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内,白色棉麻的床帐飘飘,帷帐后的花窗森森地被打上蓝光,孤零零一张古代床榻横于中间。眼前冷宫的落败景象,不由让甄影冷笑:呵,怪不得说是狗男人呢,皇帝刀架在脖子上不生气,知道自己女人往日和李将军有过情愫立时发落冷宫。
被发落冷宫的王耕月醉酒后神志不清,错回自己是皇后时雍容华贵的模样,把面前的太监错认成李将军,拥吻缠绵。
坐在床榻上,甄影望向面前的陈叠,无论男演员是谁,她都是要吻的,吻谁不是吻,但是对象是自己的前任,感觉就很微妙。
随着场记一声开拍,收音师高举收音设备,摄影师举着摄像机对准二人,工作人员的眼睛齐刷刷地注视下减轻了那种亲吻的暧昧感。
当陈叠伸手揽住她,甄影依旧不适,强忍着心头的嫌弃和想逃离感,她疯狂抽离思绪,给自己洗脑她不是甄影不是甄影,她是王耕月她是王耕月,她是皇后她是皇后,面前是她爱的男人李将军,要有情愫,要深情款款地和他对望。
当陈叠一手抚上她的脸,传来不同于她熟悉的男人气息,不是谭全雨的,甄影难忍颤抖,掐分算秒等待闭眼的时机,陈叠的唇落下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甄影,又不是第一次和我接吻,至于这么紧张吗?”
他叫她甄影,一下击碎了甄影的洗脑,她紧张得好像未来没有一丝光亮,到这里,她知道了后悔是什么感觉。
湿吻,动情,唾液,翻搅,被身前的男人压入床榻,陈叠吻得投入又陶醉,五十六秒的吻戏像是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场记的一声‘结束’,躺平的甄影再睁开眼,飘离的思绪重回脑海,眼泪不自觉滑过眼角,滑入她的鬓发间……
片场工作人员只见一声结束后的起身的甄小姐不发一言,狠决匆匆地朝外走去,诧异地面面相觑。
场务犹豫着想要叫停甄影,提醒她今天还有别的戏要完成,被从床榻上起身的陈叠叫住,声线难掩愉悦,“算了,不要打扰甄影。先安排别的戏。”
回了酒店套房,失神的甄影不知道自己是要疯狂地用水漱口还是大哭一场,她唇上的朱红色口脂被她用手揩掉,粗鲁地抹,拭出唇线边缘,她的下巴都被染红,看起来滑稽异常,一人坐在盛装宫裙间发呆了半晌……
接下来几日,甄影的情绪很应冷宫的景儿,白衣素妆乌发,表情哀婉悲悯,白袖间露出的纤细手腕半屈托腮,不用长吁短叹已将凄风苦雨表现得淋漓尽致,冷冷清清。
以前东宫皇后的媚利、冷绝像是被抽走,徒余躯壳一具,说台词都是轻飘飘慢淡淡,和导演要求的痛失吾爱的情绪符合。
陈叠坐在导演的小电视后面,把甄影的情绪转变看在眼里,心想不过就一个吻而已,至于么?现在是吻,他以后还要更欺负她呢,她怎么办?
王耕月假死和李将军私奔,隐居草木林泉间的戏码,甄影刚进组就在影视城的郊外拍好了,现在,历时三日的冷宫戏码拍成。
随着场记最后一声‘结束’响起,《东宫皇后》顺利杀青。众人筹划今夜酒楼吃杀青宴,甄影却归心似箭,挂念谭全雨和孩子,在休息室仰脸让化妆师卸妆,她吩咐茜米买明天回南市的机票。
茜米应下,这时有人敲休息室的门,她打开房门,见到来人,礼貌地叫人,“陈导。”
陈叠叫茜米和化妆师先出去一下,有事和甄小姐谈。
卸妆完成的甄影提起十二分戒备,不动声色地往手上抹护手霜。
陈叠拉过椅子在她身旁坐下,“甄影,今晚我们就不参加杀青宴了,几个内地资方在这边,我们几个主创和他们组个局,一条龙。”一条龙就不单是吃饭了,卡拉OK唱歌喝酒,唱累了找家桑拿店按摩。
不用陈叠讲清利害,甄影清楚和资本方打好关系好处多多,哪怕以后她和他不合作了,她在外拍戏也容易拉到投资,关于她个人的宣传发行都会大行方便。
陈叠说,“我的助理找品牌给你借裙子,你今晚的妆化好看一些。“
‘化妆’‘裙子’这种字样有些刺耳,识破他意图的甄影拧上护手霜,睇他时眉眼如寒冬淬利,“导演,你这是拿我做陪酒女用了。”
陈叠知道甄影会反弹,但跟前几日改剧本一事一样,她一定会为了女影星的位置再妥协一次,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利诱威逼,“甄影,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今天这局你去的值,既有资本方又有发行人,为你以后的大红大紫铺路。”
甄影轴劲上来,拒绝,“我不去。”
如果去,她成了什么?一是她有底线不愿意做这些事,二是为了谭全雨她也不能去,他在外做生意,谭家一家在南市也算有头有脸,如果他妻子在外陪吃陪喝陪玩乐,他怎么在外混?
