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浸在金光中回头微笑的萧懿,阿田深知自己是幸运的。偶尔睡梦中还会被惊醒,时间就定在那鸨儿伸手过来的那刻。和她一起的女孩儿哭喊晕过去也还是被抬走了,没有亲人护着的可怜能和谁说呢?
主仆二人手持三柱燃香,在金佛面前虔诚磕头。西斜的阳光洒到莲花座、洒到殿堂、洒到信众的发梢,空气中微尘折射出金黄的斑点。
宝像高几丈,眼眸半睁,嘴边是永恒不变的、怜悯众生的微笑。萧懿闭眼,全身心徜徉在这份宁静中。她祈求萧家三人能团圆,也祈求远方的家人平安顺遂。
从殿里出来,两人打算围着寺庙好好漫步一圈再出去。毕竟是大寺院,在中轴线两侧,仍然有大片建筑群,比如僧人的念经堂、石窟造像等。而且夏日未尽,到处绿荫葱葱充满生机,很适合闲逛。
穿过竹林,阿田也恢复了活力,好奇地问东问西。萧懿都羡慕了,多么强大的自愈能力啊,难道这就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真好。
“女郎,你梦见过阿郎、娘子吗?”
萧懿还真没梦到过,他们应该都知道她不是原来的萧懿了吧。
“未曾有过,但他们肯定来看我了,想必怕惊扰我,来时极小心呢。”
“说得有理,阿郎和娘子都很心疼女郎哩。”
萧懿失笑,阿田对自己的胡诌总是第一时间合理化。其实她说的是自己的父母,来古代这么久,一次都没梦到过爸爸妈妈,是不是他们相信自己去哪儿都能坚强活下去呢?
嗐,反正该说的都和佛祖说了,她精神无比放松,不纠结掌控不了的事儿。
“走吧,我们出去逛集会去,还有可以放河灯呢。”
“真的吗?我还没放过河灯。”阿田兴奋地跳了起来,“女郎,我们走快点。”
“放心,还有时间——”萧懿扶额,今天走了不少路,腿有点酸。
失去两人的竹林重归寂寥,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声清晰地敲击耳膜。透过几重竹枝,一身蓝色宝相花纹锦袍的年轻男子走出转角,脚踩落叶的窸窣声很轻,此人正是李祐。
“法师请回,不必远送。”
李祐双手合十,向慧能法师一鞠。王府年年都给大安国寺添上一笔香油钱,祖母特别敬重慧能法师,本次他就是替祖母来送盆供的。
“殿下,生寄死归,于法不说断灭相,修心为上。”法师知道李祐的心结,希望他早日看破。
“敬喏。”李祐不多逗留,点头转身离去。他也想勘破生死,不再执迷未曾一见的阿耶和养育恩重的祖父,就怕祖母......届时又该如何呢?
其实听到了萧懿主仆的闲谈,李祐心有触动。无父无母的小娘子竟能如此豁达,胜他多矣!
他一眼就辨出了萧懿即是上月在城门匆匆见过的小娘子,鬓发蓬松微卷,瞳色略浅,应该有异族血统,只是没想到身世凄惨。
不知疲惫逛街中的萧懿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可怜了,她和阿田穿梭在街巷间兴奋着呢!全程观摩威严浩大的皇家仪仗队回宫,只会“哇哇哇”描述震撼。
仪仗队一过,城内恢复车水马龙的热闹。她买了三个乌篷船样的河灯,特地把三个连成了串,点燃放到北园的小溪中。活水中早就铺满了千万盏熹微的河灯,希望照亮冥河,指引亡魂平安渡过。
“女郎,为何是三盏?”阿田掰着手指头数,“阿郎、娘子,还有谁?”
