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是内务府新制的款式,但司云落却只记得,秋猎时司空如默还欠着她一件呢。
虽然已劝过多回了,但画晴见她这样,还是忍不住再劝。
“娘娘,您还要和陛下置气到什么时候?陛下昨夜又来过,就立在这梅树下看您的影子,看到屋内灯火暗了才离开的。”
不错,她是被禁足了不假,但与传闻大相径庭的是,慕容星衍未曾薄待于她,是她执意不愿意见他,每每将他拒之门外。
银丝炭、狐皮裘,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各种能哄人开心的小玩意儿乃至是当世奇珍,流水般不断地送入凤仪宫,也未曾多得她的青眼。
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吩咐画晴照单全收,却依然不肯见慕容星衍。
她在等,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画晴以为娘娘又要对她的劝说无动于衷时,司云落却主动开口了。
“不急。太过容易获得,总是令人难以珍惜。”
画晴虽听不懂这话中之深意,但也明白眼前的冷战不过是暂时的,终有一日必会冰消雪融,心下稍慰。
司云落又问她:“外面可有什么大动静么?”
画晴道:“唉,左不过就是陛下又杀了一批人,所幸侯爷仍然不在此列。依奴婢看,陛下从前不是这等暴虐嗜杀之人,八成是同您怄气,怒气无处发泄,才让这些人倒了大霉。”
“您还是快些同陛下和好,同时也劝劝陛下,就算大燕有文武百官,也经不起这么杀啊!”
司云落当然知道慕容星衍是在发泄,抑或许他从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先前的温和甜蜜,不过都是营造出来的虚幻泡沫,一触即碎。
她又忆起慕容既白所言:“若是有一日,她想离开了……”
他是否早已料到今日之局?
而慕容星衍不敢动司空如默,便是因为怕司云落会彻底心如死灰与他决裂,投鼠忌器罢了。
时间差不多了,她心中有了决定,最后看了那梅树一眼,便回身向屋内走去。
梅树生出了小小的花苞呢,想必初冬的第一场新雪,也即将来临了吧?
于是当梅蕊初绽,新雪忽至,少年帝王一如既往踏月而来,立于庭院中时,连长睫上都落了一层细雪。
而他也毫无所觉,几乎要与周遭的纯白融为一体。
直到窗边莫名开了一道缝,从中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冲着他勾了勾,随后便仿佛被冷到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慕容星衍像是得到了召唤,来不及拂去身上的落雪,也顾不得帝王的威仪,借着窗子打开的缝隙翻了进去。
窗纸上很快出现一双亲密交缠的人影,随后只听见女子细细地“呀”了一声,室内的光源突然熄灭,似乎是烛台被扫落在了地上。
然后凤仪宫内就再也没亮起来过。
画晴一早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陛下怎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了?
慕容星衍睡得很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安眠,眼下笼着一层乌青。
而司云落散着长发靠在他的怀里,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画晴下去,不必伺候。
长发铺散下来,与慕容星衍的交叠在一起,颇具缠绵的意味。
她撑起身子,凝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熟睡的样子,像是孩童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罢了,一晌贪欢而已,她许给他就是。
朝野间又有了新的流言。
陛下突然解了皇后娘娘的禁足,两人重归于好之后,陛下却突然宣称,即日起不再临朝。
若是放在历朝历代,御史台弹劾皇后的奏折能像雪片一样飞过来。究竟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后,会让陛下从此不早朝啊?
但事情放在慕容星衍身上,便不是如此了。百官只会暗自擦一把汗,在心里偷偷感谢舍己为人的皇后娘娘。
毕竟陛下一上朝动辄杀人,这朝还不如不上。
慕容星衍却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自入冬以来,他头痛得厉害,难以压抑心中的暴躁和杀意,唯有在司云落身边,才能够缓解一二。
太医看不好这病症,他杀了几个,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就不再治了,一天到晚守着他的小皇后。
为了怕司云落担心,他须得十分努力,才能伪装得和从前相差无几,却仍然担心被她发现一丝端倪。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从前,装作已经忘却了过往那些不愉快的争吵。
可即使慕容星衍再想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有些事也实在是拖不得了。
比如,怎么处理司空如默。
有一日,司云落正懒在榻上,歪着身子看一本书,慕容星衍就枕在她的腿上,借着窗棂间洒落的日光看她。
他看得入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痴迷,直到司云落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把书摔到他的脸上。
“看够了没有?”
