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槐拨弄着浮在水面的半片茶叶,斜睨三长老:“慕建业身上的嫌疑没有被洗清,短时间内不能对他做什么,但也不好让他继续管理门派。”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架空慕建业。
没有人手和实权,空有一个掌门头衔,慕建业又能做些什么呢。
慕建业那边很快就收到了风声,四长老急切道:“掌门,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慕掌门重复了一遍四长老的问题,冷笑道,“我在掌门这个位置兢兢业业数十年,为旭阳派付出了那么多,难道我在门里的威望,还敌不过一个消失几十年的祖师?”
如果沈青槐没有触碰到他的利益,他自然不介意敬着捧着沈青槐,让沈青槐当个吉祥物。
但沈青槐要对付他,他也不是泥捏的,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七长老有些担心沈青槐的实力,沈青槐在闭关之前就是天下第一,如今闭关了几十年,实力想必愈发深不可测了。
慕掌门笃定道:“沈青槐的实力,能保持在全盛时期就已经很不错了,绝不可能高于全盛时期。”
“你们以为他闭死关是为了追求更高的武学境界吗,他是不得不这么做!”
几十年前,沈青槐曾经受过重伤。
那次重伤导致沈青槐的根基受损,境界下滑。为了恢复实力、稳固境界,沈青槐不得不将掌门之位传给弟子,开始闭死关。
所以,沈青槐的实力可能会非常强,但绝对不会强到令人绝望、不敢反抗的程度。
慕建业摩挲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阴沉:“他想要我交出掌门的权力,那我就交出去。但我的人,他别想使唤得动。”
一个门派,往往只能容得下一种声音。
当一个门派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时,命令就很难完全传达到下面。
就算传达到下面,也会出现阳奉阴违的情况。
其它门派对此可能感受不深,但绝仙阁一直在盯着旭阳派,对于旭阳派的变化可谓是一清二楚。
姚容看完手头所有的情报,最后做了个总结:“他们的人员调度开始乱起来了。”
“那我们是继续按兵不动,还是要再推波助澜。”陈南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旭阳派如今的局面是由阁主一手促成的。
姚容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从中抽出一沓泛黄的纸张:“旭阳派查案的能力也太差了些。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抓到慕建业的马脚。”
“陈南,你想个办法,悄悄将这些东西送到旭阳派三长老面前。就当是我送给三长老的礼物了。”
这一个多月里,三长老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二长老要留在沈青槐身边,帮沈青槐打理旭阳派事务,查案的事情就交由三长老全权负责。
但是,要么时间过去了太久,要么慕建业的扫尾工作做得太好,三长老查来查去,还是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天,三长老又被沈青槐叫过去痛骂了一顿。
沈青槐还给三长老下了个最后通牒:“要是十天后你还查不出来,就让其他更有能力的人来帮你查!”
三长老退出大殿时,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秋风一吹过,他冷得打了个寒颤。
三长老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往外走,刚回到住处,就与他的弟子撞了个正着。
三长老捂着撞得生疼的肩膀,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弟子身上:“走路这么急,赶着投胎吗!”
弟子狂喜道:“师父,我们终于查到了!”
三长老眼前一亮,抢过弟子怀里的书信,一目十行翻看起来:“好,你随我去见祖师他老人家!”
不管是三长老,还是沈青槐,都没有怀疑这些书信的来历。
辛辛苦苦查了一个多月,查到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一个多月里,沈青槐可以说是憋了一肚子火。
他是旭阳派的开山祖师,没闭关之前,他在门派里说一不二,没有任何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小心思。
结果闭关几十年,旭阳派已经不是他的天下了,一个晚辈都敢在暗地里和他互别苗头。
现在终于找到证据,有了光明正大拿下慕建业的理由,沈青槐直接带人闯入掌门居所。
慕建业正在和四长老饮酒,瞧见沈青槐一行人来者不善,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沈青槐一掌打中了胸口。
这一掌,沈青槐用了十成的实力。
慕建业只觉得有一块巨石砸中了他,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淤血。
沈青槐身形如鬼魅,瞬间逼近慕建业,袖袍一震,桌面上的酒水横飞。
酒水裹挟着气劲,悉数砸在慕建业身上。
慕建业被砸得身形不稳,连连后退数步,被地上的摆件拌倒,双手撑地,斜趴在地上。
沈青槐上前连点几穴,封住慕建业的内力,挥手命令道:“先把他押下去,关入水牢里!”