“还有——”萧懿停住话头,还有萧父萧母爱着的小阿宜啊,但她只能对阿田保密了,“不告诉你。”
“女郎又戏弄我。”阿田以为萧懿又在开玩笑,抿嘴表示不满。
“哈哈哈哈,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像她们一样逛到快要宵禁的人很多,因此坊门口都是满满当当的人。人潮涌动间,见前面一小孩快被挤倒,萧懿眼疾手快伸手扶了扶,确认孩子站稳才离去。
在太阳彻底下山时,她总算回了店,累得直往胡凳上坐去:“阿姆,这里是集市买的小玩意儿,大家分去吧。”
孙媪应了声,连忙喊大家伙来挑。她又去斟了杯奶茶给萧懿,见萧懿神态放松些便问:“玩得开心吗?”
“很有意思,寺院很大,集市都是人,下次阿姆也一起去。儿替阿耶阿娘求了佛,也放了河灯。”
孙媪轻柔地摸摸萧懿的头:“他们一定能收到女郎的心意的。”
门外这时走进一位食客,点了煎的韭菜粿和冷淘,喝着茶水随口一问:“店家,门口小童是谁呀?站幡子下头好久了。”
“咦,这傍晚了,哪家的小孩乱跑呢?我看看去。”程娘子皱眉。
今日也算做鬼节,长兴坊家家户户都在家门口墙脚下设盆,烧衣或烧香施各路冤魂,家里的小孩子都不让出门怕被冲撞。暮鼓一敲,她和孙媪也把阿宇拘在院内,以免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女郎识得这小童吗?”程娘子领进来了一个粗布短衣的小男童,梳着童髫,比阿宇要小几岁。
“这好像是我在先前扶过的小童,看来是和家人走散了。”
“呦,这可怎么办?他阿耶阿娘该着急,别满城找不到人哩。”程娘子听着有些担心。
店里客人听着动静也都探头看来,互相问询识不识得这小童。万幸有住长兴坊的老坊民出言:“这是住坊南边周老丈的孙子,也是可怜的。”
这声喟叹一出,店里人都知道有内情,眼神齐刷刷看向一个地方,皆等老坊民说出八卦。
萧懿瞧孩子瞬间垮下肩、垂着头,暗道不好,还是不能当孩子的面讨论,万一引起了心理问题就不妙了。
“程娘子,你带孩子擦拭下脸,喂点东西填腹吧,估计也饿得不轻了。”
“喏。”程娘子答应得也很快,领着孩子就去了内院。
“阿方,你去趟武侯铺,就说坊内有三四岁孩子遗失,让家里人来食肆领人。”
“好,我这就去。”方大脱下围裙,洗洗手就出门了。
食客们见萧懿把孩子支走了,交头接耳更是毫不避讳了。老坊民吞一口茶润嗓后便给众人细说起来。
“周家也是长兴坊老人了,自我有记忆起,周家就在本坊了,怎么说也有二三十载了吧。周老丈只得一个儿子,但他儿子太不争气,成天学些偷鸡摸狗的事,我们都叫他周老赖。周老丈年迈,骂又没用,打又打不赢,想管也管不了。我们都猜周老赖是娶不上妻了,毕竟周边没人敢把女儿嫁到他家。但没想到啊——”
食客有说书的天分,话说到一半又喝了口水,把听众们急得跳脚:“然后呢?后来怎么着了?”
“三年前吧,他们家夜里突然有婴儿啼哭声,一次两次大家或许猜测是听错了,但是久了街坊都确认,啼哭声就是周家传来的,但他儿子没娶妇哪来的孩子呀?”
“难道孩子是买来的?”
“原先大家也都这样想,有人大晚上看到周老赖抱襁褓回家哩。也有好事的邻里问到周老丈跟前的,老丈咬定孩子就是亲孙子。大多数人还是不信,但是现在基本都信了。”
“为什么?”
“因为孩子和周老赖像啊!”
