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菀颔首,随着丫鬟进了后院,便见张瑛翘首盼着。
她一笑,小步快走上前:“瑛姐姐,可是等急了?”
走近一瞧,张瑛已经是穿戴整齐,就是有些不习惯穿长裙,神色略有别扭。
一见顾菀走进,张瑛就拉着她进了里屋,关切问道:“怎么样,可是有人为难污蔑你?你别怕,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我们才一炷香的时间没见,哪有人给我气受?”顾菀弯唇道:“何况今日是你母亲举办的宴会,你准备怎样给我出气?”
张瑛闻言一僵,嘟囔道:“那、那我就留到下一次见了出气,等看见她们讲坏话,我就骑着马儿从她们身边过,叫她们狠狠地吃一吃灰尘,洗一洗嘴巴。”
顾菀无奈地一笑:“你这爱恨如疾的性子,迟早得改一改。”
“哼,你这闷葫芦似的性子也要改一改。”张瑛哼着横了顾菀一眼:“我瞧你那个长姐,和你嫡母一样虚伪。今天又见到你三妹,看你的目光就像乌眼鸡一样,定然是对你不怀好意的——我可不信,她们素日里没有起什么欺负你的念头。”
“瑛姐姐真是慧眼如炬。”顾菀的眼眸闪着亮:“不知道瑛姐姐等会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罢,她记起还在袖中藏着的折扇,又软声改了口。
“嗯……或许要变成两个忙了。”顾菀的眉眼弯起,像缀在桂花树梢的月牙。
清清朗朗,又甜丝丝的。
藏着一点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他喉结轻动,低低免了顾菀的礼◎
张瑛瞧着顾菀对她甜笑,自个儿也跟着笑起来,十分豪气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不论是什么忙,我都一定帮你!”
拍完胸脯,她自觉这动作不雅,生怕被安妈妈看见,告诉安乐伯夫人,又挨上一顿臭骂,赶紧躲到顾菀身后,悄悄地看着外屋。
“我方才帮你瞧着呢,没人看见。”顾菀安抚地轻按着张瑛的肩头,低声道:“我也不要你帮什么大忙,你既然看出我三妹心思不大对,我便想……”
张瑛听完,忙道:“你放心,这点小事情,我自会帮你。”
“虽然是试探,但到底是不大好的,请瑛姐姐也帮忙瞒着点。”顾菀缓缓动了动眼睫,显出几分羞怯。
张瑛理解地点头,轻声招手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照着方才顾菀的话低声吩咐了一番。
“你小心些,不要让母亲知道了,不然下回我就不给你买冰糖葫芦吃。”张瑛道。
丫鬟点点头,为了自己的冰糖葫芦,十分认真地出去安排。
“这第一件事情妥了,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张瑛转首问顾菀。
她便见顾菀垂了眸子,娇艳的面上隐约泛出一点浅粉:“我想……见肃王殿下一面。”
张瑛被这话吓了一跳,赶紧抓住顾菀的手,慌张道:“菀妹妹,你、你怎么要去见肃王?虽说肃王的确是俊美无俦,但他实际上可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整天和我那不学无术的哥哥在一块儿——你再被他的脸迷住,也不能自己这样巴巴儿地送上去呀!”
“瑛姐姐,你误会啦。”顾菀见张瑛这样紧张,不由得“扑哧”一笑。
随后,她便将误拾折扇的事情说了一遍:“……到底是随身的东西,我已是误了时候,最好趁今日悄悄当面还了,再道一次谢,也不叫人家觉着敷衍。”
张瑛细想觉着有道理:“这样也好。你等会儿跟着我的丫鬟走,我先去园子里与母亲说话,再去寻你,这样旁人看见了,就说你和我一块儿的,便不怕有人要借此嚼舌根了。”
“多谢瑛姐姐。”顾菀歪头笑道:“等下会有空,我就陪你一块儿去京郊骑马游玩,再给你做蜜浸果子吃,就当是谢礼了,瑛姐姐可不要嫌弃呀。”
张瑛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她怎么会嫌弃呢!
