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按住老父亲的额头,再一脸不耐皱纹就出来了。
“朕跟你说话呢。”刘彻拉下他的手,“以后还敢不敢爬这么高?”
小孩摇摇头,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让你一次。
“说话!”
小孩很是无语,这么点事他还能耍赖不成。
“不爬高高。”
刘彻心底稍微满意,坐下把儿子放腿上面对着他,他看到奏章比他走时整齐许多:“你帮父皇归置的?”
小孩点一下头,仰头看着他,快夸夸我吧。
刘彻顿时哭笑不得,紧接着叹了口气。
小孩疑惑,出什么事了吗。
大汉最大的敌人不是匈奴吗?
今年匈奴损失惨重,长安有舅舅坐镇,匈奴还敢打上门不成。
刘彻把儿子抱到怀里:“你祖母又病了。朕问太医你祖母几时痊愈,他含含糊糊没个准信,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据瞬间想到他的“糖豆”,可糖豆不是仙丹灵药,只有些许灵气,胜在干净,几乎没有毒性。舅舅正值壮年、表兄正长身体吃下去可以瞬间消化,祖母行将就木,用下去只有三种可能,虚不受补,病情加重,其次可以延缓寿命,还有一种可能,枯木逢春。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刘据不怕,偷偷加她茶水里即可。可第一种或第三种情况,老父亲会彻查,查不到他,太后身边的人恐怕会被处死。
刘据前世是剑修,但修的不是无情剑。刘据前世也没少参与杀戮,但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在以后的以后,刘据或许会为了军国大计牺牲小民,也许他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他现在做不到这么自私。
可王太后又是他祖母。
刘据犯愁,这该如何是好。
“祖母!”刘据指着东宫方向。
刘彻:“想祖母了?”
刘据点头。
刘彻沉吟片刻,母亲蜡黄的脸色浮现在眼前:“春望,备车。”
刘据悄悄拿出一粒补血丸,趁着他先上车的时候磕掉一大半咽下去,他顿时感到身上像烧起来一样。
“身上怎么这么烫?”刘彻上来抱住他,吓得推开窗,“中暑了?”
春望上车:“不会这么快。外面晒,大抵是从殿内出来晒的。车走起来风进来,小殿下一会就好了。”
刘据庆幸他想到这个折中的办法,不然祖母吃上一粒还不得爆体而亡。
祖母的身子骨远不能跟他比。
糖豆虽然是前世小辈嗑着玩的东西,可它也是低阶灵草练的极品丹。
刘彻一手放在儿子额头,一手攥住他的小手,随着车动起来,烫热一点点下去,他松了口气:“以后日头升高不许出来。”
小孩无奈地看着他,这不是你同意的吗。
一贯很难理解儿子的刘彻突然就看懂了:“身体这么弱你还敢怪朕?”
不讲理!
小孩起来爬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刘彻愣住。
同坐在车内的春望愣了一瞬间,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很是辛苦。
刘彻扬起巴掌:“过来!”
小孩扭身背对着他。
刘彻被他的动作整懵了。
“陛下,再说小殿下不去了。”春望压低声音说。
刘彻色厉内荏:“朕看他敢!”
小孩回头看。
“看什么看?又没说你。”刘彻瞪他。
小孩转过头对着御辇一角翻个白眼,见过幼稚的,没见过这么幼稚的。
亏他还是皇帝。
不怪他身边人一听说老父亲不在宫里,第一反应是狩猎去了,不玩尽兴不会回来。
他一直以为宫女宦官不了解老父亲,老父亲明摆着故布疑阵哄刘陵之流啊。
合着到头来无知的人是他。
不知行到何处,御辇忽然停下。
刘据扭头,刘彻跳下车,伸出手:“下来吗?”
“下!”刘据知道到了,虽然外面的环境很陌生。
不过他总得也没来过几次,就是到了长信宫门外他一样感到陌生。
刘彻收回双手:“自己下!”
