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鸢带他们?一同进入。
进来时,众人便感觉到?庞大的缥缈的浓郁的秽息。秽息在此凝聚,因数量过多,整个天幕被阴云笼蔽,与林外的艳阳天高照判若两地。
南鸢与白鹿野穿着嫁衣、婚服。
法眼可见,秽鬼林正中心,秽息最为浓烈。
南鸢将一道收回?忘生镜的法术打入白鹿野眉心,又对白鹿野指出?方向?:“那处就是忘生镜所在,你带几人,一同将它收回?。我巫神宫灵宝,不可受秽息常日侵染。”
众人皆无?异议。
白鹿野带着毕方、还有南鸢指定?的一些天官神女离开,南鸢又对跟着自己的众人各自安排了任务。
十人一队,各自去检查秽鬼林各处的封印是否还牢靠。若是有异,十人成?阵,正好?加持。
最终,南鸢只留下自己独自一人。
南鸢独自去检查剩下的几处最强力的封印。
留给她的封印,是秽鬼林四角阵脚。
她到?达一处,开始检查封印。
当?她站在阵脚位置,她眼睛忽而流过一重浑浊的光,睫毛轻轻一颤。她再抬起眼时,面色如常,只神色更为冷清。
她的天眼与众不同,当?她打开法眼时,她可以看到?此处阵脚的封印,已经被一重诡谲的气息包裹,快要被消融掉。
她置身其中,那气息向?她扑来,将她卷于其中。她闭上眼,静静感受那气息入体的感觉。慢慢地,她将法力凝于指尖,便看到?诡谲的黑色的气雾,在自己指尖浮动。
这不是秽息。
若是千年?前,这应当?被称为“魔气”。
秽鬼林通过长达千年?的演变,不断地收缚秽鬼,让秽鬼中诞生无?支秽,又让无?支秽在此厮杀……不断地厮杀,不断地演变,漫长的时光,终于让秽鬼林中诞生了“魔”。
“魔”尚弱小,只能依附于人逃离此地。它还没有长大,没有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但是它即将获得……
南鸢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她并没有加持这封印,她直接毁掉了这里的封印,看着魔气如腾龙盘旋,快速席卷此地。南鸢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依样画葫芦,她又前往其他的封印之处,解开封印,放魔气出?来肆虐。
她眉心,流光点点,时明时灭。
她最终站在最后一处关键阵脚,要解开此处封印。四角封印都解开,这座秽鬼林再也困不住魔气,这里的人,没有一人能够抵抗魔气的侵入……
她运法之时,身后纵来三根丝线。
她当?即旋身去躲。
她尚在施法,只能躲避,没法还击。那三根丝线却如长了眼睛,以玄妙的力量,让她的心神空茫一瞬。她的天命术足够强大,很快从这种恍惚中醒神,便立即明白自己被克制了。
她立时停下施法,去对付那袭击。但是时机已然错过。
不过是眨眼之息,三根丝线躲过一切天命术的窥视,扎入她心口,稳稳地摄住她。
直击命脉,一击得手!
南鸢唇角瞬间渗血,眼睫颤动,眼睛空洞,两重不同的流光在挣扎……
浸入她心口的三根丝线收紧,她被绞得全身颤抖。一重法术清光顺着丝线游走,她抬手便扣住那丝线,想要将其从体内拔出?……
双方对峙!
渐渐的,南鸢唇角血溅在丝线上。
“滴答。”
如同讯号。
血红溅湿丝线,南鸢的眼睛开始变得清明……
此时,她听?到?男子低凉冷漠的声音:“大天官,还不从阿鸢身上离开?!”
南鸢睁开眼睛,模糊视野中,她目光顺着血红丝线,看到?林中步出?的身着婚服的少年?公子。他手中扣着傀儡线,一点点将一团光明无?比的东西从她体内摄出?。
身后跟随的几位天官神女看呆了,但是这几个被选中的天官神女,皆与南鸢关系不错。此时看到?如此异变,当?即明白南鸢被寄生了。
他们?只是震惊:“大天官?!”
