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卿上次全甲兵而还给了他信心。”卫青头一回出征,那是大汉立国以来汉军头一次深入草原,刘彻时常半夜惊醒。
那时刘彻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天宿在卫子夫处。
卫青回来瘦的厉害,刘彻那些日子也掉了十几斤,卫子夫一度担心他走着走着忽然晕倒,亦或者一阵大风把人刮没了。
那时韩莲子已经到卫子夫身边。她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堂堂帝王一度跟灾民似的。
饭毕,卫子夫不顾太阳烤人,前往儿子住所。
儿子知道去东宫告状,说明没有吓到。但他才五岁,卫子夫还是有点担心。到儿子寝宫,小孩侧着身呼呼大睡,无事牌落到榻上,卫子夫轻轻拿掉放在儿子枕边,给他盖上小肚子,看着儿子一会,见他睡得踏实才放心。
卫子夫到门外廊檐下问:“今日谁跟着太子?”
吴琢上前。
卫子夫问他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吓唬太子。
吴琢不敢有一丝隐瞒。说到最后,吴琢忍不住同情九五至尊。卫子夫暗骂一声,活该。面上淡淡地说:“此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下次休沐公孙夫人探望我的时候,问我知不知道太后为何数落陛下。”
虱子多不痒。
刘彻干的荒唐事多了,不在乎他在万民心中的形象。再说了,现在在乎也晚了。
卫子夫也能看出他无所谓。可她头上有个太后。哪怕太后明早醒来忘了,她也要多此一举。她能安安稳稳这么多年,有几年陛下身边只有她一人,太后也像不知道似的,她靠得就是这份谨慎。
与卫子夫有心思考虑细枝末节不同,刘彻揉着额角,叫春望给他出出主意——应付儿子的主意。
春望一直认为小太子到秋入学。陛下突发奇想挪到明日,他有什么主意。左右跟小太子说了过几日,春望安慰他不着急,指不定明日就有主意了。
翌日,刘彻也没什么好主意,总不能挑几个孩子陪儿子读书。
刘彻以前有伴读,他没想过给儿子找伴读,盖因他认为亲戚百官家的孩子不如儿子聪慧,只会阻碍儿子上进。
忙完政事,刘彻撑着遮阳布伞决定看看儿子今日又忙什么。
韩子仁昨日就从吴琢口中得知,过几日殿下会跟太傅学文识字。小孩至今不会握笔可不行。早饭后,韩子仁哄小孩,拿着毛笔画花花。小孩乐意,韩子仁趁机纠正其握笔姿势。
头一回拿毛笔写字,韩子仁担心他手酸,画一炷香叫他停下歇一刻,如此用一个半时辰,韩子仁放小孩玩儿去。刘彻到儿子住处,刘据忙着跟花花踢球,小黑猫趴在药柜上看热闹。
刘彻有主意了。
碍于儿子太傅未定,已经知道怎么收拾儿子,也没法叫他上课。刘彻就当过几日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刘据真以为老父亲今日听曲,明日看舞,把他忘了。
今年大军在外,刘彻等着捷报,没心思去甘泉宫。天热起来,刘彻领着儿子去清凉殿。刘彻这次格外通情达理,允许儿子带上猫狗和两只鸡。
清凉殿离沧池近,池边有蝗虫蜻蜓,也有蚯蚓蚊虫,两只小鸡头一次知道宫里还有这么多美食,恨不得晚上也住在水边。
皇宫过大,刘据担心宫里藏着黄鼠狼,每日傍晚到池边找鸡回家。
一日,刘彻跟在儿子后头禁不住说一些酸话。翌日清晨,他的早膳多一份蛋羹。小小的碗只有半碗。刘彻看呆了,他已经穷到吃不起两个鸡蛋了吗。
再说了,他又不是儿子,吃什么蛋羹。
大汉贵族分餐,刘彻跟儿子并不分餐。他吃到美食,儿子又可以吃,就叫儿子也尝尝。久而久之,宦官宫女就把天家父子二人的饭菜放在一起。今日也是。刘彻把他的碗移到儿子跟前:“据儿吃。”
“父皇吃。”小孩挖一口他自己碗里的蛋羹,瓮声说:“我有啦。”
刘彻:“你长大了,吃得下。”
“可是给父皇做的啊。”
刘彻愣了愣,扭头问伺候的黄门:“太子此话何意?”
