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鲜嫩爽口。”李祐和萧懿也沉浸在这口春色中。
第81章 端午
五月初五, 大江南北同庆端午。“端午”原先不叫“端午”,而是“端五”。但当朝圣人生?诞在初五,因此为避讳改名“端午”。
古人认为, 五月是恶月, 初五又是本月中毒气最重的一天。估计是天气转热、虫害渐多,人们习惯在端午熏艾叶预防时疫,又?或者佩戴长命缕祈祐平安。
长命缕是由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的丝线合并而成的缕索,因此?也被称为五色缕,可以系于手臂或脖项,亦可悬挂于床帐处。
“李祐还需要长命缕吗, 他的名字就是最大的祝福吧。”
萧懿手指头牵扯着丝线, 乱中有序地编排手环,“还是给他编一个吧, 反正祝福不嫌多。”
多亏她小时候有编绳结的习惯, 摸索一会儿就完成了菱格纹和桃花结手环。小金珠和铜钱镶嵌在链绳之中, 辟邪、可爱两不误。
“五姊, 这是给我?的吗?”萧瑜垂涎于新鲜出世的五色缕, “编得真好看。”
萧懿从萧瑜手中拎走?细绳,“哦, 不是。”
“不给我?给谁呀?”萧瑜后知?后觉, “唉, 别人见色忘义,五姊是见色忘妹。”
“没说错。”萧懿挑眉, 接纳评价。
萧懿活动久坐的筋骨,准备干正事。“好啦, 一起来包角黍,吃完去观竞舟。”
“五姊, 为何用苇叶?”萧瑜拎起翠绿椭圆的长叶。
本朝的粽子很简单,大多数用竹筒或菰叶裹糯米,煮熟后蘸蜂蜜吃,因此?长安人算是绝对的甜派粽子拥护者。萧懿不信邪,必须试试咸口粽能不能征服萧府人的味蕾。
咸粽的代表——蛋黄肉粽,必须出战。她将洗净磨平边刺的芦苇叶对叠,手腕内翻形成锥形小洞,往里填满泡的发白的糯米、略带肥油的酱肉和金太阳般的鸭蛋黄。最后盖上糯米,将苇叶围绕翻折,缠上绳线捆绑扎实。
萧瑜瞠目,期期艾艾地问,“五姊,豚肉也放进?角黍吗?有些骇人。”
“试试,如果吃不惯,不是还有蜜枣的吗?”萧懿对她的反应早有准备,毕竟今早金娘子已经大惊失色过一次了,这估计就是甜粽派的执着。
“呜呜呜,太难了。”萧瑜捏紧苇叶,填满馅料后不知?所措,“该怎么?绑?”
眼见糯米从洞中漏出来,她胡乱绕圈捆扎。于是,一颗漏洞百出、扁三角长相的怪粽躺平在盘中,在一众大小均匀的四角枕形粽面前“鹤立鸡群”。
“丑的你吃。”萧懿头也不抬地决定。
“我?吃就我?吃,反正味道是一样?的。”萧瑜把无处安放的粽子挪到边角处。
阿叶和阿田在一旁偷笑,赶紧上前给萧瑜提供帮助,避免再来一颗奇形怪状粽。
为了将不同馅料的粽子区分,萧懿将蜜枣粽束成长条状,清水粽则扎成牛角形,总之口味齐全,包容各类人群的喜好。
翠绿的芦苇叶在沸水中煮涮变黄,叶子的清香和糯米的谷香随蒸汽层层扩散。
萧懿剪开一个蛋黄肉粽,剥开沾满黏腻的糯米汁和油脂的芦苇叶,将油亮紧实的一团倾倒到盘子中央。糯米早已染成酱色,隐约可见晶莹透明的肥肉。她用筷子将粽子从中间劈开,颤颤巍巍的酱肉几乎融化,金色的蛋黄粉粉沙沙,吸睛极了。
从小到大没见过如此?独特的角黍,众人的眼眦明显扩大,被馅料冲击到。但味道如何,她们?心里没底,不相信它能好吃,但又?挡不住地好奇。
“女?郎,味道如何?”阿田舔舔嘴唇,被酱肉勾引了神魄。
“五姊,好吃吗?”萧瑜仔细观察萧懿的神色。
“好吃。”萧懿神色平常,她吃了二?十多年的粽子能不好吃嘛。
萧瑜小心翼翼地从盘子里分走?一块米粽。豚肉软烂拉成丝,将周边的糯米染成酱色,油脂已被蒸煮逼出,糯叽叽的一口,丝毫不油腻,味道浓郁、入口即化。
“居然不错!”萧瑜难以置信,从没想过角黍还有这般吃法。
“不难吃,但是我?还是觉得,角黍应该沾蜜吃。”阿田砸吧嘴巴,选择坚持传统。
“蜜枣不错,甜滋滋的。”阿叶附和。
这些口味各异的粽子被送去萧府各院里,又?引发大家的讨论,提前千年开始了咸甜粽子之争。只?不过,在北方人的主场上,肉粽完败......
