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容坚持,阿昔道了声谢,就着油布慢慢吃花生米。
姚容借着剥花生壳平复好了心情,这才重新将话题转回去:“你年纪不大,就能研制出效果这么好的跌打药,居然还只是名普通弟子?”
“啧,旭阳派这回打眼了。”姚容遗憾道,“太可惜了,我是真的想把你捡回去当我的弟子。你看看,我们两个多有缘啊,都被大雨困在山上,还都来到了这处洞穴里。”
阿昔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心下也觉得两人有缘。
在她最害怕无助、甚至升起一丝不现实的奢望的时候,这位前辈突然出现在洞穴里,带来了食物,带来了伤药。
那些难言的情绪、那些糟糕的念头,都因为这位前辈的出现消散了。
灰暗的一天,也因此染上了一份奇异的亮色。
“谢谢前辈。”
也不知道是在谢姚容的夸奖,还是在谢姚容的到来。
“你冷不冷?”姚容伸出手,掌心虚虚搭在阿昔的头上,内力涌入阿昔的身体,让阿昔冰凉的体温迅速复暖。
这种暖到让人想伸懒腰,然后翻身继续睡一觉的感觉,一瞬间,竟让阿昔生出一种自己依偎在母亲怀里的错觉。
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前辈,这太消耗您的内力了。”
“没事,内力就是拿来用的。”
寒冷被驱逐后,之前被强压下去的困意再次席卷上来,阿昔的眼皮一点点下垂。
她连忙晃了晃头。
姚容注意到她的动作:“睡吧,睡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阿昔顺着她的话闭上眼睛,双手环着小腿,下巴枕着自己的膝盖,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阳光已铺满整个山洞。
阿昔连忙看向自己身侧,却没看到那位前辈的身影,不过一地花生壳足以证明昨晚并非她的幻觉。
“你醒了?”
姚容走进洞穴。
阿昔看着逆光走进来的姚容,微微眯起眼眸,这才看清姚容的相貌。
在看清姚容相貌那一刻,阿昔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亲近与奇异的酸涩。
还不等阿昔抓住这丝情绪,她的注意力就被姚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这是枣和梨?”
“对,我方才在附近晃了晃,找到了枣树和梨树。”姚容将洗干净的枣和梨放到阿昔面前,又递给阿昔一个竹筒,“你一晚上没喝水了,我用竹筒接了山泉水,是干净的,喝点吧。”
阿昔伸手接过,喝水时才发现里面的水竟是温热的。
山里能轻松找到的木材都是湿的,这些水当然不可能是烧热的,只可能是前辈用内力加热的。
阿昔一滴没剩,一口气喝完了竹筒里的所有水。
姚容以为她不够喝:“是不是太渴了,我这还有一个竹筒。”
“不渴了。”阿昔摇头。
“行,那吃点水果,再擦个药,我们就下山吧。”姚容拿起一个梨。野生的梨个头并不大,甚至小得有些感人,“枣已经够甜了,梨可能还有些酸涩。你试着吃一下,要是不喜欢吃就算了。”
阿昔连忙放下梨,吃了几颗红枣甜甜嘴。
姚容道:“前面不远处有条山溪, 溪里的鱼都长得特别肥美。可惜我身上没带调味品, 也没找到太多能点燃的干枝叶,不然今早就能请你吃烤鱼了。”
阿昔知道那条山溪:“要是前辈不嫌弃,等我的脚伤好全了,我和前辈再来此地,我请前辈吃烤鱼。”
“那我们就约好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 两人就准备下山了。
姚容帮阿昔背着竹筐,伸手扶住阿昔一只胳膊,让阿昔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慢慢走出洞穴。
雨后清晨,林间清幽,空气清新舒适, 不少小动物在枝叶间窜来窜去, 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路过那片红毛草地时,姚容问阿昔平时在门派里都会做些什么。
“基本什么都会做一点。”阿昔把她每天要做的事情都说了。
“这种事情, 随便找个人都能做。”
“这些都是医者要做的基本功。”
姚容摇头,不赞同道:“让你一直重复做这些, 就像让慕文轩天天砍柴, 还要跟慕文轩说,天天砍柴有助于练剑。”
阿昔哭笑不得, 却也知道前辈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她把之前跟符师弟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听大师姐说, 山下的人想要去医馆拜师学艺, 都要从学徒做起,在医馆打杂跑腿好几年, 才有可能学到一二皮毛。我想,等时机到了,师父就会教我更多的东西了。”
姚容依旧维持着耿直人设:“你那个大师姐,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前辈何出此言?”