陈叠利诱她,“甄影,去。我拨给你长期影视合同,以后我导的一切电影通通有你一席之地。”
甄影不去。
陈叠利诱不成,改作威逼,“甄影,你签的演艺合同规定要配合资本方进行宣传发行。”
甄影反问,“陪酒算哪门子宣传?”
陈叠笑了笑,“甄影,你我心知肚明,这是业内规矩。如果你不去,就按照合同规定赔违约金吧。”他只有抬出违约金来压她了。
他的话音刚落,甄影没有一刻犹豫,“好,我赔。”
陈叠没想到甄影如此坚决,再抬眼时,只有甄影离开的背影。
走出休息室,甄影撞见陈叠的助理,她提着一条装在防尘袋的裙子,纯白的抹胸裙细腻高贵,领口暴露,背后缎面的系带条条道道,像把抓住的猎物捆绑。
助理以为甄影等不及出来拿裙子,递给她,“甄小姐,喏。”
甄影伸手拨开,“我不去了。”
她往走廊两端找人,“茜米?茜米?”
茜米听见甄影的叫声出来,杀青了难得放松一下都不让人清静,“甄小姐,怎么了?”
甄影一刻都不想在这停留,她像是被黑暗窥视,随时拽住她的腿将她重重拖下,她得自救,“给我改机票,我想立刻回南市。”
茜米给航司打电话,掩住话筒跟甄影说,“最近一班回南市的飞机是红眼航班,凌晨四点起飞,凌晨一两点就要到机场。甄小姐,你还不如坐我订的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甄影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把长发捋回耳后,“凌晨四点就四点。”原想着回套房囫囵闭眼睡上几个钟,但她心烦意乱,眼前时而是和陈叠的接吻画面,时而是陈叠要她妆化好看点,画面一转,助理把裙子递到她手间要她穿上。
骤然惊醒的甄影望向套房的那扇房门,好像下一秒就有人敲门,让她一次次妥协,越来越不像自己。
晚上八点,距离红眼航班起飞还有八个小时,甄影坐上出租车去机场,她的脸烧得厉害、红彤彤的,身穿秀丽单薄的风衣,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出租车启动,把下榻的酒店远远抛在身后。
在机场的咖啡厅消磨时间,甄影捧着咖啡杯取暖,看着高耸的玻璃幕墙外飞机坪灯火通明,来往飞机的指示灯有规律地一闪一灭。
红眼航班抵达南市是早上七点十八分,甄影取行李后打的回家,因是上班高峰期,进市区的路上堵了一阵。
她刚进家中小花园,门外已有人等候,是香港演艺公司的人,殷勤周到地接手她的行李,“甄小姐,我是你的新经纪人,负责你和邝裕美小姐在内地的演艺工作事宜。茜米说你今天回来,我就自作主张来你家等你了。
甄影的合约一直是这家演艺公司,但她是小透明来去自在,加之她家境优渥,想做便做,演艺工作简直如鱼得水。
如今她演完《东宫皇后》的女一号,公司发现她像一座未开发的金矿,先拨来助理茜米,又特地拨来经纪人。
经纪人要登家中的门,边走边说,“甄小姐,我知道你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你先睡一会儿,我手袋里有安眠药。中午在望北楼和电影发行商有个饭局,你和邝小姐作陪,总要容光焕发才好。”
昨晚的饭局是陈叠作为电影导演的资源,那今天的饭局是公司这边的资源,互不干涉,但处处都是用甄影的地方。
这无异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甄影拿过自己的行李,倚着门框时,一手扶着另一边的门框,手臂成了个一字,她不愿外人进屋,把曼丽的长发捋回耳后,疲惫地摇头,“你先回去,我哪也不去。不留你了,走好。”
甄影进门时是早晨八点三十分,经过厨房,围着围裙的阿姨正做早餐,见她回来,问太太吃不吃早餐,她问谭全雨在哪,阿姨回答,“谭生昨晚有应酬,还没起。”
进卧室时,谭全雨还在睡,床上米白色的床品织物,他墨黑的头发乱糟糟,呼吸规律均匀,一条肌肉线条好看的手臂盖在眼睛上遮光。
横宕一夜的冷风煎熬,甄影再见到他时像漂泊的船终于归港,差点落泪,难言的心安。
当甄影躺在他身边搂紧他时,谭全雨醒了,唔了一声,以为是闹钟响,翻了个身伸长手臂往床头摸,察觉到身边的重量,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了他的老婆,“……回来了?”
