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魔气从她眉目间?,逼回?她体内。他?在其中画了一座笼,艰难无比地困住那团魔气。
在他?施法间?,缇婴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她眼神涣散,痴痴看他?。
她看他?的眼神,不知是?十岁的她,还是?十六岁的她。不知是?迷惘得?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缇婴,还是?被魔气侵蚀、被迫藏入意识记忆中的缇婴……
江雪禾意识早已混沌,不过是?凭本能,做自己早已想好要做的事。
他?此时明白了一切。
他?的气息抚着她面颊——
“别怕。无论怎样颠沛流离,无论怎样面目全非,无论怎样相逢不识……你都要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他?即将溃散时,缇婴忽然伸手。
神识中,她将他?拽入她识海。现实中,她与他?额头相抵。
下一瞬,大量的、涣散的、属于缇婴的所有记忆,包裹住二人。
记忆回?归她身体,他?亦被附上她的记忆。她不肯放他?离开,她心甘情愿地挽留他?,将她的记忆与他?分享——
鬼姑癫狂大吼:“我?不会放过你们!我?要篡改你们的记忆,我?要吞噬你们的记忆……我?要让你们忘掉所有一切!
“美好的全部忘掉,残酷的全部留下!
“我?诅咒你们,你们不会想起一切!”
漫雪弥漫,大雾笼罩。
一滴滴血,自少年少女身上,滴溅在莹莹白雪间?。
缇婴的记忆与江雪禾的空白神识融合到了一处。
包裹着魔气的少女神识,全无保留地将自己与他?分享,将自己与师兄的神魂牵绊让出,让他?与自己的爱恨共存,让他?空白的神识染上色彩。
记忆如潮水,铺天盖地,涌向江雪禾——
十岁的缇婴醒来后,以为自己杀掉了鬼姑,回?归月枯村。
十四岁的夜杀醒来,看到的是?父母一家的尸体,自己破碎的灵根。
所有美好被遗忘,所有仇恨记在心。
此前种种愉悦皆不存在,与欢喜有关的所有记忆皆被封存,皆被吞噬……
夜杀被断生道追杀,被质问?谷主的死是?否与他?有关。
夜杀被送上祭台,被种下黥人咒。
祭台上,鬼魂们吞噬他?的那些时刻,痛苦中,他?藉着鬼魂们,浑噩想到了一个年幼的、哭泣的女孩影子。
夜杀模模糊糊中,在黥人咒作用?时,朝自己想像中的女孩伸出手,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哭?”
他?看到大雪漫飞,女孩倒在血泊中。
黥人咒附身成?功时,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少年夜杀从黥人咒中醒来,许的愿望是?救一个他?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女孩的性命。
当他?摆脱祭台,当他?杀光断生道,当他?走?出那个噩梦,鬼姑吞噬记忆的作用?与黥人咒的罪孽恶力,共同让他?遗忘所有。
自此,他?独身行于天地,他?寻找着解除黥人咒的法子。
十八岁的江雪禾,戴着风帽,坐在五毒林的山洞中,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相遇。
纱帘飞扬,他?看到她好奇的、灵动的、美丽的眼睛。
那不是?初遇。
那是?重?逢。
“哗——”
雷鸣阵阵,山洪泄流。记忆回?归的时刻,沉睡其中多?年的意识苏醒,记忆秘境轰然打破。
一切打?破, 回归秽鬼林中忘生镜所设的那个秘境。
在这个秘境的秽鬼林中?,许多人进入,许多事发生, 月奴都不理会。她心无旁骛地照看着缇婴的身体, 随时做好以?剑封魔的准备。
那魔气?被封于少女识海中的一处,一度温顺安好, 可以?让月奴放心。
但?是忽有一瞬,魔气?爆发,要冲出?缇婴所封的那处识海。想要冲破一切的魔气?熔浆一般,摧枯拉朽,腐蚀周遭一切。月奴警惕凝神, 做好魔气?一旦冲出?、自己就?进入缇婴识海与魔气决一死战的准备,却见忽有另一力量浮起, 点点青光,在缇婴的识海中?, 快速织出?一牢笼, 将冲出去的魔气再次封住。
月奴照顾的少女身体开始剧烈痉挛、颤抖,像要拚命醒来?。
月奴将清心的术法罩下,缇婴倏地握住她手腕。
月奴惊喜:“小婴!”
