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看他,韩子仁说什么疯话呢。
刘据微微歪头,不然还要看几遍啊。
樱桃在刘据另一侧,看到对面的韩子仁眼球放大,忍不住问:“你和殿下在打什么哑谜?”
韩子仁神色复杂的摇头:“没什么。我和殿下聊天呢。”
“殿下不吱声也能聊?”
韩子仁点头:“樱桃,看着火,我——我尿急。”
刘据举起手臂。韩子仁疑惑不解。刘据拽一下他的衣袖,韩子仁赶忙为他挽好衣袖:“殿下想自己试试?那殿下试试吧。”换作以往,哪怕是上午,韩子仁都不信他会烧火,“樱桃,看仔细了。”
樱桃嫌他啰嗦:“憋着不难受吗?”
第18章 举荐庶人
韩子仁瞪一下樱桃,小跑下了台阶朝宣室狂奔。半道上他猛地停下,他是陛下选中的不假,可他如今在椒房殿当差,伺候的是皇后嫡长子。
犹豫再三,韩子仁拐去椒房殿正殿。
正殿外的小太监见他脸通红,脑门锃亮全是汗,不待他开口,跑进去禀报:“小殿下身边的韩子仁求见。”
卫子夫正在看宫中开支,留意到小太监很急,竹简递给跪坐在身侧的小宫女,令其收起来。
皇后处理事务,身边有不少人供她差使。韩子仁一看黄门太监宫女十来个,不由自主地露出犹疑之色。
卫子夫令众人退下,独留心腹莲子:“据儿怎么了?”
“小皇子很好,奴婢出来的时候殿下忙着煮药玩儿呢。奴婢叫樱桃盯住殿下,两侧也有人守候。是奴婢陪殿下煎药的时候,不巧看出殿下好像过目不忘。奴婢试着问殿下,很多事是不是看一下就记住,小殿下的反应像是,难道奴婢不是吗。”韩子仁在殿外等候的时候就觉着他莽撞了。可他着急忙慌过来说无事禀告,谁信呢。
韩子仁只求皇后一如既往地和善,不怪他多疑。
卫子夫顾不上他,盖因这番话让她以前觉着奇怪,亦或者想不通的事在这一刻全有了解释。比如刘据说卫孺坏,卫孺不是天天来,也不是每次过来的时候刘据都在,他是怎么知道的。听奴婢说的也好,可他不会忘吗。
现在卫子夫知道了,儿子不会忘。
韩子仁惴惴不安,小心试探:“小殿下还等着奴婢添柴,奴婢先行告退?”
卫子夫收回思绪:“此事还有谁知道?”
“当时只有奴婢和樱桃。奴婢问小殿下过目不忘的时候,樱桃好像没听懂。”
卫子夫:“陛下那边本宫会找机会告诉他。此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道。”
“殿下呢?”
卫子夫沉吟片刻:“他乃陛下嫡长子,生来尊贵,过目不忘才配得上他的身份。据儿那边不必管。本宫主动说起倒像是担心陛下不立据儿为太子。旁人慢慢发现反而会认为太子之尊非据儿莫属。”
韩子仁无法理解:“陛下也没有别的儿子啊。”
“你知道尹氏、邢氏,甚至是李姬不能生孕?”
多年以前,黎民百姓皆认为陛下身体有恙。如今三女一子。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啊。
韩子仁拱手道:“奴婢记下了。”
莲子望着他走远:“皇后,陛下那边?”
“陛下更希望自己发现他的儿子生来不凡。”
莲子懂了,哪天陛下抱着小殿下兴冲冲找皇后分享,她只管装震惊就对了。
樱桃看着满头大汗的韩子仁:“你怎么热成这样?还去这么久?”
韩子仁胡扯:“怕殿下等太久,我跑着回来的。”
刘据瞥他一眼,蹲在恭房近一炷香,身上没有一点臭味可能吗。
赵、李二人尸体还未腐烂,晾他也不敢背主。
刘据添柴添累了,小木快递给韩子仁,韩子仁见木柴烧了三成:“殿下,今日煮多久?”
