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琅再次昂起下巴,迈着六亲不认,足以把一群老者气吐血的步伐,走向首饰摆件区。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这样蛮横的人!”
“我倒要看一看,这是哪家的孩子!”
一群老者怒发冲冠跟了上去,即使被拦在三米之外,也不肯挪步,非要听一听,水琅最后会让信托商行把这些东西送到哪里。
“太滑稽了!就她是顾客,我们都不是顾客了?! ”
“一整个玻璃柜台还不够她做的,清场?大白天闹笑话!”
“她是谁啊!我在这条街住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时间倒退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霸占所有柜台,所有营业员都为她一个服务!”
“吵死了。”水琅掏了掏耳朵。
营业员立马上前道:“现在是这位顾客的专属时间,劳烦大家去看看别的,红木古董,大衣西装,钢琴小提琴,今天全部降价。”
“钢琴?”
水琅回头,指着一名女孩刚才走到跟前的钢琴,“那台钢琴我要了,小提琴也拿一把。”
“你!”女孩被赶离柜台没有红了眼,现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买钢琴,却又被抢了,顿时眼眶湿润,“欺人太甚!”
“你也太霸道了!不要以为就你有汽车开,我们家也有汽车!”女孩旁边的中年妇女,怒红着脸道:“你知道她爸是谁吗!”
水琅懒懒一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中年妇女一愣,女孩哭声也一顿,怔怔看着水琅。
一般听到这样的话,不上不下的背景会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张口。
若是很上面的背景,更是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再说。
水琅这松弛的自信,轻飘飘的反问,两人头一回遇到,顿时被吓住了,不敢轻易吱声。
“看来是不想知道了。”水琅极其嘚瑟一笑,拍了拍柜台,“帝王绿,祖母绿,五克拉,八克拉,十克拉,宝石钻石,有的都拿出来。”
“帝王绿耳坠项链一套,手镯头两只,祖母绿镶金戒指三只,八克拉水滴形钻石项链一条……这些您看着挑。”信托商行经理已经出来了,端出一盘钻石手表,“您看看,这些有没有得您眼缘的?”
水琅伸出手抚摸水滴形钻石,不被珍惜的十年,钻石的光芒依然璀璨,没有沾染一丝污染痕迹,“这条多少?”
“二百三十块。”商行经理看出水琅神色不同,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微笑道:“您今天是贵客,可以打折,二百二十块。”
他没有报高价,这块钻石放到三十年前,起码五十两黄金。
当初钻石的主人,水慕晗,买的另外一颗四克拉钻戒,花了六千七百万。
当时他正在珠宝玉器商店当学徒,是他师傅售出,不过那是上一代人民币,一万块换算下来,是现在的一块钱,六千七百万等于是六千七百块。
四旧开始,这些珠宝玉器钻石,价格降到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甚至一百分之一,都不会有人敢买,现在二百三十块,完全是个镶嵌工艺费了。
买得起的人依然不敢买,买不起的人不可能看一眼这个。
有这钱,当然是拿去买自行车无线电这样的三大件,更时髦更安全更有面子。
因此,报完价格,经理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水琅:“包起来。”
“嘶——”
“二百块买这个!买辆自行车不香吗!”
“败家子!到底是谁家的败家子!”
“两百块,梅花手表都买得起了,做啥买块废石头!”
大家正在摇头的时候,看到水琅又把帝王绿,祖母绿,项链戒指镯头全都给包了,一共又花出去两百块!顿时彻底无语了!
“铺张浪费!”
“究竟是啥人,敢买这么多东西!”
“钱多烧得慌,这几样东西攒一攒,完全够买一台熊猫电视机了!”
正当同志们为水琅心疼的时候,水琅突然转过头,给了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就像看臭狗屎一样。
商店里顿时静下来。
与此同时,大家才想起来,这人是个恶霸!
刚才蛮横把他们清场赶走的恶霸!
怒气顿时又回到每个人的脸上,瞪着水琅。
“所有东西,送到香樟园五号邹家。”水琅统共付出去一千三百六十块,写下地址,标上邹凯的名字,“三天时间,可以送完?”