“看不够。”
他也不恼,将书丢到一边,直起身子来亲她。
两个人胡闹了一阵,直到慕容星衍主动提起了司空如默。
一个司云落始终想提,却又不敢提的名字。
慕容星衍开口时,像是同她商量的语气,决定却武断得令人不容拒绝。
“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杀司空如默,派他南下迎敌,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和老婆和好但身体差差的疯病龙龙
2.等老婆给他憋个大招!
3.小白的作用不明显,但是停药的效果逐渐开始显现了,何况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哥哥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那么多人手进去
4.所以龙龙只是猜忌小白,但没想过小白会与他为敌
5.南下迎敌也是个死,稍微“光荣”一点的死法罢了
◎“愿意”(一更)◎
司云落没有说话, 纵使她实话实说,告诉他不愿兄长去白白送死,难道就有作用么?
她心下微叹, 忽而抬手抽掉了绾发的玉簪,如瀑青丝霎时垂落下来, 发梢停在慕容星衍手边。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慕容星衍乐得见她主动,在她翻身骑上来的时候, 自觉地扶住了她的腰。
被殿内熏的暖香一蒸,她的脸上无端现出一种媚色来, 在吻上他的同时, 带着近乎于决绝的勇气,这就足以让他心醉神驰了。
帐子里的温度在逐步攀升, 隐约能够听见两人间的呢喃私语。
“朕是不是需要提醒你一下, 现在是白天。”
“白天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不去上朝!”
慕容星衍只是逗逗她, 并没打算真的管管他的小皇后, 于是这一番折腾下来, 就到了该摆晚膳的时辰。
从湢浴里出来, 司云落一头湿发被绞得半干,仅仅着一身寝衣, 被少年帝王抱在怀里, 靠在他暖热的胸膛上。
她半阖着眼, 看上去是疲累了,任慕容星衍随意舀了东西喂她, 送到唇边嗅一嗅, 才肯赏脸小口吃着。
忆起最初的时候, 慕容星衍还逼迫她喂他桂花糕, 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可慕容星衍的心思亦不在于喂她吃饭上,司云落未曾拢紧的寝衣在挤压下叠出皱褶,拱出一个大缝来。
发上尚未干透的水珠滴落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之上,又顺着沟壑流淌而下,汇入一片幽深之中。
他忍不住心动起来,亦觉得口干舌燥,手上的动作稍慢了些,没能逃过司云落的眼睛。
意识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看,司云落慌忙拢上衣襟,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巴掌打得多了,慕容星衍已经有了预判,一手擒住她扬在半空的手,再度低头吻下去。
分离之时,他用拇指缓缓抚过红唇之上的潋滟水色,声音因为欲色而透着沙哑。
“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司云落彻底怂了,靠在他怀里的样子安静又乖巧。
很好,但不像她。
终于,她微微启唇,试探着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能去见哥哥最后一面吗?”
还是来了。慕容星衍对此早有预料。
但入宫至今,哪怕是冷宫中最艰难困苦的日子,她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
她的要求或者说请求,从来只有一个——要见她的哥哥。
可即使如此,慕容星衍还是愿意把一切最好的,都献在她的手边,虽然她可能并不需要。
第一次的时候,他答应了她的要求,而眼下他更加不忍拒绝。
就算知道在她眼里,一切不过都是等价交换,是为了哄他开心从而换取见面机会,故意设下的温柔陷阱,他也甘之如饴。
于是他点头应下:“可以,我会派人护送你去镇北侯府。”
看来在出征南下之前,慕容星衍是不可能放司空如默出府了。
不过对于司云落而言,这样破格的宽宥已经足够。
她高兴起来,双手捧上他的脸,似是要亲吻他,却被他突然的话硬生生打断。
“唉,早知如此,方才不该抱你去洗的。”
司云落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立时便羞红了脸。
热切的亲吻变成恼恨的捶打,她一边声声骂他:“登徒子!不要脸!”