“黑黑的。”刘据指着小鼎。
韩子仁为了确定他的猜测就多嘴问:“跟太医熬的药一样吗?”
刘据点头,这是自然。
韩子仁:“叫樱桃陪殿下回屋歇一会。水少了六成,奴婢告诉殿下。”
刘据渴了,进屋喝点吃点,拿一块糕点出来喊:“黑黑,花花,鸡鸡,鸭鸭,鹅鹅。”
离牲畜笼近的太监打开笼子,很想呆在刘据身边的八小只争先恐后跑过来。刘据担心它们撞倒药鼎或被火烧到,往前跑几步,远离药柜,找个遮阳的地方停下。
小孩蹲不稳,索性往地上一跪。
枇杷把脏的窗帘地毯等物交给浆洗婆子,出来伴驾:“小殿下跟陛下一样不拘小节啊。”
刘据瞥她,有这么夸人的吗。
枇杷以为他喜欢听:“殿下长得也像陛下。”
他这么小看得出像谁?刘据心想,枇杷真厉害,比修士还厉害。
“猫猫。”不想听她胡扯,刘据掰一点糕点,“吃!”
小猫咪“喵”一声,蹭蹭主人的小手。刘据痒的发笑,周身仿佛突然多了一层金光,枇杷惊得微微张口,刘据抿嘴,枇杷失望地说:“殿下合该多笑笑。”
刘据抬头,又说什么胡话呢。
他的这些奴婢还有个靠谱的吗。
枇杷想说什么,听到韩子仁喊:“殿下,奴婢觉着差不多了。”
刘据觉着差得多呢。
“煮!”小孩吐出一个字,给花花一块糕,小鸡急的想亲自动嘴被鹅挤开,鸭子左右看看,上前伸长脖子快速叼走小狗嘴大漏掉的。
韩子仁看到这群猫猫狗狗,确定小殿下没空搭理他,改小火慢慢熬。
跪坐在地上的小孩累了,他的小伙伴吃饱了,开始原地趴下歇息,他起来朝药鼎走去。
韩子仁后退一点让他看得更清楚,小孩指着枇杷先前给他的杯子,枇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纱布裹在杯中,过滤掉药材以及残渣。
旁人看见一定会笑话他们,过家家也过得这么认真。
韩子仁不敢不认真。
哪天小殿下跟陛下说,喝药可以连同药渣一起,韩子仁和枇杷教的,他俩也得人头落地。
枇杷想把药渣扔到东方朔留下的粪缸里,刘据叫她“枇枇”,指着木框。枇杷下意识看韩子仁,韩子仁点头:“没了药性的药材就是草,草可以肥田,倒进去无碍。殿下,这些药如何处置?你可不能喝。”
刘据故意看他的小伙伴。
韩子仁微微摇头:“他们也不行。”
刘据眼巴巴看着韩子仁,韩子仁不为所动:“殿下不要装可怜。不行。”
昨日少府令人送来十斤麦种,此时在药柜旁放着,刘据过去打开布口袋。
韩子仁:“殿下找什么?”
刘据抓一把麦粒看着韩子仁。
韩子仁失笑:“给小麦喝?您不种了啊?”