“我瞧刚才厅里的小童长得眉清目秀的,怕不是你们胡乱说的吧。”
“嘿嘿,你这话说得。周老赖人虽不是个东西,但长得人模人样的。”老坊民撇撇嘴,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他年轻那会儿风流事也说不完呢。要我说,他这儿子肯定也是钻了谁家后院生的,肯定见不得光。”
“那等会儿周老赖可要过来领孩子了吧,我看看究竟像不像。”
方才还说得起劲的老坊民抖了抖,双手摩挲了下手臂,莫名感觉到一阵阴冷:“呸呸呸,你可别瞎说。周老赖去岁冬天喝醉酒跌到沟渠里,被人发现时身子都邦邦硬的了。所以才说这孩子可怜,生来没见过阿娘,三岁又没了爹,跟着老翁过活。”
旁人没想到故事转折如此快,大吃一惊,七月十五的晚上谈论意外去世的人,心里都有些发毛。
“诶,我有点怕,我还是家去吧。”
“怕什么怕,胆小鬼。那什么,我家娘子肯定担心我,我也走了。”
“我和你一起,等等。”
刚才还聚佐一团的食客,三两下结束闲谈,全都结伴回家去了。偌大的空间立马空置出来,留店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嘛,什么叫做中国速度,见识到了。
第26章 冬瓜盅
被程娘子洗白白的小孩端坐在桌前,面对热气腾腾的韭菜粿不敢动手,只怯生生地看着大人们。
“你吃、你吃,早就饿了吧。”不忍心再瞧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程娘子毫不犹豫将粿子塞到他手上。
“多谢大娘子。”孩童舔舔嘴角,“哇呜”来了一大口。
听到一句奶声奶气的道谢,萧懿总算松了口气,还真怕这孩子是自闭儿童呢。
她心里也不禁咒骂起周老赖,把幼子、老爹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算什么事儿啊。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他活着周家会更受拖累,那还不如死了清静。
小孩有些着急地吞咽,两颊一鼓一鼓的像只松鼠,就算被一圈大叔阿姨们围观也没有放缓速度。
“店家在吗?”门外传来叩门声,再接着一句浑浊沙哑的问询。
“阿翁——”刚还吃得投入的小孩儿坐不住了,手里还攥着吃剩的粿子就滑溜下了胡凳向外跑。
“欸,是阿翁。”从半掩的门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吴三连忙搬开门板,让这对祖孙两见上面。
“獾儿,总算找到了你了!”老丈今日带着孙子出门祭拜,没成想回家路上和孙子走失。因为宵禁他想找都没地儿找,一直担惊受怕到现在。
老丈紧紧搂住孙子,就像溺水的人箍住浮物,饱经风霜的脸垂着两行清泪。他略擦拭通红的双眼,拱手对着众人道谢:“多谢店家收留吾孙,要不是武侯大人告知,老某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唉,没有他我也活不成了。”
“不要紧,顺手的事儿,您要不也进来坐会儿?”
“不了店家,天色晚不扰大家休息。老某这就带孩子回家去,谢谢、谢谢!”
“老人家,您今天肯定也没吃暮食,这几个粿子您一起带走吧。”一老一小相依为命,萧懿心生不忍,让吴三用油纸把屉里的韭菜粿都包上送给老人。
“如此大恩已无以为报,怎么还能拿店家的吃食呢?”老丈双手推拒,拼命地摇头。
萧懿按住老丈干柴的双手,用了蛮力硬是把粿子放他掌上,“天气炎热,店里剩下的,放着不吃也坏了。您拿去吧,别饿着孩子。”
“诶,谢谢店家!”沉默片刻,老丈抹去眼角的湿润,深深地鞠躬。
店里众人借着街两旁的灯光,目送他们离开。佝偻的老丈牵着幼小的孩童,钻入了无边的黑暗里,越走越远......