信托商店经理连忙点头,“可以,一定。”
水琅起身,再次鄙视看了一圈围观群众,在经理亲自欢送下,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竖子!”
“嚣张跋扈!”
“狂妄至极!”
“铺张浪费!”
“举报!这样的青年,必须得接受思想政治改造!”
“对!去举报!车牌号记住了,去举报!”
水琅一路开车又来到知青办,自己户口转移过来了,大姐户口也转移过来了。
花主任亲自去街道办理好,准备好了七千八百块,购粮本里夹着几张票,一起交给水琅。
“两千斤粗粮,一千六百斤细粮,你可以随时拿着购粮本去粮站领粮食,这些粮票,是另外补给你的,还要一些豆制品票,猪肉票,面粉票。”
给票子是堵水琅的嘴,怕她说,三千六百斤全部要细粮,那谁都吃不消。
水琅接过粮本与崭新的户口本页,看着籍贯一栏已经成功变成了沪城,而具有时代特色的成分一栏,已经消失,“辛苦了。”
花主任松了口气,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到底是英雄,还是很有觉悟的,没有过分为难他们,笑容还没扬起,就听水琅说:
“你们知青办在阳南有招待所的吧?”
花主任一愣,“你要去住?”
“麻烦了。”水琅又拿起一牛皮纸袋的钞票,将购粮本户口页都夹在笔记本里,再小心放到邮差包里,“介绍信也帮忙开一下,我,周卉,三个丫头。”
花主任:“……”
你们已经不是知青了!
不归知青办管了!
东西给了,咱们就两清了!
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好的,我这就去开。”
水琅拿到介绍信以后,笑了笑, “多谢。”
花主任看着汽车远去,终于舒出一口长气!
最后一次,彻底结束了。
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第二天早上,一封封举报信,像雪花一样,塞满了棚北区委的市民意见箱。
不知情的邹贤实骑着自行车上班。
一进大门,传达室门卫就笑着打招呼,“邹书记,小王没开车送你上班?”
邹贤实点了点头,没回应。
走到自行车棚,又是一声声招呼:
“邹书记,又骑自行车?”
“邹书记,我昨天在淮海中路看到你的汽车了。”
“我也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开着,邹书记,她是你的亲戚吗?”
邹贤实脸色早已经沉下来了,没想到水琅居然这么招摇,但人问起来了,却不得不承认,“家里小辈,这两天在帮我办点事情,有车子效率更高。”
一群人“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没有再接着问了。
邹贤实内心微松,快步走进办公室。
与此同时,黑色汽车略过区委大门,朝着郊外的码头加油站奔去。
“必须有手续,有票子,才能加油!”
“手续?”水琅拍着车头,“车子不就是手续吗,还要什么票证。”
“不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看着水琅,话说的很严厉,但是眼神一直在打量水琅,语气也有点犹豫,因为是头一次看到小姑娘开车。
再看她的穿着打扮,干净整洁的鹅黄色羊绒衫,里面搭配白色的确良,高级皮包,高级牛皮鞋,一看就是家里受宠的,不是哪个司机偷偷开车私用了,想要过来蒙混过关加油。
但是一滴油就是一分钱,少了,就得他补上,所以哪怕对方真的是邹书记的女儿,也不能无证加油。
“必须有手续!”
水琅余光看到走过来的一群人,蛮横道:“不给我加?你知道这辆车子姓什么吗?”
工作人员眉头紧皱,不敢吱声。
“识相点,赶紧给我加了。”水琅抽出两张大团结拍在桌子上,“这些可以当手续了吧!”
“不可以……”
“给她加上。”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水琅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抽回二十块钱,掩饰心虚似的,丢下一句,“不加算了”,上车,发动,迅速离去。
“市……”
中老年男人拦住秘书,看着远去的车子牌号,“用不着拦个孩子,搞清楚这车姓什么。”
秘书看向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姓邹。”
邹贤实骑着自行车回到香樟园,一进花园,一甩手,车子直接扔在地上,布鞋快把鹅卵石踩碎了,快步走进客厅。
自行车摔在地上的巨响,早已把在家的人都吸引出来。
邹贤实双目通红,指着李兰琼,“都是你干的好事!等下再跟你算账!现在,立马,连人带汽车给我抓过来!”