到了第二日,慕容星衍果然守信,遣人送她去了镇北侯府。
因着司空如默长期幽禁于府中,无人敢抗旨上门看望,为了尽量低调,司云落并未动用鸾驾出行,仅是坐在慕容星衍安排好的马车中出了宫。
她坐在车里,画晴伴在身侧,余下的近卫则伪装成普通护卫,分两列跟随在车前车后。
司云落只撩开垂帘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人数虽少,但仅凭她现在这副身体,是绝对不可能顺利逃脱的。
何况自苏醒以来,她也只在秋猎时出过一次宫,对燕都的地形并不熟悉,可谓是劣势占尽。
画晴见她望着人流如织的长街出神,不禁有些担忧,便宽慰她道:“娘娘不必着急,再过一刻,马车行至南大街便到了。”
司云落放下垂帘,摇了摇头。
“我不是着急,只是感叹,这样繁华的燕都,往后也很难再见到了。”
画晴不解她话中之意,还试图劝解于她。
“怎么会呢,娘娘?陛下独宠您一人,哪怕您提出微服出巡,奴婢猜想陛下也会欣然同意的。”
司云落只笑了笑,并不答话。
画晴觉得,自秋猎归来,娘娘的性子似乎变深沉了许多,哪怕是像她这样从府里就伺候在身边的旧人,有时也不明白娘娘在想些什么。
说话间,这辆朴素到毫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镇北侯府的后门。
司云落围着黑色披风,头戴风帽,根本看不出女子身形,在管家的引领之下,穿越过深深庭院,见到了久违的司空如默。
彼时他正立于庭院之中,用小匙去取梅蕊上积着的一层薄雪。
披着玄金大氅的身影越发消瘦,司云落有些神伤,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哥哥!”
司空如默闻言回过头来,便发现司云落已经奔到了面前,在最初的意外之后,浮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司云落瞧见他手中的陶罐,问他:“哥哥好雅兴,怎的就想起取雪水了?”
司空如默却道:“我困于府中,不得踏出半步,除了为自己讨些闲趣,还能去做什么呢?”
见司云落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他意识到说错了话,便执起她的手带她进屋去。
“费了半天工夫,也只有这一小罐,便宜你了。走,我用雪水给你煮茶。”
袅袅茶香飘散在室内,蒸腾起蒙蒙白雾,隔在司空如默和她之间,看不分明。
但司云落今日来此,可不是只为了品茶送行的。
“哥哥可知,陛下有意派你前往南境戍边?”
司空如默点头:“自然知道。陛下已经调集了十万虎贲军给我,一月后开拔。”
十万虎贲军,对上南境三十万大军,可真是以卵击石啊……
况且司空一族祖上的战功是靠伐北打下的,封地也在西北之地,并不擅长南下作战。即使司空如默用兵如神,也不可能以少胜多,讨到便宜。
慕容星衍此心,可谓昭然若揭。
不过在她看来,这十万虎贲军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司云落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走到司空如默身边,然后伸出手,迟疑着抱住了他。
慕容星衍派来的近卫就在屋外,他们之间的任何交谈,都会被听去记录在册,再呈给慕容星衍。
她只能用这样的办法,装作对司空如默依依不舍,才能对他说几句要紧的话。
朔风吹进了大开的房门,将庭院中的积雪吹至地面上。
画晴非常及时地挪到门边,遮挡了近卫看向屋内的视线,为他们争取了一时半刻的宝贵时机。
出乎司云落意料的是,司空如默对她并没有任何的抵触,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用力地回抱住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可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射了他一箭、伤了他……他竟然完全不计较。
为了节省时间,她连忙抢在司空如默之前开口。
“哥哥,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吗?”