“学徒和门派弟子是不一样的。”
姚容看得出来,阿昔是真的不懂两者之间的区别。
阿昔失忆之后,彻底成了一张白纸,如今白纸上的所有色彩,都是由旭阳派的人涂抹上去的。
姚容想要拯救阿昔,就需要先覆盖掉旭阳派的色彩,让阿昔跳出原来那个狭隘的天地,看到一个更广阔、更全面的世界。
所以姚容继续道:“学徒在医馆里帮师父打杂,日后学成出师了,可以随时在外面自立门户。但门派弟子拜入师门后,只要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一辈子都会是门派的人。他们是门派的未来,他们学得越好,门派只会越受益。”
为了便于阿昔理解,姚容还举了个例子:“你想想,旭阳派招收新弟子后,会对这些新弟子藏着掖着,不让他们学习门派武功和心法吗?”
“……不会。”
姚容心下轻叹,声音愈发温和,带着一股沁人的安抚意味:“你口中那位大师姐,是不是也学医?”
阿昔点头。
姚容说:“她刻意误导你,肯定存了很多私心。”
“前辈何出此言?”
“旭阳派医馆只需要一位大夫坐诊就够了。眼下,医馆馆主的位置是你师父的,但1日后,你师父退下去了呢?”
阿昔终于明白了姚容想表达的意思:“我没想到那么远,也没想过和谢师姐争。”
姚容道:“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怎么想的。对方觉得你的存在,威胁到了她的地位。”
当然了,阿昔是她的女儿,除非旭阳派掌门得了失心疯才会让阿昔成为医馆馆主。
但谢师姐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谢师姐只看到了阿昔比她强这个结果。
姚容用山泉水打湿帕子,拧干之后递给阿昔,让阿昔擦一擦脸上的尘土:“明面上打压你不是聪明的做法,真正高明的做法就是像现在这样,用各种杂事挤占你的时间,不教你学习高深的医术,只让你领悟个皮毛。”
阿昔低头,闷闷地用帕子擦拭脸颊,又听姚容继续道:“不过凭你师姐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些的。她能左右你师父的决定,影响你师父的做法,她和你师父是什么关系啊?”
阿昔有些挫败。
因为顺着前辈的话想一想,她发现前辈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谢师姐是师父的女儿,肯定早就把医馆馆主的位置视作囊中物了。
而师父呢?
是亲生女儿当馆主好,还是徒弟当馆主好?
这根本就不用选。
难怪以前师父还会好好教她,这一两年来就没怎么给她讲解医术了。只怕那时候,师父和师姐就已经在防着她了。
姚容能感受到阿昔的伤心。
让一个人彻底认清周围人的冷漠、算计和提防,其实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但虚假的就是虚假的,谎言始终会有被拆穿的那天。
与其到时候让旭阳派的伪君子利用阿昔,伤害阿昔,倒不如她先出手,将这些人的真面目剖析得明明白白,彻底打碎阿昔对这些人的希望和幻想。
很快,两人就走下了山。
站在宽阔的山谷里,姚容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前方:“有人来了。”
阿昔顺着姚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这一行六人应该是去旭阳派参加论剑大会的,你可以拦下他们,请他们送你一程。”
“前辈不回去吗?”