李兰琼全身发着抖,丈夫此时的模样是她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是无数个夜晚的噩梦。
邹律挡在前面,“爸,你怎么?”
邹贤实一掌将茶几玻璃拍的四分五裂,怒吼一声:“去把水琅给我抓过来!!!”
邹律心里一咯噔,什么都不问了, “我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说】
水琅:先别气,东西还没送到呢。
第39章 我不同意!!!
“卤猪脚爪, 卤鸡爪,卤鸡翅膀,熏鱼, 烤子鱼,小舅妈, 你要吃哪个?”
大丫看着副驾座上的二丫, “小舅妈在开汽车,你说的这些她都不好吃。”
二丫将几个油纸包放到车前面, 侧身从后面又拎着一个篮子过来,“奶油方面包, 桃酥, 葱油饼干,鸡蛋糕, 苏联面包, 小舅妈, 吃吗?”
三丫咽着口水, “小舅妈肯定想吃无花果干, 杏仁干, 话梅,牛奶糖, 橘子糖, 还有五色彩纸包的小糖!”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用先问我。”
水琅开着车,一想到邹家人正满沪城找她, 心情就很好, “饿了就吃, 买这些就是为了在路上吃, 我饿了会说,你们先吃。”
“那我吃猪脚爪!”二丫将篮子重新放到了后面,从油纸包里拿出一整个卤猪脚,“小舅妈,我吃这头,不碰这一头,留给你吃,好吗?”
“你都吃了吧。”
水琅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中间,还在紧张的周卉,“大姐,车子都开了这么远了,你还怕坐我开的车?”
二丫抱着一只大猪脚回头,看着表情紧绷的妈妈,她都不怕,一点也不怕。
“不是,坐你开的车,比坐小弟开的车,我都踏实。”周卉紧张蜷着手,“我是担心小弟没来,怕你,怕你出事,有危险。”
城里这两天出了骑摩托车当街抢劫的团伙,小弟追这群人,忙了两天都不着家,听说还开车追到外地去了。
水琅早就安排好了单位里的事,不肯等他,直接开车出发了。
想到城里都乱成了这样,不知道城外会不会更乱,而且,公社下面那些山里的人本来就胆大,水琅虽然头脑聪明,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个诸葛亮还赛不过三个臭皮匠,她是真怕,那些人万一来硬的,她可怎么对得起水琅,对得起小弟!
“放心吧,大姐。”水琅知道周卉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忘了,红河村算起来也是我老家。”
“可不是说,那些亲人都断了吗?”
“是我单方面断了,他们可不想跟我断,再说,周光赫已经跟这边的派出所打了招呼,我们也不是去乡下住,是住在知青办的招待所。”
“可是,可是。”周卉越急越说不出话。
“大姐,你不相信我吗?”
周卉看着将汽车开得沉稳,迅速的水琅,看着看着,心突然没那么着急了,“相信,水琅,你是我见过最值得相信的人。”
水琅笑了,“来都来了,我们去买了这么多吃的,不就是为了路上开开心心吗?你就先不要焦虑了,不然弄得我也紧张,车子都要开不好了。”
二丫离驾驶座最近,这段时间也了解了一些小舅妈,她还没看过小舅妈跟人这么耐心的说话,感受到耐心之下的无奈,将啃了一半的猪脚爪递给妈妈,“妈妈,我们居然坐着汽车回来!”
“不是回来了。”大丫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我们现在是去,办完了,调头回小舅舅家,才是回来。”
“什么小舅舅家,那就是你们的家。”水琅笑着被两个丫头,将话题扯走,“你们在村里有朋友吗?”
“没有,他们嫌我们脏,怕我们抢东西吃,不跟我们玩。”
“我们也不住在村里,是住在村外面,农场门口的牛棚,很少能见到人。”
二丫拿着卫生纸擦手上的油,看着自己特意换上的红衬衫,牛皮鞋,小白袜子,忍不住高兴道:“我这次要进村里去,他们肯定羡慕死我!”