这一次,他没有避而不答,也没有分毫迟疑。
他的答案只有沉沉的两个字:“愿意。”
早在那时,他就应该这样回答的。
不,或许更早,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刻,司空云落就曾经问过他:“哥哥,你愿意带我走吗?”
被幽禁府中的时候,他就在这间房里,无数次抬眼望去,看到少女揪紧了身侧的衣袍,讷讷开口重复着同一句话。
等到他说出答案之后,虚影便会消失不见,像是日日夜夜对他的报复。
可现在,她不在别处,就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手边。
于是他又说道:“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以及,我还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司空如默的唇贴得更近,几乎就要吻上她的耳廓。
司云落有些无所适从,又不敢在他怀抱之中挣扎,直到那些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惊雷一般炸响在她耳边。
“其实……你从来就不是什么镇北侯府的小姐。”
“你是我从荒原上捡来的狼女,与镇北侯府、与我,都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司空如默如坠梦中,于她耳畔悄声轻语。
“真好……哥哥可以与你一辈子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放虎(?)归山的龙龙
2.又名“落落的被戏弄的一生”
3.到了现在感觉还是看不出来落落的计划呢,猜一下嘛(抛媚眼)
4.关于“不让洗”的寓意,不知有没有人能get到,我好含蓄……
司空如默根本就不是阵眼。
可事已至此,她无法再回头了,只能向前走下去, 寄希望于计划会有用。
她浑浑噩噩的,不禁为司空云落原本的命运而感到悲凉。
原来从大漠草原到重重深宫, 从这世间最自由到困于囚笼, 只需要被赋予一个姓氏、一个名字。
她可以是任何人的皇后,任何人的妹妹, 唯独不是她自己。
回程的路上,她从怀中取出那块嵌有“晟”字的令牌, 交托到画晴手中。
“你寻个由头, 去一趟御膳房,若是陛下问起, 就说我想吃烤鸡腿, 派你去取。”
“将这面令牌拿给御膳房的人, 并带句话给他, 就说请他履行诺言。”
画晴听得似懂非懂, 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 仍然一口答应下来。
司云落放松下来,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上闭目养神。
一切能做的她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只是静待时机而已。
一年之计在于春。按照大燕的法度, 春季的亲蚕礼事关农桑国本, 理应由皇后亲自主持。
虽然慕容星衍并不是什么重礼数之人,去岁也并未提及什么亲蚕礼的事情, 可今年却一反常态, 要求她亲往燕都城外南边三十里的祭台, 完成当年的亲蚕礼。
司云落藏着心事, 没有多问便答应下来,又去追问慕容星衍会不会同去。
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甚至暗暗地松了口气。
简直是天赐良机!
慕容星衍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虚虚拢着她一捧长发,又让其尽数自指间滑落。
他耐心解释道:“亲蚕礼那日,正是镇北侯大军出征之时,朕要坐镇燕都,为其壮行,不能与你同去了。”
司云落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反而装出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像是为了哥哥离开自己不能相送而内疚不已。
只需淡淡一个表情,甚至连话也不必说,就能勾起慕容星衍无尽怜惜。
他复又凑过来,在她的眉心珍而重之地落下一吻。
“若一切顺利,亲蚕礼结束之时,你便能于祭台之上,目送你哥哥亲率大军出发。”
怎么,不会还要告诉她这是他私心所致,故意安排,还指望着她感恩戴德不成?