刘据懵了,你说什么?
春望好险一口气没上来,无奈地提醒:“……陛下,太后!”
刘彻伸手,刘据到他怀里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手朝他肩上狠狠扇一巴掌,叫你调皮,叫你逗我,叫你气我!接着又来两下。
刘彻朝他屁股上一巴掌,瞬间把小孩镇压下去。
小孩不是不想反击,忽然想到另一只手里还有一点“糖豆”。
也是巧了,刘彻抱着他进去,王太后正要喝水。刘彻接过杯子打算亲自伺候母亲,小人儿挤过去。刘彻好奇:“你渴了?”
“不能给他喝!”卧在榻上的王太后慌忙直起身,“给据儿找个干净的杯子。”
踏入长信殿的那一刻刘据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她吃。闻言他决定了,抓过父亲手里的杯子趁他荒神,那一点“糖豆”丢进去,溅出的水花像是被刘据拽的。
刘彻真生气了,大声吼他:“据儿!”
小孩看太后,刘彻愣了愣神,恍然大悟:“你祖母没白疼你。”说完就松手。
太后一脸的不赞同,小孩慢慢上前,慢慢跪到榻上矮下身,递出茶杯。
皇太后显然也明白过来,浑浊的双眼有了神采,虚弱的双手有了力气,喝下去之后腹部像是有一股暖流,她也以为热水的缘故。她的身体舒服许多,也以为孙儿孝顺之故。
饶是如此,皇太后也不敢任由小孩待太久,一盏茶左右,王太后叫刘彻带他回去,担心小孩染上病气。
刘彻只有一个心头肉,不久前还险些中暑,刘彻也不敢叫他跟病人待太久。然而到门口,父子俩不得不停下,平阳公主来了。
平阳公主改嫁给夏侯颇之后住得有些远,不像以前在平阳侯府,乘车慢慢悠悠,半个时辰就到了。如今要跨越大半个城。
虽说离午时近了,刘彻算算时辰,她应该是用了早饭就出发了。
相互见了礼,刘彻打算跟儿子回去,平阳公主叫住他:“陛下,急着回去吗?”
刘彻屏退左右,独留怀里的儿子:“阿姊何事?”
“日前皇后同我说,陛下有意把长公主许给据儿姨母的儿子霍去病。可有此事?”
刘彻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什么叫可有此事?她的意思皇后从中作梗。
刘据板着小脸看他姑母。
倘若霍去病或韩子仁一人在此便可看出小孩很不高兴。小孩生气的后果很严重,轻则抓花你的脸。
“阿姊不是来探望母后的?”刘彻不答反问。
平阳公主:“我一会就去拜见母后。陛下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阿姊想问什么?”
平阳公主笑道:“陛下很清楚不是吗?我也是为长公主着想。咱家历来都是列侯尚公主。何况霍去病如今借住在长平侯府。”
此时换个人他都会反驳一句:“朕之家事,干卿何事!”
“我并非贬低霍去病,那孩子我见过几次,很是知礼。虽然有时莽撞了些,他毕竟还小不是吗。没比长公主大几岁吧?”