水琅这是第二次听到农场了,“大姐,农场里村里远吗?可以随意进出吗?”
“不远,就在山下。”周卉知道水琅问问题,一向不会是闲聊,认真回答道:“里面的劳改犯,被下放的人,自己是不能够随意进出的,有民兵队的人专门拿着枪看管,每天几点起床,干什么活,都是分配好的,不干完不可以吃饭,当然,也是有特殊被照顾的人,至于外面的人,也就附近几个村里的人了,可以进去,但没人会跑那边去。”
不拿石子砸,不吐口水就算好的了,没人会跟里面的臭老九们打交道。
这点水琅比谁都明白,“特殊照顾的人?你见过?”
“应该是家里有人送了东西,给民兵队,所以分到的活,住的地方,都要稍微好些。”周卉眼神疑惑,“水琅,农场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大丫爸原来就是民兵队的人,说不定我知道一些。”
“等到了地方,我写几个名字,你看有没有眼熟的。”
水琅眼睛已经亮了,只是根据断断续续的记忆,几家她拥有股权的工厂老板,总经理,是下放在李兰琼老家这边。
至于是哪几个,十年间有没有变动,还得来了才知道。
当年这些人,都是华侨商汇的人,水慕晗三顾茅庐,从国外将人请回国,为国家经济出力,结果却遭邹贤实背叛,一杆子将他们打翻,用他们的血泪搭建成了跳板,青云直上。
想必,邹贤实也没料到,时局会再次大变。
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成功回城,目前,都会是邹贤实说了算。
“善平,借到钱了吗?”
邬善平进门的脚步一顿,本来满脸都是疲惫,听到这句话,脸色更是颓废中泛着青,看着老娘期待的眼神,“谁会肯借钱给我。”
姜老太太失望到谷底,“你没借到钱,你们这里厨房连粒米都没了,今晚还是找楼下借的稀粥,明天我们中饭,晚饭可怎么办!”
“你们还有稀粥喝,我在单位连张粮票都拿不出来,饿着下班。”
没想到晚上回来,一顿热饭都没有。
想想四月之前,别说稀粥,就是麦乳精煮的粥,他看都不看一眼。
哪一顿不是要有两三道荤菜,一道素菜,一份汤,再加一份米饭,白面馒头,炒面,生煎包,酒酿汤圆……他是吃都吃不完。
现在,不但一道都吃不上,这些食物的味道还都全部充斥在鼻尖,舌尖,越想越浓,越浓越想吃,越想吃越吃不到。
邬善平咽了咽口水,觉得丢人,把公文包往自己房间地下一丢, “妈,我好歹还是个房管局主任,出去也是要体面的,你看看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不要说体面,就是连体力都没有了!”
老太太揉着干瘪的肚子,“我们一样的啊,善诚饿的没有力气,就没下过床,我们来城里是奔着享福来的,结果你看现在,比在乡下过的日子差远了,你真是不孝!”
“我不孝?”邬善平气笑了,“妈,你来城里以后,出了多少事情,你都是看到的,我这些年每个月至少给你打三十块钱,十年,三千块钱有了吧,十年之前,那就更多了,你来了城里,我有让你拿出一分钱来吗?”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竖起眉毛,“你这个意思是想找我要钱?我可没有!”
“妈,你就不要装穷了,你们在乡下能挣工分,能养鸡养鸭,有自留地,大队分粮食分菜,善诚还在学校里教书,我给你的钱,你肯定都没有用过。”邬善平今天回来就是打定主意让老娘拿钱出来,“你拿一千块给我,我工作上有用。”
“一千块?!”
老太太往沙发上一躺,躺地直愣愣,“你这是逼我死啊!我直接死给你看!”
