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愈发委屈。
卫子夫松手:“别装了。”
小孩靠着她的肩,全身弥漫着幽怨气息,两侧的宦官宫女见着都禁不住心疼。刘彻看着闹心,抬抬手令所有人退下!
该向刘彻禀报的特使早已带回来,所以卫青没有着急进宫,而是在城外安置部众、匈奴俘虏和牲畜。
刘彻也知道单单一万多俘虏就得好几日。他算着卫青还得几日才能进京,昨日令黄门传他口谕,今日犒赏三军。封赏下去,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原部的回原部,卫青无需分心军务,安排起来就快了。
刘彻计划他和儿子过去露个面,顺便叫儿子认认人——卫青麾下的将军们,午饭后此行就可以圆满结束。
说出他的计划,刘彻就来气:“原本可以这么简单。”瞪儿子,“他——杀羊宰驴,血气冲天,他非要出去看……”说到最后,刘彻心里即堵又气,“因为他朕午饭都没好意思出去跟兵将同乐!”
小孩委屈:“我没有不叫父皇去啊。”
卫子夫轻轻拍拍儿子:“你快闭嘴吧。你父皇真想打你,我也拦不住。”
小孩抓住母亲的衣裳愈发难过,抬起小手抹泪。
“哭了?”卫子夫低头。
刘彻:“装的。朕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还会干嚎没眼泪。”
小孩放下手,不装了。
卫子夫差点笑喷,掰开儿子的肩膀看看,小脸干干净净。小孩扑到母亲怀里,不给她看。
“瞧见没。老刘家和你们卫家都没这样的人,真不知道他像谁。仨闺女加一起也没他心眼多。”刘彻拉着坐垫移到卫子夫身侧,揪住儿子的小耳朵:“你说,是不是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子?”
小孩打个哆嗦:“可怕!”
刘彻噎住:“……朕打个比方。”
“不是!”打比方就不是。小孩潜在意思,刘彻听懂了,不想被他气死,刘彻交给卫子夫一个任务,必须叫小孩知道,再有下次,谁拦着都没用。
刘据心说,皇祖母还不知道呢。
这个节骨眼上,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刘据把话咽回去,装委屈。
老父亲也不知道是偶尔傻,而是被他气糊涂了,一边夸他聪慧,一边担心他学不会“六艺”,他没觉着前后矛盾吗。
刘彻认为小时聪慧,长大未必。
昭平君像刘据这么大的时候也很聪慧贴心。如今像换了一个人。究其原因,其父母一味地宠孩子。
卫子夫见皇帝说完就走:“陛下,据儿今天住妾身这里?”
“多大了还跟你睡。一会把他送回去。”刘彻想清静清静,不待卫子夫开口往外走。到殿门外退回来,卫子夫无语,她就知道。
“陛下还有事?”卫子夫明知故问。
刘彻:“据儿送朕毛笔,送你围棋那次,送仲卿和去病各一把匕首。”
“陛下说过。”卫子夫提醒他。
刘彻:“朕今日才看到那两把匕首,割人头颅如砍瓜切菜。”
卫子夫听说过这种宝剑,从来没有听说过匕首也有这么锋利。
“吾儿运气好。”卫子夫忍不住夸儿子。
小孩坐直,露出笑脸。
刘彻顿时觉着她也指望不上了。
眼不见为净,刘彻掉头走人。
卫子夫指着皇帝的背影:“看把你父皇气的。”
“我没有气父皇。”小孩委屈巴巴辩解。
卫子夫:“堂堂太子倒骑驴,还不是故意气你父皇?”
“好玩啊。”
卫子夫有点不想跟五岁小儿沟通:“今日你父皇知道你不怕驴马,明日便会教你骑马。”
“我不怕啊。”小孩疑惑,母后为何这样说啊。
卫子夫隐隐听明白:“你是说你以前不想骑马不是因为怕,只是不想?”
小孩点头,是的啊。
卫子夫心疼自己,亏得她不止一次跟心腹宫女抱怨宣室殿那位揠苗助长。
冤枉陛下了。
卫子夫:“所以不要太傅真是因为你只想玩儿?”