浑浊的梦貘珠,顺着傀儡丝从南鸢身体中一点点流出?。当?梦貘珠彻底离开南鸢身体时,南鸢浑身战栗,她再撑不住,半膝跪地,吐血不住。
但她抬起眼,与白鹿野复杂的眼神对上。
在一众人中,他丰神俊朗,秀美绝伦,实力又是一等一的强。
当?她发现自己被大天官南鸿寄生后,她第?一想到?的,就是可以克制天命术的傀儡术。
而正好?,她的新婚夫君,是天下最厉害的傀儡师。
……他从不心软,从不犹豫。为了大局,为了救师妹,他一定?会助她。
天地风云色变,秽鬼林中,秽息夹杂着魔气游走。魔气的封印没有被完全放出?,躁动不已,整片天地便如同褪色般,一点点变冷、变沉。
众人都注意到?与秽息不同的那种力量——“这是什么?!”
为何巫神宫的天官神女,都不能将其压下?
白鹿野抿着唇。
跟着他的毕方已经看呆,眼睁睁看着白鹿野剖开南鸢的身体、心脏,从中硬生生将那与南鸢已经融为一体的梦貘珠取出?。他看白鹿野面色惨白,操纵傀儡丝的手指却丝毫不抖,可见此人心硬心狠。
毕方不禁凛然,心想幸好?自己选择与白鹿野站在同阵营,不然,自己若强行要白鹿野臣服妖族大公子,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血流成?河的局面……
白鹿野,可是连他的新婚娘子,说杀就杀的。
傀儡线被勒出?暗红色,梦貘珠光华闪烁,在傀儡师的重重法术加持下,藏头?藏尾的大天官南鸿再也藏不住。
一声嘶哑的吼声后,众人看到?梦貘珠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正是消失许久的南鸿。
南鸿此时形象与昔日不同,他本有些胖,却靠着一张俊脸,而有很多风采。但此时,阴黑的充满戾气的气息在他脸上游走,时时侵蚀他的神智、眼睛……
他阴森的眼睛看向?众人,口吐谶语:“你们?都将死于此地!”
天官神女们?:“……大天官!”
他们?怔怔地看着如今的南鸿,又扭头?去看跪地喘息微弱的南鸢。
南鸢脸色苍白,在飓风中,单薄如纸片泠泠。她抬起脸,对白鹿野说:“我巫神宫的叛徒已经捉到?了……多谢白公子。白公子拿到?忘生镜了吧,白公子可以将忘生镜先带出?秽鬼林。
“恕我不能远送,也不能留公子——此时此刻,我巫神宫要清理门户。”
她眼睛盯着南鸿,盯着这位她的亲生父亲。
南鸿发出?猖狂大笑?声:“清理门户?清理门户?!南鸢,你小儿狂徒,若非我手下留情,你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眼神阴沉:“清理门户……不错,我也正要清理门户!”
白鹿野与毕方离开,听?到?身后天官与神女张皇而心痛的声音:“大天官,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些质疑远去。
白鹿野低着眼。
毕方有些茫然,有些不甘心地回?头?:“二公子……”
白鹿野:“噤声。我们?将忘生镜带出?去。”
毕方:“难道不管南鸢了?她……”
她被你三根傀儡丝弄伤,纵是为了揪出?大天官,她此时也……
白鹿野道:“我要救小婴。”
毕方怔怔看他。
他从少年?冷然的侧脸上什么也看不出?,少年?的眼眸那样漆黑,那种人类于世间挣扎的复杂的感情,他这个力量无?穷的大妖,始终不懂。
而秽鬼林深处,跪地的南鸢,仰望着那发疯的南鸿。
在众人心痛震惊中,她收着自己呼吸间的痛意,淡淡道:“他被魔气侵蚀了。”
众人更茫然:“魔?”
那是什么?