“我还有点事情,不能亲自送你回去。”姚容松开阿昔的胳膊,又解下竹筐。
阿昔连忙接过竹筐:“前辈要忙很久吗,我可以在这里等前辈的。”
“不用。”姚容凝望着阿昔的眼睛,认真道,“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就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曾经在山上见过我。”
阿昔心中不安,下意识道:“前辈……”
姚容抬手,帮阿昔抹掉耳际处没擦干净的黄泥,笑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烤鱼。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来见我了,就去山洞找我。”
下一刻,阿昔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再无熟悉的身影。
而后,清晰的策马声在山道间回响。
一行六人骑着马出现在阿昔的视线中。
当看到形容狼狈的阿昔,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勒住缰绳,停马笑问:“姑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阿昔回神,略去了姚容的存在,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红衣女子俯身,朝阿昔伸出自己的右手:“我是昭天门弟子满半雪,随同门前来参加论剑大会,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我捎姑娘一程。”
昭天门弟子?
阿昔握住满半雪的手,顺着满半雪的力道翻身上马,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昭天门现在才到吗?”
“昭天门距离旭阳派比较远,而且临出门前我师父生病了,就稍微耽误了几天,直到师父好全我们才快马加鞭赶过来。”
在满半雪的热情帮助下,阿昔顺利回到了住处。
等木门一合上,阿昔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
阿昔将竹筐放到墙角,没心思去烧热水,草草用冷水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不断回忆着那位前辈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那位前辈自称是“昭天门长老,贾言”,莫非是……
如果那位前辈是受邀前来参加论剑大会的江湖人士,根本不需要刻意编造假身份和假名字。
她这么做,十有八九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名字有问题。
她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座山上?
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要对旭阳派不利?
就在阿昔心乱如麻的时候,门外有人重重拍打她的门。
阿昔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肩上,走去开门。
大门一开,阿昔还没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就先听到了谢师姐刁蛮尖锐的指责声:“好啊,阿昔,你果然在屋里睡懒觉。你知不知道今天医馆有多忙。”
“符师弟,我就说吧,她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看啊,她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就因为我爹昨天让她去摘红毛草,她今天就敢不去医馆。”
阿昔气急:“师姐,你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
“我说错了吗。”谢师姐双手抱臂,“我爹让你摘的红毛草呢?”
“我屋里有小半筐红毛草,你们先拿去应应急吧。”
谢师姐抱怨道:“你摘了小半筐?那你怎么不亲自送去医馆,还要麻烦我们两个多跑一趟。”
阿昔不愿意与谢师姐多说什么,转过身,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角落,抱起竹筐,将它交到符师弟手里。
只要稍微注意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腿脚不太方便。
可谢师姐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素来都不用正眼看阿昔:“这小半筐能顶什么用啊,我懒得计较你偷懒的事情了,你赶紧进屋换身衣服,然后带我们上山采摘红毛草。”
阿昔再好的脾气,都有些受不了了:“我现在上不了山,我昨晚……”
谢师姐眼睛一瞪,急吼吼打断了阿昔后面的话语:“你说什么!你不带我们上山,我们临时要去哪儿找红毛草?要是耽误了我爹的事情,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别以为有慕师兄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阿昔姑娘昨晚被困在山上担惊受怕了一夜,腿脚还受伤了。都这样了,她下山时还不忘记将这半筐红毛草背下来。你这个做师姐的不关心一下她的伤势就算了,怎么还要逼她带你上山呢,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满半雪站在不远处,怒气冲冲道。
谢师姐很少被人这么指责,当下也来了气:“你是何人?”