萧懿也不纠结结果,反正她吃得很满足。再来端午节嘛,食物并不是重点,官方带头的风俗活动才是关键。
本朝的节日风俗大多继承前朝,此?时人们?已经坚定“恶日不恶”的想法,将严肃沉重的端五转变为欢庆娱乐的端午。但,竞舟对于长安人仍然是新鲜的事儿,今年是第?二?次举办。
划龙舟最早是在南方水域流行,春秋战国时代就有相关记录,前几年朝中还因这事产生?争议。有官员呈奏,淮西一带百姓为了龙舟比赛,为了船走?得快而漆船,为了船手不被溅湿而换油衣,又?修缮水道方便比赛,地方政府耗费千万。
又?有御史跟着拱火参扬州府,认为举办的竞渡活动过于盛大,拉去划船的壮丁太多,不仅劳民?伤财还影响农耕的国家大事。当时反对派夸张地认为,这些铺张浪费是桀、纣才能干出的事,矛盾立刻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不知?圣人如何拉架的,单从长安去岁开始举行竞舟比赛分析,想来圣人并不在意弹劾的话,估计评估过国库。咱大唐就是殷实有钱,爱花就花。
长安龙舟比赛在哪里进?行?答曰,曲江。
萧懿和萧瑜赶到曲江边时,距离开赛还有半个时辰。江边早有无数人家搭起彩楼席棚,延绵不绝数十里。见首不见尾,丝毫不夸张。
因清河长公主是皇家人,包厢的位置很正,视野开阔。既然比赛还未开始,她们?坐定后将带来的粽子稍加整理,准备分送给交好的人家。
“卫王府的,我?去送吧。”
“噢~”萧瑜的应答九曲回转,发出了作怪的咏叹调。
“老王妃毕竟是长辈。”萧懿无视某人挤眉弄眼的调侃,说的义正言辞。她不去,怎么?把五色缕带给李祐,过了今天意义就减半啦。
刚巧卫王府的彩棚离得不远,没走?几步便能到。江二?远望到萧懿的身?影,立即掀帘欣喜地禀告,“郎君,五娘子来啦!”
萧懿紧急收回打?招呼打?到一半的手,这江二?,怎么?火急火燎的。
江二?要是知?道萧懿的吐槽该伸冤的。卫王府去岁都没凑端午竞渡的热闹,家里只?有两个主子,其中郎君不喜人多,其二?老夫人身?体不健不能长坐。前几日郎君指令在曲江边选个好位置搭棚时,他还很惊讶,又?听补充说最好挨着卢国公府或长公主府。哦,啥都明白了,原来郎君把端午当七夕,想和萧家小娘子相会啊。
所以,勿怪他见着萧懿很激动,这可是设棚的全部意义啊。
很快,李祐掀起帷幕的侧角,出现在萧懿的视线里。
“祐表兄,我?给你们?送角黍,老夫人来了吗?”