司云落心中冷笑,慕容星衍却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直接越过了这一步。
索取些更直接的报酬,于他而言更为重要。
因为知晓即将到来的结局,司云落也不吝于惯着他,只是每当欢愉散尽、浪潮退去,夜深人静之时,她若是没有疲累到即刻睡去,总会不厌其烦地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仿佛是最后一次。
待到柳条抽芽,新蚕吐丝之时,亲蚕礼的日子便如期而至。
司云落一大早就起身,在一众宫人的侍奉下换上皇后翟服,插上满头珠翠,才在画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一身行头太过沉重,压得她直不起腰,亦抬不起头,她心里想着,等亲蚕礼结束就立刻卸下来。
慕容星衍还没换好龙袍,只穿着常服走到妆台侧,抚上她的脸细细看她,让她总疑心自己脸上是不是蹭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旁宫人都已经识趣地退了下去,在帝后身边侍奉久了,便明白陛下为何不纳妃不充盈后宫,因为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的眼中,从来只看得见一人而已。
而这一人,于他而言便已足矣。
慕容星衍毫无预兆地吻了上来,她担心花了妆容,双手小幅度地推拒着他,却勾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故意要将她的口脂蹭花。
直到片刻之后,司云落终于得了自由,才悻悻地把他推开,用指尖擦拭着唇瓣以外的部分。
“不是一大早才……怎么又……”
“才什么?又什么?”
他装作听不懂,一定要让她说出来,自己反倒先笑了。
司云落彻底恼了,不再理他,招手唤画晴过来补妆。
慕容星衍却表示不必,用簪子取了口脂,细细地点到她的唇上。
他神情认真,一如先前替她贴花钿的时候,让她有一瞬的惘然。
司云落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装作轻抿唇瓣。
慕容星衍颇为自得,欣赏着铜镜中的她,目光在镜中和她面上来回逡巡。
“朕的皇后,果真是最好看的。”
“快闭嘴吧你,也不嫌肉麻。”
司云落骂他一句,提着裙摆向外走,又被他从身后拉住。
“落落,你还没有同我告别呢。”
她愣了一下,悲戚一时涌上心头。但她必须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轻轻挣开了他。
“嗨,才分开两三个时辰,还告什么别?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她说完这话,不敢多看慕容星衍一眼,急匆匆地向外走,仿佛再看一眼,她的心意就会改变。
慕容星衍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唇角的笑渐渐冷下来。
“调集羽林卫、龙骧军以及燕都外驻军,守住宫城。”
哪有什么出征的仪式,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已。
司云落不慌不忙,她早已与司空如默约定过时间,在一切尚未生变之前,她依然需要扮演好大燕皇后的角色。
奉圭臬于神坛,向天祝祷,敬上谷种与蚕茧,这一套仪式行云流水走下来,司云落觉得自己可能比闻既白更适合去跳大神。
亲蚕礼已毕,她立于祭坛之上,自高处眺望燕都的方向,却未曾见到大军如龙蜿蜒而来。
莫非……临时又起了什么变故?
司云落只能想到是慕容星衍发现了什么端倪,回想他晨起种种恋恋不舍的举动,明显就处处透着异常,是她做贼心虚,忙于遮掩,反倒疏忽了没有发现。
她故作淡定,自祭坛上走了下来,回到鸾驾中第一件事,便是让画晴帮她卸去累赘的钗环,仅仅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
做完这一切,她便出了鸾驾,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目光里,夺了一匹马翻身而上。
她亦没有一句解释之言,便纵马狂奔,向燕都宫城的方向而去。
司云落一路冲进燕都,如入无人之境,守城士兵瞧见她身上的皇后翟服,无一人敢强行阻拦。
待到宫城外不远处,却陡然受了阻力。
十万虎贲军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宫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司云落并未自称是皇后,只是于马上高喊。
“我是镇北侯亲妹,速速让开!”
队伍自动为她打开一个缺口,让她得以长驱直入,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骤然勒马。
司空如默一身戎装,一扫之前幽禁数月的颓败烦闷,终于有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便是在此处,向对面阵前的一人大声呼喝。
“司空一族先祖曾助慕容氏平定天下,如今陛下既然苦苦相逼,无法容人,我司空如默反了又如何?”