小孩点头。
卫子夫想打孩子:“你等着吧,最多一个月,你不但得学写字,还得学骑射。”
到时候勤学苦练三日,去东宫给祖母请安,刘据保证自己可以歇仨月。
他才不要现在告诉母后呢。
“母后,我渴啦。”午饭肉吃多了,来得路上他就有点渴。
卫子夫叫宫女宦官进来,伺候好儿子喝足,令宦官送他回去。
交代什么?卫子夫不想交代。
儿子人小主意正,他不想听她说得口干舌燥也无用。
翌日上午,卫青进宫请示帝王,剩下五百多万头牲畜如何安置。
刘彻亲拟一道圣旨,封国以外的百姓皆可认养牲畜——登记在册,产下小的还回母的,认领数不得超过其家人口。
公牛送去上林苑犁地。公驴一部分送往军中拉粮草,一部分送去上林苑,其中年迈的送往市场宰杀。
幼小的牲畜交给匈奴人喂养。
一万多匈奴人已被卫青送往上林苑各地。
虽然上林苑没法跟水草肥美的草原比,但夏天的上林苑枝繁叶茂,最不缺各种树叶和野草。
卫青:“匈奴俘虏一人一头?”
“一人十头。”刘彻沉吟片刻:“告诉他们,假如明年产十只,朕要七只,给他们留三只母牲畜。他们可以拉出去卖掉。”
上林苑农奴吃住都由朝廷提供,留给他们的三成牲畜卖掉,以后的日子得比乡野小民舒坦。农奴不需要交税服兵役,只是命不是自己的,朝廷可以任意宰杀。
卫青:“臣担心上林苑现在的农奴心生不满。”
“他们想养也可。粮食因此减产,朕会令人把他们送去奴隶市场卖掉。”
卫青担心因为这点农奴故意破坏庄稼养死牲畜。
刘彻令其先去安排。
此事安排好他可以回家歇一个月。
不出刘据所料,卫青这次在草原上比上次多待半个多月,吃不好睡不踏实,他也比上次瘦的厉害。
那么多牲畜在城外,粮草即将消耗殆尽,陛下又不许全卖掉吃掉,卫青愁的不觉着累,出城后就令他帐下将军带人前往东西市卖牲口——年迈的牲口早被挑出来。
苏建闻言禁不住说:“不留着咱们吃?”
卫青:“陛下赏你的那些牲畜不够你吃的?母的不能吃,公的还不能宰?”
公孙贺:“你也说那是陛下赏他的。吃自己的不心疼?”
苏建瞪他,多嘴。
卫青:“陛下说了,牲畜安置妥当你们就可以回家休息。”
“几天?”有将军很想想家。
卫青伸出一根手指。
众将欢呼,险些掀翻帐篷。
诏令挂在菜市口、东西市以及城门口,刘彻另挑四路人马,拿着锣,前往四方告诉百姓,大将军此战得千万头牲畜,陛下体恤百姓,允许百姓认养,先到先得。
长安百姓因此议论纷纷之际,上林苑农奴也接到消息,一人最多可养十头。
翌日,全城出动,乡间十室九空,前往离皇城三十里的军营排队。
众将醒来看到外面黑压压全是人以为还在草原上,被从天而降的匈奴团团包围。仔细看去,跟他们长得一样,众将想起什么,高声喊:“大将军!”
卫青趿拉着鞋出来:“出什么事了?”
“大将军,快看!”从平侯指着外面。
卫青踮起脚,惊呼:“怎么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
这些人听到消息就收拾行囊连夜过来排队。
卫青顾不上用早饭,庆幸营中还有几千兵将,令他们二十人一队,统计乡民,分牲畜。
东西市人少的五十年难得一见,膳房采买回来逢人就分享。
刘据用早饭的时候,樱桃当成趣事讲给她听。刘据见着他二舅的那一瞬间就想喂他“糖豆”。只可惜始终没找到机会。刘据顿时觉着今天再合适不可。
兵将领了赏走得七七八八,今天那么多人围着营地,舅舅身为尊贵的大将军也别想躲在帐中清闲。舅舅太累一定没心思多想。
刘据吃饱就叫韩子仁备车,他要出去看热闹。
韩子仁:“殿下,三十里路呢?”
小孩点头:“睡醒就到啦。”
韩子仁请卫尉调禁卫。
马车备齐,公孙敬声到了。
吴琢脱口而出:“今日不是休沐!”
“我请假了。”公孙敬声请假的理由是,多日不见父亲甚是想念。
这几年他在太学表现极好,公孙贺这次立下大功,太学博士没有理由不叫功臣见他唯一的儿子。
公孙敬声看着一二三四辆马车,还有十多匹马,不像去东西市:“据儿要出城?”