今日碰到的这桩事,让店肆的人都有些惆怅。
“唉。”
“实在可怜。”
“累了一天了,大伙儿都去休息吧。”萧懿看这群无精打采的人,不是心软见不得人受罪的,就是联想自己而感同身受的,反正每张脸都写满相同的“愁”字。
不过再怎么感同身受,生活仍然还要继续,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了——还有一单大生意需要重视。
店里的包厢利用频率不算高,毕竟街里街坊寻常来吃便餐居多,坐在大堂聊天还更热闹些。但如果是需隆重招待的客人,就会选择雅间。当然,这么一顿下来,价钱也不菲。
这不,店里的老顾客前几日和萧懿打好招呼,想预订包厢招待亲友,而且特意说希望能有美味的汤品。
汤嘛,萧懿早有准备。她决定做个低配版的佛跳墙——三鲜冬瓜盅。为什么不做正版?不是不想做,单纯因为——海鲜买不起啊,不要忘了大长安可是内陆城市!
佛跳墙是福建名菜,要到清朝才被研制出来。传说文人们品后即席赋诗“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从此,它就得了“佛跳墙”的雅名。这道菜做得讲究点餐厅,会提前十天吊高汤,还用到鱼翅、鲍鱼、海参、花胶等等名贵材料。
萧懿耸耸肩,你看我像是土大款吗?但为了添加汤底的鲜味,她还是去市场挑了些虾子和瑶柱放进去熬制,谁还买不起平替了!
首先,选取一个漂亮的矮冬瓜,头顶开盖,去籽去瓤,小刀沿切口划成锯齿状。这便是盛汤的容器了。
随后准备荤菜。将瑶柱泡发、鲜虾去壳,鸡腿脱骨切成块。另外虾和鸡肉要焯水沥干。汤底的鲜就靠它们激发。
葱、姜、菌菇切片,放入冬瓜盅中打底。随后将煮熟的莲子、虾、鸡肉、瑶柱一口气放入,再倒入清水,盖上荷叶。荷叶需要用线缠绑在冬瓜上,防止水汽外溢。
过程不难,主要就是食材种类和先后顺序的问题,萧懿和吴三、方大每人做了一个冬瓜盅。一方面两人能练练手,一方面打算让店里人也尝尝味儿。
三个包裹严实的冬瓜摆在大蒸笼里,上汽蒸半个时辰。
虽说处暑都过了,天气要转凉了,但秋老虎还不肯轻易放过长安居民。所以冬瓜盅也算是应景的节气美食,冬瓜、荷叶性凉,刚好清暑利湿,升发清阳。
稍晚时分顾客带着四五人结群来了,孙媪引他们到东篱雅间坐下,还贴心地给他们拉下了竹帘。果然包厢一成单就是大单,除了冬瓜盅,客人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个遍。
“这食肆可了不得了,菜式很少见,吃过的人没有不称赞的。外坊的人都寻食来了,等下你们试试,某从不吹牛。”老顾客来店多次,每次都吃得极其开心,这次在亲友面前更是拍胸脯打包票:“就不可能不好吃。”
“都是客人照顾本店营生。诸位稍等,马上给您上菜。”孙媪熟络地拢起点菜牌,微欠身转头掀门帘出去了。
经过一些时日的磨合,店里点菜、制菜、传菜的一套流水线已经非常熟练了。吴三、方大利接了单,在厨内很快忙碌开来。
孙媪把顾客的夸赞和萧懿转述,眉毛高挑,平日温和的脸上迸发出自豪之色。
萧懿琢磨,忠实的顾客可得维护好,佛手柑蜂蜜茶又派上用场了。
她上次做的佛手柑茶本就不多,除了送出去的一罐,剩余的部分都留着自己人泡水喝,所以佛手柑茶算得上非卖品。这个时候送做人情很合适。
一炷香后,孙媪提着温水泡开的佛手柑茶去了包间,笑盈盈地给包间客人斟上:“郎君,店家非常感谢于您对本店的喜爱,特赠您一壶饮子。这饮子可不外售的,味道和别处的茶水不同,您和亲友可以品个味儿看看喜不喜欢。”
“店家客气了,某赞的都是实话。不过不外售的饮子,我们得好好尝尝!”老顾客也倍感有面子,店家是个慷慨会做生意的。
饭菜烹制的间隙,萧懿也没闲着,忙着把朝食的财务理清楚。店外传来清晰的踢踏声,她抬头见一辆马车停靠,很快从里面钻出了几簇灼灼人影。
“客人安,可是用餐?”萧懿忙放下纸笔,走出柜台。
领头的那人穿着道士服,鹭颈莺唇,头戴玉芙蓉冠,身着飞青华裙,衣画云霞,曲裾底的金线折射出灿灿光辉,望之若仙。
萧懿瞳孔方大,来长安第一次见女道士,而且这女道士也太富贵、美丽了吧!