薄薄眼皮下, 缇婴眼珠颤动。
恰时有秽鬼趁乱偷袭, 自后方偷偷摸摸集结,一同凝成一团黑雾,向月奴吞噬而去?。月奴没有回头, 她照顾的少女身体消失,月奴猛地扭头。
面?容雪白、双目紧闭的少女浮于半空, 尚未完全清醒,就?掐诀于指, 庞大的术法制住了偷袭的秽鬼。
在秽鬼们的混乱尖叫逃跑声中?,半空中?的缇婴,缓缓地睁开眼。
月奴再一次唤她。
缇婴没有立即回应月奴,她眼睛看向一片虚空。
月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此秽鬼林最深之处,万物凋零,虚无混乱,生灵皆不能?于此求生,秽息们都不想于此聚集。月奴顺着缇婴的目光,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到。
但?渐渐的,点点灰色的秽息在凝聚。
如飓风般狂而戾的存在在幽静中?复现。
缇婴一目不眨。
她苍白的脸、乌黑的眼,盯着那处虚无。在那万物不生之处,秽息凝聚出?了一个人影。
灰袍长曳,衣摆皱吹。现身的少年公子面?容清正,低垂的眸子天然一段艳色。然他?虽然天生颜色秾丽,却艳而不妖,举手抬足间,有一段凛然如剑的风骨。
他?缓缓抬起脸。
月奴见他?回归,迟疑道:“二公子。”
但?是缇婴盯着少年,却叫他?:“师兄。”
而这?少年并不否认:“嗯。”
他?一声“嗯”,缇婴便觉得鼻尖酸楚——
他?回来?了!
记忆可以?被封印、被吞噬、被篡改。
缇婴在苏醒后,在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默契被江雪禾封在一牢笼中?后,便记起了一切。
她十?岁之前曾拥有的一切美好记忆回归,那段记忆中?,有夜杀的存在。
鬼姑诅咒他?们,不只封了她的记忆,也封了江雪禾的。她不记得十?岁前的一切欢愉,江雪禾同样感受不到十?四岁前的片刻温馨。
她因苦难而性情暴躁。
他?因苦难而淡漠人世?。
但?是一切如今有了转机——
她将自己的记忆与他?共享,帮他?填补所有空白的片刻。而他?十?四岁前的记忆,因为被封印,而没有在死亡后彻底湮灭。当她记忆与他?共享时,他?被封印的记忆是否会、是否会……
江雪禾凝望着她的眼眸。
他?温声承认:“我想起了十?四岁前的一切。”
十?四岁前的记忆回归,十?四岁后的记忆由缇婴共享……真正的江雪禾,回来?了!
缇婴眼睛瞬间噙泪。
她身子战栗,她几乎不受控制地从半空中?飞去?,扑入他?怀中?。可巨大的失落与欢喜后,她失望太多次,又燃起期待太多次,当他?承认自己是江雪禾时,她仰起头,发着抖,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雪禾轻轻握住她的手。
眼下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他?虽知师妹心情的低落与欢喜激动,却也只能?按捺下,先处理更重要的事。
江雪禾伸指揩去?她眼睫上的湿润水雾,他?神色如常,温温和和:“杭古秋就?是无名道人。”
缇婴眼睫一颤。
她想到了观天山中?,自己与喋喋不休的小妖怪谈话时,在那个屋中?无意中?瞥到的道袍。
她此时才明白自己当时心间一闪而过的疑惑为何:一介儒修,怎么会藏有道袍?
除非……那人儒道双修。
江雪禾言简意赅:“杭古秋是半步金仙,他?应该就?是千年前从你?我手中?逃走的青木君。
“他?躲过我的法眼,在你?我入轮回后,他?应当被天道选中?,受天道眷顾,修成了半仙之身。但?天道助他?成半步金仙,他?必然也要帮天道做一些事。天道……”
缇婴惊道:“师兄!”
……你?不怕被天道感知到吗?竟直白提起?