小孩一身骑服——枇杷等人连夜为其做的。
枇杷认为陛下今日会教小殿下骑马。
然而日理万机的帝王像是忘了。
小孩以前头顶俩揪揪,没少被人揪。今早樱桃给他绑头发的时候,小孩叫她在中间绑一个。樱桃觉着她的主人长得美,怎么束都好看。头发绑好,小孩有点雌雄难辨。身着黑红相间的衣裳,越发像个小女娃。
公孙敬声逗他:“谁家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小孩跳起脚朝他脸上挠。
公孙敬声吓得后仰,随即想到小孩跳起来也够不着,暗骂自己一声:“真要出城?”
“不告诉你。”小孩背着小手下台阶。
韩子仁慌得抱起他。
小腿没有台阶高,小殿下胆子不小,也不怕一脚踩空摔下去。
公孙敬声:“叫他自己走啊。摔下去他就不逞强了。”
“陛下怪罪下来,奴婢可以说是您的主意吗?”韩子仁问。
公孙敬声闭嘴。
一行人出宫后,公孙敬声禁不住问:“据儿,去哪儿?”
“找舅舅!”
三舅小舅在城里当差,公孙敬声稍稍一想,禁不住轻呼:“你我兄弟心有灵犀。我还想你若无事,咱们就去探望二舅。”
韩子仁与表兄弟二人同车,闻言心说,把去军营耍说得这么清丽脱俗也只有公孙敬声了。
可惜理想很好。车马离军营还有近十里路就走不动。一边是排队或坐或站的乡民,一边乡民牵着牛羊等牲畜往回走。
公孙敬声撩开车帘惊呼:“怎么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韩子仁解释,陛下允许百姓认养牲畜,不用给朝廷一文钱。这么好的事奴仆成群的富户也不想错过。不过富户认养也只能凭自家人口。门客奴仆都没有资格。
公孙敬声:“陛下不怕他们拉回去宰了吃了吗?”
韩子仁:“吃掉与杀牛同罪。”
公孙敬声倒抽一口气,好严的惩罚。
“我们回去啊?走了二十多里路,我的屁股快颠散了。”公孙敬声望着前路茫茫,很是不甘心。
韩子仁:“你说太子驾到,坐在路中间休息的人应该会起来让路。”
“我试试。”公孙敬声头伸出去:“让一让,别走中间,从两边走。”
大汉民风彪悍,无论拿着干粮吃早饭的乡民,还是赶牲畜的皆充耳不闻。
路是天下百姓的,又不是驰道,凭什么叫他们让开。
都是来登记养牲畜的,谁比谁高贵。
刘据推开门坐到驭手身边,奶里奶气地喊:“请让一让,我找舅舅。”
马车两边的乡民听到小奶音心说,这里怎么还有孩子。循声看去,唇红齿白,乌发乌瞳,小娃娃一个。
喜欢孩子的乡民齐声问:“小娃娃,不可插队。大将军有令,插队者取消认领资格。”
有人道:“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认领。小娃娃,是不是你家长辈叫你出来的?回车里告诉他,叫他去后面排队。”
“我也得排队啊?”小孩一脸疑惑。
众人好笑:“你为什么觉着自己不用排队?”
“我是太子啊。”
两侧顿时安静下来。
牛不敢“哞哞哞”,羊不敢“咩咩咩”,公孙敬声趴在车窗上捂住嘴巴,恐怕自己笑出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跟做梦似的,云里雾里:“你,你是太子,那你舅舅——”
“我舅舅是大将军啊。你不知道吗?”小小的人儿,小小一张脸,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恶。
随后反应过来的人慌忙后退,接着朝前面喊:“靠边,靠边,太子殿下驾到,让开。”
一传十十传百,瞬间让出一里路。
小孩抱拳:“多谢啦。”
两侧乡民轻呼。
马车过去,乡民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公孙敬声勾头往后看:“据儿,他们肯定在说你。”
比起太子殿下突然驾到,更令乡民无法接受的是陛下的儿子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刘彻年少时放荡不羁,现在独断专行,他的儿子他很宠,说明皇帝满意,跟他一样一样。
小孩不止不狂,还很有礼,五岁幼儿知道用“请”,还拱手道谢。
看清小孩长相的几人连声感慨,皇帝前世做了多少善事啊。
公孙敬声见沿途百姓直勾勾往车看,他被盯得不敢趴在车窗上看热闹,放下车帘低声问:“这里头不会藏着游侠吧?”
