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智今天不去干活,亲自送苏嫣去镇上汽车站。
苏嫣买了汽车票一路上过去需要将近十三个小时。路上经过三个小镇,和十多个小村庄。
大交通汽车顶上固定着一圈矮栏杆,行李箱、鸡笼、包裹、麻袋装的红薯等,全都摞在上面。
司机站在车头前面指挥着徒弟把货物捆紧,路上风沙大,免得掉落。
汽车站上,住在石油岛的人大包小卷往车顶上扔东西。
他们衣着打扮比其他乘客气派的多,一眼就能认出来。最次的身上衣服也不带补丁。
苏嫣解放包里面有一身换洗的长袖长裤。她打算过去待两日就回来。实打实的走过场。
她从窗户里冲苏智摆摆手,按照票上面的座位,一排排的往后走。她要到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去。
好巧不巧。
方应看坐在中间座位上眯着。
他等了那位神秘的小姑娘两天,都没见她,岛上还有许多事情处理,于是就往回赶。吉普车都让接工的开走了,他干脆坐汽车回去,省的自己开车了。
他闭着眼打算一路睡回去,陡然嗅到朝思暮想的气味,心肝一颤,睁开眼。
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居然在他身边坐下了。
这是什么宇宙奇迹?
人来人往的走道,弥漫的味道似乎全都变成了香甜气息。
方应看真想放声大笑几声,硬是压着唇角忍住了。
他开始还以为跟相亲的姑娘没缘分,这不就缘分来了?!
他正想开口打招呼,一个“木棍”杵到他鼻子前面。
显然小嗷嗷也看到了他。
苏嫣冷淡且无情地说:“闭嘴。”
无端被封印,方应看不依了。
“...你的贤良淑德呢?”
苏嫣早就看到方应看在这边,奈何售票员同志三令五申要按照座位号坐,不允许调换座位。
“贤良淑德的不是你么?”苏嫣坐在靠走道这边,用胡杨木棍戳戳方应看的大长腿:“过去点。”
方应看乐了,这姑娘真够可以,不愧是小嗷嗷。不过她这是要上哪儿去?这趟汽车直达石油岛。
石油岛!
方应看提起精神,往小姑娘身上扫一圈。
没成想,凶巴巴的小木棍又杵到他鼻子,还厉害的晃了晃:“不许往这边看,再转过来脑袋瓜子给你掰掉了。”
方应看:“......”
邓灿灿啊邓灿灿,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就是你一口一个贤惠媳妇?
你儿子都比她贤惠啊。
方应看把头转到窗户这边,他用余光可以看到苏嫣右颧骨上有一颗浅浅的丁点小痣。
他准备撩拨撩拨小姑娘,贱次次地说:“哟,你脸蛋上有颗痣,我右脚丫子上也有一颗痣,你说是不是缘分?”
苏嫣把好看的唇抿的紧紧的,生怕自己骂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漂亮话”。
大交通汽车上,车顶鸡和鸭叽叽喳喳的不停。
缓慢地驶出汽车站,一车人还处于兴奋状态,相互间说着话,传递着物品。
苏嫣把带过来的毛巾搭在靠背上,这样头发接触的地方就是干净的。不是她嫌弃,这年头长虱子的人太多。听说还要用敌敌畏杀虱子,她可不想尝试。
耳朵边方应看还在呱噪,苏嫣忍不住说:“你对象不嫌你话多么?”
方应看抿唇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应该嫌的。”
明明是一张好看的俊脸,就是表情欠呼呼的。
苏嫣点头,冷笑着说:“我对象就不这样,他话少。”
方应看“噢”了声,侧过头眼睛里都是笑意地说:“你对象在石油岛啊?”
苏嫣挪了挪身子,方应看光是坐在旁边,就有十足的压迫感。
她不大高兴的说:“对,又是那个石油岛。你该不会也是岛上的吧?”
“对。”方应看乐呵呵地说:“我对象要去岛上,我过去守株待兔。”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苏嫣因为张怀井的缘故,对石油岛上的人也带着一丝抗拒。
苏嫣皱着眉说:“好端端的姑娘怎么要往石油岛上去?该不会是个麻子脸的丑八怪吧?”
方应看脸都要笑抽了,把问题抛给苏嫣自己:“那你好端端的去石油岛做什么?”