“喝饱饱。”小孩大声说。
韩子仁忍着笑点头:“喝饱再种下去很好。还是殿下聪慧。奴婢就没想到。”
哄孩子呢?刘据想送他一记白眼。
韩子仁见他往杯中放,抬手挡住杯口:“药太烫,麦粒此时喝药会被烫伤的。”
刘据指着杯子,又指着室内,韩子仁叫枇杷火熄灭,他端着杯子牵着小主子的手步入殿内,直到药凉了才把麦粒放进去。
刘据算一下,麦粒太少,推着他的手叫他再去拿。
韩子仁抓来半把,刘据捧着杯子放入卧室。
翌日清晨,小孩起来看到杯子就捧出去,踩着厚厚的木墩亲自种小麦。
东方朔认真起来很细心,日前往木箱里倒土的时候一层土一层粪一层土又一层粪又一层土,临走前又撒上许多水。
刘据此时把小麦种下去不必再洒水,静待发芽。
做戏做全套。
翌日,刘据又缠韩子仁给他找种子,指着木箱伸出两个小手指。
过两日,宫人送来两个木箱许多土和粪,刘据泡的两种菜籽种下去。韩子仁恭维道:“小殿下好法子,以后长出来连菜钱都省了。”
明明一句戏言,谁也没有想到几日后种菜的木箱里真出现了绿色。
皇后知道儿子种小麦后,给他挑个懂农事的太监。
太监张顺子没少腹诽,贵人会玩。以至于他看到喝足药水的菜籽长出来,第一反应是揉眼睛,接着朝脸上一巴掌,打醒自己。
清醒的不能再清醒,张顺子不淡定了,连走带跑,大呼小叫:“殿下,殿下,出来了,出来了——”
“住口!”奶姆大声呵斥。
张顺子慌忙说:“小人失态。可可——”刘据从里间出来望着他,张顺子想说什么,又因语言匮乏,犹豫片刻,抱起他朝外跑。
樱桃等人慌忙跟上去:“你慢点,小心摔着殿下。”
张顺子单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指着冒头的绿色:“殿下,你看,出来了。”
刘据点头,他知道啊。种下去不能长出来,他不是白折腾了吗。
张顺子后知后觉:“殿下知道啊?”
樱桃等人已到跟前,闻言枇杷忍不住说:“你以为呢?我们给殿下寻的种子都是顶好的。泡的药汁又不是砒霜熬的,万物生长的时节,怎么可能长不出来。”
张顺子放下小孩讪笑告罪:“小人无知。小人在家乡的时候是在地里种菜,没想到这箱子里也能种。”
慢了几步的韩子仁过来:“有土就行了,你管搁哪儿种?”
张顺子点头:“小的魔怔了。”
韩子仁以为他大惊小怪:“以后多想想。”朝菜隔壁看去,“殿下,小麦也快了吧。”
刘据认真点头。
韩子仁不过随口一问,没指望他真懂。不过见小孩理他,韩子仁挺高兴:“殿下真厉害啊。殿下洗漱了吗?”
刘据看向张顺子。韩子仁瞪一眼他,抱起刘据回屋,叫手轻的宫女给小孩洗脸。
饭毕,小孩遛狗遛猫遛鸡鸭鹅,韩子仁向皇后禀报近日成果。
韩子仁出去的时候,刘据看到了,估摸着他该出来了,准备去给母后请安打发无聊的时间。到正殿附近,远远地看着好些人往宣室方向去,刘据乌溜溜的双眼越发亮了,指着宣室方向,望着身后奴婢。
吴琢:“陛下很忙,殿下,我们过会儿再去。”
过一会没了热闹可看去什么啊。
上次看热闹还是上次表兄舌战奶姆。
如今他终于可以理解师兄师姐为何总嫌宗门无聊——不修炼的日子真难捱。
刘据瞪吴琢,去不去?
天下最轻松的差事便是在刘据身边当差。吴琢可不想拱手让人。他抱起刘据大步朝宣室走去,直到宣室殿门外才停。
小黄门以前不敢拦天子的心头肉。今时不同往日,匈奴大举入侵上谷、辽西等地,劫掠百姓几千人,陛下震怒,宣众臣入殿议事。小殿下此时进去,他怕是没命活到午时。
“父皇!”
软糯的声音传进去,宣室殿内陡然陷入寂静,紧接着所有人回头,刘彻严肃的表情消失:“据儿来了?朕听说你这几日忙着煎药种菜。你的菜种好了?”
