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的,瑛姐姐从小就最讲义气的。”顾菀想起幼时张瑛为她打抱不平的事情,眼中的笑意盈盈动人,说完时眉尖一动,恍然直起身子:“锦安,难道……”
“我与叶世子商议过了,打算近日寻一个由头,让他受伤静养,将手中的兵权分一些到武王头上。”谢锦安淡然含笑:“如今武王还忍耐着,极大的原因就是手中现在缺少军事上的实权,且皇上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清。”
“凭着武王的性子,若是他拿到了朝政军事双重权力,皇上却还不肯废弃太子。甚至有人告诉他,皇上觉得他性格粗武,压根不配继承大统。”
“到时候再配上枕边风,武王又该如何呢?”
顾菀心头就是一凛,用气声回答道:“那自然是寻一个机会,谋反逼迫皇上退位。”
还有什么机会,比去京郊行宫春狩更好的呢?
没有皇宫中的重重守卫,又必定留下一部分锦衣卫看护留在宫中的太后与妃嫔,使得皇上身边护卫变少。
更重要的是,春狩……意味着可以随身携带武器出入行宫,不必卸甲。
“方才锦安说枕边风?”顾菀说起这件事情,忍不住好奇问道:“可是指武王居所中那位颇受武王宠爱的司寝宫女?”
因着武王未曾娶亲,所以依旧是住在宫里,身边服侍的人,就只有殿中省挑选过去的司寝宫女。听说里头有一位,算是武王的初礼宫人,一直受到武王的宠爱,在武王居所中算是小半个主子了。
谢锦安从顾菀手中接过装着元宵的小碗,给顾菀舀了一小勺,微微颔首:“是,她是母妃给我留下来的人,算是藏得最深的了,除了我和传话的惊羽之外,是无人知道的。”
说到这,他扬唇一笑:“现在阿菀也知道了。”
见谢锦安有几分想要将宫中自己手下人都说出来的意味,顾菀将口中元宵咽下,紧赶慢赶着拦了谢锦安:“我如今没了宫权,暂时用不上这些人,等我要用了自然来问你的。”
“倒是你与义兄是如何商议的,我又该如何和瑛姐姐提起呢?”顾菀眉尖蹙起一点:“咱们虽有陈院令等太医帮衬,但义兄到时候肯定要真受些伤才能让皇上不起疑心。若是如此,即便瑛姐姐帮了忙,恐怕心中要对义兄觉得愧疚万分了。”
“阿菀放心,咱们只请张小姐在比试时用尽全力便好。”谢锦安缓声道:“至于那个捣乱的‘坏人’……我拜托了张小姐的哥哥,正巧安乐伯夫人正硬逼着他去学骑马呢。”
顾菀一开始还以为是安乐伯极为出色的嫡长子,听到后半句才反应过来是从前一直与谢锦安在京城中作出闲散模样的安乐伯嫡次子张瑞。
“张公子能答应帮锦安这个忙,可见是一位极有胆识之人。”顾菀眼中涌起些歉意:“我最开始时还以为张公子的确是那等爱好玩乐之人……若是当真事成,我可要摆一场宴席请他。”
谢锦安将最后一点茉莉蜂蜜喂到顾菀口中,有些憋笑道:“阿菀误会了……张瑞他因着家中宠溺,确实是很爱玩乐的。只是有的人爱玩,玩着玩着连骨子里都带歪着烂了去,张瑞却是不同的——他很早便开始帮着我,也支持我,心中仍是清明胆大的,是我接触安乐伯府的第一位举荐人。”
后来他又借着安乐伯府,渐渐地与鲁国公府等有了挂着木氏商行名号的隐秘接触,直到永福公主之事发生,这些被他早就埋好的伏笔就开始运转起来。
“至于阿菀担心张小姐因此对叶世子产生愧疚……”谢锦安轻笑一声:“这恐怕是叶世子求之不得的,那这让张小姐费了心力的代价,也就让叶世子自己去承受罢。”