听到满半雪的自我介绍,谢师姐撇嘴。
一个小门小派的弟子,也敢在他们旭阳派的地盘上大呼小叫。
“这是我和我师妹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别多管闲事。”
满半雪哪里看不出来谢师姐的不屑,气得咬牙:“今天早上是我送阿昔姑娘回来的,我和我师父他们都能为阿昔姑娘作证。我原以为旭阳派弟子十分团结,没想到今天竟然亲眼目睹了一出压榨受伤师妹的好戏。你要是再闹下去,我就要喊旭阳派其他人来评评理了。”
呸,谢师姐看不上昭天门,她还瞧不上谢师姐这副做派呢。
到时事情要是闹大了,倒霉的反正不会是她这个客人。
符师弟连忙扯了扯谢师姐的衣袖,提醒她收敛一些。
谢师姐也有些投鼠忌器起来:“我……我之前又不知道她受伤了。”还将责任一股脑推到了阿昔身上,“阿昔你也是,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满半雪是在为自己讨公道,阿昔不是那种不知道感恩的人,她也难得在谢师姐面前强硬一次:“我刚刚要说的,但师姐你打断了我。而且我刚刚去拿竹筐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满半雪在旁边哈哈一笑:“就是,你是医者吧,难道没学过望闻问切?噢,我说错了,就算是没学过望闻问切的普通人,也都能看出阿昔姑娘的腿脚不太方便。”
谢师姐被讽刺得面红耳赤,在原地狠狠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符师弟看了看谢师姐,又看了看阿昔:“阿昔师姐,你好好休息。”追着谢师姐离开了。
阿昔没管他们,对满半雪道:“满姑娘,方才多亏了你。”
满半雪摆摆手:“举手之劳,我就看不惯她那样。”
阿昔问她怎么来了,满半雪道:“我们门派落脚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听到这里有吵闹声,我就过来看看。行了,事情解决了,你也快回屋补补觉吧。”
阿昔苦笑,关上了门,却知道自己接下来没办法补觉了。
谢师姐这么怒气冲冲跑回医馆,只要稍微添油加醋一通,师父肯定会责怪她。
但是就算她急急忙忙赶过去解释,也没有用。
疏不间亲,师父肯定会站在谢师姐那边。
虽然阿昔能理解师父的做法,但是作为被苛责的那一方,阿昔实在是有些倦了。
为什么只见过一次的满半雪会为她仗义执言,突然出现在山洞里的神秘前辈能处处照拂她,与她日日相处的师父、师姐和师弟却如此待她?
阿昔静静坐在门口等待。
果然,一刻钟后,谢大夫过来了。
“师父。”阿昔平静地喊了一声。
谢大夫的城府不像谢师姐那么浅,他先是问清楚了阿昔的情况,才不轻不重地道:“阿昔,你这两天在屋里好好休息,暂时不用去医馆帮忙了。你师姐的脾气一向很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昔点点头,没顺着谢大夫的话说自己不会放在心上,而是道:“师父,我这几天不能上山,你需要我把野生红毛草的位置画出来吗?”
谢大夫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经过之前那一遭,就算阿昔把红毛草的位置画出来了,他女儿肯定也不乐意去山上采摘。
靠三弟子一个人采摘,估计也摘不了太多。
谢大夫道:“不用了。近日用的止血药物太多了,我会跟掌门那边多申请一些银两,去附近城镇的药铺采购一批草药。”
阿昔说:“这样也好,早知道就早点去药铺采购了。”
谢大夫被噎了一下,下意识看了阿昔一眼。
其实旭阳派每个月都会往医馆拨一笔不小的费用,让谢大夫去采买药材什么的。
但这笔钱到了谢大夫手里,基本都被谢大夫私吞了。
医馆里的药材不够了?