刘彻懒得解释霍去病比他的长女刘琼大三岁。
平阳公主只知道她找皇后亲上加亲被皇后推到刘彻身上,却不知儿女婚姻这么大的事,卫子夫不敢瞒着刘彻应下来。
卫子夫不是王太后,无需暗暗跟嫁出去的皇家公主亲上加亲,无需寻求助力巩固儿子的太子之位。当今天子仅有一子,太子非刘据莫属。
刘彻:“琼儿今年才十一岁。我大汉女子十三岁议亲,还有两年。两年后去病十六岁,也该稳重了。”
“如此说来,陛下更看重霍去病?”平阳公主问。
刘据心说,不是显而易见吗。
去病表兄身有光环,小小年纪很努力,有傲骨不自大,背景显赫不恃强凌弱,是他他也选表兄啊。
刘彻没有回答。平阳公主一向待他亲厚。早年刘彻膝下空虚,平阳公主比刘彻还急。虽然平阳公主引荐的女子没能入刘彻的眼,刘彻自己选中的卫子夫确实是平阳侯府女奴,他看中的卫青以前是平阳侯府骑奴。卫子夫为皇家开枝散叶,匈奴从不怕大汉到如今惧怕卫青,所以单凭卫家姊弟二人出自平阳侯府,刘彻就不想同平阳公主斤斤计较。
刘彻:“朕知道阿姊喜欢琼儿,琼儿也喜欢阿姊,对襄儿颇有好感。”
平阳公主独子曹襄是刘彻亲外甥,其父过世后他便是平阳侯。平阳公主提到“列侯尚公主”,言外之意就是虽然霍去病同皇后更亲近,但她儿子是最佳人选。
平阳公主不傻,反而很精明,闻言瞬间猜到刘彻话里有话:“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刘彻:“琼儿同样喜欢卫少儿,也喜欢她表兄去病。琼儿年幼,尚分不清兄妹之情和男女之爱有何不同。过两年再说吧。”
“陛下还是看中霍去病啊。”平阳公主实在想不明白,“你我姊弟至亲,请陛下给我句实话,襄儿哪点不如去病?”
刘彻拧眉,平阳公主为何非要自找难堪。
“论出生,曹襄的父亲是万户侯,母亲乃皇室长公主。霍去病父亲乃平阳小吏,母亲以前是侯府女奴,他二人犹如云与泥。然朕的女儿嫁给谁不是下嫁?不就是个列侯,朕赏霍去病一个又如何?”刘彻停顿一下,话锋急转,“这些皆不重要。朕可以保琼儿衣食无忧,却给不了她夫君能给的幸福。襄儿的身体随了他父亲,你以为他能陪琼儿几年?”
平阳公主张了张口,竟发现她无言以对。
霍去病对卫长公主只有兄妹情,没有男女爱。刘彻疼闺女,也看重霍去病,他不希望俩孩子其中任何一个受伤,便提醒卫子夫,顺其自然。
平阳公主要不堵着刘彻刨根究底,过两年卫长公主该议亲了,霍去病仍把她当妹妹,刘彻最先考虑的人一定是曹襄。
不就是身子骨弱吗,调养呗。
人参灵芝当饭吃,刘彻供得起。
刘据露出笑意,老父亲最是吃软不吃硬,平阳公主此举算是惹恼他。以后列侯中没有适龄青年,刘据敢保证,老父亲也不会把长姊嫁给曹襄。
如果这样就算了,那可就太便宜含沙射影的姑母。
姨母表哥不懂人事,他打过嫌弃过,姑母也是至亲,厚此薄彼怪不好的。
动手什么的,没有趁手的工具。刘据小嘴一动,“坏人”二字清清楚楚蹦出来。
平阳公主怀疑她听错了,她眼睛往下看小孩:“据儿说什么?”
“你坏啊。”
稚嫩的脸庞,软糯的声音,怎么看他也不像能说出“坏”这类字。平阳公主问:“谁教你的?”
刘彻心生不快。据儿日日在宫里,不是跟着他就是跟着皇后,除了他二人,谁敢教他些不好的。
“阿姊此话——”
“你呀。”刘据伸出小小的手指向平阳公主。
刘彻差点被口水呛着,平阳公主呼吸骤停,小孩依然一脸天真无邪:“姑母教!”说完点一下小脑袋,奶里奶气喊:“坏姑母。”
平阳公主下意识看刘彻,刘彻眉头微蹙,平阳公主心慌,忙为自己辩解:“陛下明鉴,我从未教过据儿这种话。据儿,告诉姑母,‘坏姑母、姑母不好’这些话听谁说的。”
小孩指着平阳公主:“姑母啊。”
平阳公主顿时觉着手痒,想撕烂他的嘴:“陛下,据儿这么小,一定是听旁人说了什么,然后就记住了。”
小孩点一下头:“姑母说,母后坏,父皇坏,祖母坏,都——都坏!”说完忍不住咳嗽两声。
刘彻给他拍拍背,暗骂一声,活该!