顾菀眼中闪过一分亮意:“原来如此。”
她还当真以为,叶嘉屿是那等沉醉骑马射箭之人,遇见了不屈不挠、誓要战胜他的张瑛,也升起了好胜心,这才答应与张瑛比试一场又一场。
没想到其中还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义兄的确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不过这也要看瑛姐姐的意愿。要是瑛姐姐不愿意,那义兄只能是一腔柔情付诸流水了。”顾菀认认真真地盘算完张瑛与叶嘉屿的姻缘可能,话题不由得又转到前朝上:“到时候义兄在府中养伤,义母与康阳姐姐就有借口离开皇宫,去京城中的靖北王府帮忙照看,从而不去春狩,这就意味着到时候即便出现了意外,他们也可及时转圜兜底。”
“而义兄受伤之事,在外人看来是因着张公子之故,那只消义兄与张公子演一场戏,那落在武王眼中,就是安乐伯府与靖北王府交恶。”
“武王现在正是觉得自己站稳了脚跟,预备拉拢义兄、安乐伯、鲁国公等重臣的时候,得知这样的情况,定然当机立断,将安乐伯府从眼中划去,不再关注安乐伯府。”
如此一来,谢锦安想借用安乐伯府有所动作,就轻而易举得多。
“还有,到时候我是在场的,还可以让武王认为义母迁怒于我,从而消除对着咱们的戒备。”
“对,我想的与阿菀说的,可以说是一字不落。”谢锦安弯起俊眉,握住顾菀的双手,神情郑重而又安心:“我要借着安乐伯府再做几件事情,叶世子之事就要拜托阿菀了。”
顾菀动了动指尖,回握回去,直视着谢锦安的双眼,心尖渐渐涌起一股子海潮一样的涌浪,令她的眼眸如日光下的金瓦一样璀璨明亮:“好。”
两日后,因某位御史大夫在朝堂上屡次质问肃王有关李丞相和洛州行宫之事,引得不少朝臣上疏,请求皇上在此事上加派人手,最后连武王也出来请求。
据说皇上当时神情颇为不愉,但难以抵御群情,应允了下来。
二月下旬,李丞相兼洛州行宫李氏贪污一事被彻查,李丞相犯有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弛慢不职、纵容包庇族人犯罪等罪名,细数下来简直如雪花般密密麻麻,其中更是牵扯到数年前的罗国公之事。皇上看完后自然大怒,又因罗国公之事沉默半晌,下旨将李氏一族所有在官者革职,关押入天牢受审,由安乐伯主理此事。其余无官者和女眷孩童,若是有罪,按照律例处置,若是无罪,先处以铡草之刑,送去高山荒烟处铡草劳作。
至于丞相这个空出来的职位,则是暂时待定,丞相权力则是安乐伯、鲁国公并刑部尚书分别兼任。
不过几日后,靖北王世子在和安乐伯府的小姐比试时,被安乐伯府二公子硬生生插了一脚,变作三人比试。
谁想那二公子根本就是个不会骑马的,只是看不惯靖北王世子,又想帮着妹妹,所以上前挑衅。结果在策马时根本掌控不了马儿,在自己的一阵高呼救命声中,成功地将靖北王世子的马险些撞翻过去。靖北王世子为着拉那二公子一把,自己垫在了底下。
最后是做裁判的肃王妃喊了人来,用宽大的竹屉将世子送到马车上,再稳稳送入靖北王府。
皇上听闻后,当即就派了陈院令前去诊治,还允准了康阳郡主和靖北王妃出宫照看靖北王世子。
后经陈院令诊治,此番靖北王世子可以说是实打实的伤筋动骨,前三个月内最好不要下床,而后要慢慢地、仔细地静养,才能彻底恢复,这期间若是有一点儿差池,恐怕将来上战场都会变得困难。