游侠并非侠,十之有九仗剑欺人,入室抢钱,无恶不作。韩子仁摇头:“游侠不缺钱。他们想养牲口又不想买,可以抢。哪会在此排队。”
公孙敬声之所以提到游侠,盖因最近听说过游侠大名。
刘据出生第二年,刘彻令豪强、郡国上层人士及资产在三百万以上的乡民迁往茂陵。
不是说今天颁布诏令,明天就可落实。
茂陵除了刘彻地宫,杳无人烟,荒草比人高,离长安几十里,在城内享受惯了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搬过去。
最先搬过去的是朝廷官吏——不敢不搬。但也不想搬,住在城内去府衙多方便。下午饿了还可以使家奴送点心。拖拖拉拉,前年朝廷官吏才在茂陵安家。
随后搬过去的是商人。
三年下来,只有豪强还在负隅顽抗。有位名叫郭解的游侠自称他只是名气大,家中清贫,没有三百万钱。家财万贯的豪强散布消息,郭解的钱其实被他“借”出去了,就是为了应付官吏审查。郭解不搬,他们也不搬。
郭解托人说情。说了一圈没用,公孙敬声的同窗告诉他,郭解极其友人四处找关系托大将军为其说情。同窗念在公孙敬声得了消息就告诉大家的份上,提醒他这事不能管。
郭解此人以前残忍狠毒,杀人不计其数。后又私铸钱币,盗挖坟墓,堪称恶贯满盈。
韩子仁的话叫公孙敬声想起这事。韩子仁在少年看来博学多才,趁机问他同窗说的是不是真的。
韩子仁:“差不离。”
公孙敬声放心了:“这样的恶人亲自拜访二舅,二舅也不会管。”
刘据心说,你确定二舅知道郭解秉性。
刘彻抱着儿子处理政务的时候说过卫青榆木脑袋。霍去病也当着刘据的面说过舅舅不知变通。刘据卖东西那些日子也听百官一脸遗憾地说,“长平侯忙什么呢?亲外甥的买卖也不来看看。”
小孩好奇:“舅舅认识那么坏的人啊?”
韩子仁不确定:“大将军不认识吧。”
小孩见着卫青就问:“舅舅,你认识郭解吗?”
离京快仨月,京城一切都很陌生,以至于卫青下意识问:“郭解?谁?据儿的新朋友?”
“大坏人,才不是我朋友。”小孩一脸嫌弃。
卫青身边将军问韩子仁:“郭解也来了?他用得着认养牲畜?”
此言一出,卫青想起此人好客厚施,名声极好:“据儿为何说他坏?”
小孩瞅公孙敬声。
公孙贺也在帐中用迟来的早饭:“敬声,你又跟太子胡说什么?”
“谁胡说?”太子表弟在此,公孙敬声仗着有人撑腰,跟他父亲对吼,“他不坏还是个好人?”
公孙贺噎住。
有将军禁不住:“不是好人不等于他是坏人。”
公孙敬声:“不好不坏吗?”
那位将军想想如何回答。
小孩好奇地问:“他有没有犯过罪啊?父皇说,犯过错的不好。”朝韩子仁看去,“韩韩犯了错,受到惩罚,父皇说,他现在很好。”
韩子仁很是意外,陛下竟然跟小殿下说这些。
不怪小殿下爱叫他跟着。
刘彻怎么可能跟一个五岁小孩讲这些。
小崽子不过仗着这些人不知真相,也不会主动跟他父皇说这些,大胆扯谎。
卫青:“他没犯过罪。”
众人神色复杂,除了刘据。
卫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是吗?他若有罪还能逍遥法外?”
公孙敬声禁不住细数死在郭解手上的人可能比他这几年杀的匈奴还多。只是他好运,不是证据不足或受害人亲属不敢告、侥幸脱身就是赶上大赦。
老了老了,认为该给自己积德,想起做善事。
卫青瞠目结舌。
公孙敬声斜着眼问那位将军:“这样的人是好人?今日我杀了你,明日布施,也称得上不好不坏?”
“敬声!”公孙贺瞪儿子:“不可无礼!”
小孩一脸好奇:“敬声说得不对吗?”
谁敢跟小太子说“不”,万一小太子日后杀人,陛下追究起来,小太子吐出他们,他们还不得被诛全族。
那位将军不得不说:“敬声说得对。”
小孩点头:“敬声聪慧,比我差一点,肯定对啦。”
公孙敬声捏他的小脸:“不许趁机埋汰我。”
“啥是埋汰啊?”小孩打掉他的手,“你欺负我,我回去告诉父皇。”
那位将军脸色骤变,紧张地声音颤抖:“大——大将军!”