李祐接过萧懿手中的盘子,轻轻摇头,“祖母怕奔波便没来。”
“如此?,还得劳烦表兄代我?问候长辈。”
萧懿躬身?进?帐,又?被引到胡榻上歇息。她刚才看见卫王府的包厢还挺吃惊的,因为萧瑜说他们?去年就没来。而且李祐的工作有点类似警察,群众放假反而是最忙的时候。
“我?还以为祐表兄不会来观赛呢。”
“正巧得闲。”李祐清淡解释。
帐外江二?放下帷幕的手一滞。是吗?他不信。郎君拼命才挤出一个时辰的空暇,见完小娘子恐怕就要起身?四处巡察哩。
“阿宜,”李祐轻唤,又?从矮几上拿起一件物事展开在萧懿眼前,“祖母托我?带给你,她亲编的。”
细长的手,指节分明,掌中有几颗茧。萧懿的承认她一开始目光全都在美?手上,恍神几秒后才注意到掌间的东西。赫然是一串长命缕,只?是质地古朴,正中串有一颗佛珠,她反复摩挲着木珠,鼻尖能闻到松香。
“佛珠在大安国寺开过光的。”李祐见萧懿喜欢,也扬起嘴角。
开过光的东西一般要佩戴在左边,萧懿嫌单手拉扯系绳结有些费力,干脆伸手当甩手掌柜,“谢谢,我?很喜欢。祐表兄能帮我?戴上吗?”
萧懿正大光明地打?量李祐的神色,果然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愣怔。嘿嘿,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反正都是未婚夫妻,调戏两下不打?紧。
李祐将绳结扯松,环扣在皓腕之上,尽管再小心也避免不了指尖剐蹭到柔嫩细腻的皮肤。他愈加紧张,微颤着尝试两次才成功打?上活结。
“松紧合适吗?”他抬眸笔直射向萧懿。
萧懿活动手腕,忽略皮肤相触的电流感,“不松不紧,正好。”
“噔噔噔,看这是什么??”她迅速从袖口掏出菱格五色缕晃悠,“我?也准备了给你的。”
“需要我?帮你系上吗?”
“要。”
李祐毫不犹豫的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打?开了萧懿的笑容开关,刹那间春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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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二?跟着李祐延曲江边巡逻,发现他的异样?后关怀道:“郎君哪里不舒服吗?”
郎君怎么?总摸额头,难道是患了热病?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咳咳咳。”
“啊,怎么?又?像是风咳的症状?”江二?大惊失色。
“噢,郎君手腕上多了串五色缕,”江二?在李祐眼神提示下终于发现不同,“真衬郎君,是萧家小娘子送的吗?”
李祐惜字如金,“然。”
江二?“......”郎君变了,再也不是从前喜怒不言于色的郎君了。
嗐,当人侍从真难,他往后能去梨园唱戏当个名角儿哩。
第82章 拓展
一排排整齐的龄船犹如拉满弓的箭, 在鼓声敲出的那瞬冲出起点。半裸的船夫摆动着遒劲的臂膀,船桨齐飞激荡层层波浪。龙舟你争我赶、互相竞逐,搅动江水翻飞如龙。
船头激昂的鼓声、船手整齐的号子声、水与浆的碰撞声以及终点牌坊处的丝竹声, 声声震耳。围观者将岸边挤得水泄不通, 目光跟着龙舟滑行而漂移,口里呐喊不绝。终于,山鸣海啸一般的掌声席卷而来,有?船只率先跨过牌坊夺得了红旗。
萧懿和萧瑜一直关注着赛果,她们两还?较真打赌上了,遗憾的是皆压错宝。
“哎呀, 分毫之差!”萧瑜可惜得跺脚, 她支持的船队仅夺得第?二。
“不重?要,反正也不是第?一名。”
“怎么不重?要, 比阿姊选的成绩好很多哩。”
“然优胜者始终只有?一队, 因?此?我们两平手。”萧懿的话很惹人嫌。
“哼, 下一场我一定——”萧瑜突然顿住, 用手肘推了推萧懿。
萧懿被怼个正着, 侧头想追问时又被她强烈的视线所引导。哦,怎么有?人躲在帐篷外啜泣呢?