下一秒,谭全雨安心地把甄影揽入怀里,怀里的她瘦了一点,知道她在外拍戏过得不好他就放心了,不能只有他一个受煎熬。
他问,“怎么回来不跟我说?我去接你。”
甄影累得厉害,没说话,眼巴巴地望着他,察觉到视线如火,谭全雨这才发现不对劲,手指揩过她的眼下,她的眼睛像兔子一样红还有红血丝,因为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些哑,“哭了?怎么了?”他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还有点烫。”
有些委屈经不起细问,随便一句简单的问话都能让人瞬间破防,他的问话让甄影堆起的泪珠团团转,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现在怀孕了,她是不是就不用面对娱乐圈的一切?
谭全雨问她怎么哭过了,甄影历来不当他的面撒谎,这人用审视的眼神看人时能洞穿人心,她只说了一部分,说自己太想他了,没敢提及和陈叠拍吻戏还有外面饭局那些事。
怀孕这个念头像影子,来过就认识路。
夫妻之前谈过,不想此时要二胎,但甄影在娱乐圈的花花世界走一遭,察觉烫手难安,什么床戏什么资方饭局陪酒离她远远的,像以前做个十八线女演员挺好的,来去自由,不受羁绊。
谭全雨以为甄影不愿要二胎,因为隐秘的醋意和危机感作祟他自私地想让她怀上,甄影以为谭全雨不愿要二胎,她一门心思想怀上好避开娱乐圈的肮脏面,夫妻二人心思各异。
甄影在自己的旗袍上拆了根别针,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夜晚时分,黏糊糊的湿吻后,甄影看谭全雨的眼神像长着钩子,“我给你戴安全套。”
谭全雨的凤眼半眯,喘息渐粗,揉着她的长发看她撕开安全套的包装,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甄影根本不愿怀孕,他之前的念头荒谬至极。
甄影这几天反常,见天哄着谭全雨上床,他在书房改个程序的功夫,她倚着屋门进来,媚眼如丝拉着他往卧室走,美名其曰要他陪她睡个午觉。
谭全雨制住她乱拨手指,挑眉时一双犀利如同鹰隼的眸子看她,“你不是做了对不住我的事吧?”
甄影嘟囔着哪里有,踮脚环上他的脖颈,和他对视时眼神认真灼灼情意,“我在外面这么拍戏久……很想你的。”
这是甄影的实话,不过只是一部分的实话,她还不知道怎么把和陈叠拍吻戏这事收场呢。
甄影跟演艺公司告病,把所有饭局酒局推掉,经纪人没见到她的病历,三番四次要上门来探虚实,说给她推荐私人诊所的良心医生。
这日早上,夫妇做了一回。
谭全雨站在床边扣上袖扣,他长身玉立,簇新干净的白衬衫称得他面冠如玉。
按往日,甄影会起身给他打领带,可她现在娇慵得很,一脸餍足地窝在柔软的鹅绒被里。
谭全雨‘晨运’后的清风朗逸,存了心思说笑,“照理说,你还没到如狼似虎的年纪,怎么总是撩拨我,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开心?
”男人的想象力时不时要往绿帽上想,说着他敛了笑意,“你拍戏时和陈叠睡了?”