没关系啊,让弟子去采就好了。
反正旭阳派就在山里,只要愿意翻山越岭耐心寻找,总能找到各种草药。
以前这个二弟子再老实不过,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所以谢大夫也不知道阿昔这句话是无心的,还是有意说的。
“弟子昨晚在山里没怎么休息,如果师父没事的话,弟子就回屋里补觉了。”
被弟子下了逐客令,谢大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没想过扶阿昔回床上,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阿昔扶着墙壁走回床边,坐在床上发呆。
她昨晚坐着睡了一觉,这会儿身体不困,心却格外疲倦。
就在这时,阿昔瞥见她放在床头的荷包十分鼓胀。
荷包里装满了红枣。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那位前辈居然往她的荷包里塞了那么多颗枣。
阿昔捻起一颗枣送进嘴里,被甜得眼眶泛红。
不管那位前辈是何人,不管那位前辈出现在山上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阿昔可以肯定。
那位前辈待她,真的很好。
她之前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那位前辈的存在告诉师门,现在阿昔觉得自己不用纠结了。
就像那位前辈说的一样,如果她将昨晚的事情透露给师门,反倒会给自己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当她小小地自私一回吧。
为自己,也为那位前辈。
昭天门掌门正坐在院子里喝酒,满半雪突然从外面气冲冲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昭天门掌门问。
满半雪把刚刚的事情告诉了昭天门掌门。
昭天门掌门无奈道:“在别人的地盘上,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满半雪哼了一声,又抱着昭天门掌门的胳膊撒娇:“师父,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如果不能打抱不平,而是仗势欺人,那正道与魔教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昭天门掌门摸了摸满半雪的头,眼里带了一丝怅然:“这样的话,以后不要随便在外面说。”
“我知道,我又不是缺心眼。”
等满半雪走了,昭天门掌门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了品酒的好心情,她缓缓起身,往屋里走去,伸手推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
下一刻,昭天门掌门脸色一变,握住了袖中的暗器——
“是我。”
站在房间角落的姚容缓缓转过身。
昭天门掌门松开暗器,迅速蹿进房间,关上了大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找你帮个忙。”
“你说。”
听完姚容的请求,昭天门掌门连个原因都没问,爽快点头:“行。”
“谢了。”
“真要谢我就快走吧,要是被人看到你在我这里,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昭天门掌门转过身。
等她再回过头时,姚容已不再屋里。
姚容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道间, 系统突然冒泡:【你怎么确定她会帮你?】
宿主接收到的记忆和剧情都是它传送过去的,它怎么不知道原身和昭天门掌门是一伙的。
姚容仿佛猜到系统在想些什么:“她和我不是一伙的,但她与我二哥情投意合, 如果姚家堡没有出事, 她早就成为我的嫂子了。我没有让她背叛武林正道,没有让她和我里应外合,只是提了点小小的请求,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她不会拒绝的。”
系统还是不太能理解姚容的做法。
要说她在隐藏身份吧, 她也确实做了许多伪装。
但她伪装得一点儿也不用心,甚至敢顶着真身和昭天门掌门见面。
【过去了那么多年,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姚家三小姐,你去见她,就不怕她告发你吗】
“她为何要告发我,就因为我是魔教教主?”
系统很想回一句“对啊”。
“如果可以用简单的正道邪道来区分好坏, 江湖就没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了。”
姚容饶有兴致道:“你觉得, 所谓的正道和魔教,是由谁来定的?”
【这……你等我查查……】系统开始追踪溯源这个世界的数据。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 所谓的正道与魔教,是由人为划分的。谁掌握了话语权, 谁说的话就够大声。”
“举个例子, 若有朝一日,我率领绝仙阁一统江湖, 我说绝仙阁是正道, 绝仙阁就是正道。我说旭阳派是魔教, 旭阳派就是魔教。谁要是反对我说的话,谁就是武林正道的叛徒, 所有正道人士都可以群起而攻之。”
系统:【……】
“你不相信吗?”
【不,我查到了。】
系统平稳的机械音出现一丝波动。
【六十七年前,那一任旭阳派掌门就是这么做的。他成为江湖第一人后,历数绝仙阁十大罪状,并称绝仙阁为魔教。】
姚容唇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果然如此。”
【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去区分正邪】
有的门派罪大恶极,被打为魔教确实没问题,但绝仙阁从未做过什么欺压乡里、丧尽天良的恶事,比较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收留过一些穷凶极恶之徒。
可那些名门正派做的肮脏事,就少了吗。
“自然是为了旭阳派的利益。”
太阳出来了,山林间的水汽渐渐淡去。
闲着也是闲着,姚容随手折了根树枝,将树枝前端削得很尖,站在溪边,盯着被风吹皱的水面。
“一来,旭阳派掌控了何为正道何为魔教的话语权。只要不与旭阳派交好的门派,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打成魔教或魔教同党。所以这些正道门派,就算不会去讨好旭阳派,也不会跟旭阳派的很多决策对着干。”
这一方面,姚容所在的姚家堡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只因为姚家堡和绝仙阁交好,且从来没对旭阳派露出过什么投诚的意思,就突遭灭门之祸。
“二来,每隔几年、十几年,旭阳派都会站出来振臂一挥,号召众人前去讨伐绝仙阁。”
“绝仙阁再强大,也是一个门派,赢得了整个武林正道吗?”