好巧不巧,昨日傍晚往膳房送鸡蛋的人也是他。黄门:“奴婢如果没有猜错,这两碗蛋羹是用殿下养的小鸡下的蛋蒸的。”
小孩点头:“是呀。”
刘彻不由得想起昨日他的那些自己今日想起来都瘆得慌的酸话,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
半晌,刘彻感慨:“据儿,你这么懂事,为何不爱习六艺呢?”
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除了大汉文字他认不清,其他的都不用学啊。这话刘据能说吗。一旦应下来,不但要学,还得学着装傻,太为难孩子了。
“父皇不喜欢吃吗?”小孩把蛋羹还给他。
刘彻头疼:“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小孩拿一个羊肉馅炊饼,一掰两半:“父皇一半,我一半。”
“朕谢谢你!”刘彻不想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小孩傻傻地笑笑。
刘彻朝他脑门上戳一下:“你就装吧。朕看你能装到几时。”
小孩身体往后仰,浑不在意的继续啃炊饼。
饭毕,婢女递来手帕,小孩摸一把嘴巴,拿一个没有馅的炊饼喊:“花花,黑黑。”朝外跑去。
游廊下,两只鸡扑腾着翅膀过来。小太子席地而坐,给花花一大块炊饼,黑黑一小块,两只小鸡分麦粒那么点。大炊饼喂完,小鸡往池边去,小黑猫爬上梁补眠,大花狗绕着小太子摇尾乞怜,还想再要一个炊饼。
小孩揪住花花的脖子,指着它的额头数落:“小鸡小鸭大鹅和猫猫都知道自己找食,就你不会。笨死啦!”
刘彻远远瞧见这一幕问春望:“朕记得谁说过,不可以碰狗的脖子。花花怎么由着据儿抓它?”
春望:“奴婢去狗舍问问狗监杨得意?”
“算了。那只大狗也没胆子咬他。”刘彻回去,令宦官宫女盯着小孩别玩水。
天热外面晒,刘据也不想往外跑,跟花花一人一狗比谁跑得快。
四岁零四个月的小孩跟成年人比起来仍然很小。鸿翎使者跑过来差点把他撞飞。幸好花花反应快,汪一声,吓得鸿翎使者急刹车。
宫里只有一位童子,鸿翎使者没见过刘据也不妨碍他猜到小孩身份,一脸后怕求饶。
“找父皇吗?”小孩很懂事地指给他看,“父皇在那里,你去吧。”
鸿翎使者愣了一瞬间才意识到小太子跟他说话。
后来回到军中,鸿翎使者逢人就感慨,太子的脾气像长平侯,不像陛下,待人很是和善。
饶是刘彻相信卫青这次依然可以大败匈奴,也没有想到是这种胜利。
卫青部不费劲就俘虏右贤王小王多人,部族一万多人,牲畜多达千万头。刘彻乍一看到以为他眼花了,春望确定过,刘彻还跟云里雾里似的,回过神,他欣喜若狂。
刘据离得远都能听见老父亲宛若癫狂的笑声。
“舅舅又打一场胜仗吗?花花,随我去看看。”小孩拔腿往室内跑,“父皇,是舅舅要回来了吗?”
刘彻招手:“据儿,快来。”随即把儿子抱到腿上念捷报。
刘据听到千万头牲畜,惊得张大小嘴,发自内心感慨:“舅舅好厉害啊。”扭头跟他父皇显摆,“我舅舅,不是你舅舅!”