苏嫣哽了一下说:“要你管。”
方应看心情颇好地说;“哦,那就是相亲,你这种情况多了去了。对了,你那位对象也是个大麻子脸丑八怪?”
这个“也”字就用的很深奥。
苏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只说:“肯定比你好看。”
方应看勾着手指头挠挠脸颊,装作自然地问:“能冒昧的问问叫什么?说不准我认识呢。”
苏嫣看他胡子拉碴的样子,不想告诉他对方的名字:“我凭什么告诉你。”
方应看乐得很:“我要是告诉你,你就该跳车跑啦。”说着,当真把车窗户的小缝拉的严严实实。
苏嫣心想:小样,这就跟我攀比上官职了?你官大我就跳车?切!
她冷笑地说:“要跳也是你跳呀,我对象也是干部,我不怕你。你本事你把工作证掏出来。”
方应看点点头,从兜里掏出石油岛的工作证。
掌心大的硬壳本,翻开第一页写着:成功油田开采场办公室,XXX。
他耀武扬威地在苏嫣面前扇了扇工作证,心肠大大地坏:“苏同志,”他说:“现在可以问问你那位叫什么,我俩谁官大了吧?”
苏嫣非常警惕,她板着小脸:“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你调查我?”
她说完,觉得有一丝丝不对。
晃过去的工作证上面写的名字怎么有丁点眼熟。
她赶紧从右兜里翻出陈玉蓉写给她的联络纸条,一时间僵在那里。
方应看又不做人了,他看了眼纸条,一手拿起工作证,指着工作证上的字说:“来,这位女同志,你跟我一起念。”
“方。”
苏嫣颤抖着小手,指着陈玉蓉亲笔写的字,用气音说:“...方。”
“应。”
苏嫣指尖都要把字抠下来了,说:“...应。”
方应看抿唇轻笑:“看。”
苏嫣气若游丝地说:“...看。”
方应看肩膀笑的一耸一耸,特别像人类的好朋友。
他特意问:“苏同志,你现在什么感觉?”
感觉怎么样?
简直是五雷轰顶,尴尬的无处遁形!
难道说人类的孽缘就此要拉开帷幕?
苏嫣小眼神不停地往车窗瞅,她“噌”地站起来,被方应看搭着肩膀按下去了。“噌”又起来,又被方应看按下去。
苏嫣淑女的抻了抻衣摆,端庄的坐好,细声细气地侧过头说:“方大哥,咱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呗。”
方应看半笑不笑地说:“不?开窗, 外面风沙大。”
苏嫣乖巧又伶俐地把“打狗棍”挪到一旁,好让方大哥的大长腿放的舒坦点。
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弯弯绕绕地走。
汽车在路上颠簸, 后面扬起厚厚的尘沙。
前?面座位上,一对中年夫妻相互交换了位置。行驶了两个?小时,男同志开始晕车,使劲往太阳穴涂抹风油精。
他换到车窗边的位置, 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虽然有风沙的味道,但?总比车厢里空气好。
苏嫣娇娇滴滴用手?帕把下半张脸挡住, 用手?帕的香味来隔绝别?的味道。
她侧过脸, 没看方应看, 只是耳朵尖红透了。
方应看越看越觉得心痒,总想找点什么话让她用独有的小腔调说上两句。
苏嫣偏不?说话,紧紧抓着“打狗棍”。
“你想不?想靠窗户坐?”方应看引诱着小姑娘说:“这?边空气好。”
苏嫣自暴自弃地说:“是让我方便跳下去么?”
一句话,让方应看捧腹大笑。
他说:“我也有错, 咱们就?先正常相处, 行不?行?”