邬善平:"……"
“妈,我真的有用,你以后还想不想要工资了,想要就拿钱给我,我需要给人送礼,否则我肯定得降职,等水琅的钱一拿回来,我就还给你。”
“哪有钱!”老太太躺着也不影响嗓门,“我们在乡下,三十块钱顶多够两人不过苦日子,哪里还有余钱,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能和大队里的那些人一样吗?我是谁?我可是姜金花!我要是过那种日子,干嘛还让你顶替善诚嫁到水家。”
忽然,空气静了下来。
老太太挪了挪身子,“娶,不是嫁。”
还是没声音。
老太太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指着邬善平鼻子骂道:“你不要借机生气,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思,你就是想要钱,给那老贱蹄子和那杂种玩意,你要真有钱,多想想你老娘,多想想你那苦命的弟弟,她们享了那么多年的福,是该去北大荒刮刮肠子里的油水了!”
邬善平沉着脸,看着老娘,一声不吭,转身回了房间。
这是他的杀手锏。
只要他不说话了,生气了,饿肚子了,他娘就会着急,只要能多忍两天,甚至连两天都不要,老娘就会妥协,什么都答应他。
已经三十年没用过这招数了,但即便过去三十年,一样会有用。
反而正因为这么多年没用了,再次使用,才会有奇效!
邬善平躺在光板床上,按着干瘪的肚子,自信的想。
有了钱,他就能立马过回以前的日子,不会再遭受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这一千块钱,他先给北大荒寄去一百,剩下的买两套时髦的新款的确良,再换一辆凤凰牌新出的自行车,送给许副局长。
这穷日子,应该是能翻翻身了。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来敲门。
邬善平不应声,饿的头晕眼花,但是心里充满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
老娘果然还跟三十年前一样,别人都说她是老貔貅,但他是她最疼的儿子,向来是不一样的。
敲门声,虽然只响了两下,就停下来了。
但邬善平不但没有担心,反而已经在琢磨,一千块钱,是不是可以涨到两千块钱。
毕竟一千,是当天的价格。
拖了一晚上,自然是两千了。
要是拖到明天,就是三千了!
邬善平在被窝里发出笑声,虽然滴水未进,但觉得浑身都是劲。
三千块钱,他上午下去国营饭店门口排队,吃中餐。
下午去红房子门口排到,吃西餐。
晚上,再去食堂餐厅,吃大师傅做的点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越来越多的食物在眼前打转,邬善平时常出现灵魂离体的梦。
终于,不知道是在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晚上,被尿憋醒,觉得膀胱要炸了,摸黑下床,双腿一软摔在地上。
邬善平喊了一声妈,没有人应,头晕到不行,站不起来,只好爬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一点人气都没有。
邬善平一路扶着沙发,茶几,走到卫生间,开了灯,先上了厕所,昏昏沉沉又走回另一个房间,也是一点人气都没有,等一开灯,发现地上行李包全没了,顿时双重晕厥袭来,“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间,想起除了敲门声,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我们走”三个字。
没给他留下一毛钱!
邬善平绝望抠地往外爬,“饿……救命……”
红河村,背靠三座大山,村落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墙草缮,家里有喜事的,富裕点的,例如村支书,村长村干部家里,会用几块砖头把门框修缮成砖墙,就成了所有人羡慕的脸面,这样的脸面,全村也找不出几家。
但要说最让村里人羡慕的还是靠近前村口的邬家、
三间青砖大瓦房,连院子都是用砖头垒起来的,门头上不但是砖头,去年还糊成了水泥墙,简直比公社的房子还要好。
这房子全村人做梦都想住的梦想,房子里的姜老太太的日子,一直也都是全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梦想。
邬家能够盖上这样的房子,都是因为曾经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大沪城水家的上门女婿。
打那起,姜老太太的日子,就从芋干面榆钱饼,变成了顿顿白面大米配红烧肉。
但这日子也就好过几年,水家成了众矢之的,都以为姜老太太的福气到头了,可谁知道,姜老太太觉悟不是一般的高,先是开了一张休书,又主动要求审查,手里没有多余的地,算不上地主,更算不上富农,只是一个被资本家强取豪夺儿子的可怜老母,还主动说了一些关于水家的剥削事情,力证自己根正苗红。
挺过了那段时间,进了七十年代中期,大瓦房就一点点盖了起来。
众人感叹,这老太太不但是个老貔貅,还是个老乌龟,是真能忍,手里拿着那么多钱,愣是在村里吃糠咽菜,装了那么多年穷人,才把钱拿出来用。
时局变了,不允许批.斗了,众人再心中有数,也没什么用了。
大瓦房盖起来后,儿子儿媳妇还在城里当干部,姜老太太就慢慢成了村里的中心人物。
今天,姜老太太从沪城回来了,干活的不干活的全跑来她家的大院子,有人连衣服都没得穿,有人还在吃榆钱饼子,就想听听沪城是什么样,城里人是什么样,吃的穿的住的,都是他们感兴趣的事。
“外滩,黄浦江,南京东路,淮海中路,儿子孙子全带我逛遍了,真是什么吃了,什么都买了,都紧着我这个老太婆,太孝顺,没办法。”
姜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跟说书似的,说的眉飞色舞,“村里落后,太落后,你们都还不知道,这天又要变了吧?”