“是的,可有雅间?”女道士没有言语,她身后两个平冠黄帔小道士之一代为回答。
“有,您请随我来。”萧懿克制住对美女的垂涎,领着她们三人去了南山包厢,所行之处皆引来食客注目。
萧懿掀开雅间竹帘,待美女坐稳,随手斟了一杯清茶问:“贵客,纸牌上写的是本店的招牌菜,另有其他时令菜,客人看想吃些什么?”
女道士一时没想法,不经意侧头时看有店员端了个大冬瓜到隔壁包间。随风飘散的清甜香气被她的鼻尖灵敏捕捉到。
“冬瓜?那是什么菜式?”女道士满脸疑惑与不解。
“哦,本店今日新品菜,三鲜冬瓜盅。”萧懿顺着客人的眼神望过去,额,造型是挺独特的。
“来一份。其他的菜式,唔,小娘子看着上吧。”女道士很随意,本就是心血来潮记起了这家食肆,说来就来的,不过茶佛一味的饮子是要喝到的。她补充一句:
“对了,茶佛一味上一壶。”
看来还是去过大长公主寿宴的贵人啊,萧懿更加谨慎了。
“客人,因茶佛一味的饮子是我偶得原料制成的,仅余三罐了,平日是不售卖的。您要是喜欢,我给您匀一罐。往后什么时候还能制成,只能看缘分了。”
“如此。我不白得你的茶,小娘子折算个价吧。”
萧懿就喜欢痛快人,富婆姐姐就是好。她喜滋滋的应了,刚才还可惜冬瓜盅送出一壶,自己人就只能分几口了,现在她只想抱姐姐大腿。
“诶,客人您稍等,马上给您上菜。”
见风使舵第一名,萧懿是也!
第27章 高配
被拨动的竹帘轻微摇动,包间隔绝外侧的熙攘自成一片天地。偶尔能听到隔壁男子高昂的称赞声,让人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公主,这店家小娘子好有意思。她直勾勾的眼神,像被公主迷住似的。”另一个平冠黄帔小道士显然活泼些,迫不及待和主人分享。
女道士,就是襄阳,她斜眼睥睨口无遮拦的婢女:“非得无礼。”
不过店家小娘子确实有意思,一幅玲珑样貌更兼几分异域风情,却毫不掩饰对其他女子的欣赏,是个难得的大方美人。就是,有些财迷之相......
襄阳左右打量起包间来,屋子光线明亮,颜色多以米色、原木色和青色组成,整体和谐又轻简,显得空间更加开阔。墙壁上随意装饰的棕色芦苇杆、枯枝丫,颇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逐帧数着时间,闻着满室混杂的香味,等待格外难熬。好在有妇人进出,陆续送来了一桌食物,她开启了酣畅试吃路。
“公主,今日您用的有点多了。”婢女替襄阳再次斟满茶水,心生担忧,万一公主积食就不妙了。
襄阳身份摆在那儿,在道观虽不用戒荤腥,但吃得都比较清淡,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乍一看琳琅满目摆了一桌的美食,她哪里还忍得住?干脆对婢女的提醒置若罔闻。
“这两道菜格外漂亮,一个翠绿半透,一个仿若荷袋,味道也清爽,道观的素食要像这般就好了。”
“既然公主喜欢,回头让府里庖厨也照着做。”
“傻,哪是那么简单的。”菜太多,一个人是不可能吃完的,襄阳每道菜都浅尝辄止。
她又夹起一块紧致的鱼肉,鱼肉外面焦酥里面嫩滑,丝毫没有腥气。鱼肉本身没什么味道,但浓酱兼香,裹着酸汤就有滋味丰富了。就是天热,她没吃几口就香汗淋漓的,时而转头让婢女用帕子拭干额头。
“天冷些,燃着小炉吃鱼,配上小菜,应该更有风味。”
每道菜她都喜欢,但要说最喜欢的还要数三鲜冬瓜盅:“真想不到还能以瓜做盛汤之具!”