以往也没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
如果说刘彻方才还因为儿子语出惊人险些失态,此时此刻他算是看明白了,坏小子故意的。
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听人说过什么,又因平阳语气不好勾起他的回忆,他才故意这么气人。
无论哪种情况,刘彻都不在意。
盖因心慌着急的不是他儿子,平阳公主自找的。
平阳公主脸色煞白,再也不记得儿子婚事:“陛下,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和皇后的不是。更何况母后。苍天为证,我若有此心,定不得好死!”
刘彻心说,现在知道怕了。
真以为朕的儿子什么都不懂。
刘彻希望她长长记性,并不希望她吓得寝食不安:“阿姊也说据儿人小不懂,定是听旁人说了什么。朕想应该是他身边进了哪位藩王的细作,故意挑拨阿姊和朕的感情。”
平阳公主听出刘彻替她找补,忙不迭点头:“一定是这样。”
小孩嘟着嘴一脸嫌弃。
刘彻暗瞪他,你给朕差不多得了。
“那朕这就回去令人彻查此事?”
平阳公主顺杆爬:“陛下一定查清楚还我清白。”
“阿姊去看望母后吧。”刘彻走下长信殿,春望拉开车门,刘彻抬手把儿子丢进去。春望心惊:“陛下轻点,小殿下还小。”
刘彻上车:“朕看他一点也不小。”冲儿子招手,“过来!一丁点大就这么坏,长大了如何了得?”
春望离得远,不知发生了什么:“殿下做什么了?”
“说平阳公主坏。朕那个阿姊也没安好心,以为据儿听去病或卫少儿说了什么,就问据儿听谁说的。”刘彻把大致经过说一遍,包括“母后坏”那些。他拧住小孩的脸,“你姑母素来聪慧,说句长袖善舞也不为过,还是头一次被人倒打一把,好险吓晕过去。”问春望,“还心疼他吗?”
春望难以置信,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小孩:“小皇子日后必成大器。”
“你还夸上了?”刘彻好气又好笑。
春望:“小殿下从来没有说过奴婢坏。陛下可知为何?奴婢没有欺负过小殿下,也不曾说过陛下和皇后,以及长平侯等人坏话啊。小殿下人不大,心里头明白着呢。”
刘据点点小脑袋,忘了小脸还在老爹手里,他一低头,扯的腮帮子疼,禁不住倒抽一口气。刘彻慌忙松手,把儿子抱到腿上,盯着他的小脸看了又看,确定无大碍,又捏住他另一侧脸:“以后还敢吗?”
小孩拽掉他的手:“姑母敢吗?”
刘彻气笑了:“你还敢跟朕讨价还价?”
小孩眨巴眨巴眼睛,为何不敢啊。
刘彻戳戳他的小脑门:“你就仗着朕疼你吧。”
小孩晃晃悠悠起来,刘彻扶着他:“又想做什么?”