此?时正是竞舟热闹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心江面上的龙舟。在大?背景下的喝彩声、嬉笑声里, 默默挥泪的娘子显得愈加悲怆清冷。
“哭得好伤心啊, 我们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好?”萧瑜低声问,既然偷哭肯定不想他人瞧见。
“嗯。”萧懿下意识地回应, 实际在琢磨娘子有?些熟悉。等等,细挑眉, 她瞬间点头恍然,“终于记起了, 是她啊。”
“?”萧瑜懵逼,“谁呀,哪个她?”
“说了你也不知道。”萧懿敷衍两句并没有?打算细说,主要人家的身份也并没有?直面得到印证。她准备挽着萧瑜回彩棚,留给伤心人一片清静。
“娘子,里头王爷和?司马正唤您呢。”另有?一身强马壮的女婢从隔壁帷帐寻来,像一堵墙一样立在流泪的美?人跟前,语气虽恭敬但也很强硬。
“滚开。”声音凝成冰渣。
还?没走远的萧懿被吓得一个激灵,回头打量远处僵持对峙的“主仆”二人,粗使?女婢竟也是见过一次的。堪堪两次遇见,段美?人都?不算高兴,第?一次是她不得不去?赴罗凤池的宴,第?二次又是被催促着陪勋贵。隔壁帐篷主人是肃王,至少也有?五十岁,段美?人碰上肯定糟心。
萧懿叹气,终归是同情心理占了上风,至少让人哭完再去?工作。
“段娘子,方才你说的香囊纹样,我两还?是不明白,能否耽搁点时间再指点一二呢?”
萧懿微笑面对粗使?婢子的疑惑,“你去?问问肃王,就说卢国公府的小娘子们想借用段娘子一盏茶的时间,问清香囊纹样便好。”
“喏。”婢子一听国公府便不敢怀疑。
萧瑜见婢女走远,偷偷拽萧懿的衣角问道,“阿姊的女工向来差,怎么还?问起香囊纹样来了?”
萧懿“......”怎么还?中伤人呢?她颇为无语地瞥一眼?萧瑜。
小娘子间天?真的对话让段东如一时来不及伤心。她迅速用手帕擦干眼?角略福身,用喑哑又萧瑟的音色道谢,“多谢小娘子解围。”
“不必,举手之劳。”谁见美?人梨花带雨能岿然不动呢?
很快粗使?婢女回来禀报,语气愈加恭敬,“王爷已经首肯,让萧家小娘子们不必在意时间。”
“然,段娘子要不来彩棚,我们坐着聊?站着怪累的。”
“喏。”段东如毫不犹豫地点头。
山泉水在炉火上咕咚咕咚冒气泡,萧懿拎起壶柄将温热的泉水冲入白瓷杯中,杯里的粉色透明花露立即溶解、融汇,蔷薇的馨香腾浮在小室之内。
“妾记得小娘子,在长兴坊的食肆。”
冷不丁的一句让萧懿推动茶杯的手略微一滞,而后她顺顺当当将三杯花露分到各人面前,“娘子没记错,是我。”
“两回都?让小娘子见笑了。”段东如勉强挤出惨笑,“妾姓段名东如,比你们痴长几岁,今日、今日......”为何默默垂泪,她踌躇难以说出口。
“人人都?会遇到伤心事,段娘子不必介怀,先喝杯茶润润吧。”
萧懿是挺同情乐籍的某些人的,还?好她投身在小阿宜这儿,如果变成伎子或者奴婢,真不知怎么在古代活下去?。至于为什么只同情乐籍的一部分人,因?为大?半伎子已经适应挥金如土、夜夜笙箫的生活,一心追求享乐,并无身不由己的痛苦。反而是段东如这类,内心有?坚持、对现状疲倦,又或过于清醒,才常陷于痛苦中。
知世间冷暖、尝遍辛酸的人往往特别珍重?他人给的温暖,段东如即是如此?。往常见的管家后宅妇人,大?抵是看不起她的,怕极了夫婿惹上红袖添香的风流韵事。嗤,她不屑于争辩,她可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愿意沾惹的。如萧家小娘子这般平易近人的,真是极少。
温温热热的花露通过喉咙浸润五脏六腑,段东如的思?绪好似从混沌中苏醒过来,不复一刻钟前泪不自禁的模样。可能是两位贵女的不探听,她反而生出了倾吐欲。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萧懿和?萧瑜同时抬起稚嫩的脸,难掩的好奇之色。
段东如被整齐划一的动作逗乐,轻笑出声,“原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到头来却是奈何明月照沟渠。写烂了的话本故事,可愿意听?”