江雪禾垂眼:“眼下已经无妨了。我接着说——
“杭古秋与鬼姑联手,他?以?分化身身份在断生道蛰伏多年,用来?对付我。
“因为我是仙人转世?,他?无法直接杀掉我,便想了很多迂回手段。他?扮作无名道人去?月枯村,说服村民们出?卖你?的灵根,为你?种?黥人咒。
“他?又以?断生道谷主的身份留下遗言,要断生道帮我修复灵根,但?为了惩罚我的背叛,为我种?黥人咒。
“他?的筹算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我们暂且不提。
“而在你?我之前,柳叶城中?韦不应,也是杭古秋的分化身之一。
“当初我们看不出?韦不应这?步棋寓意何为,我们从梦貘珠织就?的幻境中?,看到韦不应受一个无名道人的蛊惑,才决定开启人祭。但?那是梦貘珠的幻境,梦貘珠编造的故事,起源于柳姑娘对十?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若是柳姑娘所知是错的呢?若是根本没有无名道人呢?
“若是那无名道人……本就?是韦不应编撰而出?的呢。
“既然我们早就?知道韦不应是杭古秋,我们大可不必认为韦不应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他?的真身杭古秋欺瞒了。如果?韦不应恰好某个行为契合了杭古秋的需求……那么柳叶城的人祭,就?是杭古秋的目的。”
缇婴震惊。
她问道:“为什么?!人祭对他?有什么好处?给你?我种?下黥人咒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到底在……”
她倏地住口,若有若无地察觉到:那些行为,可能?都在逼着人去?死,逼着活生生的人变成无支秽。
同时,秽鬼林深处被他?们炼出?了魔气?,魔气?诞生于无支秽的杀戮中?,魔气?又吞噬无支秽……
缇婴垂眼,她缓缓运转灵气?,在自己指尖,凝出?了一点点魔气?。
听不懂他?们所有谈论的月奴在此时瞬间清醒:“小婴,魔气?!”
缇婴看着自己的指尖,冷冷道:“他?在造魔。”
可是魔气?被关在了她体内,她是魔女之身,她既得到仙人的祝福也得到仙人的诅咒,她会是世?间最后一个魔。千年后,魔气?应当是无法藉着她的身体流入人间的……
缇婴微皱眉,觉得还是有一个点不对。
譬如,她知道魔气?被封在自己的体内,出?不去?;千年前的青木君听到过仙人的敕令,应当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么鬼姑给她身上种?魔气?做什么?
江雪禾:“先别想那么多,外面?应当出?了大事,我们先出?去?再说。”
出?去?……
缇婴烦躁无比:“出?不去?!叶师兄想了很多法子,我们都被封住了……”
她突然收口,看着自己的指尖,开始出?神。
先前是出?不去?的,但?她现在体内有魔气?……
如今她大约明白,成为无支秽、起初没有意识的江雪禾能?进入秘境,应当是被秽鬼林中?的一样东西吸进来?了。而结合沈二体内的异常,鬼姑的进入秘境,她几乎确定……
魔气?可以?打?破忘生镜的封印。
缇婴向江雪禾看一眼。
江雪禾颔首,她没有说话,只疑惑地看他?一眼,他?便知她所感,并做了肯定。
危急关头,缇婴心乱之时,仍因为师兄对自己的了解,而心头稍微生甜。
她生出?豪气?,小手一挥:“走,我带你?们闯出?秘境,回归现实,大杀四方!”
月奴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亦步亦趋地跟随。
然而江雪禾伸手,拉住缇婴,将缇婴扯回来?。
他?目光温润十?分地看着她。
缇婴撇过脸,道:“等我们打?完架,闲下来?……我再和你?算账!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讨厌……”
她张口就?要说“讨厌”,但?是想起自己的祸从口出?,她又硬生生改了词,道:“我不讨厌,我喜欢的。”
江雪禾仍用那种?眼神看她。
他?道:“我与你?说两句话,说了后,绝不拦你?。”
缇婴点头。
江雪禾声音清清哑哑,在阴寒林木中?缥缈几分:“我舍弃了自己的记忆,才换来?如今的力量。舍弃的记忆不可能?回来?,但?是多谢你?与我分享你?的记忆,才让我对你?我之间的事清楚了很多。正因为清楚了很多,我才有两句话想说。
“第一句是——我不是因为你?让我去?死而去?死的,我是因为喜爱你?才去?死的。
“你?不要将自己困于这?句话中?。我从来?不怪你?,我只是过于喜欢你?罢了。你?若自我折磨,我必随着你?伤心。你?想要我伤心吗?”
缇婴身子发抖,她埋于他?胸前,许久沉默。
她低着头。
她不让江雪禾看她的表情,但?她闷了半天,开口时有点带着倔强的哽咽:“第二句是什么?”