卫青此时机灵了:“据儿,我替你打敬声。陛下政务繁忙,这事就别告诉他了。”
小孩扑向卫青:“舅舅最好啦。”
卫青抱起小孩坐下:“据儿饿不饿。陪舅舅吃点。”
公孙敬声撇撇嘴,以为找舅舅出面据儿回去就不提?小孩忘性大,但不包括他家小表弟。
韩子仁见少年又想惹事,拉他出去,名曰看看匈奴的牲口跟大汉牲口有何不同。
小孩拿出一粒糖豆:“舅舅,吃不吃糖?”
卫青这时候可不敢惹小外甥生气:“据儿不吃?那给舅舅吧。”
小孩塞他嘴里,卫青嚼几下,没什么味,很软,像不加蜜糖的红豆沙做的。小孩又往他嘴里塞一块炊饼,卫青赶忙喝一口热汤送下去,腹中很暖,卫青认为热汤的缘故。
舅舅听话,小太子很满意,就着舅舅的碗喝两口汤,拿一块鲜嫩羊肉做的炊饼跑出去:“敬声!”
韩子仁没走远,他得伺候太子。公孙敬声本就不想出来,所以二人就在帐外。公孙敬声走过来蹲下,“想说郭解侠肝义胆的那人没再说什么?”
小孩摇头,炊饼一掰两半,掰的很有技巧,他那半看起小,但肉馅全在里头,另一大半空空的面皮给公孙敬声:“你一半,我一半。”
第63章 做豆腐
公孙敬声一言难尽地看着表弟:“这小孩谁家的?你一定不是太子。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穷得吃不起肉。”
“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小孩说完啃一口肉。
公孙敬声噎得想把面皮扔了。
韩子仁想笑:“殿下跟谁学的?”
“东市学的。”小孩又咬一口肉,“韩韩,好好吃啊。”
韩子仁下意识看公孙敬声,公孙敬声吓唬表弟:“再多嘴我糊你一脸面皮!”
“看把你能耐的。”小孩老气横秋,“我乃太子!”
可惜是只飘着奶味的太子。
往来兵将都不禁想笑。
公孙敬声问韩子仁,这句话又是跟谁学的。
韩子仁想想:“好像陛下。”
“陛下说他?”公孙敬声瞥一眼小太子。
韩子仁轻微点一下头。
小孩瞪着眼睛吓唬韩子仁。
韩子仁拿出手帕给他擦擦脸上的肉馅:“殿下,小口小口慢慢吃,没有人跟你抢。”
小孩眼睛瞥向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气得想打他:“我稀罕你那点肉?”瞪他一眼,连走带跑去帐中,片刻出来,一手一个炊饼,在他眼前晃晃:“吃吗?看着我吃!”
“幼稚鬼!”小孩不想认识他。
公孙敬声无语了。
“太子,你这样很容易挨到身上。”
小孩斜着眼瞥他:“你打我啊?”
“我是你表兄,咱俩乃至亲,肯定不会。但你嘴这么欠,”指着军营外,“那些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太子。陛下以前干坏事被人认出他乃当今天子,赔偿一文不少。”
小孩朝外看去。
“怕了?”
小孩摇头:“我又不说他们是幼稚鬼,干吗打我?”
“所以你就可着我一人欺负?”
“你是我表兄,咱俩乃至亲,不会啊。”
公孙敬声心说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就想问小表弟,小孩往帐中跑,公孙敬声福至心灵:“刘据!”
公孙贺嘭地一声放下碗,瞪着入口处:“太子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小孩在舅舅怀里偷乐。
公孙敬声隔空虚点点他,有能耐别出来。随即他退出去,一脸同情地问韩子仁:“平日里很辛苦吧?”
“习惯也就习惯了。”韩子仁笑着说。
公孙敬声心说,怪难习惯。
韩子仁:“殿下只跟亲近人闹。来的路上遇到乡民,你不是看见了,殿下多有礼。”
公孙敬声早有察觉。可一想小表弟才五岁,时常噎得他有口难言,就很气,气小孩会气人,也气他自个口拙。
“吃吗?”公孙敬声吃过饭来的,虽然走了三十里,但累的是马不是他,还不至于得吃两个半炊饼。
韩子仁有幸吃过一回来自匈奴的羊,鲜嫩无膻味。起初他认为厨子厨艺高超,后来才知道匈奴的羊肉可以清水煮着吃。
“多谢。”韩子仁接过去一个,跟公孙敬声面对面蹲在地上啃。
乡民到的时候卫青麾下将军才起,匆匆洗漱一番就领着乡民去牲畜圈。这会儿轮着用饭。卫青校尉之一韩说从外面回来,认出韩子仁,虽然同姓韩,二人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在这里吃?”