一来京中闺秀难得有会骑马的,每回她就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出去,小时候倒是还好,能叫上些小公子玩,如今大了,她母亲是第一个不许的;二来,顾菀亲手做的蜜浸果子十分好吃,颜色鲜亮,味道酸甜适口,她可喜欢吃了。
“那你再帮着我绣一方帕子可好?我母亲要我绣家中的景致,可我哪会呢?”张瑛皱着面儿道:“正好宴会对角有个隐秘的小亭,景色尚可,你便在那儿见肃王,顺道记一记模样,到时绣下来给我交差。”
“好,我都依你。”顾菀笑着答应。
瞧了瞧时辰,张瑛就命丫鬟带着顾菀走小道,不忘慎重提醒顾菀:“菀妹妹,你说话快些,我大约过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过去。”
顾菀在袖中握住触手生凉的折扇,曼声应了好。
安乐伯府前院是专门宴请男宾的地方,特意请了舞娘歌女前来助兴。
又为了使得宾客尽欢,席位按照年龄来算,年轻的公子们都坐在了一边,和老臣们隔了段距离。
美人在前,美酒在杯。
这在宴席上的时间久了,就难免有些醉意,嘴中亦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就连一向最爱装的太子,都乜斜着眼睛,借着醉意笑着听些不上流的笑话。
谢锦安对这场面颇为厌嫌。
偏他还要执着酒杯,比谁都要表现得兴致勃勃、游刃有余。
许是听笑话听腻了,太子侧首对谢锦安笑道:“三皇弟最近瞧着闲暇,怎地有空来安乐伯府参加宴席,倒是不去皇祖母那儿探望了——孤这几次去,可是每次都能听到皇祖母念叨你的。”
说罢,太子将目光凝做一线,自上而下扫着谢锦安的神情。
他这位三皇弟,自小就是淘气顽劣的性子,却最会讨皇祖母的喜欢。虽说他文不成武不就,不受父皇的重视,可父皇一向最是孝顺,对皇祖母堪称百依百顺。若是三皇弟借着皇祖母的偏爱,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那就不好了……
谢锦安觉着有道阴腻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黏糊又恶心,且不容易甩掉。
“嗯?皇、皇兄方才问我什么?”谢锦安转向太子,一向动人的眼眸中蒙上了几分迷醉之色,言语磕顿,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
他一边问,一边向太子半伸出手,眼见地要从座椅上跌下去,将手中的酒杯扣在太子的身上。
太子往后头一躲,面色就是一黑。
张瑞及时赶来,半扶住谢锦安,向着太子笑道:“太子殿下,肃王殿下有些醉了,近日又是脚伤才好,容臣且扶着肃王殿下下去歇息。”
太子一听,就想起来前段日子所听说的,肃王强行英雄救美,却不慎伤了自己的事情。
他心中就是一嗤:难怪不去皇祖母那里讨喜欢,恐怕是怕皇祖母问起,说起来叫自己丢脸吧、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锦安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是他多虑了。
“记得给三皇弟熬些醒酒汤,不然宿醒了难受。”在心中嗤笑完,太子露出温和关切的神色,是一个关爱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张瑞赶紧应下,随后扶着谢锦安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路上,张瑞朝着谢锦安叹气:“你可真是会躲懒,如今这装醉装伤,是越发的熟练了。”
“我若不装,就只能装傻被人挤兑笑话。”谢锦安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眼底却带着清明:“那宴会也着实有些无聊,我就去你那儿歇歇。”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哄着我要请帖的,如今又嫌弃无聊——大人们办宴会,左不过就是那样寒暄客套呗。”张瑞略带不满地哼哼:“你倒是可以躲着了,我还要陪着我父亲哥哥接待呢。”
谢锦安轻笑出声:“也不知道是谁,将我那北地的珍酒全都抱走了,如今倒是来先声夺人,说我的不是了。”
正说着,迎面就来了一个小厮:“二公子,前头老爷正着急寻您呢。”
张瑞最是怕他的父亲安乐伯的,当下就打了一个哆嗦:“父、父亲找我?”
他急急地瞧了瞧那个小厮,朝着谢锦安道:“锦安兄,这小厮也是我往常惯用的,你叫他领着去我院子里,我先回去找我的父亲。”
谢锦安颔了颔首:“你去罢,若是问诘你,你只管报我的名字就是。”
张瑞急匆匆离开,小厮请安行了礼,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谢锦安不着痕迹地躲开。
他是一贯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
“不必,本王还能走,你在前面带路即可。”谢锦安面色带醉,语气随意但隐有不容置喙的沉势。
小厮一时间觉得周身莫名一沉,屏息静气地道了好。
小厮在前头低头带路,谢锦安则背手而行,姿容希美,身姿俊挺,引得过路宾客仆婢纷纷望去。
直到行至僻静处,才无人回望。
可谢锦安眼中的清明之色却是越来越显明。
——这小厮,带着他倒是越走越偏了。
且明显是往花园角落的方向去,并不是朝着原子的方向。
他无声无息松开背着的双手,转而藏于袖中,握住一柄轻巧极薄的小刀。
心中的思绪也悄然转动:他如今还在安乐伯府的地盘,张瑞亦不会欺骗他。难道,是有人买通了安乐伯府里面的小厮,意欲对他下手?