为此,皇上还亲自驾临靖北王府,探望了靖北王世子一趟,叮嘱他不必忧心,好好养病,若他将来上不了战场,可是国家的损失。
朝中高低官员都纷纷送上补品,表达自己替皇上的关切之心。
靖北王妃都好好地收下了各色慰礼,惟独对安乐伯与安乐伯夫人颇有怨怼之色,虽口中不说,但众人心中都清楚,是在为着罪魁祸首,那安乐伯府的二公子生气呢。听闻安乐伯回去后,直接赏了张二公子一顿板子,也叫他下不来床。
连带着当时在场的肃王妃都被靖北王妃恼了一顿,不敢言说。
如此一来,想巴着靖北王府的官员都在隐约间远离了安乐伯府,平日里和肃王说话时也尽量精简了话语,省得与肃王多接触。
亦有那等观望的人,心中觉得可惜:原还以为肃王妃是靖北王妃的义女,肃王要是有和武王争夺之心,可以借此超过武王,更得帝心。没成想不过一次意外,就间接得罪了靖北王府——也是,名头再好听、再怎样请封,都只是个义女罢了,哪儿有靖北王妃膝下唯一的儿子重要?
这样想着,不少人都在心中给肃王判了个永无机会之刑,随后主动往武王那儿靠近。
慰问完靖北王世子之后,无数双的眼睛都定在了靖北王世子手中的兵权上。
毕竟士兵要每日操练,进行巡逻,将领更要日日亲如兵营巡查,谨防有那等偷懒耍滑、徇私枉法的士兵,祸乱兵营严明的纪律,败坏家国卫兵的名声。靖北王世子如今躺在床上,自然没有办法做到上述起点,更有其自身请求,让皇上在武官中寻可靠之人,暂时交托他人,代替他每日监督训练、严正军风。
这消息一传出,瞬间就有不少折子争着上疏,美名其曰推举人选,为皇上分忧。
莫约到了三月中上旬,从建章宫中发下圣旨,靖北王世子手中的兵权三分,分别交予武王、鲁国公世子与肃王。
虽说三分,但到底是武王占了大头,鲁国公世子又掌了剩下的三分之二,最后的那一点儿最没用的兵力才是肃王的,让人疑心是不是皇上为了避免对待皇子不公的话柄,才勉强分给了肃王一点。
将心里头那点好笑的猜疑放下,许多大臣都眼巴巴盯着武王,只觉得武王的地位犹如乘上了春风,有那扶摇直上的趋势。
再看皇上将安排春狩的一应事务都交由礼部,命令武王从中协助,就可知皇上对武王的看重。
朝廷中一改从前太子与武王两党争锋相对的情况,转而变为武王一枝独秀的局面。
每每武王上朝时,当真可谓是众星拱月一般。
而皇上高高坐在珠帘后头,神色不辨,只在下朝时吩咐武王一同前往建章宫。
自有人殷切上前,悄悄恭贺,只差言说皇上此举,说不定是要商议太子之事。
然而武王并不如众人所想那样,会在接下来更上一层楼。
反倒是春风得意地进了御书房,最后却是神色冷沉地回来,一路气哼哼地回了自己的明哲殿,把自己闷在书房里,连德妃派人前来相邀用膳都一口回绝。
“你回去告诉母妃,本王这儿正是忙碌的时候,哪儿有空用什么午膳?”武王恶声恶气地让德妃派来的宫人回去,转头见自己的贴身的小太监站在门口,登时就发了火:“傻站在那里干什么?难道端茶磨墨这种事情也要本王亲自来做吗?”
小太监知晓武王若是生气,一个不顺心就是对宫人们拳打脚踢,当即就颤颤巍巍上来倒水。
正提心吊胆着,就听外头有个宫女进来道:“武王殿下,红袖姑娘求见。”
小太监当下就将心给放下了,甚至露出了一点喜意:他们明哲殿上下都知道,红袖姑娘不但是武王殿下的初礼宫人,还一直得到武王的宠爱,甭管武王生了多大的气,红袖姑娘都能哄回来。有红袖姑娘在,他们就不怕挨打了。
“让红袖快进来。”武王果然面色微微一缓:“你们都出去等候吩咐!”