小孩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刘彻懵了一瞬间,哭笑不得。
春望愣了愣,然后忍着笑说:“小殿下也疼陛下。”
“你啊你。”刘彻自打知道儿子过目不忘,还有惊人的直觉,无论刘据做什么,刘彻都不觉着意外,但他也没有想过小孩如此机灵。
刘彻感慨:“但愿他越来越聪慧。”
“奴婢就没见过比小殿下聪慧的小孩。小殿下开蒙后懂得多了,一定跟陛下一样英明。”
刘据看春望,难怪宣室殿那么多黄门小黄门,唯独他最得父皇信任,一句话夸俩。
“望望,聪慧。”小孩禁不住说。
春望愣了一瞬,哎呦一声:“奴婢何德何。奴婢多谢小殿下称赞。”
刘彻低头看儿子:“朕说你除了嘴拙什么都懂,没叫你证明给朕看。”
小孩扭头躺他怀里,小脸埋进他腹部。
刘彻揪住儿子的小耳朵:“不想理朕?原先大军在外,朕知道仲卿胆大心细,不会因为两场胜利就得意忘形,可还是忍不住担心,所以不敢离京。如今你舅在京师,又正值三伏天,朕想去甘泉宫,那里比宫里凉爽,据儿想去吗?”
小孩闭上眼睛。
刘彻:“不说话?那你自己留在宫里。”
小孩抬手朝他胸口一巴掌。
刘彻呼吸停顿一下,笑骂道:“小坏蛋!”
春望小声问:“陛下真要去甘泉宫。”
刘彻朝东宫方向看一下:“可惜母后病了。甘泉宫不近,走得慢两三个时辰。母后的身体哪受得了。”
太后受得了。
翌日,太后身上大好,朝食用一个鸡蛋,一碗粥,还吃些许开胃的小菜。王太后许久没用过这么多,吃的打嗝她才意识到自己胃口大开。
宫女把碗碟撤下去,王太后跟心腹宫女嘀咕:“哀家这是回光返照?”
宫女一脸忌讳:“太后说哪里话。太后分明痊愈了。”
王太后近一年来沉疴缠身,喝药喝得她有时恨不得一觉睡过去。哪敢相信一觉醒来病好了。
“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知道。”
宫女:“哪有回光返照说自己饿的?太后,今日早饭比往日足足提前半个时辰。”
王太后找漏刻。宫女指给她看。王太后瞧得不甚真切,宫女索性扶她过去。老太后惊喜:“哀家真好了?哪个太医给哀家开的药?赏!”
作为太后身边人,眼珠子活脑子灵,宫女看得真切:“婢子觉着跟太医无关。昨日小殿下来探望太后,太后高兴,昨晚脸色就比前天晚上好多了。”
王太后仔细想想,孙儿走后,她的身体确实轻快许多。往常平阳来探望她,她不想开口,昨日母子俩说好一会话,还留平阳用了午饭。
“据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刘彻来探望母亲,王太后又禁不住同她儿子感慨,孙子乃有福之人。
刘彻闻言便知平阳公主没敢找太后告状:“昨日他差点没把阿姊气死。”
“皇帝此话怎讲?”
刘彻看一眼左右,王太后叫所有人歇着去:“陛下也怕他们?”
昨日回到宣室,刘彻看奏章,给儿子一卷竹简叫他自个玩,稍后父子俩用午饭。午睡醒来,刘彻送儿子回椒房殿,顺道告诉皇后他晚上过来。
老夫老妻了,刘彻特意告诉皇后自然没有别的暗示,只是叫皇后给他留门。
金乌西坠,皇后亲自煮茶,在正殿等刘彻。
天空转暗,又未到就寝的时候,刘彻过来同皇后一边饮茶一边把他的态度告诉皇后——长女将来不嫁霍去病,也不会嫁曹襄。
亲外甥不错,陛下的外甥也挺好,在卫子夫看来嫁给谁都一样。但有人不这样认为,太后暗示过她亲上加亲。
刘彻就说太后那里他去说。刘彻见母亲气色极好,就没有绕弯子:“昨日我和据儿出来的时候碰到阿姊,跟阿姊聊了几句。”从平阳公主见到他第一句话说起,一直说到刘据把平阳公主吓得脸色苍白。
说到此,刘彻也没替儿子辩解,直言小孩故意的,没人教他。不过刘彻只说儿子早慧,没敢说他过目不忘。王太后年事已高,刘彻担心她哪天糊涂,遭人套话,给儿子带来灭顶之灾。
王太后内心百转千回,她想夸孙儿,想感慨大汉后继有人,想说女儿糊涂,又不希望儿女心生嫌隙等等,最终这位一生聪慧的女人笑着说:“我精力不济,以后这样的事莫要再说。”
“朕明白。”刘彻颔首,“母后看起来大好啊。”
王太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自打你和据儿走后,我就觉着好多了。据儿这孩子真不错。”
“您是心里高兴,病自然而然就好了。那过几日去甘泉宫?”刘彻试探地问。
刘彻自打大军开拔还不曾出去过,王太后怀疑他在宫里呆够了:“陛下安排吧。”
傍晚,宫中下钥前,刘彻去椒房殿偏殿逗儿子。
小孩玩了一天,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韩子仁令人烧两壶热水,弄来半桶凉水,找一个很大的陶盆,在殿门外为小孩沐浴。
刘彻慢悠悠走上高台,儿子赤条条在盆中玩水,他差点闪瞎眼:“怎么在这儿洗?”