江雪禾停顿了一下,才道:“我知晓一切因果?后,便大约猜到我生前赴死时给自己安排好的计划了。如今一切正按照我的计划在运行,我几乎确定我一定会成功。只是经过之前的事,我怕伤到你?。所以?我少不得要嘱咐你?第二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害怕,不必伤怀。我是真正的不死之身,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缇婴猛地抬头。
她脸色苍白。
在她脱口质问他?是不是又要抛下她时,他?俯下身,抚摸她面?容。
他?眼睛凝望着她,轻声:
“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他?笑?一笑?:“你?记住了吗?”
缇婴盯着他?,她目不转睛,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极大的动静,那动静如同闷雷一般,震得此方天地摇动。
缇婴和江雪禾自然不解,月奴为他?们解惑:“叶首席也进秽鬼林啦。咱们现在之所以?没有被那些修士追,是因为叶首席把那些人弄走了……叶首席说要打?破什么结界,要他?们一起帮忙。
“现在的动静,大概就?是叶首席弄出?来?的吧。”
缇婴想起自己和叶穿林的约定。
江雪禾拉着她的手:“我们该帮叶首席,一同出?秘境了。”
缇婴被他?牵着,心中?尤在想:师兄想做什么?师兄特意吩咐这?两句话,如同遗言一样,他?在打?什么主意?
她必须弄明白。
叶穿林那一方,正在唉声叹气?。
修士们此时不与秽鬼为敌,主要是半信半疑,在叶穿林的安排下,众人一同尝试打?破忘生镜的秘境。
当他?们这?么多的人都打?不破秘境时,修士们才真正色变,真正相信了叶穿林的话——巫神宫的大天官把他?们送进秘境,就?没打?算让他?们出?去?。
他?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生死之前,除秽之事,反而不重要了。
此时,众多修士围着长云观弟子,七嘴八舌,忧心忡忡商讨破开秘境的法子。
混乱的人流中?,花时背着一个竹篓,站在最远离人流的地方,冷冷地、近乎仇恨地看着这?些墙头草一样的修士。
他?们追杀秽鬼,却对她与陈子春下手。陈子春为了救她,揭穿隐秘,变成了秽鬼,他?们如今却又收了那般嘴脸,慇勤地围着叶穿林,想叶首席带他?们出?去?……
他?们没有任何损失。
她的师弟却变成秽鬼,再回不来?了。
无支秽尚有神智,秽鬼作为最低级的秽息凝聚的怪物,却什么都没有……
花时所背的竹篓上,蒙着一块黑布。黑布下,隐隐有怪物嘶吼的声音从中?发出?。
花时离人群远一些,正是不想被人听到。
花时阴鸷的眼睛看着这?些人,听他?们窃窃私语,听他?们忧心再也出?不去?,她只觉得这?正是报应!
而就?在这?时,清亮骄横的少女声音响入此间:“我有办法打?开通道,带你?们出?去?!”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少女,一无支秽,还有一把剑灵从林中?走出?……这?正是他?们的对手,修士们齐齐祭出?法器。
修士们惊怒:“缇婴,你?还敢出?现!”
“无支秽!”
“月奴,你?身为除秽灵剑,竟和无支秽同进同出?,枉顾玉京门对你?的教诲,你?不羞愧吗?!”
月奴是羞愧的。
但?是……
月奴小声:“这?就?是玉京门教的。”
……如果?不是沈行川对她的算计,她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与无支秽同行的地步啊。
她自然想除秽封魔。
但?她又觉得,缇婴与江雪禾此时没有危险,这?些修士却也不一定就?是好的……毕竟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沈行川呢。曾经最厉害的秽鬼王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月奴到底要除谁,已然分不清了。
……她决定,见到沈行川,质问沈行川再说。
月奴愧疚,缇婴与江雪禾可不愧疚。
缇婴冲他?们冷笑?一声,转头面?向与弟子们围在一起商量阵法的叶穿林,才对叶穿林露出?真诚的笑?容,奔跑过去?:“叶师兄!”