不多时,有位眼尾勾勾的媚色美人就走了进来,并不行礼,而是直直地走到武王的怀中坐下,用手勾起一点武王的衣领口:“王爷晨起早朝时还是高高兴兴的,怎地回来就这样生气?婢妾心疼得很,不知道能不能为王爷分忧?”
武王最吃这一套,当下就握住红袖的纤手,嘿嘿笑道:“红袖莫要心疼,本王没生气,只是方才心气有点儿不顺罢了,如今见着红袖,一切就都好了。”
“婢妾才不相信呢,每回若是婢妾不问,殿下都是自己一个人受委屈的。”红袖蹙起了眉头,嘟起一张樱桃小口哼道:“可是婢妾前几日出的主意出了差错,让王爷受了累?若当真是如此,王爷可不许瞒着我的!”
“没没没!红袖出的主意是最好的!本王依着你的主意,买通了兵部尚书最宠爱的那一房姨娘,果然他的态度依然是有所松动的,估计再过半月,就能归入本王的人之中!”武王见红袖明眸中含泪,慌忙安慰道:“而且从前,你给本王出的主意也很有用,本王现下有不少人手,都是因着有你出谋划策,才渐渐笼络来的。”
“红袖,等本王登基,一定封你做本王最为钟意的贵妃!”
“婢妾一届卑贱之身,获得王爷的垂怜,已然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儿能盼望得贵妃之殊荣?”红袖用纤纤细指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个令人心生怜惜的微笑,眨巴着眼睛问道:“婢妾只盼着王爷每日开心、大业得成就好了。”
提及大业,武王浓眉间不由得覆上一层阴霾,叹息道:“本王恐怕要让红袖失望了,距离大业得成,估计还要不少的时间。”
随后,武王就和红袖简单说了一下方才御书房中发生的事情:“原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最后核对一下去春狩的人员安排、仪仗准备这些事情。”
“偏父皇今日特意指出了其中一样,说春狩开始那一日,负责射鹿的人,应当是太子,既然太子不在,就将本王并肃王和四皇子的名字写上,说要一并考一考骑射功夫如何。”
红袖甜笑起来:“王爷武功骑射这样厉害,肯定能在三人中获得魁首,第一个射中鹿!”
见红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武王也并不恼怒,反而颇为耐心地解释道:“红袖你不知道,有个典故叫逐鹿中原,是指争夺帝位。因此,春狩上皇帝猎虎,而太子猎鹿。若是父皇属意本王为太子,那应当会默许由本王一人负责射鹿,而非将肃王和四皇子的名字也写上。”
“父皇如此做,不过是在告诉我,即便我得了监国的权力,又有了兵权,但实际上仍够不到太子的位置,只能和肃王、四皇子两个废物并列!”
说到最后一句,武王面上无可遏止地露出那种充满不甘与怨恨的神情。
让红袖乍然一惊,用手捂住武王的唇:“王爷,这等埋怨的话语可不能随意说出口,小心被那等有心人听见!”