苏嫣硬着头皮说:“我试试。”
不?试试不?行啊, 要是相亲失败, 她回去怎么交差?哪怕方应看跟她做做样子也行啊。
太阳光隔着窗户一束束照进来,里面肉眼可?见的有漂浮的尘土。
苏嫣快被车厢里味道熏过去,她还没说话,方应看就?站了起来。
车厢晃了晃。
方应看转向正前?方,看到驾驶座的前?面出现焦黄的云层。这?是一种?跟泥土一样的颜色, 出现在下午四点钟的公路前?方,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们刚从最后一个?村庄离开, 大汽车加了足够的柴油,一脚油门下去, 车辆屁股后面冒着黑烟。
他们要从国道行驶四个?小时,经?过填海公路上岛。
苏嫣换到窗户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又活了过来。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方应看,这?么一位相亲对象突然出现,把她本有的计划全盘打乱,让她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她想,就?先听他的正常相处吧,到了岛上再说吧。
国道年久失修,从柏油公路一直向南,开到了水泥路,最后都是碎石路。
空气中尘土的味道越来越呛鼻,苏嫣第一次坐车远行,难免心中没底。
后面座位上四五岁的小男孩,留着光头。汽车猛地颠簸起来,他“哇”地一声?开始哭了。
他爸独自带他上岛,忙问他:“是不?是要屙尿?憋一下,再过二?十分钟就?可?以停车休息了。”
四五岁的小男孩哪里能憋得住尿,可?他有害怕爸爸说他,捂着大腿根哭的越来越大声?。
车厢里逐渐有了些其他动静。还在睡觉的人在颠簸和哭闹声?中睁开眼。脸上全是旅途的疲惫感。
“气候有些不?正常,你先把窗户关上。”方应看适时地跟苏嫣说:“甭管怎么样,路上有事?我会关照你。”
苏嫣侧过头,好看的眉眼盯着方应看,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多谢方大哥。”
听到软软腔调叫“方大哥”,方应看笑了一下。
苏嫣发现他笑起来带着野性的真诚感。眼神清澈的不?像是一个?大老粗该有的,偏生又给人深邃的感觉。像是夜晚的星空,又深邃又明亮。
他白色的眼底泛着淡淡的蓝色,他整个?人面部轮廓比普通男人要深刻。苏嫣忍不?住问:“你是混血儿?”
方应看粗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么?我太姥爷有点苏联血统,到我这?里应该稀释的差不?多了。”
多数人看的外国人少,看他的长相和肤色都会把他往蒙古籍贯上猜,实际上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
苏嫣轻飘飘地说:“我眼睛毒着呢。”
方应看来劲了问:“那你还能看出什么来?”
苏嫣睨了他一眼说:“还能看出来你这?人皮糙肉厚、脸皮也不?薄。”
方应看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心情很好地说:“给你满分。”
他们正在慢悠悠地说着话,陡然间凌空出现一声?爆破声?。
接着汽车往左边歪了下,晃晃悠悠好悬没有倒下,车厢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
司机艰难又幸运地刹住车,车身晃悠着回归正位。
司机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苏嫣吓得呼吸一瞬停滞了,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方应看伸出强壮的胳膊撑在座位两旁,隐隐露出保护的姿态。
若是汽车倾倒,他们右边的人和物品都会砸在方应看的身上,不?会威胁到苏嫣。
他适时的收回手?,后面的男同志抱着小男孩跑下车。
其他人从最开始的紧张,知道爆胎后,都松口气。爆胎换了就?好,要是汽车坏了就?麻烦。
这?条道本就?难走,他们每年来来往往,也都习惯了。
谁知道,等到司机再次换好车胎,没开出去十公里,车辆又一次爆胎。
这?次是后面驱动的左边车胎爆了。
方应看低声?说:“我下去看看。”
然后走下车,来到司机旁边。
司机的徒弟被骂的狗血淋头。
司机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让他提前?检查车况,准备备用轮胎,他不?但?没检查,还拿的小汽车的旧轮胎,型号根本对不?上。
沙尘滚滚,肉眼能见度越来越低,远处都是满满黄烟。
方应看抬头看了看天,让司机汽车开到避风的山岩下方。
司机正要跳脚谩骂,方应看把自己的工作证怼在他面前?,还贴心的翻了翻页。首页没有写职称,第二?页才有。可?惜苏嫣当时没看到。
司机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工作上深深的钢印痕迹做不?了假,他也听说过油田二?把手?很年轻,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
“看风向,老子比你专业,赶紧开车。”方应看走了两步回头说:“不?然把你们师徒扔在这?里。”
他在岛上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处理,偏遇上不?着调的两人,也不?知道这?次风沙会不?会躲过去。
“情况很糟糕么?”苏嫣见他眉头皱成川字上来,抠抠搜搜地给他抓了小把花生,这?还是她自己种?的呢。
“有点,先在车上别?下去。”方应看看着掌心七八颗小花生,询问道:“你掏耗子洞啦?”