她主要是说给叶师兄的:“秽鬼林最深处有一种?力量,那力量正好被鬼姑种?进了我体内。我可以?帮你?们运行这?个阵法,带你?们一起离开秘境。”
叶穿林挑眉。
缇婴直接让他?看自己的手段。
当即,众修士色变——
叶穿林在此画了一个大型法阵,所有修士都提供灵力,帮此法阵运行,共同开破开这?重天。
他?们努力了那么久,天雷轰鸣,地动山摇,似乎有动静,却又似乎动静不够大。
而今缇婴指尖浮现一团黑雾状的气?,看着像是秽息,却比秽息更让他?们恐怖。而这?种?力量自她指尖注入法阵后,肉眼可见,天上出?现裂帛一般的缝隙,金光点点,缝隙一点点变大。
修士们振奋。
而缇婴只演练一下,就?收了自己的灵通。
她手叉腰,昂首盯着叶穿林,露出?笑?。
后方,花时悄悄摸过来?,怨恨的眼神盯着人群:小婴怎么可以?带他?们出?去??
叶穿林正松口气?,感慨:“那我们快出?去?吧。”
“好呀,”缇婴慢吞吞,却不着急出?手,而是扭头看眼身后那些修士们,清脆道,“我可以?带叶师兄出?去?,三冬也很可爱,长云观的弟子们没有为难我,我也可以?带出?去?。可是那些追我的杀我的,与我有仇的,我干嘛要带出?去?啊?”
身后修士们惊。
他?们顿时沉下脸:“你?、你?……”
缇婴:“再骂我一句,大家一起老死在这?里咯。”
她甜甜一笑?:“反正我自己是能?出?去?的。我带我师兄、带叶师兄他?们出?去?逍遥自在,你?们就?等着看巫神宫大天官对你?们有没有怜悯心,舍不舍得放你?们出?去?吧。”
众人神色难堪。
巫神宫……
他?们实在不知那大天官为何如此对他?们,但?大天官此为,出?去?后,他?们必然要巫神宫给个说法,绝不放过那大天官。但?那都是后面?的事,而今……
他?们脸色变来?变去?,忍气?吞声道:“我们之前与缇姑娘生了误会,我们也是被大天官蒙骗,被巫神宫蒙骗的,我们向缇姑娘致歉。”
修士们,有一些人正是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他?们见众人改了词,便露出?提防神色——
他?们为了投靠缇婴,获得出?去?的机会,说不定会对这?里的天官神女下手。
可这?里的天官神女与他?们一样,蒙受大天官的欺骗。大家都是弃子,修士们却误以?为他?们会算天命,必然有其他?目的。
这?世?间,哪有人算天命,算得过大天官呢?
缇婴不怀好意的眸光落在那被围堵的天官神女身上,他?们脸色灰白,半晌说:“你?赢不了大天官的天命术。大天官算准了一切,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缇婴故意道:“那好可惜哦,我本来?还想带你?们出?去?呢。不瞒你?们说,我有个好姐妹就?是你?们巫神宫的人,我还希望和你?们合作,助我的好姐妹当新的大神女呢。”
她借用南鸢,乱说一气?,这?些天官神女却怔一怔,竟生起了希望。
落网之鱼,实在可怜又可恨……
缇婴如同顽劣孩子,逗他?们逗了半天。叶穿林皱眉,却见江雪禾安静地与月奴站在一起,唇角噙笑?,温和地看着缇婴放肆。
叶穿林:“……”
他?心中?不禁浮起一丝胜负欲:既然江雪禾不在乎,自己又何必在乎?
缇婴逗了他?们几句,见好就?收。毕竟她没空与他?们消磨,缇婴道——
“这?样吧。你?们谁愿意与我师兄签订神魂契约,将神魂卖给我师兄,我就?带谁出?去?。”
江雪禾一怔。
月奴睁大眼。
众修士面?容涨红:和无支秽定下契约,将魂魄卖给无支秽……那不就?是壮大无支秽的力量吗?他?们不就?沦为无支秽的傀儡了吗?无支秽想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这?和变成秽鬼有什么区别?!
修士中?有人怒:“无支秽要我杀师门,我也要杀吗?”
缇婴怼道:“杀啊!你?们不是特别正义吗,不是要除秽吗?那我师兄下令你?们杀师门的时候,你?们就?好好抵抗来?自神魂契约的约束啊。
“你?们这?么善良,这?么正直,一定可以?的吧?”
她对他?们露笑?,充满鼓励:“我相信你?们!”
叶穿林一脸严肃,他?身畔的三冬却被“噗嗤”逗笑?。
三冬被叶穿林责怪瞥一眼,三冬嘀咕:“人家师兄都笑?了,我笑?一笑?怎么了?”