捂罢,红袖就望着武王小心问道:“婢妾记得,王爷现在在前朝,应当有不少人支持才对。如今李丞相并李氏一族已然倒台,要是这些人联合上疏请奏,太子的位置,定然是王爷的。”
武王摆了摆手,露出几分烦躁来:“本王仔细想了想,莫约就是上回让底下那些人一起上疏推进李丞相之事,让父皇觉得被朝臣威逼,没了面子,所以最近对谁都不客气——昨日父皇才骂过肃王,今日就警示了本王。”
“所以接下来,绝对不能再用联合上疏的法子!而且,本王虽说受到不少朝臣的支持,但像鲁国公、安乐伯这等家有爵位,又受到重用,堪称父皇心腹的大臣们,还未曾笼络成功。若是他们觉得不可,想来父皇也会犹豫三思。”
“那这些人可有支持的人?”红袖蜜声软语询问。
“他们没有支持的人。”武王摇了摇首,面上是急求而不得的颓丧与汲汲营营不能的恼怒:“若是非要说来,他们支持的人应当是皇上。”
“咦,那这样说,是不是王爷当了皇上,他们就会转而支持王爷?”红袖明眸睁大,试探地道了这一句。
“哪有那么容易?本王还要先当上太子……”武王望着怀中美人,心情又变得好起来,笑着回应时语气倏尔一顿,似是想通了什么关窍,一双虎目猛然大张,露出带着野心、贪妄的炯炯目光。
而后他抱着红袖猛然站起,低头在红袖面上狠狠亲了一口,将她放下:“本王的好红袖,你当真是本王的智囊!总是能给本王提供一些新点子!”
说着,他就将冬日较长的衣袖捋起,往书桌旁走去。
红袖在他身后露出一个极其妩媚的笑容,款款跟了上去:“婢妾哪儿有王爷说得那么有用,都是王爷自己聪明,才想出那么些主意。”
午夜,皇宫外的肃王府中寂寂无声,惟合韵同声中燃着一点儿明亮的光。
惊羽像是暗夜中的猫儿,落在顾菀与谢锦安面前。
他素来平静的眼眸中有着几分激动:“回主子们,事情成了。”
闻言,顾菀轻轻舒展了一直微微拧起的眉头,含笑望向谢锦安。
谢锦安亦是笑望回去,将那个瞒到现在的好消息告知。
“皇上今日秘密召我进宫,是用和母妃曾经说好的约定问我,可愿意日后多忙碌些,为他分忧。”
“他最近又开始日日咳血了。”
说起最后一句,谢锦安眼中隐有快意浮现。
皇上身体重病,抑郁在心,每夜醒梦交替,几乎崩溃到要发疯。
而举目望着自己的四个儿子,太子无用好色、自私自利、蠢笨不堪;武王好大喜功、屡屡假冒弟弟与幕僚功劳、野心勃勃而无处理朝政之才;四皇子则尚且年幼,不可托付重任。
他终于……决定将那个位置交托给曾经最不受重视、如今最满怀愧疚的肃王。
也算圆满他曾在罗贵妃孕中时的那几句戏言。
四月二十一。
经钦天监夜观天象,报这一日春星动,万兽躁,正是去京郊进行春狩的好日子。于是皇上大手一挥,在经历过大朝拜之后,就率领一众妃嫔皇子、宗亲世家去往京郊行宫,进行为期十二天的春狩。
其中武王格外受到皇上叮嘱,带领卫兵骑马在最前头,领着仪仗队伍缓缓前进,从后面瞧着当真是威风凛凛。
顾菀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对武王的赞美之词,遵从着自己被义母靖北王妃恼了后伤心不见人的形象,安安静静窝在肃王府的马车上。
因行驶平缓,甚至能不慌不忙地用一盏牛乳茶。
“武王如今替了太子领在最前头,而后宫中李皇后‘病’才初愈,就因李氏一族的事情重新病倒,由德妃掌了宫权。”顾菀轻轻一笑:“从外头看,的确是赫赫扬扬的、未来皇上与太后的模样。”
而后又很是不萦于怀地叹道:“怪道人人总说京城是个大火炉呢,这才四月下旬,人坐在马车上,就感觉火热火热的,早知道让李管家准备一些冰块了。”