小黄门吃惊,陛下真宠小殿下。小黄门慌忙扶着他跨过门槛。小孩用完就丢,甩开他的手朝皇帝老爹跑去。
刘彻大步迎上来,抱起儿子:“还记得朕是你父皇?”
刘据点头。
刘彻看着他认真的小样想笑:“父皇今日有事,你明日再来呢?”
你无事我还不来呢。刘据指着御座,你忙你的,我坐在那儿不打扰你。
刘彻:“你说的,不哭不闹?”
刘据朝他肩上一下,啰嗦!
刘彻抱着他坐下,儿子放怀里,对众人道:“继续。”
宫中没有什么秘密,众臣早知道未来太子不是个呆瓜。谁也不想给刘据留下不好的印象,哪怕耿直如汲黯欲言又止许久,也没敢说朝议这么重要的时刻,小皇子不该在此。
今日廷议主题只有一个,出兵匈奴。
以前多数大汉兵将畏惧匈奴,朝中主和的也不少。有九卿之一的主爵都尉汲黯,有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公孙弘,还有许多上过战场的将军。
自打卫青两战两胜匈奴,无论主站主和都认为匈奴不可怕。
卫青以前只不过是平阳侯府的骑奴,他都可以,他们这些生来富贵或贫民出身、饱读诗书的人又有何不可。以至于刘彻再提出兵,百官无人劝阻。
掌管天下财物的大农令率先出列,向天子承诺,廷议后他就拨款,不敢耽误朝廷征收粮草。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朝廷既然有足够的钱买粮草,那么接下来就是令谁为将。
公孙贺最先出来自荐。
刘据舒服地靠在老父亲怀里撩起眼皮,当了这么多年太仆,身上只有淡淡的气,跟冬日快要散尽的白雾一样,他去也是无功而返,白白浪费粮草。
刘彻不想用公孙贺,觉着他运气很一般,智谋不足,于是又问还有谁愿意往。
汲黯起身举荐民间有名的飞将军李广。
“李广”二字一出,老老实实跪坐在地上的众人骚动起来。刘据好奇,李广很厉害吗?是哪位啊?他的眼睛转来转去,也没有发现有人出列。
刘据纳闷,李广不在京师吗。
“父皇。”小孩轻声喊,满眼好奇地望着他,“李广?”朝众人看去,只差没有明说,哪个是李广啊。
刘彻心头发苦。
卫青首次出征刘彻拢共派出去四支骑兵,各一万人,个个都是精兵。卫青部直捣龙城,公孙贺无功而返,公孙敖损失惨重,李广除了他全军覆没。许多官吏认为李广当斩,后有人求情被贬为庶人。
庶人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么重要的廷议上。
刘据抓住老父亲的手,不许不说!
刘彻低声说:“他只是个庶人。据儿以后就知道了。”
庶人?刘据仔细打量一番举荐人汲黯,脑袋被泥糊上了吗。果不其然,汲黯身上啥气也没有,还不如公孙贺呢。
难怪他会举荐一个庶人。
我可不想一觉醒来成了亡国太子,刘据冲三公身后的青年挥挥小手,兴奋地大声喊:“舅舅。”
刘彻瞪儿子:“怎么答应父皇的?”
“舅舅!”小孩指着卫青,睁大的眼中满是欣喜,舅舅怎么在这儿啊。
面对无知幼儿,打不得训不得,皇帝心累:“你舅是朕封的关内侯,你说他怎么在这儿?”
小孩眨巴着眼睛表示不理解。
刘彻:“以后你就懂了。不许再说话,否则现在就给朕回去。”
反正你也不可能今日拜将明日发兵。刘据心想,民间有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我不许,看谁敢为将。
刘据朝他手上拍一下以示气愤。胆大偷看的人心惊肉跳。卫青光明正大地瞅自家外甥,见状直起身,膝盖微微离地。刘彻朝小孩脸上拧一下,卫青暗暗松了口气,踏实坐下去。
刘彻令众臣继续。
“陛下?”汲黯提醒他他还等着呢
刘彻微微抬手:“退下!”