“谁跟你抢了?幼稚鬼。”刘彻好笑,“朕想想,封赏先等等,这么多牲畜如何安置啊。”
小孩好奇地问:“可以给我吗?”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刘彻神色复杂:“据儿,乖啊,告诉父皇,你几岁?”
小孩乖乖伸出一把手。
刘彻没好气地说:“还知道自己五岁?千万头牲畜,知道有多少吗?你祖母的东宫和父皇的未央宫清空也装不下。”
“好多啊。”小孩张大嘴巴,无法想象,“舅舅是大将军!”
刘彻此人有个缺点,多疑。
“大将军”三个字又令他禁不住胡思乱想。
“据儿知道大将军?”
刘据难得被老父亲问愣住,他四岁零四个月,合该词汇匮乏,可他又想称赞舅舅,只能夸他是大将军:“舅舅那么那么厉害,不是大将军吗?”
刘彻被儿子问住。
“是……”儿子进来前刘彻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卫青乃大汉当之无愧的大将军。
小孩得个肯定的回答,美滋滋露出两排小米牙:“我的舅舅是大将军!大将军我舅舅。父皇,你的舅舅是大将军吗?”
刘彻手痒。
春望拉走小孩,再这么欠,迟早挨到身上。
“殿下,旁人还不知道呢。”春望潜在意思,快出去吧。
小孩如梦初醒,小手一挥:“花花,走。”到外头继续显摆,“我的舅舅是大将军。你舅舅是吗?舅舅是我的,不给你!”
刘彻脑袋一抽一抽的疼:“春望,太子生来克朕的吗?”
春望:“陛下,满朝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羡慕殿下送您的笔?倘若知道您还有一块玉,他们得羡慕嫉妒的咬碎满口银牙!”顿了顿,“不瞒您说,奴婢有时候也羡慕的胸闷。”
刘彻心里舒坦了:“看着太子别乱跑。旁人不敢管他。”
话音落下,小孩进来。
刘彻额角像针扎似的突然疼一下:“又来做什么?”
“牲畜啊。”小孩像是不明白,父皇这么大的人,记性居然不如他。
刘彻:“你要牲畜做什么?没地儿给你养。”
刘据不清楚老父亲知不知道大汉不如匈奴兵强只因汉人吃米面素食,乡野小民一年到头舍不得买两顿肉,养的鸡鸭下的蛋也是攒起来留着卖。
无论何时到东市,刘据总是可以看到满脸风霜的乡民在路口街角卖蛋。
千万头牲畜是很多,拉到市场上卖掉,比现在的肉价便宜一半,乡民也不舍得吃。最终只是便宜贵人。普天之下有几个贵人敢上阵杀敌。卫青三万精兵,世家子弟最多一成。这么点人够干吗?布衣百姓才是立国之本。倘若杀了犒赏三军,十有八九吃不到过年。
若是分下去叫乡民养,千万头牲畜明年这时候最少翻一倍。一只羊生两三只的话,极有可能翻两倍。
刘据假装不记得宫里有地儿养马养狗,顺着老父亲的话说:“我叫别人养。”
“谁有空?春望还是韩子仁?”
小孩眼珠一转:“外面的人!”
刘彻朝春望挑眉:“听见吗?小太子竟然知道找外人。外面的人也没空帮你养。”
“为什么啊?望望,你说。父皇就会骗人!”
二十至五十五岁的男子每年有一个月劳役,其中男子年满二十二岁必须服一年兵役。除了这两点还有其他税收,比如女子及笄不婚交税。黎民百姓一年到头唯有冬天可以踏踏实实歇几个月。可那时树叶落了,草枯萎了,拿什么养牲畜。
有麦秸豆秸的人家几乎都有牲畜,哪有心思养旁人的。
考虑到孩子小,无法理解,春望直接说“外头的人得种田。”
刘彻:“听见了?”