但武王尚且远在边关,太子沉溺在女儿怀。他最近又以养伤为名格外低调,会是谁动的手呢?
谢锦安手指轻屈,抵住泛着寒意的薄刃。
挟带着积压欲发、难以发觉的杀气。
却在转过假山、看见圆角小亭时,如清晨水雾般迅速弥散不见。
小厮悄然退下,到假山的拐角处,盯着外头的动静。
谢锦安带着点愕然瞧着圆角小亭中等待的人影。
是他梦中低垂的勾勾弯月,也是今日转瞬惊鸿的璨璨明珠。
“顾二小姐?”他低声开了口,眼瞳微微睁大,嗓音因方才压着装醉而变得圆润低沉,似古埙奏出的曲调。
他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
日曦的浅光掠过假山,半明半暗地笼住顾菀。
映出那一双清眸澄亮,羽睫卷翘,眼尾勾起带着点媚色的弧度。
因是抬眼望着的动作,那双红痣被掩在睑间,只在雪肤上隐约露出一点朱色。
像雪上梢头的红梅花苞。
顾菀则在轻望谢锦安。
纵然背着光而来,她也能看清少年英挺的鼻梁和明亮的桃眸。
许是因为醉意,今晨的肆意张扬收敛了些,转而带了点难得的迷醉与惊讶,怔愣地站在原地。
连鬓边的乌发都打了卷儿,在半空中颤颤的,倒是可爱。
用一句不恰当的话来形容,那便是,
——肃王看着乖了许多。
顾菀抿唇一笑,秀眉弯弯间露出一点羞怯,不好意思地垂眸请安:“臣女见过肃王殿下。”
“还望殿下恕臣女唐突,以这种方式请您相见。”
她垂了眼帘,便自然露出那一双红痣。
暗光之下,却掩不住那朱色。
似妖似精怪。
谢锦安捻了捻不知何时握起的指尖,目光鬼使神差地挪不开。
“顾二小姐先请起。”他喉结轻动,低低免了顾菀的礼。
◎她收回双手,将指尖埋进掌心,◎
“二小姐不必请罪,本王并不觉得唐突。”谢锦安将目光撇开,朝着亭中迈进两步。
却又忽然觉得有些犹豫,堪堪停在距离顾菀五步之遥。
瞥见眼前人有好奇抬眸的趋势,他心中一动,佯装醉意上涌,斜斜倚靠在了圆角小亭出口的柱子上,侧首仰天,露出挺秀俊美的侧容。
正是一副潇洒张扬的少年模样。
他扭过脸,让自己努力地不盯着顾菀瞧,嗓音更压低了些,似在刻意压着些雀跃欢欣。
“只是,本王不知二小姐为何要与本王相见。”
见谢锦安主动问及,顾菀就弯了弯唇角。
她上前了两步,将袖中的东西拿出。
“臣女一是为了当日的救命之恩,向肃王殿下亲自道一声谢,二是为了将这把折扇送还给殿下。”
说完这话,顾菀就又走近了一步,双手递上折扇,清软的嗓音中饱含了感恩之情:“臣女谢肃王殿下相救之恩。”
有股幽幽袅袅的甜香飘至谢锦安面前。
是那种不过分甜腻、浅浅淡淡的香气,像是一阵风儿路过花丛带来的味道。
它不经意地吹过,却叫人忍不住转头去找寻。
谢锦安转了头,就看见顾菀距离他只剩三步之遥。
那股子诱人心魂的香气,就是从面前乖顺低眼的少女身上缓缓散发出来的。
他最爱的那一柄折扇,正被一双柔荑呈上。
扇面翠绿,金边映光,更衬得少女指尖粉白,指甲莹润。
谢锦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意识到,什么叫“玉指纤纤”。
他看得仔细,自然也就发觉少女纤指微颤,明显是紧张极了。
他忽然轻轻扬了扬嘴角,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顾二小姐不必言谢。”谢锦安的嗓音柔和了些,尾音带了不明显的笑意:“只是这折扇上,好似多了一个荷包?”
