上苏源泛凉的双眸,后?背汗毛倒竖,硬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讷讷嘟囔:“我就这么一问,你个婆娘可真凶。”
然后?自觉缩到?了角落里。
半个时辰后?,牛车抵达福水村。
路过苏大石家,苏源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下?意识往里看去。
只见苏青云身着粗布长?衫坐在屋檐下?,他四周围着好些年岁不大的孩子,有男有女。
苏青云好像在说故事,不时引得孩子们又蹦又跳,拍手欢呼。
苏源见状,嘴角弧度扬起。
看得久了,苏青云也察觉到?苏源的目光,抬头看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苏青云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温雅的笑?,张嘴说了什么。
苏源离得远,光从口型也能猜到?几分,苏青云在同?他打招呼。
苏源颔首示意,并未打扰院子里和睦的气氛,转身朝老?屋走去。
在村里待了六天,期间与苏青云一道给孩子们上了几堂课。
年初四,苏源回到?镇上。
年初十,苏源启程前往京城。
从凤阳府到京城,途中不仅有陆路,还有一段水路。
苏源虽身强体?壮,也学过跆拳道?,但到底不足以一敌十。
为了自身安危着想,苏源在出发前一天去府城的镖局请了四个镖师。
个个生得膀大腰圆,黑色的劲装裹在身上,胳膊有苏源两个那么粗。
当?得知苏源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还是上届解元,总镖头喜出望外,胸口拍得咣咣响:“举人老爷您尽管放心,他们都干了十来?年镖师,从未失过镖,一打十完全不在话下。”
被苏源选中的镖师也都高声保证:“举人老人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咱们一定让您平安到京城!”
苏源温和?一笑:“那就劳烦诸位多多费心了。”
回到镇上,苏慧兰正?给苏源收拾行李。
“如今才正?月,就算到了二月也还是很?冷,夹棉的袄子可不能少。”
“这几件袍子是娘上半年给你做的,布庄的伙计说衣料是最好的,到时候你外出与那些个读书人吟诗作对,就穿这几件晓得不?”
“还有干粮,这里头是点心和?酥饼,都是耐存放的,但也不能一路上都吃这些,你住客栈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也要买点热腾的饭菜,别总想着省,饿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这些书娘不知道?该怎么放,你回头自己收拾......”
苏慧兰絮絮叨叨说着,言语间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表现得淋漓尽致。
等她说完,苏源掐着时间递上一杯水:“放心吧娘,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苏慧兰捧着茶碗,不住点头。
“可惜我?只?能在家陪娘十多天,接下来?又有几个月不能相见。”苏源正?色道?,“若我?此次能顺利考取功名,我?就尽快回来?接娘去京城享福。”
苏慧兰本想拒绝,却?对上苏源满是殷切的双眸,顿了顿说:“好,娘等着。”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
寒风呼啸,吹不散这一室的温馨。
......
翌日,苏源正?式出发。
刚把书箱放上马车,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声:“源哥儿!源哥儿!”
苏源侧头,只?见唐胤和?方东连走带跑,梳得齐整的头发被风吹乱,肆意飘舞。
预备上马车的脚收了回去,站在原地等他们过来?。
唐胤喘着粗气:“总算赶上了,可把我?累坏了。”
苏源不禁莞尔。
方东将一张平安符递给苏源:“这是我?和?唐兄去寺庙请来?的,希望它能保佑你一路平安,顺利考中进士。”
礼轻情意重,苏源双手?接过,将其纳入袖中:“多谢方兄、唐兄,我?定会全力以赴的。”
“那就好,那就好。”唐胤拍了拍苏源的肩,“等我?和?方东去京城,说不定你都已经升官了。”
话虽说得有些大,也是在表达美?好祝愿。
苏源只?一笑置之,看了眼天色:“你们都回去吧,我?该上路了。”
他二人齐声应下,却?伫立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去的打算。
苏源无奈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坐定后撩起车帘:“回吧。”
说罢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
车夫一甩鞭子,拉车的黑马迈开四蹄,缓缓驶出。
候在一旁的四个镖师也都翻身上马,扯动缰绳,哒哒跟上马车。
唐胤和?方东目送着马车远去,驶到街道?尽头,拐过弯消失在视野中。
望着碧蓝的天,唐胤开始无病呻吟:“唉,源哥儿就这么走了,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方东:“......你赶紧去准备婚事吧,我?还有课业没完成,就先回村了。”
想到不久后的大婚,唐胤脸上浮现荡漾的神情,单方面跟方东勾肩搭背:“话说你准备何时成亲?”