“祖师……”
四长老刚开了个头,沈青槐就打断了他:“四长老是吧,你去把其他长老都叫过来。”
有了确凿的证据,就算四长老他们再不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建业的掌门之位被废掉。
废掉了慕建业的掌门之位还不够,沈青槐还要杀了慕建业给他的弟子报仇。
可沈青槐刚下令,慕建业就被四长老和七长老从水牢里救走了。
“什么情况!慕建业都被关在了水牢了,他是怎么跑出去的!”沈青槐愤怒道。
三长老跪在地上请罪:“慕建业当了二十年的掌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修了一条从水牢通往外界的密道。他们几人都是从密道逃走的!”
“废物!你们统统是废物!”
沈青槐已经不相信三长老他们的办事能力了,决定亲自带队去追。
只可惜,他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慕建业他们。
沈青槐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过多久,这不好的预感就实现了。
慕建业一逃出沈青槐的抓捕,就以旭阳派掌门的身份站了出来,号召武林人士讨伐沈青槐。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江湖都为之哗然。
当初知道沈青槐还活在人世的时候,他们有多惊慌,现在就觉得有多荒谬。
沈青槐当然不可能任由慕建业作为。
他以旭阳派开山祖师的身份站了出来,公开了慕建业的罪证,表示慕建业已经不是旭阳派掌门,并宣称,只要有人能提着慕建业的头来到旭阳派,他愿意将自己珍藏的一套武功绝学送给对方作为谢礼。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慕建业这一辈子遭遇过的刺杀,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遭遇的刺杀多。
“既然你们想要我的命,那就别怪我完全不顾念旧情了!”
慕建业的行事愈发疯狂。
他直接公开了有关旭阳派的诸多秘辛。
这些秘辛一经公布,旭阳派的利益顿时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当了二十年的掌门,旭阳派上上下下,就没有慕建业不知道的秘密。为了避免慕建业透露出更多的秘密,沈青槐决定离开旭阳派,亲自去解决掉慕建业zh。
“真是一出精彩的狗咬狗啊!”
温乌吃完今日份的瓜,那就一个心情舒坦。
常月叹服:“难怪知道沈青槐出关,阁主也一点儿都不担心。想来那个时候,阁主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陈南看向姚容:“阁主,沈青槐离开了旭阳派,旭阳派的防守必定大不如前,我们……”
姚容点头,环视众人:“不错,如今就是拿下旭阳派的最好时机。诸位都回去做准备吧,明日清晨,随我快马加鞭,杀上旭阳派!”
众人大喜,纷纷起身往外走,片刻,殿内只剩下姚容和阿溪母女两。
阿溪上前,将抱在怀里的黑色斗篷披到姚容肩上,脸上带着淡淡的担忧之色。
姚容侧头,望向阿溪:“你想去吗?”
“我?”阿溪有些诧异,“我要是去了,会不会给娘亲你们拖后腿?”