甄影正专心缩着自己,无暇听他说什么,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她问话时小口微张,很是可爱娇憨,谭全雨怎么看怎么想亲,俯身把她垂落颊边的几缕卷发捋回耳后,“没什么,说你可爱。”
都说晨尿最准,月经没来的甄影看着验孕棒上的两条线,她又怀孕了,难免想起第一次怀孕时她受的委屈。
那时,她和谭全雨分手和好,他介意她拍过三级片,变着法把醋意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动不动把她往床上拉,也没有好言温存。
她第一次怀孕,告诉谭全雨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她强留他的诡计,买了验孕棒让她当面尿出来验给他看也是因为她怀孕,他才决定要和她结婚。
现在的时间是一月底,农历新年将至。
甄影的经纪人说什么都要她本人来公司一趟,电话里说得很清楚,“甄小姐,这个机会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明珠台的迎新春晚会,实况转播,还有维多利亚港烟火Show,你和几位女星合唱。”
甄影和经纪人约好公司见面的时间,满门心思都在怎么跟谭全雨说自己又怀孕的事。
谭全雨今天去俱乐部踢球,刚到家就被甄影拉到洗手间,家中有铺设地暖,赤着脚的她看得他皱眉,“不怕冷?”
甄影关上洗手间的门,不想被阿姨误闯,伸手把他推坐在马桶上。
“想要?“谭全雨双手扶着她的腰以为她要坐上来,男人的声线蛊惑,“我们去床上。”
甄影拉开腰间的他的手,对已经‘支棱’起来的谭全雨笑得高深莫测,“我是想要,但是得忍着了。”
当甄影拿出验孕棒放在浴室的地砖上,看懂了的谭全雨懊丧地用双手搓脸,指间是二人的婚戒,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谭全雨抽了纸巾为甄影擦干净。
他弯腰拾起被尿液淋湿的验孕棒,“两条线?是有了的意思?”
甄影点头,“是的呀。”
甄影知道谭全雨不愿意要二胎,木已成舟,想着他肯定不开心,要闹上一场。
谭全雨知道甄影不愿意此时要二胎,她要走女影星之路,怀孕无异于断了她的路,等她生完二孩后,再要找一个名导之作的女一号演,难度很大。
谭全雨觉得,甄影肯定心情不悦,要闹上一场。
夫妻二人心思各异,琢磨如果对方流露出异样的情绪该如何平复哄好。
今天又是谭生谭太同床异梦的一天呢。
谭家这边,妹妹谭全蜜今年四月要出嫁,兄长谭全雨三年抱俩,可谓双喜临门,喜气洋洋,谭母和亲戚谈不上几句就要掩嘴笑。
可是,谭家人看谭全雨俊脸微沉的样儿,才知道,这事并不让他高兴。
怀二胎这事,甄影打越洋电话告诉自家妈妈,气得甄母‘你你你’好一阵。
“小母猪?”甄母恨不得甄影就在跟前好掐她,“你是小母猪吗?母猪一年两窝,每窝十几只。”
甄影气咻咻地顶嘴,“甄影不是小母猪!”
甄母之前三令五申要她悠着点,“谭奕出生才十个月,你现在就有二胎?你的身体吃不吃得消啊?把你老公叫来听电话。”
甄影娇嚷,“妈妈,你要做什么嘛?”
甄母一手握电话一手叉腰,“我今天要问问他,是不是不会用安全套啊?不会用我今天就教教他!”
甄影才不叫,也不会告诉自家妈妈,是她用胸针在安全套上做手脚才怀上的。
被说成是小母猪的甄影着实难过了一阵,窝在沙发上眼泪堆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谭全雨走出书房不知内情,以为她是感伤女影星之路出现阻隔,抱着她哄了一阵,她闷闷地咬他肩膀,他忍着肩上传来的痛意,“只要你别哭就好。”
他这么说,甄影反倒委屈地掉泪,“我妈说我是小母猪,我不是小母猪呀!”
“嗯,你不是小母猪,哪有你这么漂亮的小母猪?”谭全雨的下巴靠在她发顶时,甄影哭得他心里一揪一揪得难受,为探班那夜而后悔不已。
承认吧,他是全天下最自私荒谬的男人,以爱之名,对她做了烂事。
甄影哭了一阵才缓过来,安静地用他的上衣拭泪,再开口时嗓音有点嘶哑,打量他的脸色,见他俊脸紧绷,薄唇紧抿,手攥成了拳,“你在生气吗?”
谭全雨的确在生气,在生自己的气,甄影这么问,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甄影心想他的‘闹’来了,轮到她哄他了,她双手环住他的腰,“我们谁也不想的,孩子来了就是缘分呀。”
谭生谭太怎么做到如此相爱?