三鲜冬瓜盅突出一个“鲜”字。汤头里的荤菜——鸡肉、虾子、瑶柱,有地上走的有水里游的,营养和鲜美在蒸煮中被充分激发出来。羹汤颜色清澈不浑浊,再加上野生菌子本身的鲜甜,香味拢在一块儿,十分有冲击力。
她轻舀一勺汤,冬瓜肉碰到汤勺立刻脱离。莹莹剔透的瓜肉混在丰富的汤料里,增添了绵密的口感,也丰富了汤的内涵,但口感分明不杂乱。更绝的是,不只是舌头的盛宴,鼻子还时不时闻到荷叶的清香。
“神奇,怎么做到保留荷叶清香呢?”
反正所有的菜,襄阳无一不喜,心底默将食肆评为宝店,打算平日府里吃厌烦了就来瞧瞧。她悠哉悠哉吃了半个时辰之久,才准备结账。一出包间,堂内的人只有伶仃数人而已。
“小娘子,你们家吃食确实味美!”襄阳餍足后带有几分慵懒,毫不掩饰对食物的满意,修道者的冷淡消失得无影无踪。
“承蒙贵人喜爱,本店每旬都有新菜,您往后多来光顾。”
萧懿捏着钱,眼睛眯成弯月,这位姐姐还给了小费哩。她不忘把佛手柑茶送出去,又交代了储存和冲泡方法。
瞅见贵客乘了车,马铃声越来越远,萧懿双手合十祈祷,希望这位白富美姐姐以后多来食肆吧。
“女郎,你在干什么?”阿田摸不着头脑,女郎好像很高兴,怎么突然拜起佛来了,昨日还没拜够吗。
“无他,和各路神仙祈求,让我暴富哩。”有些可惜,昨天好像忘了求财了,萧懿拍拍脑门。
“那我也求求,希望女郎赚更多钱!”
“好,要是没变富家翁,肯定是你心不够诚,罚你没肉吃!”
“孙媪,你看,女郎又戏耍我!”
阿田的告状无效,孙媪无视地走远了,毕竟她的人生信条是——自家女郎永远是最好的。可怜的阿田......
可能是萧懿临时拜的财神爷神通广大,她很快就又见着富婆姐姐了。也不对,是富婆姐姐身边的婢女。
“小娘子,我家主人明日宴请宾客。上次食肆的三鲜冬瓜盅很是清火对胃,主人想给宴席添个菜。但府内庖厨功夫有限,无论如何都做不对味,因此想请店里庖丁上门。您看可行否?”
“这......”萧懿有些犹豫,怎么还有上门做席的业务?她从没打算开展呀,虽然说就做一个菜,难度到不大。
“我家主人知道有些为难店家,酬劳一定让您满意,且事成另有赏金。”婢子眼看得出萧懿的为难,忙抬手放了三金到柜台上,又劝:“只需做一个菜,府上会备好食材,花费不了太多时间。”
萧懿看在钱的面子上,心里已经答应大半,又确认了下第二日接驳马车到达的时间,三两下谈妥了短程出差行程。没办法,都怪人给得太多了。
外出承包业务的早晨,交代好吴三看店,萧懿就带着方大出差去了。毕竟头一回只身去他坊,身边有个孔武有力的男子也有个照应。
马车出了长兴坊,一路直行后转弯,从北府侧门徐徐入府。萧懿被门匾上几个大字震惊了,“襄阳公主府”。天哪,原来她碰到了帝国顶级白富美,当今圣上的妹妹诶!