顾菀抿了抿唇,柔声道:“这是治疗崴脚的药膏——臣女听闻殿下受伤,心有愧疚,故而献上。”
谢锦安轻轻地、愉悦地笑了一声。
“顾二小姐归还本王的爱物,又赠了本王药物,改日本王可要好生谢谢顾二小姐。”
说罢,他身子前倾,动作迅速地取走了那一柄折扇,放于腰上。
惟在触及折扇的那一瞬,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的指尖,有些凉。
若是能被人捂一捂,恐怕会好些。
谢锦安在心中莫名这样想道。
顾菀则神色微顿,芙蓉面上蒙了一层浅红的薄雾。
如不仔细看,恐怕看不出来。
男子本就体温偏高,掌心更是似一个滚热的小火炉。
伸手取折扇时,那热气就似有似无地笼在顾菀的指尖上。
像在冬日里,从寒天雪地里走到炭盆面前伸手取暖。
痒酥酥的,是寒气化开的感觉。
她收回双手,将指尖埋进掌心,以抚平那股子酥痒的劲儿。
一人念着心思,一人埋着指尖。
圆角小亭中一时间陷入安静之中。
却并非那种尴尬的静寂,而是像春日晚间将下未下的霡霂小雨,连空气中都透着青青涩涩的清新。
等到一抬眼,两人便又是四目相对,双唇同张,意欲打破这青涩的安静。
外头却传来侍女的惊呼声:“快来人呀!有位小姐落水了!”
外头把风的小厮作了行礼的动作。
张瑛的身影迅速从角落中转出,三两步走到顾菀的身边,先向谢锦安行了礼,又低声问顾菀:“可好了?”
瞧见顾菀点了头,张瑛便道:“那便好,外头出了事情,咱们赶紧赶过去的好。”
说罢,就带着顾菀向谢锦安一道说了告退。
谢锦安微微颔首,还不及说话,就见张瑛急匆匆拉着顾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假山的转角处,连带着小厮也匆忙离开。
这处隐蔽处转眼就只剩下了谢锦安一人。
他抚了抚腰间的折扇,也正欲去看个热闹。
不想有个人影轻飘飘落下,像鸟儿一样没有声响。
“主子,属下有事情禀告。”惊羽落了地,向谢锦安拱手。
谢锦安眼睛微微眯起,淡声道:“你说。”
在后园池塘落水的,不是别人,正是顾萱。
等到顾菀与张瑛到达现场时,便看见顾萱浑身湿透,捂着脸儿在池塘的边上哭。
安乐伯夫人则张罗着要下人们赶紧取一个厚实的披风来。
因为天气略有回暖,顾萱又爱漂亮,所以穿了偏单薄的春装。
此时落了水,那衣裳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顾萱的身形,甚至能隐约看清里衣的模样。
顾萱被众人注视着,此刻觉着丢脸极了,恨不得重新跳回水里面,消失在众人眼前才好。
虽说在后园中的都是女眷,将她从池塘中救起的也是会水的粗使婆子。
可后园中难以避免有小厮行走和侍卫看守,加之方才侍女呼唤,前院也有好事的男宾派人过来查看。
若是被男人看见,还传了出去……那她名声可就要被毁了大半了!
指不定还是个居心叵测的混账,要以此上门提亲,那她的一辈子不就完蛋了吗!
顾萱这样想着,后怕极了。
她脑中混乱不堪,只下意识牢牢捂住脸,希冀于在场的小姐夫人们不要认出她来。
——否则将来提起这件事情,难免遭到旁的闺秀嘲笑。连议亲时,还要担心被那位夫人想起,从此嫌了她,让亲事告吹。
湿透了的头发往下不断地滴着水珠,又冷冰冰地滚进顾萱的领口。
她觉着难受极了,正想侧一侧脸,不露脸地擦去一点凉凉的水珠。
却有一道身影朝着她扑过来,口中唤道:“三妹!你怎地落水了?”
这话音未落,却让顾萱的动作一僵。
她、她方才那样忍着难受捂住脸,就是为了藏着自己的身份。安乐伯夫人也善解人意,未曾问及她是哪家的小姐。大姐姐怎能这样,一来就唤明她的身份!