折损那么多精兵,如果不能十拿九稳,他不想再用李广。
汲黯很不满。
此人说好听点敢直言进谏,不畏权贵,说难听点自以为是,自视甚高,敢当众反驳刘彻,不止一次令天子颜面扫地。为官多年功劳没有多少,旁人步步高升,他的官越做越低,偏偏心胸狭隘,瞧不上后来居上的公孙弘,更瞧不上凭军功封侯的卫青。
刘彻若不是不想落个容不得臣下的昏庸名声,早把其撵回家去,“退下!”高声呵斥。
汲黯回到他的座位上。
能到御前的官吏没有一个傻子。哪怕直如汲黯也知道天子、同僚的底线在哪儿。众臣见陛下满脸不快,不敢再逞强或敷衍了事。
许多人都能猜到帝王的心思,于是这些人先后出列推荐卫青为将。
刘彻眉头舒展,心存侥幸的官吏见状也不敢自荐或推荐友人。
这种走向大大出乎刘据的意外,不由得扭头看父皇。
刘彻满怀欣慰,刘据疑惑,父皇想用舅舅为将?为何不直说啊。身为乾纲独断的帝王,用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凡人脑袋里都有一条九曲黄河吗。
刘彻有所察觉,低头看到一张懵懵懂懂充满了迷茫的小脸,不由得想笑,捏捏他的小脸。
小孩回神,嫌弃地拨开他的手,一个个怎么都那么喜欢捏他的脸啊。
刘彻抱起儿子,令众人退下,具体何时出兵,分几路,以后再议,随即又令卫青留下。刘据闻言不待众臣起身又兴奋地大喊:“舅舅!”
众臣的视线齐刷刷落到卫青身上,卫青顿时感到如坐针毡,可他又不能抱怨,盖因小外甥他两岁啊。
卫青苦笑地向同僚拱手:“回见。”
刘据抓住老父亲的手臂踩着他的腿下去。“舅舅!”小孩一脸着急,做什么呢?没听见我叫你吗。
众臣顿时不敢耽误舅甥相处,三三两两匆匆忙忙离开宣室。
卫青抱起小孩:“你怎么来了?”
来看热闹啊。
可惜不热闹,还不如表兄嘲讽奶姆。
小孩吧唧在他脸上亲一下——想舅舅啊。
上次是在椒房殿,周围多是自家人,此时殿内还有东方朔、司马相如等伴驾郎官,卫青害臊,尚存少许少年气的脸瞬间通红通红。
刘彻见状心里不酸了,甚至想笑。
刘据眨了眨眼睛,父皇母后师兄师姐啊,他这番模样是如何做到凭军功封侯的啊。
东方朔等人低下头,双肩抖动的厉害。
卫青余光瞥到,无奈地看小外甥,跟谁学的陋习。
刘据觉着怪有意思,故意误会他,在他另一边脸上吧唧一口。东方朔抬头,小殿下撤开,东方朔意识到卫青又“挨”一下,顿时笑出声。
卫青瞪他:“陛下令先生写的《皇太子生赋》写好了吗?”
东方朔写了不少,刘彻不满意,给他打回来了。
闻言东方朔笑不出,转身向天子:“陛下倘若无事,微臣先行告退。”
司马相如等人见状也找个理由退下。
转眼间,殿内只剩刘彻和他身边人以及舅甥二人。
卫青终于敢说话:“据儿,舅舅脸上脏,以后不可再亲舅舅。”
小孩左右看看,很干净啊。
卫青半个时辰前洗的脸,自然不脏:“陛下?”不得已,卫青只能求援。
刘彻不想帮他,乖儿子见着卫青就忘记老父亲,闹哪样啊。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他儿子改姓卫了。虽说舅舅亲是真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也没有见面就亲的。
可惜朝中百官指望不上,打匈奴只能靠舅子。刘彻冲儿子拍手:“过来,舅舅累了,叫他歇歇,改日再陪你玩儿。”
那么听话还是小孩吗。
刘据搂住卫青的脖子,扭头看老父亲,就不!