一阵点头如捣蒜。既然一方愿意说,一方愿意听,帐篷故事会正式拉开帷幕。
段东如又再次回忆起初次见江郎的画面,明明已隔半年,但是那日的凛风吹拂上脸的疼痛感仍那么清晰。概因?她早已在无数的夜晚里,犹如反刍的牛般反复拾掇起当时的一幕幕片段。
飘雪、寒坟、踽踽独行的素衣人,让在寺院周边寻清静的她为之停步。江郎祭奠的人是他的亡妻,墓碑上刻画的悼念诗深情到她能一字不差的背咏。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不过,只是一人默默注视另一人而已。原来佛祖在初见时已经暗示结尾,段东如恍然。
说不上是对他的才情仰慕还?是为他的情深所打动,当第?二次在侍郎宴会上再见江郎时,段东如内心难掩期待。郎君多情,妾有?才貌,朝朝暮暮,久偎画眉,也过了几个月的你侬我侬不羡鸳鸯的好时候。
“好景不长,一朝郎君翻覆似波澜。”段东如摇头叹息。
和?每个老套的故事一样,男子薄幸的面目最后总会露出。江郎在京城本就是暂居,因?地方官职到任,需进京等吏部的考核,一旦确认迁转便会离开。原本他承诺安顿好再派人接段东如的,然而一去?音讯缥缈。
今早,段东如终于等来情郎的信,只不过是封离别信,他的情爱现在又是旁人的了。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①。”她的眼?神俱是讽刺。
“渣男。”萧懿下意识唏嘘,千万不能对文人有?滤镜。
“?”萧瑜和?段东如懵懂不语,听得出是骂人的话,但从未听闻过该词。
“男子坏如渣滓,便是渣男。”萧懿解释道,“如江郎之流皆可称为渣男。”
“阿姊说得对。”萧瑜愤慨点头。
段东如将心事吐露后轻松许多,千疮百孔被萧家姐妹的同仇敌忾所慰藉。
“两位小娘子说话真有?意思?。”
她已经恢复冷静。在遇到江郎之前,段东如不相?信爱情,从古至今多少乐籍的女子倒在男人的谎言里。她只是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江郎对亡妻用情至深,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好在,她及时清醒,年华尚在,没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仔细一想,江郎对妻子的思?念亦可笑得很。
帘外锣鼓喧天?,帘内静谧无声。段东如的座位已空,独留萧懿和?萧瑜一口口嘬着冷茶。
“没办法惩治渣男吗?”萧瑜立马用上新词。
“段娘子出自平康坊,世人只会冷眼?相?看,其他郎君少不得羡慕渣男呢。”伎子和?士子,地位不可能平等,遇到此?类事,弱势的一方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嗐。”姐妹两面面相?觑,郁闷叹息。
再见段东如已经是六月了。
自从迈入五月中旬,长安的天?一日热过一日,甜品屋的温饮销量逐渐下降。萧懿注意到后,果断开发?新产品,在食客中异常受欢迎。
其一是滋阴润燥、清利湿热的龟苓膏。它最初是明朝的药膳,演变到现代则变身为中式甜品。将龟板、金银花、菊花、夏枯草、甘草、土茯苓、茵陈、罗汉果长时间熬煮,才能得到冰冰凉凉的黑色“果冻”。淋上蜂蜜和?牛乳中合苦涩,更加突出草本的清香。