背对着台阶的韩子仁回头,慌忙起身:“启禀陛下,浴室闷热,殿下洗干净依然会出一身汗。殿外不凉不热最好。”
殿外只有男人没有女子,刘据不怕看,用浴巾抹一把黏糊糊的脸,起身招手:“父皇!”
刘彻眼疼:“坐下!”
小孩坐下:“父皇,洗。”
“你先洗。”刘彻蹲到陶盆边摸摸水,有点热,“烫不烫?”
小孩摇摇头,浴巾递给父亲,示意他擦擦汗。
刘彻撸起衣袖给儿子搓澡。可他哪会伺候小孩,大手所过之处小孩皮肤通红通红,小孩气得找他手上一巴掌。刘彻被打懵了:“你又怎么了?”
韩子仁小声提醒:“陛下,您手劲大,搓得殿下难受。”指着红彤彤的手臂。
刘彻不确定:“是吗?”
“你坏!”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还是吗?刘据怀疑老父亲有烦心事,所以他也别想舒坦。
刘彻确定儿子生气了:“没想到据儿还是个娇娃娃。”
刘据不想理他。
虚岁两岁的小孩不是娇娃是什么,糙汉子吗?
“你走!”小孩使劲推他一下。
刘彻失笑:“天下都是朕的,你打算叫朕去哪儿?”
小孩转身背对着他,冲韩子仁招招小手,来这边伺候。
韩子仁下意识看皇帝,刘彻微微颔首,他到对面给小孩洗澡。
虽说三伏天的殿外不冷,但小孩身体弱,韩子仁担心水凉了他着凉,很快给他洗好,小黄门递来一块干浴巾,韩子仁扶着他站起来,用浴巾包着小孩抱出水盆往屋里去。
刘彻头一回见儿子沐浴挺稀奇,大步跟进去。吴琢拿起枇杷等人早已准备好薄如蝉的里衣给他穿上。刘彻顿时感到奇怪:“怎么是你们几人?枇杷、樱桃呢?”
韩子仁闻言想笑:“殿下人小懂得不少。”
刘彻挑眉,洗耳恭听。
吴琢为刘据系上上衣带,“小殿下知道羞了,不许枇杷等人近身伺候。”
刘彻看向儿子:“你?”
小孩抬手捂住小脸,羞于见人。
刘彻差点笑喷:“谁告诉你的?”
韩子仁:“大抵听谁说的。”
刘彻点头:“以后你们在他面前说话注意分寸。”
几人连声称“诺”。
先前递浴巾的小黄门为小孩穿鞋。
刘彻:“不睡觉还出去?”
韩子仁:“殿下还得用一碗粥,领着猫猫狗狗沿着露台转一圈。”
“岂不是又热一身汗?”刘彻皱眉,儿子还得再洗一次啊。
吴琢答道:“在殿外用饭,在殿外玩,殿外有风睡前不必沐浴。”
“日日如此?”