刘彻走过来,小孩双手抱住舅舅的脖子,卫青顿时感到呼吸不畅:“据儿,松手,松手,舅舅不累。”
刘彻见状不敢生拉硬拽,朝儿子屁股上一巴掌:“松手!”
小孩反手给他一下。刘彻条件反射般躲开,小孩没打到很不高兴,刘彻气笑了:“你个不孝子!”
头一回听到这“三个字”卫青很担心,如今他知道陛下只是过过嘴瘾:“陛下,臣陪他玩一会儿?”
“今日不去霸上?”
霸上有许多驻军,其中一些精兵随卫青两次出征匈奴,日前刘彻跟卫青提过把那些兵挑出来,这次也随他前往塞北。
是的,卫青早就知道刘彻令他为将。刘彻跟卫青提过这次多派些兵马,他以为此次跟他头一次出兵一样,几支部队并行。至于廷议为何没有选出其他将军,卫青认为陛下不知道该选谁,除了他别人战绩都一样,对匈奴从未胜绩。
卫青:“陛下不是还没有确定其他将军人选?臣迟一两日再去也无妨。”
战场上卫青有勇有谋,生活中谨小慎微,往日刘彻说一他不会说二,不是不敢,是不会。这种把军国大事扔在一旁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卫青十来岁就到刘彻身边,足足有十年了,刘彻显然很了解他,闻言捏住儿子的小脸,迫使他转过头来:“听见没?舅舅为了你连霸上都不去了。”
“舅舅!”刘据很高兴,小嘴往他脸上移。
卫青吓得身体后仰:“不许再亲舅舅。”
刘据怀疑前世师侄喜欢亲他,也是想看他失态。小孩假装生气,扭身冲老父亲伸手。刘彻双手背到身后:“现在想起我了?晚了!”
谁稀罕啊!刘据改搂住舅舅的脖子,趁其不备在他额头上吧唧一口,卫青呆若木鸡,小孩哈哈大笑。
卫青好气又好笑:“故意的啊?”
刘彻此时也看出来了:“这孩子,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坏啊。”
小孩瞥一眼老父亲,你才坏!
刘彻想说什么,江充在殿外伸头缩脑,像是有事禀报。刘据对卫青说:“你若有事把他给皇后送去。”
“据儿不哭不闹,先跟着臣吧。皇后也不得闲。”后宫事务需要皇后,东宫也得照顾到,太后这一年来时常生病,皇后隔三差五得去看看,还得教导三个女儿,确实很忙。
刘彻颔首:“中午别回去了。”
“谢陛下。”卫青抱着大外甥出去。
江充今日跟往常一样穿得像只“大野鸡”,刘据多看几眼。卫青解释:“陛下年前才封的绣衣使者。”
“绣衣使者”是衣裳架子的别称吗?刘据望着舅舅,眼中全是好奇。
卫青:“想知道江充来做什么?”
小外甥说话困难,卫青没等他回答,问守在殿外的禁卫:“江充不知今日廷议?出什么事了吗?”
江充此人大才没有,不缺小算计。旁人认为卫青几次战胜匈奴皆是他运气好,江充不这样认为。哪怕不得已附和同僚,他也会在心里补一句,可惜朝中百官只有他运气好。所以他很清楚卫青是不可替代的。
江充在殿外听到卫青和皇帝闲话也不敢出言打扰。禁卫见他等得着急,叫他先回去。江充便说出他的来意。
禁卫常伴天子左右,也清楚他对卫青的态度,朝中缺了谁都不能缺少他。见他好奇,禁卫低声直言:“太后请馆陶大长公主进宫陪她解闷,大长公主走得驰道,半道上遇到江充,江充把大长公主的车马奴仆拦下来,大长公主很生气,江充可能怕大长公主找陛下告状,先来找陛下为其做主。”
江充原话是他来请示陛下,此番是不是做错了。
禁卫成天在宣室殿外,什么破事没见过,江充这话也就骗骗无知幼儿。
驰道乃天子御道,太后贵为天子生母,而大汉以孝治天下,她想见的人走驰道无可厚非啊。卫青诧异:“封召入宫也不能走驰道?”