苏嫣想把花生抢回去,方应看说:“小气巴巴的,给人的还能要回去?”说着,火速剥开花生往嘴巴里塞。
吃到嘴里,方应看砸吧出不?一样的味道。
像是在水分充足的地方成长起来的花生,花生仁的芯儿带着一股甘甜的回香。
方应看刚才不?觉得,吃了两口觉得饿了,向苏嫣摊开手?。
苏嫣说:“不?卖。”
方应看乐着说:“我也没打算给钱啊。”
“那更不?给你了。”苏嫣着急出来,路上没什么小零食吃,只有一兜花生吃。
方应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地瓜递给苏嫣说:“别?那么生分,切记咱们俩的关系。”
苏嫣觉得方应看这?个?人是真好看,但?也是真欠。刚才她想了想,嘴巴上绝不?能输给他,不?能露出她急切希望相亲的倾向,否则他必然要拿捏自己。
于?是说:“咱们不?是一路人,等我应付个?来回,咱们好聚好散。下次找我消费,我给你优惠点。”
作为交换,苏嫣收下地瓜,又给了他八颗小花生。
怎么能让小姑娘就?这?么跑了?
他决定采取迂回战术:“我估摸着两小时左右,会有场大风暴。过去以后,再说这?话也不?迟。”
话说出口,又腆着脸加上一句:“只要叫哥,我肯定保护好你。”
说话间,前?面晕车的男同志到底受不?了了,把窗户打开,将头伸了出去。
风尘迎面而来,苏嫣眯了眯眼睛,把风吹到唇边的碎发勾在耳后。
方应看撑着靠背,也拉开窗户探出头,接着往前?面司机那边喊道:“加快速度!风暴变快了!”
苏嫣看到远处的像是袭来一堵浓滚滚的沙土墙,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显然刚才被方应看的表现迷惑,并没发现眼下局势如此?艰难。
方应看在苏嫣肩上拍了拍:“别?怕。”
苏嫣不?知为什么,这?么欠欠的一个?人嘴巴里的话,能让人有股发自肺腑的安全感。
司机心疼汽车的轮毂。车胎爆了可?以换,轮毂坏了车就?危险了。
可?方应看让他继续开,他心里流血也只能继续开!
石油岛是成功油田管辖,油田的总场长是中央部委内设的司级干部,行政级别?是地厅级,属于?国家高级干部。
副职也不?过是低半职的副司长,同样是高级干部。
而他们县长行政级别?也不?过是个?处长。谁高谁低立马就?知晓。
十里八乡谁都知道,石油岛上的官是最大的。有些情况下,出了问题的油田工作人员,还得送还到石油岛上接受处理。
司机咬着牙,开车拐下公路,向方应看说的方向垂直前?进。
沙尘渐起,前?方肉眼可?见的,黄色风暴向他们逼近。
车上的人对此?早就?习惯,一年到头谁不?经?历过几场沙尘暴。只是,等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狂风肆虐,黄沙狂暴,他们总算感觉出一丝不?对。
方应看站在过道最前?方,车厢高度不?够,他的身体微微下弯,像是一头警惕前?方的猎豹。
方应看掷地有声?地安抚着群众们的情绪,并掏出自己的退伍证给他们看:“我是石油岛的干部,更是一名退伍军人。一日当兵,终身待命。在危机困难的时刻,还请你们相信我,服从我的指挥,采取紧急避难措施。”
“紧急避难?!”带着男孩的父亲站起来,指着前?方袭来的风暴说:“我们绕过去啊,车不?是还能开么?!”
车身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激烈晃动,售票员喊道:“嚷嚷什么?服从领导同志的命令!”
“我们的东西晃下去了!停车,停车!”
“我的鸡,我的鸡!!”
“听军人的话,不?要吵了!”
“我才不?怕大风暴,放我下去,我的家当都掉下去了!”
车厢里顿时吵闹成片,看到有人激动地站起来,方应看迅速地跟司机说:“不?许停车,直接向前?开!”
司机的徒弟知道自己偷懒闯下大祸,赶紧冲到前?面安抚激动的人们。
售票员也嚷嚷着说:“这?位领导有经?验!我们听领导的安排,都给我坐下!你,赶紧坐下!”
苏嫣前?面的男同志刚吐完,车身摇摇晃晃地往前?开,让他不?得不?又把头伸出窗外。然而风沙越来越大,从窗户里毫不?留情地刮进来,惹得他又是吐又是咳嗽。
事?态紧急,方应看没有时间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信服他,只要求服从命令就?好。
他背对着驾驶座,眼睛盯着捣乱分子。周身萦绕着强大的气场,似乎随时会把不?听话的人扔出车外!