谢锦安听顾菀嫌热,俊面上温柔一笑,从马车上的暗屉取出一柄精致的竹骨圆扇,一手为顾菀轻轻地摇动起来,一手将顾菀胡乱粘在额上的碎发拂开,低声道:“上回太医才说,不许贪凉,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他能迁就满足顾菀想要的一切,惟独在身体康健方面,要以太医的话为准。
“有锦安给我扇风,就不热了。”顾菀已然很是习惯同谢锦安撒娇,软声眨眼说出这句话,哄得谢锦安愈发认真起来。
两人在细细碎碎的小扇风中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话中未尽的意思:
武王和德妃从外头看,是荣耀极了。
然而在里头揣摩几分,就会发觉他们如同被放在高台上的华美瓷器,高而美,却在青云风中有隐约的摇摇欲坠。
只要这华美瓷器自己有心思动弹一步,就会被那一阵风高高吹起,再从高台上坠落。
◎他与阿菀,恩爱两不疑◎
“横竖祖母、义母与姐姐都呆在京城之中, 春狩的纷扰是打扰不了他们的。”顾菀神情放松,将最后一口牛乳茶饮尽。
为着怕老夫人得知消息后担忧,她特意从顾府中将顾芊和她生母孙姨娘接到了肃王府中, 美名其曰照顾老夫人。镇国中尉还以为这是顾菀愿意和母家缓和关系的前兆,殷殷勤勤地就将人给送来了,还询问自己可否探望一下老夫人,只不过被老夫人自己给拒绝了。
“他哪里是想见我, 不过是想借机进了肃王府的大门,回头好借着肃王与你的名头,不知道要做出怎样违纪乱纲之事。”老夫人显而易见地神色厌倦,看透了自己生出来的好儿子,对顾菀道:“菀娘放心, 任由他拖累顾氏一族传下来的爵位, 已然是我的底线,怎么能让他再做出些拖累王爷与你的事情?”
老夫人最近正拿了顾氏一族的族谱来看,一边看一边问顾菀:“我近日差不多要拿定主意了,到时候菀娘过过眼罢?”
顾菀彼时笑意盈盈应下, 此刻想起面上也不由得带出和婉的笑容。
谢锦安见顾菀弯起眉眼,自己的一双俊眉也就跟着轻轻弯起,接话道:“是呀,连带着叶世子也舒舒服服窝在靖北王府中, 听闻张小姐每日都去登门送吃食,当真是美死他了。”张瑞因为被安乐伯打了顿板子没来, 又为着是受了委屈, 倒是能在安乐伯府中清闲一段日子。
顾菀抿唇一笑, 侧身倚在谢锦安肩上, 将自己怀中放着的一枚荷包递到谢锦安怀中:“这是昨儿瑛姐姐给我的, 说是义兄让她转交的。”这段日子为着不惹武王的眼,谢锦安不曾前去看望叶嘉屿,而顾菀则在被靖北王妃恼了后,就不曾再去。
这样一来,张瑛就成了两府之间最好的往来人。
“我早晨倒是掂了掂,像是小小的很重一块。”顾菀眼睛望着那荷包,很是好奇。
谢锦安闻得顾菀的形容,了然一笑,将荷包开了一点小口子,送到顾菀的眼前。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顾菀就明眸圆睁,几乎要小小地惊呼出声来——虽然她未曾见过此物,但从上头流传出的沉厚铜光与猛虎形状,也能猜测出这是叶嘉屿带进京的靖北军的虎符。
“叶世子从前与我说过,若天子有命,靖北军自当遵从。”谢锦安将嗓音压低,好似从青山上流下来的一汪沉泉,清清澈澈带着说不来的低沉动人:“但危急时刻,靖北军私底下更认靖北王府的虎符。”
叶嘉屿将虎符交托于谢锦安,基本上就相当于认定了谢锦安是未来的潜龙,提前将几乎所有的身家奉上,孤注一掷。
顾菀面上涌起动容与郑重:“那咱们这次,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总不能辜负了旁人的一腔期许。
谢锦安眉眼湛然,亦万分慎重地颔首:“自然。”
说完这话,谢锦安微微一笑,于顾菀宽慰道:“这回与阿菀一起,定然是成功的。”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顾菀清浅一笑,说起自己的担忧:“若是武王的举措不慎被皇上发觉,叫皇上吩咐人将其拿下,那可就达不到咱们的目的了。”