而在他对面,也是大军压城,慕容星衍亦换了一身甲胄,在日光的映射下金灿灿的,晃得人几乎移不开眼。
他对司空如默的话恍若未闻,一双眼只放在匆匆赶来的司云落身上。
像是对旁的事情全不关心,他只关心他的小皇后。
“皇后失算了,对吗?你原本是想瞒天过海,假借亲蚕礼的时机,跟随司空如默的大军逃离燕都,朕说得对不对?”
“可惜啊,这计划可算天衣无缝,却算漏了人心。相比于你,司空如默更爱他的皇图霸业!一旦给了他权力,只会助长他的野心罢了。”
慕容星衍以马鞭一指司空如默,对司云落道:
“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屡次选择、甚至为了他不惜背叛于朕的男人!他有哪点比得上朕?”
“朕给你机会解释,只要你的理由可以说服朕,哪怕你随便编个借口,朕都会信的!你说啊!说啊!”
见司云落始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少年帝王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声音中的颤抖,面上现出一抹凄艳笑意,薄唇不带感情地吐出几个字。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到朕身边,不然别怪朕下手不留情面,把你们全都杀了。”
“三,二,一——”
倒计时数到一时,司云落终于有了反应。
她夺过司空如默马侧的弓箭,如慕容星衍所见过多次的那般,再度张弓搭箭,瞄准了慕容星衍的脑袋。
“众将士听着!慕容星衍弑父杀兄,篡权夺位,天理不容,罔顾人伦!登基之后,错杀臣子,久未临朝,荒于国政!如此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有何资格居于这帝位之上!”
“我等今日便顺应天理,体察民情,为大燕清君侧,肃清慕容氏一族血脉!”
一番话条理清晰,掷地有声,阵前将士虽不言语,但以目互视,心间亦有动摇。
虎贲军趁机齐喝三声,如同山呼海啸而来,以壮军威!
慕容星衍却只是轻笑着,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
他说:“皇后,你的箭术还是朕教的。你就那么有把握,可以一击即中吗?”
司云落很想告诉他,她的箭术是师从名师,与他并无半分关系。但这都是阵外的事,她也没有必要与他争辩。
作为挑衅,他甚至主动张开了双臂,解下头盔,露出最脆弱的脖颈给她看。
“来来来,往这里射。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射中。”
同时他又想到什么,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在场众人亦不敢言语。
“你们总说朕血脉不纯,不堪大任。那朕倒要问问,如今除了朕,还有谁,配做这大燕的帝王!”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被老婆背刺的龙龙……果咩……他好心痛,痛死了
2.小白还有戏份
3.可能你们想不到这样怎么还能he,但我就能!
4.明天he结局和普通结局大概率同步更新,我争取!我努力!我加油!
5.只想吃糖,看不了一点虐的旁友,不要买普通结局,有刀,有虐,有玻璃渣乱飞,提前预警!!!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司云落忽然忆起, 今日晨起他替她细致地点上口脂,痴缠着同她说话。
他说:“落落,你还没有同我告别呢。”
原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会后悔吗?
为了不让早已知情的他看出端倪,放弃了唯一好好告别的机会。
司云落没有料到, 事情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原本的计划, 便是慕容星衍所猜测的那样。自始至终,她只是想随着司空如默离开燕都, 离开他的身边,却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一分一毫。
哪怕他方才已经扬言, 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如果她存了杀他的心思, 在他身边的无数个日夜,早就有千百次动手的机会。
在她面前, 他从不设防。
慕容星衍见过她用箭, 知晓她一向准头极好。
他在求死。
不爱他, 他宁愿去死。
真奇怪, 作为暴君, 不应该是“不爱他, 就去死”吗?
嘴上说着厌恶屠刀悬颈,如今却甘愿引颈受戮, 就差把刀递到她的手上。
不愧是慕星衍, 都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刻, 还能做下这等出格之事。
司云落不明白,或许对于少年帝王而言, 与其在失去她之后, 被血脉中滋长的疯病日复一日地折磨, 倒不如真就死在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