其二是各类果汁冻,将绿豆淀粉和?各色果汁融合凝结成冻,口感和?龟苓膏一般弹牙,但香甜气味更浓。无论是切成长条放入奶茶里,抑或是直接做成水果捞,女客们都?赞不绝口、甚是喜爱。
平康坊离宣阳坊不远,段东如可能对新出的甜品略有?耳闻,特地来品尝一二。她带来了好消息,“我前不久当上了都?知。”
“恭喜段都?知。”萧懿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内心却很诧异。
只有?顶级伎子才能成为都?知,身为都?知必须见多识广、八面玲珑。当文人雅士品诗清谈时,她能接得上;在勋贵行酒令时,她能评判对错。最关键的是,她得面面俱到热场子,使?得与会宾客皆大?欢喜。
这和?段东如之前的清冷性格不太相?似,看来失败的感情经历真能改变人,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谢谢小娘子,妾可不是来讨夸奖的。”段东如挑眉,“往后的文酒会,不知食肆能否送酒菜到平康坊。”
“当然可以!”萧懿惊叹,又有?业务送上门了,而且是长久的、高端的外卖业务。
能去?平康坊狎妓且叫得动都?知的人,非富即贵,很舍砸钱,一席酒菜几十贯稀疏平常,抵得上食肆一日的小半流水哩。
两人就细节沟通一番,萧懿特地从利润里划出一成给段东如介绍费,只要是平康坊的单子都?如此?分润,不白辜负她的好心。
“钱不多,都?知就当胭脂钱。”萧懿拦住段东如拒绝的话。
“如此?,谢谢小娘子。”段东如终于点头,决心和?坊内其他姊妹说说。她因?感谢前次帮忙才提出合作,没想到萧小娘子反倒分钱与她,可见其为人大?气通透。
萧懿无形中又刷了一波好感度,能保业务线三年内的稳定,直至出现新的都?知......
“谁说不是呢?门前张灯结彩, 还鼓乐呢。”
“你们是外坊人吗?早前就听说本坊要搞什么城......”
“小食城!专门卖吃食的,纸单上说是种类丰富想吃的都有。”
“对对对,瞧我的脑子这?点都记不住。唉, 不知道贵不贵, 某也想去尝尝。”
崇化坊某一处民宅因新店开业聚集大量食客,不仅是前期宣传到位的缘故,也有口碑扩散和香气吸引的原因。
每到朝晨,城门刚开,美食城十几家做朝食生意?的档口炊烟袅袅,将各色馨香送入清新的空气中。有普通的蒸饼、索饼、馄饨等, 还有没?见过的生煎、鸡蛋摊饼、糯米饭团, 早起忙碌的人急忙赶来填满空虚胃,十天不带重样的。
及至正午、夜晚更是烟火气十足, 从大门进去, 广袤的庭院被整齐有序的一列列推车占得满满当当, 烤串、铁板烧、烤栗子、炒粉等应有尽有。食客边吃边走?, 过道蛇形蜿蜒很有逛头。不想站着吃, 也可以去东西院的公共座位处守候,眼疾手?快抢个位慢慢享受美食。
“女郎, 小食城开业前三?日收的钱资一天比一天高, 甚至比我们预期的都好。”阿苏一边查看账本一边难耐喜悦。他之前以为崇化坊的院子会被用来开食肆的, 没?想到后来却成?了?小食城,还怪担心经营情况的。
“多亏有大家帮手?。”萧懿也十分欣慰。小食城一开始就?是类比着现代的美食街去做的, 面?向的人群和食肆大大不同,一开始设定的目标是二?十钱能吃饱喝足。她刚才?巡视一圈小吃摊, 目标基本达成?。
小食城的项目是临时策划起的,其中挑战繁多, 多亏有阿苏协助。哦,阿苏在八月的时候升职,开始分担萧懿开店选址、筹备等的压力,人也自信干练许多。