“不可以叫小孩养吗?”五岁小孩奶里奶气地说,“我见过小孩放羊放牛。父皇,不许骗人!”
刘彻冷笑:“太子殿下无所不知,朕敢骗你?”
“我就知道!”小孩下乡玩过。那次才上驰道就被江充等人拦下来,因此太后晾江充十日,从此江充郁郁寡欢。刘彻对此记忆深刻,瞬间就想起儿子真知道:“叫小孩帮你放羊还是放牛?”
“不可以放马吗?”小孩好奇地问。
刘彻:“没有马只有驴。”
驴也可。驴肉很香啊。上次舅舅弄来的牲畜中有几万头驴,宫里连吃好几日驴肉。
小孩舔舔嘴角:“我喜欢驴肉。”
刘彻好笑:“你不怕他们给你吃了?”
“不怕。”小孩摇头,“他们给我养,牛、羊、驴下的蛋我不要,给他们吃。”
刘彻差点被口水呛着:“儿子,牛羊驴不下蛋。”
小孩惊得睁大眼睛。
刘彻伸手把儿子拉到怀里:“想不到吧?跟花花一样,可以生个小花花。”
“花花不是男的吗?”
刘彻张了张口,要不怎么说还是个孩子:“人分男女,像花花,你的小黑猫,鸡鸭鹅,分公母。”
小孩点头:“父皇,可以吗?”
“怎么还记得啊。”儿子的记性以及执着,刘彻服了,“千万头全要?”
小孩认真思考。
刘彻看着稚嫩天真的儿子偏要扮老成持重又想笑:“考虑好了吗?”
“给舅舅。舅舅不要的我要。”小孩想一下,“父皇,叫,叫望望给我记着。”
这没头没尾的话:“记什么?”
春望试探地问:“记下谁帮殿下养牲畜?”
“望望和我一样聪慧啊。父皇笨笨!”
刘彻朝儿子屁股上一巴掌:“父皇最笨。”
小孩拍拍屁股,摇摇头,不疼,不疼。
“父皇,拉钩!”
刘彻跟儿子拉钩:“你舅此刻还在草原上。他说草原上水草肥美,能吃一日,我们省一日粮草。等你舅舅回来,最快也得十天半月。”
“我等舅舅。我不着急。”小孩可乖可乖了。
夏日行军苦,这次弄到的牲畜又是上次十倍之多,俘虏也比上次多,卫青一定比上次辛苦。刘据前世无论修真界还是人间都不缺奇才,可像舅舅一样战必胜,用兵如神的天生将才也不多。
神将舅舅长命百岁的话,内无奸佞敢陷害他,外无外敌挥师长安,他可以跟花花玩一辈子。
刘据想想就很美。
刘彻捏住儿子的小脸:“一脸傻笑样儿,想什么美事呢?”
“父皇,给我这么一大屋子牲畜,”小孩比划一下清凉殿,“我也是大将军吗?”
刘彻:“想多了。再给你一屋子牲畜,你也只是个牧童。除非打明日起跟父皇学骑马。”
“花花,玩儿去。”小孩挣开老父亲的怀抱喊小伙伴。
刘彻长臂一伸把儿子勾回来:“热一头汗,歇一会再去。”
春望令婢女打水,刘彻亲自给儿子洗脸。小孩不乐意,推他的手。刘彻朝他屁股上一巴掌:“老实点。以为朕稀罕伺候你?”
“不稀罕你伺候!”小孩大声反驳。
刘彻叫春望:“你来。越大越不乖!”
小孩才不让他:“你才不乖!”
刘彻扬起巴掌吓唬他。春望无奈,陛下何时能跟小太子一样稳重啊。
“陛下,殿下的脸被您搓红了。”
刘彻朝儿子小脸看去:“不是热的?”