果然,人群中有隐隐的议论声传出:“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难怪呢,平日里看着就是轻狂的模样。如今落了水,就只晓得哭,还是个没主意的。”
“到底是个庶女,上不得台面也是正常。”
“即便是庶女,不说旁人,她家二小姐和四小姐也没有当众落水这样的窘闻。”
顾萱听了,更是恼愤,不由得放下手,露出气得涨成红紫的脸,瞧着有些吓人。
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研究,望着扑到她面前的顾莲,眼中流露出怨怪之色。
望得顾莲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蠢货!
叫你去让顾菀丢脸,最后反倒成了自己丢脸!
如今还呆呆愣愣的,也不晓得赶紧将顾菀给拖下水,反而有脸来怨怪旁人!
啐完,顾莲觉着心头舒服了些。
正好安乐伯府的婢女取了披风来,她就接过,随后温温柔柔地披在顾萱身上,柔声问道:“三妹妹,这好好的,你怎么就落水了呢,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她为顾萱系好披风的带子,顺便用力捏了捏顾萱的颈边软肉。
顾萱颈边一疼,混沌的脑子有了一瞬的清醒。
她下意识地抬眼扫去,一眼就看见了款款而来的顾菀。
身姿纤袅,笑意恬淡。
清清亮亮的一个眼神望来,竟似九天仙女落在喧嚷中。
顾萱又想起了顾莲同她说的那些话。
……有顾菀在,她将来会得到的嫁妆、夫家,都会拱手让出去。
只看现在,顾菀已经分去了旁人对她的目光和夸赞。
——今日参与宴会,与她素日交好的几位庶女,都在有意无意地谈及顾菀。大多都在说她生得美,说她首饰好看,说她礼数合仪。
而自己精心打扮了许久,半分夸奖都没有得到。
想到这,顾萱整颗心都被裹满了嫉妒的枝条,燃着怒火,几乎要将身上那冰冷的水渍给烧干。
若不是顾菀,她也不会有这样落水的窘迫情状。
顾菀和张瑛正携手走到人群外围。
“你长姐真是……”张瑛瞧着顾莲喊出顾萱的身份,不由转头对顾菀啧啧:“她是如何做到表面对着旁人好,实际上暗中损着旁人的?”
“幸好你的祖母方才到后头歇息去了,不然现在恐怕要气死过去。”
顾菀摇首一笑:“这恐怕要问我的嫡母了。”
她抬眼看着顾莲对顾萱温柔抚慰,对张瑛轻声道:“还要多谢表姐帮忙。”
张瑛闻言一笑:“举手之劳罢了,可不就试出来你那三妹不怀好意——你以后可要离她远着点。”
顾菀正要答话,却被一阵尖利的声音打断。
“是顾菀!”顾萱像被银针扎中了一般,尖声指着顾菀:“是顾菀将我推进去池塘的!”
她伸出手,用指尖指向顾菀,尖尖的指甲泛起冰冷的光。
众人闻言皆惊,顺着看向顾菀。
便见顾菀明眸微怔,面上浮起浓浓的惊讶与无措,有些迷茫地说道:“三妹妹,你说什么?”
张瑛冷哼一声,上前一步:“菀妹妹方才都和我在一块儿呢,你可不要开口污蔑!”
顾莲也是一副极为惊讶地模样,转而语气带了点轻微的呵斥:“三妹!大庭广众之下,不许说这样的话!”
顾萱眼睛瞪得极大,像恶狼一般冒着邪光:“我没有污蔑!方才我到池塘边上,看见顾菀在那儿站着,我就上前想说话,谁知她转身就将我推下了池塘!”
说到最后,顾萱的嗓音更是拔高了一个调,刺得人耳朵发痛。
有人嗤笑不信,也有人用怀疑的目光望向顾菀。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如水波一般渐渐扩大,围绕着这一场好戏。
安乐伯夫人面色微变,略微显出一些不虞:到底是她举办的宴会,有落水意外已经是不美,更何况顾萱这一副势要闹大的模样——她的女儿张瑛也身在其中。
“顾三小姐莫要激动。”长宁侯夫人笑了笑,出来缓和气氛:“这天尚有寒气,还是赶紧收拾了进屋,可别被风吹坏了身子。”
顾莲微笑附和,上前亲自要去搀扶顾萱。
这到底是姐妹间的矛盾,闹得太大,她的面子恐怕也会受到挂落。
既然设想出了偏差,丢脸的是顾萱,那不妨将这脏水泼在顾菀身上,再顺着如今的情形按下此事不提。
让顾菀的身上,蒙着一层“推姐妹落水”的疑影儿。
这将有未有的影子,才是最难甩掉的。
张瑛眉眼一皱,便要上前理论,被顾菀拦下。
“有人来了。”顾菀抬眼望向后园入口,瞧见三位年轻的小姐。
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位,雍容华服,神色端庄中含着傲气,一扫人群,语气隐含威严:“这是发生了何事?”