“不会。”姚容既然主动问阿溪要不要去,就是有把握护住阿溪,“你离开旭阳派,有两年了吧。从带你离开旭阳派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带你回去。”
第190章 魔教妖女19
当初为了让阿溪避开江湖风雨, 姚容带着阿溪离开旭阳派时,特意选了最难走的山道。
虽说这是事出有因,但姚容总觉得委屈了阿溪, 一直想着要带阿溪光明正大杀回旭阳派, 让阿溪亲眼目睹旭阳派的灭亡,了却阿溪的心结。
阿溪之前没想过跟着一起去,是因为担心自己会成为姚容的负累,但姚容说了没关系,阿溪也就转变了主意, 要跟着姚容一起去旭阳派。
出发之际,姚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养的那盆花。
这株忘忧草原本是生长在悬崖边上,在濒死时被姚容移栽到了花盆里。
刚移栽过去的那段时间,姚容一直都很担心它会熬不过去,枯死在盆里。
好在忘忧草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 慢慢就适应了新环境, 重新抽出新芽、长出新根。但它的花期还是受到了影响,去年姚容等了很久, 都没有等到它开花。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等到它开花。
阿溪听说了姚容的担忧后,眼眸微弯:“这盆忘忧草被娘照顾得这么好, 今年肯定会开花的。”
绝仙阁的人都知道姚容有多宝贝那盆花, 左护法笑道:“这样一来,你娘该担心的就不是它会不会开花, 而是她能不能赶上它开花了。”
忘忧草的花期是五月到九月, 如今已是三月初, 要是稍微耽误一些,说不定等到花朵凋零了, 姚容都没能返回绝仙阁。
姚容看了眼阿溪:“只要花开了,我就一定不会误了花期。”
闲聊几句,等人全部到齐,姚容立即摆正神色,策马在前。
阿溪、左护法、陈南、温乌等人紧跟在她身后。
在他们出发后不久,分散在各地的绝仙阁弟子也都行动起来。
绝仙阁早就掌握了旭阳派在各地的据点,如今姚容他们一动,绝仙阁弟子们也行动起来,以最快速度拔除掉这些据点。
失去了这些据点,旭阳派就失去了耳目,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掌握江湖的风吹草动。
所以,直到姚容他们距离旭阳山只剩十几里地时,旭阳派才发现姚容一行人的行踪。
留守在门派里的二长老和三长老都慌了。
三长老骂道:“那些散在外面的耳目是怎么回事,魔教倾巢而出,动静如此之大,我们居然没有提前收到半点儿风声。”
二长老脸色灰败,身体后仰靠坐在太师椅上:“还能怎么回事,他们只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三长老叹了口气,问二长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二长老脸上浮现一丝决绝:“先用飞鸽去通知祖师,让祖师尽快回援。然后将门派所有人召集起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要守住门派!”
二长老的想法是很好的,他的安排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但他严重高估了旭阳派如今的情况。
大长老、六长老身死,慕建业带着四长老和七长老逃出宗门,再加上常月叛逃,旭阳派的顶尖高手一下子就去了六人。
而且这段时间里,旭阳派一直人心惶惶,高层忙着相互斗法,都忘了去安抚下面的弟子。
如今旭阳派出了事,二长老才想起来要用这些弟子,但这些弟子的心早已散了,根本不愿意为了旭阳派拼命。
绝仙阁的情况则与旭阳派完全相反。
双方一照面,孰强孰弱、孰胜孰负就一目了然了,姚容的剑都没出鞘,她的马蹄就已经踏碎了旭阳派的门槛,将刻着“旭阳派”三个大字的牌匾踩在脚下。
三长老的眼睛都气红了,想要过去与姚容动手,但他是灭掉温家满门的主谋,温乌怎么可能放他走,趁着他分神之际,一剑捅穿了三长老的左肩。
二长老被左护法打得节节败退,他虎目含泪,心中涌现出浓浓的后悔之情。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喊祖师出关的。”
“如果不是祖师出关,旭阳派内斗不休,凭旭阳派几十年的积累,怎么可能会落到如此地步。”
左护法哈哈一笑:“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以为,旭阳派的内斗是个巧合吧?”