小孩一脸无语,父皇果真是个大笨笨。
刘彻心虚,看看自己的手:“朕也没用力啊。”
春望拧干布,轻轻搭在小孩脸上:“殿下五岁。确切地说四岁零四个月。又自小没遭过罪,说他的小脸跟剥了壳的蛋一样嫩也不为过。”
小孩拿掉擦脸布,刘彻轻轻捏一下儿子的脸,跟以前一样软:“看他说话朕还以为他七老八十了呢。”
“七老八十,牙齿掉光。”小孩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父皇七老八十。”
刘彻扬起巴掌:“顶嘴?”
春望令女婢把水端下去。
陛下为何不想想,为何小太子独爱跟他顶嘴。无论跟太后还是皇后,亦或者在他们跟前都乖乖的。
“殿下,洗好脸舒服吗?”春望笑着问。
小孩点头:“我想洗澡澡。”
春望:“可以。奴婢令人找韩子仁。”随即一边吩咐小黄门令膳房烧水,一边叫黄门去殿下屋里找韩子仁。
小孩不想理父皇,领着花花出去,问花花要不要下水洗澡澡。
花花像能听懂似的,看到小孩指着沧池,它摇摇尾巴,去水里扑腾,吓得鸭子嘎嘎叫,大鹅惊得拍翅膀,刘彻以为出什么事了,慌得从室内出来。
小太子站在抄手游廊下拍着手蹦跶为花花鼓劲,花花在水里蹦跶,四只鸡鸭发现花花是吓它们的大东西,鸭子不敢向前,大鹅飞一般游过来啄花花。花花仓皇往池边逃,小孩乐得跟他养的鸭子一样嘎嘎笑。
刘彻叹气:“这是太子,朕的太子!”
竟跟民间皮小子一样一样。
春望:“陛下还是想想太子说的找外人养这事吧。”
太子五岁,淮南王一脉还没死,刘彻疯了也不会把他推出去。
刘彻其实也在愁那么多牲畜如何安置,大汉毕竟不是草原,处处皆草。这个时节牲畜只要不往沙漠跑就能吃饱。牲畜入关后,大汉粮草养不起,必须入关前处理一部分。
刘彻把这些讲给春望听,春望提议廷议商讨。
闻言刘彻冷笑一声:“像你说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去过草原?”
去过草原的将军除了李广此时都在关外,指望朝中这些人能讨论个什么出来。何况还有一些人主和。每到这时刘彻见着他们就烦。
跟匈奴讲和,如同叫无赖子改邪归正。这事圣人都办不到。一个个熟读圣贤书,也不知道读哪儿去了。
春望:“奴婢有个主意,也是太子说叫外人养的时候,奴婢想到的。”
一听跟儿子有关,刘彻叫他说来听听。
边关百姓有一家算一家,几乎都有亲人死在匈奴刀下。春望的意见是挑出一些幼崽分给边关百姓,算是朝廷对他们的补偿。倘若怕有些人卖了吃了,可以登记在册,像登记牛一样——大汉杀牛死罪,除了一心求死之人,没人敢杀牛。
刘彻算算,边关百姓几十万人,一人两只,还能剩八九百万头。
要说千万头方才只是个数字,此刻刘彻顿时明白意味着什么。
只此一次就抵消了这些年打仗所消耗的军费。
“春望,卫青当得起大将军。不不,不够,得在诸将、丞相之上。”
春望无奈地提醒:“陛下,先说牲畜。大将军还等您示下呢。”
“既然叫百姓养,那朕这个好皇帝做到底。令人统计这些年牺牲的将士,军属每人得一头幼崽,记住,母的。令卫青——”刘彻说着坐下,自己一一记下,公的、老的,抽出一部分来犒赏三军。牲畜不必入京,大军行至何地,就令军中将士给当地军属送去。
刘彻写完一阵心疼:“太子出的什么馊主意!”