凡事沟通听取意见(×)
互相瞒着绝对不说(√)
甄影今天到香港的演艺公司,商讨新春台庆联欢会的上场事宜,先开一个短会,经纪人嘱托一些旁枝末节的事,让甄影将歌词背熟,虽说假唱,口型总要对的上。
后面的事,无非是甲女星和乙女星不对付,请甄影走位时站二人中间,唱歌时要和二人有眼神接触,不要过长过短,雨露均沾。
还有丙女星那日的高定礼服是绛紫色的,其他女星不要撞衫,她那双高跟鞋恨天高一般,经纪人悄悄嘱咐甄影,走位时离丙女星远些,如果她扑街,不要被她连累。
经纪人开完短会,整理资料时瞧甄影,“甄小姐,我看你面色红润,不像是病了。”
甄影手杵在会议桌上把弄着耳边的钻石耳坠,晶光熠熠,她笑时神秘莫测,“等新春节目后再跟你说吧。”
“有什么事不妨现在说。”经纪人哄着甄、邝这二位姑奶奶真是累了。
姓甄的告病,打通和维护关系的饭局酒局通通不去,都不知道真病假病。
姓邝的乐得是自己的主场,酒局饭局通通来者不拒,好似拼命三娘,维护关系维护得飞起,哪怕不是自己的局都去,她好几回在不是自家的局上喝醉了,都是她这个做经纪人的大半夜去救场,累出内分泌失调。
经纪人今天不怕和甄影摊牌,“甄小姐,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去饭局?香港和内地的几家发行商你总要见见的,没见过你真人,领略一下你这位女主角的魅力,怎么让人愿意发片,提高宣传度?”
甄影正想说话,会议室有人轻敲门板,茜米进来,“陈导来公司谈事,听见甄小姐在,要和她坐坐。”
甄影无非是拖字诀对付经纪人,以前她是十八线乐于安乐,每次电影杀青后她已是筹划去哪里玩做些什么,现在要她参加饭局,陪油腻的老男人喝酒被摸手搂腰,她当然不愿。
毕竟是大导演,陈导来了,经纪人当然要识相离开,她出会议室时提醒甄影,“不要再得罪陈导啦,我听说杀青那天你把他气得不轻。”
甄影蔑笑,“我气他?他气我差不多。”
陈叠进来,二人已近一个月没见,他见甄影身上的气质又有些变化,没有在片场时那种踏碎人心的尖利感,反而有种朦胧又丰润的美感,像披上纱的皎月。他发现今天的她没化浓妆,淡淡的裸妆,奶橘色口红,看人时眼神柔软,像是个时髦温柔的办公室Lady,少了美艳凌厉的女星感。
她历来千变万化,陈叠新奇又惊艳,甄影这种转变他是第一次见,拉过椅子坐下,“你老公知道我和你在片场接吻,家法处置你了?”
甄影饮了一口咖啡又放下,茜米的咖啡又买错了,她连对陈叠没好气,“陈导,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甄影这么针锋相对,陈叠混不吝地笑了,气质稍变,她的内核不会变,他拉着椅子坐近她,“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我那处可是有几处关系等你上阵打通的,今天我来你们公司就是谈这事。”
甄影心想,原来是抬违约金出来压她不行,现在又抬了公司出来。
陈叠步步紧逼,甄影也有应对之策,抚着肚子,“陈导,我怀孕了,你说的那些事我做不了。要赔违约金我就赔,公司怎么做我都同意,请你以后少说些不中听的话来污我耳朵。”
陈叠的脑子瞬间唰的一道白光,像是晴天霹雳,他难以置信地攥住甄影的手,“你又怀孕了?姓谭的逼你的?”
甄影厌弃地撇他的手,“别动手动脚!我和他是夫妻,说什么逼不逼的?”
陈叠却大受刺激,慢慢松开甄影的手,他搞不明白,喃喃地自语,“是姓谭逼你的,从你第一次怀孕就是他的计谋,要把你绑在身边。现在他又怕电影上映你炙手可热,硬逼着你怀二胎。他可真卑鄙!”不愧是男人懂男人,陈叠还真说对了一丢丢。
这番话听得甄影不悦,下意识维护谭全雨,“你乱说他什么?陈导,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我和我丈夫的事也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陈叠一门心思地认定谭全雨是个卑鄙小人,用不入流的手段来留住甄影,她是说什么都没有,拿起手袋要走,“我不和你说了,你别再来缠着我了。”
下一秒,甄影就被陈叠攥住抵在门板上,她后背撞得微疼,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疾言厉色,“陈导,请你走开!你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告你,告你性骚扰。”
陈叠已是失去理智,他想不通甄影为什么就是看不破谭全雨险恶用心,他就是个小人,故意让她怀孕,企图绑住她,让她为他奉献一生生儿育女,他想不通为何当初《天真又无情》那轻轻地一推开,她便狠心至极地判了他死刑,怎么做怎么求复合都没用,他想不通为什么姓谭的什么事都没做就能轻易赢得她的芳心,让她倾心以对,而他做什么都是无力回天,越来越招致她的讨厌!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陈叠想到要发疯,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因为痛苦而攥紧的拳头抵着门板,他要一个答案,“甄影,为什么你会同意和我的那场吻戏?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你只是受困在谭全雨身边的,没办法来找我是不是?”