方东面不改色道?:“等会试过后再说吧。”
唐胤撇撇嘴:“你跟源哥儿都是这么个说法,源哥儿还好些,等你考完会试已经二十有二,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你是个没人要的老男人。”
方东一把拍开他的爪子,淡声道?:“既有功名在身,就算我?年至而立还未婚配,也是个有市场的老男人。”
“有市场”这个词儿,最初是从苏源口中听说。
现在方东用它来?回怼唐胤,见对方张口结舌,眼底闪过一抹笑:“好了唐兄,我?先回了,咱们就此别过。”
唐胤还能说什么,只?能挥手?作别。
苏源坐了七天的马车,而后又转水路。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苏源都没乘过船。
人生第一次乘船,倒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苏源怀揣着满心的好奇与期待,走进船舱,静待开船。
镖师过来?敲门,递给他一个青绿色小瓷瓶:“这里头是晕船的膏药,若举人老爷在开船后感到不适,可以拿它涂抹在虎口的位置。”
苏源接过膏药:“多谢。”
镖师摆摆手?,回去找同伴了。
苏源关上门,将小瓷瓶放到矮桌上,心想他既不晕车也不晕机,想必也不会晕船。
那位镖师是好意,但他用不上。
随后放松躺下,抻长?了四肢,狠狠伸了个懒腰。
前几天都在马车上度过,就算住客栈也缓解不了浑身的疲累。
现在倒是好了,想坐就坐,想躺就躺,真是极好。
正?想着,身下传来?一阵晃动。
开船了。
苏源调整了姿势,打算先睡上一觉,然后再起来?看会书。
船舶行在水上,苏源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在摇来?晃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种想吐的欲.望。
......想吐?
苏源猝然惊醒,盯着头顶的木板,两眼空洞。
他好像,自打脸了。
没错,他竟然晕船了。
头晕眼胀,胃里反酸,想吐又吐不出来?......可真要人命。
苏源软手?软脚爬起来?,摸到矮桌上的晕船膏药,抖着手?拧开,抠一坨糊在虎口上。
随后连盖上瓶盖的力气都没有,啪叽躺了回去,任小瓷瓶骨碌碌滚到矮桌底下。
闭上双眼,放缓呼吸,双手?搭在腹部,整一个安详的姿态,艰难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狭小的空间里,静得闻针可落。
一刻钟而已,可对于苏源来?说,好似过去五六个时辰。
察觉到晕船的症状逐渐缓解,直至完全消退,苏源才狠狠松了口气。
心中暗暗发誓,下次回来?再也不要坐船了。
他宁愿多花两天的时间,乘马车绕远路,也不想遭这罪。
就这么过去两个时辰,傍晚时镖师来?送晚饭。
等苏源拉开门,镖师看到他的脸色,瞬间了然:“您这是晕船了?”
苏源苍白着脸,慢吞吞点头:“是有些不舒服。”
镖师:“那我?给您的膏药用了吗?”
苏源叹息:“有用,但不多。”
一开始的确起效很?快,但没过一会儿又出现了晕船症状。
苏源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涂抹晕船膏药,被折腾得不轻。
镖师闻言面露同情,举高手?上的饭菜:“那您还吃吗?”
苏源一眼瞥过去,是一道?烧鱼,还有一碗米饭。
指尖动了动,苏源抬手?接过,又递给对方二十文钱:“麻烦你了,之后的三餐也都送来?我?这里。”
镖师一口应下:“举人老爷放心吧,我?一定准时给您送来?!”
说完麻溜离开,还不忘帮苏源带上门。
苏源将饭菜放到矮桌上,盘腿坐下,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
这船要在水上走五天,他若因为晕船而不吃饭,等下了船,说不定连爬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
硬撑着吃了半碗饭,苏源再次躺下,心神一动,进了自习室。
刚一坐下,令人深感不适的晕船感顷刻间消弭无踪,如同压在身上的巨石被挪移开了。
苏源靠在椅背上,半是解脱半是惊讶。
他也是抱着侥幸一试,没想到自习室除去时间倍速的功能,还有这作用。
简直妙极!