二长老舞刀的动作滞了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护法没有再回话。
二长老招架之余,脑子也在飞快转动。慢慢地,他品出了一些味来。
旭阳派确实存在很多矛盾,但这些矛盾突然都集中在一个时间段爆发,显然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导致的结果。
多么可笑啊,当初慕建业举办论剑大会,是为了一举铲除绝仙阁。
绝仙阁却反过来利用了论剑大会,从论剑大会开始,步步布局到如今,终于成功将旭阳派逼到这般田地……
二长老气急攻心之下,体内气血汹涌,左护法抓住这个机会,一刀砍下了二长老的头颅。
与此同时,温乌也成功解决掉三长老和五长老,为温家报了仇。
几位排名靠前的长老一死,旭阳派本就不多的士气愈发溃败。
陈南敏锐察觉到了其中变化,高喊着“投降不杀”,不少年轻弟子纷纷丢弃武器,抱头蹲下。
旭阳派内,几乎所有人都汇聚到了大门口。
不过这会儿,医馆附近还有三个人——谢大夫、谢师姐和符师弟。
他们三人身后都背着行囊,行囊鼓鼓的,一看就知道里面装满了东西。
而且因为装得太满,有一支沉甸甸的金钗从谢师姐的行囊里掉了出来,她连忙折身跑回去捡。
谢大夫皱眉道:“别捡了,要是再耽误下去,魔教的人杀上来,我们就跑不掉了。”
谢师姐捡起金钗,小跑回到谢大夫身边:“爹,我们真的要跑啊?旭阳派不一定会输给绝仙阁啊。”
背靠大树好乘凉,谢师姐武功不高、医术也不算特别好,但因为她是旭阳派弟子,行走在外,其他门派的人都会捧着她。
要是逃出了旭阳派,就算她和她爹身上有不少金银细软,足够未来衣食无忧,也别想再有以前的江湖地位了。
谢大夫瞪着谢师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想想,要是绝仙阁占领了旭阳派,你和我会落得什么下场?你以前是怎么对阿溪的,都给忘了吗?”
一听这话,谢师姐就不敢再抱怨了。
不过走了一小会儿,谢师姐突然“啊”地尖叫一声:“爹,我忘记带走娘留给我的那些首饰了。”
她娘留给她的首饰不多,但每一件都不是凡品,就算拿去当铺卖,也能轻轻松松卖出个几百两。
谢大夫与亡妻的感情很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符师弟暗道不好,他们不会还想折返吧:“师父,大师姐,要是跑回去拿东西,这一来一回,得耽误多少时间啊。”
谢师姐可舍不得那些首饰:“我们没跑出来多远,一来一回最多耽误半个时辰,我就不信绝仙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攻破旭阳派。”
谢大夫想想也是:“行,我们回去拿。”
符师弟在心里破口大骂,眼看着谢大夫和谢师姐逐渐走远,符师弟气得一跺脚,没有跟上他们,而是自己跑了。
就算拿到了那些首饰,谢师姐也不会把首饰分给他,他干嘛要跟他们一起去冒险啊。
谢大夫和谢师姐走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符师弟没有跟上来。
谢师姐气得揉碎了手里的叶片:“我们逃跑的时候都不忘喊他一起,结果他就这么丢下了我们!”
等回到医馆附近时,天色已黑了下来。
黑夜更方便谢师姐和谢大夫行动,他们摸黑进了屋子,谢师姐翻找了片刻,惊喜道:“找到了,爹,我们——”
话未说完,屋外突然亮起火光。
有几人举着火把,围在了屋子外面。
随后,陈南那清隽带笑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原本想着,你们跑掉了,要把你们抓回来得废不少功夫,没想到你们居然又自己回来了。”
“我数到三,你们再不出来,我就直接放火烧了这屋子。”
“一,二——”
才刚数到二,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谢大夫和谢师姐浑身颤抖着走了出来。
陈南看了看他们身后,有些失望:“就你们两个?那个姓符的弟子呢?”
谢师姐瑟瑟发抖:“他……他跑了……”
陈南让人去把他们绑了,谢大夫喊道:“我是阿溪的师父,我女儿是阿溪的师姐,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陈南催促下属:“快点。”
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人跑到阿溪面前,惹阿溪心烦。
“我要见阿溪!”谢大夫喊得越来越大声。
陈南亲自上前,刚要用布团堵住谢大夫的嘴,姚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想说话,那就让他说吧。”
陈南回头,抱拳行礼:“是属下办事不利,惊扰到了阁主的休息。”
姚容似笑非笑地扫了陈南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身边再没有比你办事更周到的了。毕竟连我都险些忘了这几个曾经欺负过阿溪的人。”
陈南只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心思都被阁主看穿了:“阁主过奖了。”
姚容摆摆手:“行了,你去叫阿溪过来吧。”
她精心照料了那么久、照料得万中无一的萱花,被看见、被欣赏、被珍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阿溪这会儿正在帮受伤的弟子包扎伤口,听说了陈南的来意,阿溪加快手里的动作:“行了,我们过去吧。”
陈南瞥见阿溪鬓角有一点凝固的血迹,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阿溪面前:“左边鬓角。”
阿溪接过手帕,往左边鬓角用力一擦:“擦干净了吗?”