这就是男人,为什么能如此自信?
甄影无奈,只能解释,“陈叠,我会同意那场吻戏,一是我想红,谁出道不为了出名?二是演员的职业道德,哪怕太监不是你,是别的男演员我也是要吻的。不管那次你是假公济私还是剧本要求的都好,电影杀青了,我和你都不会再见面了。”
他早该料到的,她的心思已经都在别人身上了,陈叠不甘心地追问,“甄影,如果当初不是我把你推开,我们还会在一起吗?至于那一推你就把我判了死刑吗?”
甄影知道他说的是《天真又无情》开机那天,她想去牵陈叠的手,他因为父母在场,把她不动声色地推开。
忆起往事,甄影已是淡然,对陈叠摇了摇头,“当你打心眼看不起我的时候,我们就结束了。如果没有那事,我也觉得我们走不到最后,就像电影里拍的,王皇后经历了几个男人,最后义无反顾地和李将军私奔。遇到对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再抬眼时,她的面容平静笃定,“我相信谭全雨就是对的人。”
陈叠心想这就是答案,谭全雨是甄影对的人,所以他做得再多都比上姓谭的什么都没做,就拱手得佳人。
如果甄影知道陈叠这么想,一定会怼他,谭全雨做得不比你少,他是世间最棒的男人,不许你诋毁他。
甄影开门离开的脚步声渐远,陈叠心下荒凉一片,恍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他满盘皆输。
如果说在香港中文大学的礼堂,陈叠发现自己输给谭全雨,那么今天,陈叠发现自己输给了甄影。
在椅子里枯坐半晌,陈叠想了许多,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不甘心,他和她的那段故事里,甄影早已抽身离去,离去很远了,可他的不甘滋长成了执念,望着她的水中倒影妄图抓住,紧紧攥在手心,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皆空。
陈叠想为甄影做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打给电影后期的剪辑师时,他的嘴巴里苦得厉害,艰难地组织语言,“剪掉……嗯,把我和甄小姐的吻戏剪掉。”
与此同时,甄影还不知道她和陈叠吻戏一事已经被剪断引线,不会再引爆。
甄影开车进小区时,天已擦黑,风雨要来,小区里枝叶飘摇,寒风阵阵。
停车后,甄影慢条斯理地裹紧身上的外套,腋下夹着自己的手袋风姿绰约地地往家中走,没走几步就遇上门前小花园等着自己归家的男人,身姿挺拔颀长,室外温度不高,衬衫单薄的男人指尖夹着一根香烟,额发衬得他眉眼越发漆黑,辨不清情绪。
甄影款款走过去,难掩地唇角上勾,很是愉悦,“谭生是在等我吗?”
谭全雨见她走近,把指尖的香烟摁在水台处碾灭,知道她不喜烟味,他一般只在外面窥空抽根烟,殊不知他从六点等到七点钟她才回家,他有点不悦,“不是说去公司么?怎么去这么久?又和陈叠见面了?”
见甄影的风衣单薄,她历来贪靓要风度不要温度,他的浓眉拧得更紧,“也不多穿些?”
“这不是到家了吗?是有点冷,快些抱抱我。”甄影挽着谭全雨的手臂往家里走,他吃醋她很是受用却还娇声埋怨他,“怎么动不动总吃醋我和陈叠?有你一个都够我受的了。”
一汪弯月如钩,人间万家灯火,树木被风吹得刷刷声,亮起灯的房子如同温暖的避风港湾。
明珠台的千禧年迎新春晚会空前热闹,观众席满座,人潮汹涌,不远处的香江上彩船往来,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灯光投影在海上,游船驶过时荡碎一汪潋滟灯海。
甄影在化妆间等着上场,今晚她和三位女星合唱《千山万水总是情》,与此同时,谭全雨开车来香港接她,谭奕放在谭宅和爷爷奶奶小姑共度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