长?舒一口气,苏源缓了缓,摊开宣纸开始练大字。
等浮躁的心绪趋于平静,他才开始拟写?策问。
苏源在自习室待了十几个时辰,期间歇息了数次,直到深夜时分?,才不得不离开。
虽说自习室内空间开阔,却?不适合睡觉,姑且将就一晚,等天亮后吃过饭再回来?。
意识陡然一沉,下一秒苏源又感受到身下的晃动,抬臂遮在眼前,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之后的四天都是如此,除去睡觉和?吃饭,苏源仿佛扎根于自习室,始终不曾出去过。
镖师在第三日送饭时提议道?:“举人老爷何不出来?转转,外面的空气要好很?多,也能缓解些症状。”
苏源知他是好心,出去转悠了一圈,恰好撞见船上的帮工蹲在船头上杀鱼。
鱼腥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苏源正?在晕船的当?头,眉心跳了跳,之后再也没出去过。
直到第五天傍晚,船舶靠岸,苏源一脚踩在陆地上,感觉无比的踏实。
同时在心底腹诽,晕船这东西简直要命,能轻易放倒一只?九尺大汉。
得亏他克制得住,才没失态地吐出来?。
镖师四处打量着,声音粗犷:“举人老爷,要不咱们歇一晚,明日再赶路。”
苏源正?有此意,欣然应允。
五人去往就近的客栈,叫了饭菜和?热水,之后倒头就睡。
次日又是风尘仆仆的赶路。
在马车上坐了四天,总算抵达京城。
不仅苏源,镖师们也都松了口气。
向城门卫出示了路引,苏源一行人顺着人流涌入城中。
苏源撩起车帘,对镖师说:“找一家离贡院近的客栈,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镖师扬声应下,其中一人先他们一步,去贡院附近找客栈。
苏源左手?维持着撩帘子的动作,眸光一扫而过。
入目一派繁华,建筑闳敞轩昂,令人流连不已。
身着锦衣的行人从旁经过,口中吐出的是正?宗的官话,而非夹杂着口音的方言。
苏源抿了下唇,低声呢喃了几句。
确保自己可以说出正?宗的靖朝官话,他才缓缓放下帘子。
少顷,前去寻客栈的镖师折返回来?:“举人老爷,就在前面一点,很?快就到了,我?问过客栈的伙计,有空房,里头都还是不错的。”
苏源轻拢宽袖:“辛苦你了,那咱们走吧。”
京城脚下三进院子虽多,但想要找到合乎心意的,一时半会却?是不行。
苏源左思?右想,才决定暂且住在客栈,先安定下来?,再去找牙人看房子。
一刻钟后,苏源走进房间,先是放下书箱和?包袱,才转身面朝镖师:“好了,你们回去吧。”
镖师躬了躬身:“那咱们就回凤阳府了,祝举人老爷考个状元回来?。”
苏源笑笑,只?说尽力而为。
等四人相携离去,苏源让伙计送来?热水,洗去满身浮尘与疲惫,才坐下用饭。
囫囵填饱肚子,苏源也没精力再看书,用巾帕将半湿的头发擦干,褪去衣袍,躺下入眠。
接连十六天,马不停蹄地赶路,中途又出了状况,连着晕船五天,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苏源这一睡直接睡到午时,睁开眼发现窗外已天光大亮。
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正?好有一部分?落在床畔,照在苏源的脸上。
空气里漂浮着细末的尘埃,金灿灿,温暖而绚烂。
既已决定今日找牙人看房,苏源不敢再耽搁,吃了饭就赶去牙行。
京城占地甚广,从街头走到街尾就要许久,苏源又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
站在客栈门口思?忖片刻,苏源果断折返,向掌柜问路。
掌柜知道?苏源是今年参加会试的举人,抱着有意交好的心思?,故而态度异常亲和?,十分?详尽地将路线告知与他。
苏源同掌柜道?了谢,直奔牙行而去。
牙行有官牙和?私牙之分?,苏源为了保险起见,选择去官牙。
而官牙位于城东,距此甚远。
靠双腿走了半个多时辰,迎着凛冽寒风都出了一身汗。
苏源刚一踏入牙行,就有牙人迎上来?:“这位公子是看牲口还是看屋子?”
苏源看一眼满脸堆笑的牙人,面上不动声色:“你这有三进的院子吗?”
牙人没料到面前这位衣着朴素的青年上来?就问三进院子,短暂的愣怔后忙不迭点头:“当?然有的,公子您要是不急,我?这就去查一下还有几处,到时候挨个儿带您过去瞧瞧。”
是他疏忽了,二月就是会试,近期会有无数举人涌入京城。
读书人最重名声,说不准眼前这位公子家境殷实,但为了营造好名声才有意如此穿着。
这么一想,牙人的态度更加殷勤,在得到苏源同意后小跑着进了一间屋子。
苏源候在外面,没一会儿那牙人就拎着一串钥匙出来?,一溜烟到了苏源面前:“公子咱们走吧。”
苏源眼尾微挑,只?问道?:“还有几处院子出售?”
牙人一拍大腿,故作懊恼:“你瞧我?这记性?,光急着带您去看屋子,都忘了跟您说大概情况。”
他觑了眼苏源,试探开口:“要不咱们边走边说?”
苏源颔首:“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牙行,牙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公子您就放心吧,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马胜,不是我?吹牛,这一圈起码有三成屋子都是从我?手?里过过一遭的。”
说罢又同苏源介绍起待售的几座院子。
第一座就在贡院附近,之前的主人是一个富商,他家里几代?经商,积攒下丰厚的家底,才能在这地界买下一座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