“干净了。”陈南唇角微弯,将话题绕回谢大夫和谢师姐身上,“可惜只抓到了他们两个,没有抓到那个符师弟。不过他应该跑不了多远,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带人去抓他。”
阿溪摇头:“既然他跑了,那就不用去追了。他没对我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有她娘给她撑腰,阿溪不会轻飘飘放过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但也不会扩大报复。
她会特意走这一趟,只是想为曾经的自己讨回公道。
阳春三月, 和风煦暖,海棠遍开。
旭阳派在这里经营了几十年,路边栽种有不少名贵的花儿, 以往行走在道路上, 都能闻到花香阵阵,但这会儿,空气中除了花香外,还夹杂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昭示着下午那场血战的激烈残酷。
如今旭阳派的人, 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偌大门派十分静谧,来回走动的全都是绝仙阁的人。
姚容在医馆周围转悠了一圈,重新回到医馆大堂,见谢大夫和谢师姐动来动去、跪得很不安分, 眉心一蹙。
有机灵的下属一脚踹在谢大夫的腰侧, 骂道:“老实点。”
他这一脚可没有半分收力,谢大夫被踹得身体往前一扑, 半张老脸先着地。
“爹!”
谢师姐连忙过去扶起谢大夫,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刚想回头骂人, 就被谢大夫摁住了。
谢大夫忍着腰间的剧痛,抽着气道:“爹没事, 一会儿阿溪来了, 你一定得收收你的脾气, 跟她服服软,再说些好话, 知道了吗?”
他女儿是什么脾气,谢大夫一清二楚,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
但风水轮流转,现在的阿溪已经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医女了。他们能不能保住小命,可就全在阿溪一念之间了。
谢师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爹,我知道了。”
她的心里满是后悔。
早知道她就不回来拿那些首饰了。
那些首饰是贵重,但和小命比起来,肯定是小命更重要。
还有,要是早知道阿溪是魔教教主的女儿,打死她,她也不敢苛待阿溪啊……
谢大夫看了看谢师姐的神情,就知道谢师姐在想些什么了,他叹了口气,心情也十分郁闷。
这年头的师徒关系,可是半点儿不比父女关系差。
他是阿溪的师父,教了阿溪六年医术,要是当时他对阿溪的态度能更好一些,说不定他还能在绝仙阁混个长老当当。
不过转念一想,谢大夫又安慰自己,怎么说他都是阿溪的师父,就算当时他对阿溪的态度是差了点,但他也教过阿溪很多东西啊!
当不成绝仙阁长老,至少也要想办法哄住阿溪,让阿溪送他们平安下山。
谢师姐和谢大夫已经提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所以阿溪一踏入医馆,就看到谢师姐和谢大夫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热切,脸上更是堆满了刻意的热情与讨好。
阿溪绕过他们,走到姚容面前:“娘亲,那些受伤弟子的伤口都处理好了。”
姚容让阿溪坐下,给阿溪递了杯茶:“辛苦你了。”
阿溪坐到姚容身边:“能帮上忙就好。”
陈南道:“你可是我们门派唯一的大夫,要是连你都帮不上忙,那我岂不是更没有用武之地了。”
阿溪被逗笑了:“陈南师兄,你太谦虚了。”
陈南做无奈状:“唉,你先谦虚了,我不好不跟着。”
谢师姐在底下跪了半天,都没等来阿溪的正眼相看。她的膝盖一阵阵泛着疼,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阿溪,你这两年,还好吗?”
阿溪的视线从陈南身上,顺势移到了谢师姐和谢大夫身上。
陈南唇角笑意一凝,冷冷瞥了谢师姐一眼。
阿溪道:“谢师姐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我这两年一直待在我娘身边,自然是事事顺心。”
谢师姐被噎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大夫在心里埋怨女儿沉不住气,但这时候,他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你过得好,为师就放心了。”
放心吗?