南鸢盯着南鸿,她想起自己幼时东躲西藏的日子,想起自己在杭古秋膝下学本事的那些年?岁,想起杭古秋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的往事……
她听?说自己的身世时,用稚气而清冷的语调,曾与杭古秋说:“我不打算报复谁。被命运牵着走的人,必会困死于命运。我爹弄错了‘天命术’,天命术绝不是他那样用的。
“我会回?到?巫神宫,我会告诉世人,真正的天命术,绝不终生为此而惧。”
那时的杭古秋,用晦暗不明的眼神凝望她,久久不语。
杭古秋留下一声叹,自那以后,随她去了,很少再管教她。
南鸢一直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杭古秋失望。她想了许多年?也没有想明白的原因,在前些日子,梦貘珠进入她体内,她通古知今,看到?了所有原委后,她才明白自己让杭古秋失望的原因——
他失望于她恪守本心。
他失望于苦难加身,她不为此惊惧,不受其诱惑,不惶惶不可终日。
他失望于,她没有被诱引,没有与巫神宫决裂,没有在厮杀中死去,没有在仇恨中变成?无?支秽。
她拥有如此绝佳的资质,却没有变成?无?支秽的可能……真是让杭古秋好?生失望。
她没有,但是南鸿有。
此时此刻,南鸢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轻声道出?:
“魔,那是千年?前才存在的怪物。仙人封闭仙路后,也将魔一同封印了。但是世间修士想重开仙路,有的选择诛杀千年?前那位仙人,逼那位仙人改敕令;有的则选择让世间诞生魔。
“因为那是一道敕令——当?魔诞生后,仙路就会随之打开,敕令自然得解。”
天官和神女们?听?得无?言。
这几句话?,有的已经看到?了,有的正在发生。而他们?看着那个被傀儡丝困住的、冲着他们?冷笑?连连的面目全非的南鸿,只觉得更加不解: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是修仙人士的事。我们?巫神宫修的是神术,仙路开不开,都和我们?无?关。大天官为什么、为什么……”
南鸢:“因为修神,是巫神宫自己琢磨出?来的修行路。在此之前,没有人特?意修神,巫神宫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成?神。一代一代地摸索,到?了我爹这一代,我爹觉得,自己可以造出?神了……”
南鸿阴沉:“可惜巫神宫出?了你这个败类!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南鸢睫毛一颤。
她呼吸变得困难。
体内的三根傀儡丝,吸取着她的生机。她用法术压制,但那从她体内剥离梦貘珠的力量,是白鹿野最厉害的手段……他既出?了全力,她必然艰难。
南鸢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
“我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选择与杭古秋合作的。”
这又是一个众人不知道的讯息:“杭古秋?观天山的首席?等等……”
他们?已经听?不明白,而南鸢则抓紧时间,继续为他们?说明所有。
她必须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这些人才能信她,才会选择和她站在一起。
她始终坚信,世间坏人很多,但好?人也不少。当?大家明白发生的所有事后,做出?的选择,未必会选杭古秋——
“我取梦貘珠时,我爹就已经寄于梦貘珠上了。你们?不觉得,我得到?巫神宫的完整传承,过于快了吗?我只得到?梦貘珠,就得到?了传承……那是因为,我爹寄于梦貘珠上,我爹暗自同意了我的继任,获得巫神宫的传承。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我们?进入秽鬼林,他操纵我的身体,解开所有封印,放出?秽鬼林养了这么多年?的魔气,让这些魔气附于我等之身,进入人间。
“他要重塑魔物昔日荣光。他要魔气进入人间,让魔气筛选,重新诞生魔,让世间变回?千年?前魔道大盛的世间。
“他操纵我,不惜自己主动接纳魔气,为了让魔气侵染我的心魂……”
南鸢颤抖着抬手,众人看到?她指尖的魔气。
南鸿哈哈大笑?。
南鸢在众人惊恐的眸光中承认:“是,我被他种下了魔气。他不会放我离开这里,他要我死于魔气下……因为多年?前,我会让巫神宫灭门的谶语,让他惶然不安。因为我在玉京门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更加相信谶语一定?会发生,他要杀了我,要改变巫神宫灭门的命运。
“他在这时,被一个厉害人物找到?。”
南鸢目光变得涣散。
她的天命术,梦貘珠残余的力量,让她恍惚间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将这些事道出?:
“那人是半仙……”
众人再惊何为半仙。
南鸢已经不为他们?解惑,只自顾自说下去:“我爹困于天命术,绝望于自己改变不了命运,眼睁睁看着那个命运到?来。他想杀我,却觉得杀不死我,因为命运会无?数次为我挡灾,他看不到?杀死我的希望……
“但是半仙到?来,一切都不一样了。半仙将魔的秘密告诉他,我爹毫不犹豫地选择合作……
“我爹甚至为了半仙的宏图计划,愿意自己化身为魔的养料啊……”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南鸿大怒,他声如振雷,蕴含魔气,他挣脱掉傀儡丝的束缚,本可以继续自己的计划,但是在众人惊怒的目光中,他停下来,冷冷看着这些天官神女,“我是为了巫神宫能够传承下去!”