以往有间食肆的店面?全在城东,住家远的顾客每次都要和程娘子唠嗑,希望食肆去城西开店,他们能帮忙介绍宅院,每每弄得程娘子哭笑不得。萧懿一听,倒是把顾客的想法放心里去了?。西市附近住着的富人很多,和食肆的定位特别匹配,肯定不用愁客源。
城西的第三?家食肆分店选址很顺利,崇贤坊刚巧有合适的民宅出售,面?积和长兴坊老?店差不多。食肆分店已于八月正式开张,至今四个月有余,长安西边的顾客再也不用千里迢迢横跨到城东觅食。
也正是因为分店越开越多,萧懿在八月组织了?第一届员工选拔会,厨师长、店长、财务主管等等坑位都有了?人,管理班子雏形形成?。她总算逃离“不懂管理就?自己累到死”的魔咒。
当时到处在城西看房时,她把崇化坊的屋子也一并买下,吴三?、阿苏他们都以为这?将成?为第四家食肆分店。但是萧懿选择走?不寻常的路。
崇化坊就?在西面?城郭底下,靠近延平门,离皇城很有些距离。坊内官宅很少,基本都是平民百姓,所以经济实力是比不得其他富裕大坊的,用来开食肆不太合适。但是它也有优点,首先临近西市,自带流量,其次屋子特别宽敞,前院的面?积就?有长兴坊一整个院子那么大。
萧懿一琢磨,改装成?美食街正合适呀,所以小食城的项目立即成?立。不过,难题也随之而来,首先是小吃摊怎么经营,全用自己人还是对外招商?摊位拢共划分成?五十个,她考虑到短暂时间内不可能找到那么多会厨艺的人,所以选择公私合营的模式。
除了?自己人的摊位,其他摊贩交摊位费并且遵守经营规则,即可摆摊。小食城开张第一天,摊位还未满租,随着三?天的试运营,摊位已经一位难求,有些摊主甚至提前缴满一年费用。
萧懿一边翻租金记录表,一边感慨万千,这?不相当于有一栋楼收租嘛,没?想到她有一日也成?为了?包租婆。
“女郎,杨娘子已经到安化门了?!”阿田得到报信,敲门打?断萧懿的畅想,“我们得赶紧驾车回宣平坊。”
“哦?这?么快?”萧懿吓了?一跳,杨娘子指的是舅母,原以为她和表弟妹们傍晚才?能进城,没?想到提前到了?。
她合上账本,“阿苏你在这?里看着,今日已经是第五天想是问题不大的,我先走?一步。”
“喏,女郎放心。”经过前几天的试运行,阿苏已经胸有成?竹。
又到一年年关,街上匆匆的人群比以往更繁杂,有忙活生计的,有囤年货的,即使有风霜也是积极地奔走?在对美好的追求里。萧懿在疾驰的马车里忙里偷闲,精神?从新店开业的紧绷感中放松下来。
“阿姆,宣平坊的宅子清扫干净了?吗?”
“里里外外检查过了?,今早我还去看过。”孙媪又给萧懿续上温水。
“那就?好,舅母他们得在长安过年的。”
离上次和舅母见面?已有一年有余,尽管每月书信往来密切,终究比不得见面?的亲切。这?次舅母来不为别的事,全因她在腊月十八出嫁。
其实她上半年及笄后,李萧两家商议的成?婚时间是放在年后三?月的,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秋冬交接之季,老?王妃生了?一场重病,起初只是风寒症状,而后头晕目眩、吃喝全吐,喝药也全靠灌,连御医都叹道病疾来势汹汹,恐不好应对。
那是李祐第一次在萧懿面?前失魂,祖母对他来说是最后一位血脉相连的至亲。看着沉睡的、衰老?的、喂不进药的祖母,他无?助又恐惧,紧紧抱搂住萧懿无?数次自言自语“我注定是孤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