在他的震慑下,汽车开到山岩下,勉强有两辆汽车的长度。
风沙在山岩的遮挡下,总算不?那么强烈。
苏嫣透过窗户,回过头看不?到过来的路。
路面上都是浮动的黄沙。
“男同志跟我下车,把车上的蛇皮袋全都装上沙土,压车!”
方应看说完话,走到苏嫣面前?,伸了伸手?。
苏嫣怔了一下。
方应看冲外面抬抬下巴说:“我没戴口罩。”
苏嫣没有口罩,只有手?帕和纱巾。她没时间犹豫,把淡黄色的纱巾递给他。
方应看佯装不?在意,系在口鼻上,到底还是嗅到了洗干净的纱巾上清淡的兰玲花的香味。
苏嫣感受到风沙中的凉意,把包里的外套穿在身上。
很快,下车的七八位男同志扛着装满沙子的蛇皮袋上来。
说他们也是运气好,遇上准备给供销社垫墙的蛇皮袋,这?下全压在车上。
方应看跟他保证这?些蛇皮袋他全买下来,对方倒是很讲究,说愿意把蛇皮袋无偿做避难使用。
还是现在的人觉悟高啊。
苏嫣很想下去帮忙,倒是她力气小,下去反而是添乱。
车上三十多号人,除了两个?年纪大的男同志,还有前?面吐的天昏地暗的男同志,其他人都加入了铲沙子的队伍。
外面情况多危急大家都看在眼里,也不?管丢失的货物和鸡笼,全都忙的热火朝天。
苏嫣还看到里面有三四位力气大的妇女,跟男同志们一起铲沙子、扛沙袋,不?由得钦佩起来。
等到风沙降临,他们有坚固的山岩做第一层保护,车体做第二?层保护。哪怕在车厢,过道与座位上堆积了二?十多袋蛇皮袋,沙尘暴抵达的时刻,汽车仿佛被四面八方的力量同时挤压。
苏嫣抱着头缩在靠过道的座位上。突然,车体激烈的抖动,像是会随着沙尘暴卷到天上去。
大自然的力量显现无疑,接连出现车窗炸裂和群众的惊呼声?。
苏嫣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觉到恐惧。突然,一个?带着体温的男士外套罩在她头上,方应看走到她的座位前?方。
苏嫣抱着头蹲在座位之间的缝隙里,在他眼里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
他面对着苏嫣,低下头,双手?扶在靠背上,笼罩在苏嫣上方,再次作出保护的姿态。
苏嫣和方应看明明还有二?三十厘米的距离,可?她似乎能听到碎掉的玻璃片划过方应看的脸颊,纷乱的行李砸在他身上的声?音。
... ...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苏嫣抬起头赫然对上他凝视的双眼。
心脏忽然漏跳半拍,她慌张地转过头。
方应看往车头方向走,人虽然走了,像是一头离开的猛兽,空气中凝结的气息,仍有余威尚存的感觉。
苏嫣站起来,发现其他人都有被玻璃划伤或重物砸伤的情况,只有她,被稳妥的护在猛兽的腹怀,一根汗毛都没受伤。
方应看率先下车,他似乎天生在旷野里习惯了,大刀阔斧的在车四周巡视一圈后,要求其他群众下车避难。
“后面还有两阵小尘暴,汽车里面玻璃碎片太多,容易受伤。”四周黑压压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方应看说话的声?音。
大家知道,要不?是他及时让汽车停靠在这?边,并且压上蛇皮袋,他们绝不?会只是一点小伤的度过刚才那场狂乱的风暴。
下一场风暴的风向自不?用说,所有人听从方应看的安排,躲在山岩后面的狭小地方。
白天与黑夜温差太大,苏嫣觉得再这?样下去她说话都能看到白色的哈气。
她身上还披着方应看的外套,他只穿着一件部队的工字背心,却不?觉得冷,衬得他铁骨铮铮的脊梁更加的坚硬。
有人成功的点起了篝火,他们围着两处篝火取暖。还有些人把蛇皮袋扯开,用草绳系在一起,把大家都围在圈里挡风。
苏嫣看到方应看饮了乡亲们的一口高粱酒。
原来他不?光脸上是小麦色,胸膛和背上也都是小麦色。
刚才的风沙似乎将漫天的黄云卷走,露出璀璨星河。苏嫣看到星河夜空下,方应看一双饶有兴趣往这?边看的眼神。
也许是夜色作怪,也许是外套太暖和。
抱着膝盖坐着的苏嫣似乎觉得这?人笑起来的眉眼真不?赖。
若是把口罩摘下来就?好了。
口罩?他戴的纱巾呢?