南鸿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巫神宫不能灭于我手中,巫神宫不能被南鸢这个坏孩子弄毁……我对抗命运,但是无?数次命运都告诉我,它发生不了任何改变!
“只有更强大的力量介入,只有更伟力的存在,可以拨动命运丝线,改变所有已经定?下的轨迹……”
他眼中现出?崇拜之色,他喃喃自语:“他让我看到?了,他可以遮蔽命运……他手段万通,他是真正的仙人!
“仙人之下,凡尘蝼蚁的挣扎,都算不了什么!
“变成?魔又如何?仙人只是要恢复千年?前的秩序,我愿意为仙人效劳!只要我帮仙人,巫神宫就可以长存……”
南鸢仰望着他,额上遍是冷汗,唇角也变得苍白。
南鸢一字一句:“即使巫神宫变成?魔宫,即使巫神宫的人都被种上魔气,变成?魔种?!”
南鸿俯视她,睥睨她,轻蔑道:“魔又如何?仙人会照拂巫神宫的。你这样的蝼蚁,撼动不了仙人片刻意志。”
南鸢微微笑?了。
她从不笑?,于是她此次笑?,让南鸿震怒不已。
南鸿:“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南鸢就地而坐,盘腿结印,明亮的光华亮于她眉心。
南鸿不知她在做什么。
南鸢看着他:“我撼动不了仙人的意志,所以我没打算与杭古秋拚杀。但你亦不能成?功。
“爹,你有没有想过,你于命运中窥探到?的,有可能会用另一种你没想过的方式发生——”
她掌心中光华大盛,以她为中心,无?形符咒向?外飞出?,遍传天地——
“巫神宫弟子听?令,封印秽鬼林,诛杀魔气,不死不休!”
南鸿脸色惨变。
南鸢仰望着他,却如同俯视着他:“爹,巫神宫灭门,会是因为你——因为你让魔气出?来,所以我要带着所有弟子,一同封印魔气。
“巫神宫自诞生起,是为了除秽!而不是为了成?神。你弄错了因果。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但巫神宫不是因为我而亡,是因为你而亡。
“你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虫!”
大神女诏令, 传遍山林。
巫神宫弟子在检查各处封印时?,已然察觉封印有异。大神女?下令“诛魔”,他们又听到远处传来的已消失很久的大天官近乎崩溃的嘶吼——
“不——”
众人凝望着秽鬼林中四处流窜的魔气。
众巫神宫弟子齐齐坐下, 加持封印, 以身灭魔:“得大神女令!”
秽鬼林中,各处封印阵亮起微光, 捕捉半空中浮动?的一重重魔气。浑浊的魔气被封印阵捕捉,不同的力量互相争夺。与此同时?,整个秽鬼林中的封印开始发生作用。
围绕秽鬼林的树木疯涨,藤蔓成笼,要包裹住秽鬼林, 要将?秽鬼林变成魔物?的囚笼。
这法术,正来自南鸢。
她大量法力流失, 心口被三根傀儡丝勒住的地方,血快要流干。但她的法力何?其蓬勃浩瀚, 她以毕生之力来封印此处。
林中风云已变, 天地震动?,魔气嘶吼,逃窜的秽鬼、无支秽们尖啸。
狂风吹叶, 无形的气流包裹着这些封印一切的天官与神女?们。
无论立场, 无论善恶,此时?此刻,他们都将?履行巫神宫自创以来都应坚守的职责——除秽, 诛魔。
狂风皱叶吹拂南鸢的衣袂,飘拂的衣带, 托着她苍白的脸。施法之下,她眉心的光莹亮如星, 寒星大烁,封魔之力摧毁着南鸿。
南鸿周身魔气紊乱。
他确实感受到南鸢对自己的克制,这果真是自己的劫难。
南鸿惨叫:“逆女?,停下——停下!”
没有人会停下来。
南鸿周身被勒出伤痕,灵力开始狂躁,他时?时?受到体内魔气的冲突,气血翻涌,张口便吐出血来。
此时?他何?其狼狈,可?他大脑混乱,不觉去想南鸢说的话——难道竟然是自己的筹谋,灭了巫神宫吗?
难道自己一生抗拒命运,却在一步步步入命运的陷阱?