韩子仁笑道:“尝尝味儿。”
“拢共没有一口肉能尝出什么味。跟我去伙房,肯定还有肉。那群小子贼着呢。”
韩子仁刚才跟刘据到帐中就看到卫青面前放一盆汤和一盆羊肉以及一盆炊饼。他还纳闷,大将军食量那么大,怎么还那么瘦。
大将军行军途中很难吃到热乎乎的汤,炖的软烂的肉。查到匈奴右贤王部热闹非凡可能饮酒时,为了把右贤王部一锅炖,他忙着部署,一天一夜才喝一点水,吃一点干粮。
班师回朝的路上,卫青可以踏踏实实吃上几顿饭,但也不能顿顿肉。草原上没有麦秸木柴,烧的粪还是晒干的,哪有那么多粪留他炖肉。
韩子仁道一声谢:“我们吃过来的。”
“听说太子也来了?”
话音落下,门帘被掀开,从里面出来一小娃娃。
韩说看过去,眼熟:“太子殿下。”
小娃娃矜持地点点头:“我知道你,你是韩韩本家。”
这话要是从成年人口中说出来就是很平常一句话,甚至有点无礼,毕竟前几日韩说也有幸得封侯爵。
可换成他,韩说就觉着了不得,因为小孩五岁:“殿下记性真好。”
小孩点头:“我聪慧啊。父皇说的。”
韩说心说你不强调我也知道:“陛下说得对。殿下也吃了?要不要跟臣一起再吃点?”
小孩摇头:“我想去看看我的牲畜。”
这话叫帐中诸人相视一眼。
卫青颔首:“陛下说了,最后剩多少都给太子。他喜欢养这些。”
公孙贺:“长安方圆百里的人都来认养牲畜也得剩几十万头。”
“没有那么多人。陛下已定期限,十天。十天后在这里卖,或拉去东西市卖。卖的钱充盈国库。卖剩的零头给太子。”卫青朝长安方向看,“长安城南有块地,正在建,竣工后就在那儿养。”
那块地众人皆有所耳闻,因为不止一人打过那块地的主意。
公孙贺:“不是留着给太子建博望苑的吗?不招揽贤士,改养各种牲畜?”
卫青颔首。
公孙贺怕帐外的小太子听见,低声说:“胡闹。”
陛下胡闹的事何止这一件。卫青笑笑假装没听见,令众人快些用饭。
韩说端着一盆肉进来,见卫青在此,放下盆行个礼:“大将军,太子殿下去牲口圈了。”
“我听见了。他不哭不闹,不叫我哄,不必管他。”卫青知道小外甥乖,但他对幼儿没信心,总担心他们突然发疯大哭大闹。
卫青出征前他的次子才满月,跟哭神转世一样,没有吃到嘴里哭,对外面好奇哭,没人守着他哭……卫青行军途中不止一次担心他把长平侯府淹了。虽然他知道不可能,可他就是忍不住。
韩说:“小太子很乖。上次陛下要打他,他也没哭。”
只看了前半段的将军不禁说:“哭了。很惨。我离很远都听见了。”
卫青顿时觉着丢脸:“装的。只顾扯开嗓子嚎,忘了哭得流泪。”
那位将军下意识看旁人,所有人都微微点头证实这点。
帐中沉默片刻,那位将军惊呼一声,众人看他,很奇怪。他解释:“小太子天生帝王啊。”顿了顿,“皇帝不能是个软蛋。像朝中那些人,时不时要跟匈奴讲和,听他们的现在被炖的可能就是咱们。皇帝也不能太独断,无论对错都是他说了算,迟早成昏君。像小太子这样正好。”
卫青笑着摇头:“别夸他了。小孩不经夸。陛下说他聪慧,他逢人就炫耀。仿佛身怀巨宝一样。”
“巨宝”二字一出,众人齐刷刷朝他腰间看去。
起初卫青随身携带匕首,众人没有在意,因为他们都有,匕首偷袭时好用,行军途中也可以切肉切菜。偷袭右贤王那晚,卫青拿着匕首切瓜砍菜,结束后匕首上没有一丝痕迹,火光下甚至反光,他的几名校尉好奇非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