“陛下,您先前为建博望苑圈了一片地,可以在此盖一处大院,再盖些牲口圈,叫太子去此地养牲口。这样就不必做个好皇帝了。”这主意有他一半,春望很怕想一出是一出的帝王秋后算账。
刘彻:“你这个建议挺好。朕也不能由着他三天两头下乡看他的牛羊驴。宣少府!建房的钱从朕私库里出。朕不希望此事人尽皆知。”
春望明白,出了门就闭上嘴。春望下去交代,刘彻看到他写的那些,总觉着封大将军还缺点什么,想了想决定军中拜将。
舅舅不是他的?刘彻冷笑,大将军是朕的!
小崽崽,一丁点大就这么会气人。
常说外甥像舅,小崽崽哪点像卫青?也不像老实巴交的卫步和卫广。难不成像他早逝的大舅子卫长君?
一定是了!
刘彻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下去,令他的特使即刻出关。
清凉殿在外做事的宫女宦官们此刻正哄小太子说说长平侯何时成了大将军。
小孩眼皮一眨,谎话张口就来:“父皇说的啊。”
特使尚未见着卫青,长安人人皆知卫青乃大将军!
天气炎热,公孙敬声不爱进宫,听说此事,翌日就进宫找表弟。
到清凉殿外,撞上他大表兄和赵破奴。
公孙敬声脱口道:“你们不是去军营了吗?”
霍去病前些日子闹着入伍,刘彻被他烦得头疼,只能同意。
“你不是一到天热就缩在屋里不出来?”霍去病反问。
公孙敬声心说,我又不是乌龟王八蛋。
“我想据儿。”
“谁想我呀?”
三人循声看去,穿着红色短裤短衣头顶俩啾啾的小娃娃跑过来。
远了近了看都跟个小仙童似的。
霍去病抬手指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手指表兄。
小娃娃好开心,他人缘真好,比父皇好:“都想我啊?我也想病病和孙孙。”
此言一出,表兄弟矢口否认:“我不想你!”
“想我父皇吗?”小孩不待他二人开口,朝正殿方向大声喊,“父皇,敬声想你!去病想你!”
第60章 五岁小孩倒骑驴
表兄弟二人难得默契,一起伸手试图捂小太子的嘴。然而不及儿宝爹动作快,皇帝从室内出来。
刘彻大步走近:“三伏天这么热,你们怎么来了?”
霍去病和公孙敬声的目的一样,问小太子知不知道“卫青大将军”是怎么回事。
卫步和卫广在朝为官,他二人不曾听天子提过,偏偏所有人都知道还在关外的卫青是大将军。
大汉开国皇帝拜韩信为将,从此有了大将军一职。韩信死后,不常置大将军,仅战时临时受封。上一位“大将军”还是先帝时“七国之乱”、为了平乱封的魏其侯窦婴。“大将军”有虎符,万一其有反心,帝王危也。所以不查清楚“大将军”出处,卫家一众都觉着头上悬着一把宝剑。
公孙敬声面对帝王胆小如鼠,用眼睛瞟表兄。
刘彻在霍去病心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和蔼可亲的姨丈。四周没有外人,他此时就是姨丈。霍去病佯装好奇:“陛下,外面都在传舅舅,我二舅乃大将军。鸿翎使者来的那天,好些人都看见了。看陛下神色,匈奴又败了?怎么仗打完了,舅舅反而成了大将军?”
刘彻暗暗瞥一眼儿子。
还不是他干的好事!