“变天?”
“白云这么多,大晴天,不像是要下雨。”
“政策,政策,真是一堆文盲。”姜老太太抬起下巴:“我孙女水琅,都被召回沪城了,你们猜,是干嘛的?”
“不会是坐牢吧?”
“不会又是要批.斗吧?”
姜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是国家要把水家的财产都返还回来了。”
大院子骤然陷入寂静。
村支书旱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将人惊醒。
水琅开着汽车一进村的时候,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水琅对我这个奶奶最亲,最孝顺,你们不知道,吃饭都想喂着我吃,睡觉都要搂着我睡!”
“水琅居然还认你们,姜大娘,你这大瓦房看来要换成大楼房了呀!”
“水家那么有钱,全部返回来,就这么一个闺女,那不就等于是你老太太有钱了!”
“姜大娘,当初我们也是出了力的,等你家财万贯,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以前那老太太,身边都得有丫鬟婆子,姜大姐,等财产返还下来,你就雇我当洗脚婆子,我给你倒洗脚水!”
“行啊,给你开三十块钱工资,给你发商品粮!”姜老太太被夸得像个地主婆一样坐着,“水琅的钱,当然就是我老太太…….!!!”
老太太突然卡壳,像是见了鬼似的,僵直身体,瞪着大门外。
村民们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体面,长得还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突然,又有三个小丫头出现,也有点眼熟,同样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儿子在城里演电影,你老人家在村里唱戏。”水琅打量了一圈人,“真够可以的。”
老太太脸色发白,巍巍颤颤扶着墙角坐起来,满脸都是恐惧,生怕水琅接下来对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大家知道水琅根本不在意她这个奶奶,更怕水琅说出儿媳妇孙女全都犯罪被下放了,孙子也在坐牢。
那她在村里可就别想再抬得起头了!
想到老郑家自打儿子死后,儿媳妇带着三个孙女跑了,老两口在村里尽遭人白眼,干最重的活,天天被说断种断根的玩意儿,代入一下自己,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这死丫头一辈子没来村里过,怎么突然在她牛皮吹得天花乱坠时,跟鬼似的,不声不响站在这里了!
差点直接把她给送走!
“大、大大丫?”
突然,一道惊疑声响起,一名干瘦的妇女走出来,盯着三个丫头看,发现叫完大丫一缩肩膀后,一张脸顿时变得凶神恶煞,“逼养的东西!还真的是你们!小贱货,死哪里去了! ”
大丫吓得下意识缩在水琅身后,二丫挡在三丫前面,也紧紧抓住水琅的衣角。
“你们那个贱妈人呢!居然把老娘都给耍过去了,害得我们差点被戳断脊梁骨!”干瘦妇女抽出一根赶牛的牛鞭,直接就往大丫脸上抽,“□□养的玩意!还敢跑!”
“啪——!”
牛鞭抽在干瘦妇女的脸上,妇女被抽地双眼发黑,耳朵嗡嗡直叫,双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鼻子脸传来火辣辣地疼。
人生头一回被这样抽打,脑子跟着耳朵“嗡嗡”地响,完全回想不起来抽出去的鞭子,是怎么反过来抽到她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