苏嫣眼睛瞪的提溜圆,有了口罩为什么还要她的纱巾!
方应看见到小姑娘的眼神变了,他摸摸口罩知道自己露馅了。
他听苏嫣的话买了上海香皂回去,发现根本就?不?是她身上的味道。这?次特意要来纱巾,就?是想多闻两下,没有下三滥的想法。
夜间的风暴说来就?来,苏嫣觉得自己仿佛在暴风的中心。眉眼口鼻里都是沙尘,刺骨的风要把她的人吹散了。
就?在这?时,风一下停了。
苏嫣眯着眼,看到方应看的背影。
方应看把手?被在背后,手?里捏着苏嫣借给他的那条纱巾。
他迎着风口坐着,苏嫣正想要拿纱巾,他及时的打了个?喷嚏。
苏嫣无奈地笑了:“你在口罩外面再捂一层。”
方应看也没转头,把纱巾拿走后,又从背后递过来一个?新的棉纱口罩。
苏嫣感觉到他对纱巾的执念,想到第一次见面他头上花花绿绿的,算了算了,给他吧。
苏嫣接过口罩戴好,往后面缩了缩身子。
前?面开始有一个?小孩哭,接着又有几个?小孩哭了起来。他们一来被风暴吓坏、二?来是又冷又饿。
有位好心的大娘把自己带的糙面馍馍给了他们,还有人拿来蛇皮袋给小孩套进去御寒。
即使如此?,这?一晚上过的够呛。
第二?天。
天蒙蒙亮,按照计划应该是去找人求救。
可?惜天上又刮来风暴,虽然没有夜间的大,也是让人寸步难行。
到了第二?天晚上,大人也受不?了了。圈里围着的人都捂着肚子,实在是饿啊。
小孩们已经?哭的没有力气,苏嫣看到后面座位上四五岁的小男孩已经?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眼尾还有泪痕。
他爸的肚子也叽里咕噜的叫,他们昨天分得的糙面馍馍已经?是最后的粮食。
方应看也不?好受,他本就?块头大,消耗多,本想着白天去找人修车,到底被风沙阻碍出不?去。
他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低下头看到一只嫩呼呼的小手?抓着几颗小花生。
他本想着让苏嫣留着自己吃,苏嫣以为他看不?上小花生,把地瓜递过来,抠抠搜搜地说:“只能拿一半。”
方应看真没想要她的食物,抵不?住旁边人看到她有吃的。开始大家都愿意听他的话,现在被困在岩石这?边,没吃没喝,免不?了会有个?别?人萌出恶芽来。
方应看听到旁边一位二?十多岁的男青年问苏嫣:“你俩认得?”
这?话无疑是一句试探。
苏嫣没等开口,就?听方应看说:“关你屁事?。”
男青年被他一呛,知道八成是认识的,也就?缩到角落里不?再起地瓜的念头。
方应看没收下她的地瓜,让她自己留着吃。苏嫣请他把地瓜掰成三块,递给快要饿昏过去的小孩一块,给方应看一块,自己留了块。
苏嫣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地瓜吃,方应看三两口吃完地瓜,余光看着她没有吃完,剩下一部分用手?帕抱起来放在兜里了。
等到风沙又小了点,原本坐在汽车前?面的女同志坐不?住了。她想要解手?。
苏嫣拍拍她的肩膀说:“姐,咱俩一起去。”
有人作伴自然是好,更何况这?位姑娘的同伴一看就?不?好欺负。
方应看目光随着她们绕出蛇皮袋的圈外。
五六分钟后,苏嫣和女同志一起回来了。
晚上,她俩挨着一起睡的觉。方应看跟那位丈夫,一人一边,守着她们。
夜里方应看见小姑娘冷的哆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还好,没有发热。
小姑娘的身体应该快到极限了,方应看打算不?管明天怎么样都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