叶穿林看去?,果?然,江雪禾眼中?有笑?意……
叶穿林觉得与无支秽签订契约,此举不妥。但?是这?些修士实在过分……想了想,他?叹口气?,没有阻止缇婴的报复。
而花时也松口气?,重新退回人群,安抚地对自己身后的竹篓道:“别担心。我想法子瞒过他?们眼睛,带你?一起出?去?……师弟,我不会放弃你?的。”
当秘境中?修士们一个个忍辱负重将神魂卖给无支秽时,现实中?,巫神宫正在举办一场盛大婚宴。
新嫁娘是巫神宫的新任大神女,新郎官则是大神女从外面?带进来?的男人,白鹿野。
二人叩拜天地,神魂有契之后,身着嫁衣的南鸢转过身,迎向下方的巫神宫众人。
她今日没有眼睛蒙布,清泠泠的眸子看着下方,众人纷纷回避大神女的眼睛,畏惧天命术下,无人命运可躲过审视。
一阵杂乱脚步声从外而入,闯入大殿。
奔来?告急的这?位天官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大神女,不妥!北州所有的秽鬼潮一起,于同一时间爆发了。秽鬼入世?,人间此时如同炼狱!”
下方众人色变。
白鹿野在旁,眼睫轻轻一颤:杭古秋之前带着观天山的弟子们在婚宴前急匆匆离开,是因为此事吗?
他?之前还在意外,杭古秋竟然没留下来?参加南鸢的婚事。他?更意外的是,他?此前一直以?为南鸢敬畏杭古秋,然而杭古秋离开,南鸢根本没拦……
他?侧过脸,凝望着自己美丽的新婚妻子:她是否早就?在天命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南鸢应当是看到了吧。
因为此情此景,众人惶恐,她却何其平静冷清。
她没有理会秽鬼潮爆发之事,在众人的不理解中?,她说:“婚宴继续……最后一步,我与白公子前往秽鬼林,查看秽鬼林的封印。”
白鹿野目色一闪。
这?是他?与南鸢先前说好的——利用姻缘契约,她带他?进入秽鬼林,暂时解开秽鬼林封印,帮他?救出?他?师妹。
只是此时此刻,秽鬼潮爆发之时,她身为大神女……
白鹿野思考之时,识海中?响起南鸢清寒温和之声:“白公子,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相助。
“看到的命运是一定是发生的。但?如何发生,却可以?加以?佐助……还请公子助我。”
这种奇怪, 是自从她接受梦貘珠、得到巫神宫完整传承开始的。
许是完整的传承,全知的能力,会改变一个人。
她更加地冷清, 更加地寡言, 更加地独来独往。
白鹿野心知她接受梦貘珠入身体,必然会非常痛苦, 他因此而去寻她,想在她痛苦时陪伴她左右。然而守门的侍女侍从总是回?答,大神女不见任何人。
南鸢谁也不见,连他也不见吗?
同行的毕方嘲笑?白鹿野:“你是谁,人家为什么非要见你?你们?不过是为了救人, 而暂时结亲。南姑娘可是大神女,她如今对过去、未来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这样的大神女,会将你放在眼中吗?”
白鹿野无?言以对。
他心存愧疚, 又不知如何与南鸢相处, 便只能顺着她的意。
而今婚宴上,南鸢传音入密,对他提出?一个要求。
魂殿宾客如云, 满堂人声鼎沸, 南鸢这一句传音入密,却如冰雪附体,让白鹿野遍体生寒, 感觉不到?丝毫婚宴的喜庆氛围。
他所有的难言的徘徊的不知何解的情愫,都在她这句话?中被凝结住。
他许久没说话?, 最后,还是侧过脸, 轻轻应了一声。
站在他左右的毕方,听?到?白鹿野那一声中的哽咽。毕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向?这对新婚夫妻看去——
新娘清美,夫婿风流。
嗯,必然是他听?错了。
南鸢召所有巫神宫弟子,随她与新婚夫君一同进入秽鬼林。
众人虽不解,却也无?异。按他们?想来,天下秽鬼潮突然齐齐爆发,大神女可能觉得这与秽鬼林有关,大约是带他们?一同进来加持封印。
毕竟,平时除了大神女这样得到?完整的巫神宫传承的人,寻常人已经进不得秽鬼林了。
在几十年?前,无?支秽在沈玉舒的婚宴上生事、沈玉舒又在秽鬼林中斩杀一头?无?支秽,巫神宫就封印了秽鬼林,连巫神宫弟子都不得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