南鸿抬头看天。
他的天命术被魔气吞噬,他看到的命运一派混乱。也许南鸢的封魔也影响到了他,他看不清命运,但他看到一重清光在缓缓裹住秽鬼林……
秽鬼林要彻底被南鸢拉入沉渊,要与巫神宫诸人一同封于此了。
不不不,他的命运不该是这样,他向仙人送上信奉之力,仙人会救他,会救巫神宫……
这位思维混乱而?崩溃的昔日大天官,竟忘了巫神宫不修仙而?修神。他握紧那一根救命稻草,不再试图与南鸢对抗。他在秽鬼林关闭之前,拚命地向秽鬼林外奔去、逃去……
他要去找仙人救命!
他还有希望!
封印结界一重重张开,伴随着的,是巫神宫诸人的枯槁、陨灭。
最外围的弟子都开始为了封魔而?死,更?罔论最中心的、撑着整个秽鬼林的南鸢。
南鸿迫不及待地逃命,他看着那封印口子即将?关闭,就?如同看着日光没入地平线一般惶恐。他化为流光,终于在那口子闭合前,跑出了秽鬼林。
一人与他擦肩而?过。
那少年红衣乌发,在风中疾行时?,发丝微乱,衣袍微皱,本不应引人注意。但那一张脸生得极为晃眼,如三春雪,如寒秋月。
狼狈憔悴、喘着粗气的南鸿,不禁侧头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一重什么法术就?在二人擦肩而?过时?,打?入了他体内。
南鸿登时?生警惕,又要出手反击。但他撇脸看去时?,愣愣地看着与自己擦肩、出手的人,乃是小辈,是白鹿野。
以及,跟着白鹿野的那只毕方大妖。
毕方妖一直在少年耳边急促地喋喋不休,白鹿野却眸子沉静幽黑,甚至在南鸿回头时?,他朝南鸿望了一眼。
南鸿从不将?这个昔日妖王的私生子放在眼中,白鹿野自知力微势弱,也从不主动?招惹他。但是这一次,他看去时?,白鹿野冲他露出一丝笑。
那少年眼中笑微有挑衅。
南鸿大怒。
他放弃逃跑,心想自己收拾不了南鸢,还收拾不了一个半妖吗?然他出手之际,封印屏障刷地重合,白鹿野身子已经进?入了封印中。
南鸿怔忡。
他自己主动?朝外逃,白鹿野却进?入林中……
他心中浮起复杂之色,但他只怔愣片刻,便重新踏上逃亡之路。
要快,要快些!
要更?快更?多?地做好仙人交代的任务,他才有可?能向仙人求救,让仙人帮自己活下来,让巫神宫不要就?此覆灭。
毕方对白鹿野气冲冲:“二公子,我真不懂你。”
白鹿野道:“毕方,你不应该陪我进?来。”
他声音清淡。
毕方侧过脸,怔怔看他一眼。
毕方认识的白鹿野,永远轻慢、慵懒、爱笑爱闹,对什么都不上心,只关心在乎千山与他的小师妹缇婴。白鹿野说话永远是带着笑的,可?是此时?白鹿野不笑,毕方觉得自己简直不认识他了。
白鹿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毕方半晌道:“我答应大公子带你回妖界,自然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白鹿野侧脸看他:“你还不明白吗?我回不去了。”
毕方怔片刻。
少年已经越过他,朝这秽息漫漫、魔气成形的林中深处走去。
毕方不甘心地追上他,咬牙切齿:“怎么会回不去?一定可?以回去!我们大公子还等着你在众妖面前认他为王,等着你臣服……”
白鹿野不语。
因他行得极快,在穿越一片片瘴气间,他看到了无数巫神宫弟子的死亡。
他们面上浮动?着魔气,但是他们又确实将?魔气封在了体内。只要秽鬼林的封印不解,他们将?永生永世伴着着魔气,在秽鬼林中渐渐消亡,魂飞魄散。
白鹿野心中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多?年前,沈玉舒杀无支秽一战成名?,导致巫神宫封印秽鬼林的真相是这样——巫神宫那时?候就?已经在秽鬼林中炼制魔气了,南鸿怕被沈氏兄妹发现,才封印了秽鬼林。
难怪南鸿一直想插手玉京门的事,南鸿一直对沈行川与沈玉舒存有若有若无的敌意:他不确定沈氏兄妹有没有发现秽鬼林在炼魔的事,无论如何?,沈氏兄妹死掉最好。
可?惜啊可?惜。
如今沈掌教高高在上,沈长老苦尽甘来,南鸢又重创了南鸿……桩桩件件,都让南鸿走入绝路。
可?这怎么够呢?