“一旦旭阳派带领大家战胜了绝仙阁,你觉得这样一来,旭阳派在江湖里的威望会如何?”
系统道:【过了几年、十几年,旭阳派的威望可能会下降,但是只要旭阳派这么振臂一呼,又能重新在江湖里树立威望】
就像六年前,旭阳派在江湖里的威望已经下降了很多。
但旭阳派掌门杀了绝仙阁前阁主,所以旭阳派重新坐稳了正道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山溪里的鱼游得很慢,姚容一叉一个准:“如果在攻打绝仙阁的时候,旭阳派再稍微不做人一点,比如把其他门派的高手或者优秀的苗子送到最危险的地方,迎战绝仙阁的人,那会如何?”
这样一来,绝仙阁反倒成为了旭阳派的“帮手”,帮旭阳派削弱了其它门派的实力。
而且旭阳派杀了其它门派的人,其它门派能善罢甘休吗。
这些人有妻有子,有父有母,还有同门徒弟。
就算双方以前没有仇恨,但当杀戮一开,仇恨就永远无法断绝。
他们会相互厮杀,直至一方身死。
系统啧啧两声,感慨旭阳派的险恶用心。
不过旧的疑问被解答了,新的疑问又浮出来。
【照你这么说,绝仙阁是旭阳派专门竖起来的靶子。那这一任旭阳派掌门为什么一定要铲除绝仙阁?】
姚容有理由怀疑,她要养的孩子,不只是宿盈溪,还包括她家系统。
不过统子勤学好问也是好事。
“对着一丛韭菜连割几十年,也是时候换一丛韭菜割了。反正没了绝仙阁,也可以有临仙阁、奉仙阁。旭阳派正好借着歼灭绝仙阁的功劳,再次巩固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
【难道这么多年下来,就没有能看穿这些伎俩的人出现吗?】
“有的吧。”
姚容叉了三条鱼就罢手了,她走上岸边,摘下一片芭蕉叶包住三条鱼,往山洞走去。
路上还顺便摘了些可以用来调味的草药。
“他们未必会想得那么深远,看穿旭阳派的险恶用心,但他们都对正道魔道之说嗤之以鼻。”
“只是,要么他们的实力不够强大,无法更改现状;要么他们直接选择明哲保身,不愿给自己和门派惹祸。”
想要彻底改变绝仙阁的处境,还是得靠绝仙阁自己来。
阿昔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才醒。
她刚走出屋子,满半雪就带着一盒糕点过来了:“你起了?还没用过午饭吧。”
“满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闲着没事,又想着你现在不方便走动,就过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
阿昔给满半雪泡了杯薄荷茶:“满姑娘快坐。”
满半雪放下那包糕点,喝了口冰冰凉凉的薄荷茶:“这糕点是我们那儿的特产,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阿昔尝了一块,眼睛微亮:“好吃!”
两人一边喝着茶吃着糕点,一边随意聊着天。
与很少离开门派的阿昔不同,满半雪从五岁开始,就一直跟着师父、师兄在外面跑来跑去,所以多数时候都是满半雪在说,阿昔在听。
说着说着,满半雪就说到了义诊的事情:“昭天门每隔一个月都会到山下义诊。到那天,连住在方圆几十里外的百姓都会拖家带口赶过来,求昭天门帮他们看病。”
“几十里外?”阿昔惊讶,“这是不是太远了点?”
满半雪十分唏嘘:“是很远,但老百姓看不起病啊。有时为了赶上义诊,他们会提前两天就出发,路上就带了些干粮。”
如果不是家中实在贫苦,何必如此折腾。
身为医者,本就会比常人更悲天悯人,阿昔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