韩子仁:“是的。下雨天在廊檐下。像今日天色极好,沿着种菜种花的木箱走,顺便看看花草长势如何。”
刘彻抱起儿子:“你这日子怎么跟朕似的。”
刘据心说,你是父我是子,不像你像谁。
然而这句话太长,说来费劲,小孩指着殿外要出去。
刘彻抱他出去:“改日陪朕去甘泉宫?”
小孩眨眼,又叫我去啦。
刘彻捏住他的鼻子:“记仇的小坏蛋。后天出发。”交代韩子仁等人,明日给小孩归置行李,后天一早城门打开就启程。
韩子仁:“早饭在路上用吗?”
“早饭提前用。再给据儿准备点吃的以防万一。”小孩沐浴后身上只有干净的气息,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可人。刘彻禁不住同儿子亲近:“据儿再长大一点,说话顺溜就更好了。”
“我,明天。”小孩停顿一下,歇歇舌头:“说话顺,顺溜。”
刘彻莞尔:“朕听着都费劲,还明天说话顺溜。你后天也没法顺溜。最快也得除夕。”
小孩点点头,那就除夕吧。
刘彻诧异:“你倒是好性子。”
小孩又点点头,我脾气最好啦。
刘彻捏住儿子的小脸:“这时候又不知道羞了。”
小孩拨开他的手转向韩子仁。韩子仁可不敢“救”他。刘彻看一下天色,最多再过一炷香,天就黑透了。刘彻也该洗漱了,明日还有廷议。
“看着据儿别玩太久。”刘彻叮嘱一句才把孩子递出去。
韩子仁应一声“诺”,给吴琢使个眼色。
小孩挥挥小手:“父皇!”
刘彻转过身又转回来:“朕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见!”刘据是这个意思。刘彻听出来了,失笑:“倒是朕自作多情。”
小孩使劲点一下头“嗯”一声。
刘彻过来朝他屁股上打一巴掌,快速走下台阶。
刘据顿时想翻白眼,老父亲怎么这么幼稚啊!
苍天啊!
前世摊上一群幼稚鬼就算了,如今都不能修炼了,怎么还不放过他。
吴琢拎着用饭的方几出来,小黄门端来粥。刘据手不稳,刚洗好澡换上衣服,不想弄脏就由着吴琢一点点喂他。饭毕,就像韩子仁说的那样,刘据把他吃剩下的一点倒狗盆里,小狗舔干净,他领着小狗遛狗。
鸡鸭鹅歇了,猫儿大概找老鼠玩儿去了,一人一狗沿着木箱转两圈,刘据感觉不好要出汗,回卧室歇息。
歇着歇着,小孩和往常一样进入梦乡。
枇杷过来看看他,确定小孩睡着,叮嘱守在外间的禁卫别睡太沉——白天有他们休息的时间,才放心地回房歇息。
过了一天,小孩睁开眼就被抱去洗漱,用饭。然而比往常早太多,小孩子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枇杷等人见状便多备些吃食。
沐浴喂饭韩子仁等人都可以做,猫猫狗狗不便带过去,枇杷、樱桃这些女子留下照顾猫猫狗狗,韩子仁等宦官跟去。不过韩子仁没能跟他的小主人乘坐一辆车,刘据被他父亲按在怀里。
车里除了天家父子,还有前不久立下战功的长平侯。刘据乍一看到舅舅上车,以为眼花了。舅母才为舅舅添个长子,父皇就把人弄去甘泉宫,他真为舅舅着想,还是故意折腾人啊。
刘据从老父亲怀里起来,扒着车窗朝外看。
刘彻:“外面全是庄稼,没有好玩的。”
刘据看到个半大小子打马过来,再仔细一看,小孩禁不住直起身:“表兄!”
霍去病勒紧缰绳:“据儿在这儿?我以为你跟姨母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