◎康阳郡主◎
见到来者,园中大半的人都变了面色,随后纷纷行礼问安:“臣妇/臣女见过康阳郡主。”
顾菀在脑海中寻到消息:康阳郡主,靖北王嫡女,自十岁起就从边境的靖北王封地送到京城,由太后亲自教养。及笄时被封作康阳郡主,享受与公主同等的待遇。如今年方二九,性子老成稳重,因太后不舍尚未定下人家。
张瑛对顾菀悄悄道:“跟在康阳郡主后面的那两位,蓝色衣服的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蓝晶儿,粉色衣裳的是丞相府嫡女李文,都和你长姐交好,是一路的。”
“请起,不必多礼。”康阳郡主面带微笑,上前亲自扶起安乐伯夫人:“本就是我来参宴叨扰,如今倒是扰了诸位的安乐。”
李文上前一步,一扫四周,轻蔑的目光落在狼狈的顾萱身上,语气微嗲:“郡主,我瞧着,大家方才好像不是安乐的模样。”
蓝晶儿眯起眼睛,和顾莲对上了视线,便没说什么,只一副看热闹的轻松模样。
康阳郡主未曾理会李文,只问询安乐伯夫人:“夫人,可是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乐伯夫人摇首笑道:“只不过出了点小意外,有位小姐失足落了水,不是什么大事情。”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旋即对顾萱表示出关切。
“康阳郡主素见不得不平之事,你若同她开口,她必然查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免得不了了之。”张瑛拉了拉顾菀的手,低声道:“我知你清白,也能为你作证,但我与你亲近,又是安乐伯府的嫡女,恐怕有人故意不服,将来以此诋毁你。有了康阳郡主主持,你往后就不怕这些了。”
顾菀挠了挠张瑛的手心,下巴微抬,轻轻点了点顾萱,眼中闪过几分笑意:“不着急,那儿有人急着要先开口呢。”
顾萱今日格外心浮气躁,让旁人一眼就能瞧见她的小心思,恐怕有顾莲挑唆的原因。
现在顾萱落水,疑似推人落水的帽子又扣在了顾菀身上,是正合顾莲心意的。
正好在此时按下此事,还能在众人面前落个识大体的印象。
可顾萱是想不过来的。
她被顾莲激得眼红,才不管旁的,一心想着要拉顾菀下水。
只要有一个人比她更丢人,那她便能好受些了。
果不其然,安乐伯夫人的话音还未落,顾萱便又吵嚷起来:“同为亲戚,夫人您怎可偏袒!”
说罢,又将顾菀推她的话诉说了一遍,其声呜呜,很有几分悲愤的意味:“还请郡主为我作主!不、不然,我无处伸冤,倒不如一根白绫吊死的.好!”
这话说得全场静默了一瞬。
最先说话的是康阳郡主身边的女官:“放肆!你这是在威胁郡主?”
女官是从御前出来的,生得一副凶相,说话间已然是叫人心生畏惧。
闻得顾萱的话语,顾莲轻轻拧起眉头,又在心中骂了一句。
直到听见女官的斥语才平了平心神,带着一点期盼望向康阳郡主,希冀能听见康阳郡主的推诿。
事情不了了之,于她而言的收益才最大。
本来方才便可结束,只盼着这半道而来的康阳郡主莫要多管闲事。
顾莲却是要失望了。
只见康阳郡主面色沉稳,对女官摇了摇头,向着安乐伯夫人道:“这位小姐这般哭求,本郡主也不好拒之不理,只是如今在夫人宴席上,不如改日……”
“既然顾三小姐这般委屈,还劳请郡主查明事情真相,也省得有损顾二小姐的名誉。”安乐伯夫人斜扫一眼顾萱,也不再提给对方准备了换用衣裳的事情,平声对康阳郡主说道。
——既然顾萱要在她的宴席上闹得鸡犬不宁,那她也不必费心保着顾萱的面子,由着她闹便是。
安乐伯夫人素来相信女儿的为人,也相信和女儿交好的顾菀,是个善心的闺秀,不会做出大庭广众之下、推人入水的事情。
太恶毒,太蠢,也太容易惊动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