卫子夫很识趣,没有帝王允许,无事不往他跟前凑。昨日为了卫青,顶着烈日来清凉殿给刘彻斟茶倒水。刘彻看着她做作的样子想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皇后“无利不起早”呢。
刘彻心底暗乐够了就问什么事值得皇后亲自来一趟。
卫子夫问出心头疑惑,刘彻才知道“卫青乃大将军”宫中人尽皆知。
送走卫子夫,刘彻去东宫向太后坦白,全怪小崽子!太后诧异地脱口而出:“竟是谣言!”当然不是谣言,而是特使此时还没出关。
军中拜将,军中拜将,特使还没到军中,天下皆知卫青乃大将军,还是军中拜将吗。刘彻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就埋怨老太后宠孙儿。
气得王太后叫他滚。
据儿才多大,自己得意忘了形,没有下禁,谣言满天飞,他还有脸怪孩子。
刘彻不敢怪儿子,坦白说出此战大胜,俘虏匈奴右贤王小王十多人,部族一万多人,牲畜千万头,卫青当得起大将军。
公孙敬声倒抽一口气,大汉建国以来第二位大将军,中间隔了七十多年,这位大将军还是他舅?公孙敬声越想越觉着不可思议。
霍去病和赵破奴张口结舌,不知从何说起。
刘据知道有“大将军”一职,身边人说到太皇太后,不由得扯到窦婴,牵扯出他当过大将军。刘据不知道朝野内外默认,大汉不可能再常置大将军。
小孩想不通就问:“父皇,病病和奴奴傻了吗?孙孙怎么了?”
“天热中暑病了。”刘彻信口开河。
小孩相信,谁叫他幼稚好骗呢。
“病病,孙孙,奴奴,进来。韩韩,把我的药鼎拿来,我给他们煮药。”
霍去病陡然清醒:“不必。喝点凉水就好了。”
“病了不可以喝凉水。韩韩说的。”小孩一脸不赞同。
霍去病想把韩子仁抓过来一通数落,有时候可以不必这么尽心。
韩韩眼神询问帝王。
刘彻不想听到儿子抱怨“父皇骗人”,那么只能委屈三位少年:“去吧。”
“陛下!”霍去病不由得大喊一声。
“你跟据儿解释。”说完回正殿。
霍去病蹲下,用尽毕生温柔哄孩子。小孩认为他怕喝药,小手安慰性拍拍表兄的肩:“病病,不怕,不苦。”
“再叫病病我打你!”霍去病耐心告罄。
小孩乖乖喊:“表兄。熬药很快的,桃桃说我的药好用,喝完表兄的病就好了。”
你才有病!霍去病在喉咙里嘟囔一句:“不嫌热你就熬。”
小太子敢熬药,他就敢倒掉。
霍去病、赵破奴和公孙敬声没病,刘彻怕三人吃出病,他到室内就令人找太医。韩子仁把小太子的药鼎以及药拿回来,太医也到了。
小太子不识字,抓药凭直觉,反倒方便了韩子仁,找个布袋直接装——每味药抓一至二两。
太医震惊:“哪能放一起?这个,这个相冲,这个得单放。”
韩子仁不懂药材,先不提相冲,只能单放的药能用吗?再说了,从椒房殿到清凉殿才多远。
“这药得单煮啊?”韩子仁很是好奇,口气温和,堵得太医语塞。
公孙敬声也做好偷偷倒掉的准备,所以一点也不慌。听到还没煮药,“药童”跟太医先干起来,他乐得笑出声。
太医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很是羞愧,很想拂袖而去。
刘彻轻咳一声,韩子仁闭嘴,春望送来笔和竹简,令太医跟在太子身后看他抓什么药,煮出来的药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话,他想办法把儿子带出去,霍去病等人也有机会把倒药。
小太子抓一把闻闻,挑出白芷,韩子仁拿着药鼎等着接。随即小孩又挑出茯苓,接着想起什么,扭头问表兄:“病病,哪里不舒服啊?”
“我哪儿都难受。”霍去病没好气道。
小太子若有所思地指着布袋:“韩韩,倒进去。”
韩子仁试探地问:“全倒?”
小太子点头。
公孙敬声倒吸气。
太医露出笑意,活该!
霍去病:“据儿,想我死直说。”
“我没有啊。”小太子一脸无辜,“病病为什么这样说啊?”
霍去病张了张口,他怀疑小孩故意的,可惜没证据:“陛下,您儿子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