以阿溪对谢大夫和谢师姐的了解,知道她过得好,谢大夫和谢师姐肯定很不痛快吧。
没有人给谢大夫递台阶,谢大夫只能自顾自说下去:“为师知道,你这心里啊,是有气,在怨着我和你师姐呢。但这做师徒的,哪里有什么隔夜仇,你说是不是?”
姚容换了个坐姿,指尖轻敲扶手:“谢大夫这话,就让我有些听不懂了。当日论剑大会上,你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溪逐出门下了吗。”
谢大夫的脸皮还是很厚的:“姚阁主,当日我说那番话,也是形势所迫。以你对慕掌门的了解,你觉得,要是我不把阿溪逐出师门,慕掌门他事后会放过我吗?”
他这番话,乍听之下确实有些道理,要是遇到一个逻辑不太好的,说不定就要被他避重就轻了。
但姚容丝毫没有被他带偏:“我这人呢,素来论迹不论心。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与阿溪,如今已经没有师徒名义了。”
谢大夫苦笑,顺着姚容的话道:“也是,无论我心里怎么想的,我都这么做了。但是,没有了师徒名义,师徒情分呢?”
知道姚容不好糊弄,谢大夫给了谢师姐一个暗示,转头看向阿溪:“阿溪,你与我六年师徒,就真的没有留下半点儿情分吗?”
谢师姐接收到了谢大夫的暗示,也跟着打起了感情牌:“阿溪,你刚到旭阳派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和我爹陪着你熬过了那段日子,你才慢慢在旭阳派适应下来的。”
看着阿溪无动于衷的脸庞,谢师姐咬牙道:“是,我承认,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嫉妒你长得比我好,嫉妒你天赋比我高,嫉妒你得到慕师兄的偏爱,但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嫉妒害过你,不是吗?”
陈南被他们父女的言论恶心得不轻,很想开口拆穿他们的虚假面目。
但这个场合,阁主可以开口。
因为阁主是阿溪的娘亲。
以他的身份,却是怎么都不适合开口的。
不过,陈南了解阿溪,他可不觉得谢大夫和谢师姐能糊弄得住阿溪。
阿溪轻声道:“谢大夫你与我的师徒情分,谢师姐你与我的同门情分,我自然都记在心上。所以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要了你们的性命的。”
谢大夫和谢师姐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阿溪后面的话语:“留下你们的性命,那我与你们的情分就两清了。”
“接下来,就来算算你们欠我的账吧。”
谢大夫皱眉:“我们欠你的账?”
这两年里,阿溪经常义诊。
有时遇到那些家境贫苦的病人,她于心不忍,不仅无偿帮看病,还会自己出钱给病人抓药。
虽说胭脂铺每个月的分红足够抵掉这笔开销,但阿溪才不会嫌自己手里的钱少呢。
早在来旭阳派之前,阿溪就花了一晚上时间,罗列了一份账单。
这会儿,她施施然掏出来,从头开始念:
“元平十三年三月,我进山采药,采到了一根两百年份的人参。你说这根人参是属于宗门的,就把人参从我手里收走了。”
“但这根人参没有进到医馆,而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按照那根人参的年份和品相,至少能买个四百五十两。”
“林林总总,六年下来,我总共采到了三根人参。后面两根人参的年份和品性都没有第一根好,但年份也够了百年,就算它三百两一根吧。”
“折算下来的银两是一千零五十两。”
“然后是鹿茸,这几年里,我总共采到过……”
“还有灵芝……”
“对了,除了这些比较昂贵的药物之外,医馆里有一小半常备的药物都是我从山上采来的。”
“旭阳派每年都会拨三百两银子到医馆,让医馆去采买药物,这笔钱要是用不完,就全部落入了谢大夫你的口袋里。”
“那就相当于我每年给医馆省下了一百两的银子。六年下来就是六百两。”
谢大夫和谢师姐都被阿溪算晕了。
谢师姐下意识反驳道:“那根人参根本没有两百年,顶多就是一百八十年,最后才卖了四百三十两,你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