萧懿回想了下,应该没有对公主做什么失礼的动作吧。将前几日画面一帧一帧回放,确认没有后她长吁一口气,虚揩了揩额头,老百姓真不好当。
她又瞥了眼方大,好家伙,他可比自己紧张多了,紧握的双手青筋鼓鼓的。
萧懿赶紧安慰:“阿方,既然贵人花了银钱请我们来烹食,肯定对冬瓜盅很喜欢,我们尽心制作即可。府里别的都和我们无关,非礼无视、非礼勿听,紧跟着我。”
方大重重点头表示听进去了,手脚还是哆嗦,但坚决寸步不离女郎身边。
公主府很大,大约四五进。仆妇带着萧懿两人行了百米有余,穿过后廊径直入了膳房。
“小娘子,这是备好的食材,看是否缺些什么?”
仆妇是公主府的老人了,一直都在庖厨打杂。往日设宴都是府内的厨丁负责的,没想到今日主家还另请了其他人来。她心里虽嘀咕这庖厨太年轻了些,但也知道不能怠慢人家。
“有劳您,我清点一下,”萧懿快速盘点食材,“没有缺的,很齐全。”
公主府的食材比萧懿想象的要齐全多了,甚至有些是皇家贡品,比如鳆鱼,民间的厨师是万万淘不来的。
萧懿没浪费时间,打算早干完早回家。不过既然食材如此富足,她打算充分利用,来个升级版的冬瓜盅。高汤耗时,必须最先准备,猪棒骨、鸡肉、鸭肉汆水后,倒入山泉水,文火煲一个时辰。
另一边方大开始处理菌干、莲子、虾等食材,这些都是上次在店里做冬瓜盅用到过的,所以他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
萧懿将南瓜切碎,滤过纱布,待会儿南瓜泥要倒入高汤增加色泽,汤底也会更加浓郁。她看着鳆鱼非常眼馋,鳆鱼,鲍鱼也。个个大块头的,要是加上蒜蓉粉丝该多好吃。
她偷偷咽了口水,摒弃觊觎的小心思,投入地处理起食材来。
小冬瓜比较小,贵人们打算一人一盅,所以她一连准备了十个。倒入处理好的海鲜、菌菇、鱼肚等十几种食材,再倒入黄灿灿的高汤,撒点盐和花雕酒,开锅蒸起来。
荷叶把肉的香味都拢在冬瓜腔内,但是荷香却一阵香似一阵。
马不停蹄的忙了一个半时辰总算能歇口气了,萧懿也没什么形象地坐在矮凳上,又是揉肩又是捶背的。
乖乖,这菜也太复杂了些,仆妇瞠目咋舌。她一直在厨内呆着,准备搭把手,但是今天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公主府的厨师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令仆妇没想到是,一个食肆店的小娘子也有如此本事。她格外震惊,出去洗菜时和其他妇人慨叹:“你们是没瞧见,小娘子本事大着呢,开了眼了!”
“有你说的那么神奇吗?”有质疑的,才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
“不信?待会儿你去瞧瞧,反正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复杂的菜。”
外面仆妇探讨激烈,厨内的萧懿紧盯日晷,时间一到就停了火。她揭开其中一盏荷叶,浅浅的酒香混合在浓厚的荤香中,真是和尚闻了都要还俗啊。
隔壁做菜的庖厨也被四溢的香气吸引,两人都跑来围观了。之前公主让做什么冬瓜盅的,他们根据描述琢磨好几天,呈上自觉做的不错的汤品,可公主还是说味道差点。
两人原先还有略微不服,现在闻着冬瓜汤的香味,不忿就散去了大半。矮点的师傅吸吸鼻子,开口请求:“某能尝尝吗?”
“当然可以,您帮忙试个味,看咸淡是否不足。”萧懿问过主客一共八人,她多准备两个也是预留尝味的,总不能从贵人碗里捞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