皇上年纪渐渐大了,逐渐变软的心肠不止体现在对于谢锦安的暗中保护和教导上,还体现在对于太子和武王的处置之上——要是放在十年前,早在得知景州剿匪时,太子有纳山匪精要为私兵的想法,甚至不惜悄悄放过一马,让那些山匪精要逃走的时候,皇上就会即刻下旨,废了太子之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又过了半年,春闱受贿之事、元旦宴席之事接连发生,才借口软禁太子。至于武王,亦在景州剿匪之事上,特意派人阻拦剿匪之事的进度,就是为了给太子添堵,让太子所做的庸碌之事又变多一件。
所以要是皇上提前被人擒住武王,保不齐最后也只是一个软禁的下场,当真是有些斩草不除根了。
太子慵懦,武王相比之下可狠心辣手许多。
“不会的。”谢锦安摇了摇首,低声道:“阿菀放心吧,如今皇上夜不能寐。从前他靠着安神熏香入睡,到现在用得久了,只能浅浅睡上一两个时辰,就会被梦中场景惊醒。”
“他每日撑着上朝已然是勉强之举,哪儿有空管武王露出来的细微不对劲之处。”
顾菀含笑点了头。
两人之间话音稍落,就觉得座下行驶平稳的马车微微一顿,有趋停的模样。
谢锦安将马车窗上覆着的帘子掀起一角,向外一看,同顾菀道:“到京郊行宫了。”
“京郊行宫有一小段是连着温竹山的。”谢锦安不免想起那日在月下于顾菀的惊鸿一瞥,俊眉含情:“往后有机会,我带着你绕小路去温竹山捉兔子。”
“这也是锦安小时候摸索出来的罢?”顾菀抿唇哼笑,眉眼间漾出一分俏皮的笑意:“我见过温竹山的兔子,机敏得很,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钻进茂密草丛中的兔子洞里。”
“我是捉不到兔子的,惟独喜欢在春日挖温竹山的春笋,再去献给祖母,好让庄子上的厨娘煲一份鲜鲜的春笋咸肉吃。”
谢锦安笑着接话:“好,那往后我去捉兔子,阿菀去挖春笋,就有春笋兔肉煲吃。”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小罗公公的声音:“奴才奉皇上之命,请肃王与肃王妃下马车,再引去京郊行宫的住所。”
顾菀与谢锦安彼此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了一句“多谢小罗公公”之后,就下了马车。
琥珀和小时子跟在身后,吩咐京郊行宫派来的
这第一日来京郊行宫,因着跟随臣工宗亲颇多,故而未曾安排什么春狩项目,主要是留时间给诸人收拾居所、整理骑装。
德妃如今掌有宫务大权,太后又懒怠见马纵奔,这宫室的一应安排自然交由德妃来做的。
皇上简单地扫过一眼后,未曾发表什么意见,只让德妃自己拿主意就是,还顺带夸了夸武王在春狩方面的安排甚佳,是与人好好商议过的。这可叫德妃一阵得意,连顾菀近日未曾进宫,都听闻德妃最近在后宫中颇为微风,还狠狠罚了一回皇上近日喜欢召去弹琴的洛昭仪。
听闻此事时,顾菀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惨不忍睹之色:她从谢锦安与陈院令口中得知,皇上最近很不得安眠,频频召见洛昭仪,莫约是因为洛昭仪性子安静,弹出来的琴声也有安抚人心的效果。德妃自然是妒嫉洛昭仪能够时时见到皇上,又自以为手握宫权,算是半个皇后,再兼之有那等妃嫔在德妃身边挑唆,才唆使德妃寻借口为难了洛昭仪一番,再行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