禁卫摇摇头:“不清楚。”
刘据隐隐明白,绣衣使者就是个看马路的。
皇帝老父亲真有才,瞧这名起得多好听。
刘据不感兴趣,指着宽大的殿外:“舅舅!”
“去哪儿?”卫青冲禁卫点点头,抱着外甥走下宣室殿。
刘据指着卫青住所方向。
卫青这几日都在霸上,宫里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处理:“舅舅不累,先不过去。听陛下说你种了菜,带舅舅看看去?”
小孩装不懂。
“煎药?”
刘据指着椒房殿方向。
卫青抱他到偏殿,看到木箱里的绿色,多少有些意外:“这些全是你种的?”
刘据去宣室的时候把他的小伙伴也带去了。小黄门担心它们溜进去,就叫吴琢等人把它们送回来。
吴琢等人犹豫要不要去接小殿下,看到他被卫青抱回来,松了一口气。吴琢一边令人给关内侯备茶,一边解释:“全是小殿下一点点种的。”
卫青:“据儿喜欢种菜?”
刘据以前又没当过太子,不清楚未来储君该喜欢什么。他在舅舅额头上亲一下:“喜欢!”
吴琢等人愣了一瞬间,顿时顾不上卫青变脸,扑哧扑哧接二连三笑出声。
卫青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却对始作俑者无可奈何。
小孩歪头打量舅舅,舅舅不喜欢他喜欢吗。
卫青这一刻看懂了小外甥的疑惑:“舅舅谢谢你!”
此话怎么听都有几分咬牙切齿。
刘据身边诸人又扑哧扑哧笑出声来。
卫青瞪他们,好笑吗?
吴琢等人抿嘴笑。
说起来也怪卫青自个,明明是大汉战胜匈奴第一人,年纪轻轻凭自身能力封侯,平日里却跟巡逻的禁卫一般无二。以至于宫女太监很清楚他身份尊贵也不怕他。
卫青无奈:“据儿,你是陛下和皇后嫡长子,生来贵重,不该随意亲人。舅舅也不可。”
你是在跟我讲道理吗?小孩疑惑地看着他,要不要看看我几岁。
卫青见状犯愁,小外甥何时才能长大啊。
“据儿,答应舅舅,以后不要亲人。”卫青明知外甥听不懂,仍然不死心,被众人看到被亲什么的,真的很羞耻啊。
刘据摇了摇头。
卫青疑惑,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常跟刘据说哑语的韩子仁大概看懂了:“关内侯,奴婢想小殿下的意思他不亲别人。”
“所以?”卫青问。
端来茶水的枇杷补充:“只亲您。”
卫青呼吸一滞,面色极为复杂。
枇杷想笑:“卫将军,请把小殿下给韩子仁,您先喝点茶水。”
卫青迫切需要缓缓,很是痛快地把外甥递出去,接过茶杯:“有劳姑娘了。”
“将军多礼了。”枇杷一直听人说关内侯待人有礼,一直觉着传言夸大,那可是皇后的弟弟,血气方刚的年轻将军,怎么可能没有几分血性几分脾气。
枇杷不禁感慨,不怪陛下看重他,甚至传出陛下待他不同寻常。
换她苦匈奴久矣,突然出现个能打胜仗却不居功不自傲的将军,她也恨不得把人供起来,亦或者关起来,不许任何人打扰。
枇杷做个请的手势:“将军,入内歇息。”
刘据伸手小手要抱抱:“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