南鸿应该为他所为付出代价。
白鹿野自己是杀不了南鸿了……但是缇婴还在啊。
他与毕方将?忘生镜带出了秽鬼林,他们看到忘生镜有了变化。见多?识广的毕方说,应该是秘境里的人发现了自己被困,正在想办法冲破这秘境,且快要成功了……
那就?好。
白鹿野分外欣慰。
他们家小婴,虽然脾气坏一些,爱偷懒爱闹人一些,在拿回了她真正的灵根后,本事是一等一的厉害。
他将?忘生镜留在秽鬼林外,又留了一道传音符给?缇婴。待缇婴出来,听了他的话,便会明白一切变故了。
千山……他是回不去了。
师兄的复生……他也见不到了。
小缇婴要记得,为他与南鸢报仇啊。
南鸢终是力竭。
她最后一丝灵力都被榨干,瘫靠在藤蔓树干上。
巫神宫世代除秽,对付秽息有一腔心得。不断地演变中,巫神宫的天官神女?已经可?以轻松地囚住秽息,封住秽息。但是最早的时?候,巫神宫的弟子还没有学会后世这些手段时?,他们是以身封秽的。
而?今众人不知如何?封印魔气。
但无妨,他们有最原始的法子,保证魔气会如最开始的秽息一样,被封在人体中,带着人一同死亡,且逃不出人体,世代被困。
这正是最好的结果。
此时?此刻,最后一丝魔气也被南鸢封在了体内,这世间,除了南鸿身上所带的魔气,没有任何?魔气可?以逃出。而?南鸿……无妨,南鸢也早已在天命术中,看到了他的死亡。
南鸢是如今的巫神宫中修为最高的人。
周遭弟子们都因封魔而?陨灭,她也保持着一丝神智,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最后时?刻的来临。
天朗气清,风光正好,她此生没什么遗憾的。
当真没什么遗憾的吗……
她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她一向能控制心神,立刻逼自己不要多?想。而?正在这时?,她听到少年公子的唤声:“阿鸢!”
南鸢以为自己听错。
她明明已经找了他无法抗拒的借口,让他离开秽鬼林了。他那么在乎小婴,怎么会回来。难道是她的死前幻觉吗?
南鸢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她惊愕地看到身着红色婚服的俊美的少年公子,带着那只大妖,一同从林木中步出,向此处奔来。
南鸢错愕无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白鹿野奔到此处,跪在地,伸手拂过她胸前被浸得乌黑的血渍。他揩掉了血渍,却除不掉那三根在风中飘摇的傀儡丝线……傀儡丝被悬于他手中,他施法试图救人,但如此不过徒劳无功。
他自己都知道徒劳无功。
他手指扣紧三根傀儡丝,指节握得发白。半晌,他微微抬头,看着她清冷的、苍白的面孔,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南鸢看着他。
白鹿野眼中倒映着憔悴无比的她,她因身负天命术,从不认真看他人的眼睛,她许多?次悄悄看白鹿野,也只敢扫一眼便移开双目。
而?今,气力全?无,她没有了任何?异能,她终于可?以如世间任何?一个普通女?子一样,盯着他静望了。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
可?她的时?间已然不够。
南鸢半晌,才说:“我早就?看到了你我于此处的死亡……”
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想要碰一碰他,但是怕魔气转移,怕秽息吞噬,她的手留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只有这一丝颤,可?以看出她的些许惶然与迷惘:“我也曾努力规避这个结局……”
她沉默片刻。
南鸢终究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原来我也是被命运困住的可?怜虫。”
因有所求,而?试图规避。因为规避,而?迎来相同的结局。
巫神宫的天命术,是如此强大而?可?怕啊。
她至今依然不因此恐惧,她只是觉得、觉得……有点遗憾罢了。
她输给?命运了……
南鸢闭上眼:“也好……”
她冰冷的沾血的手,被白鹿野握住。
她听到少年公子清润的笑:“好什么好?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不会选择你,没有人会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