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菀今晚沉默了半晌,此刻迎着琉璃样的灯烛起身,面上的莞尔如朦轻纱,却丝毫不减娇媚美艳。
她终于道了自德妃逼问以来的第一句话,言笑宴宴,软语娇声:“旁人不知道,皇祖母定然是知道的。”
心知顾菀不像谢锦安那样是个会骗人的,太后就细细想了片刻。
终于想起来,不过两月之前,由于谢锦安的请求,她特地让花草房派了个擅长种养秋海棠的太监去肃王府当差。
李嬷嬷曾回过,那太监好似姓黄。
宫中审美,盆养秋海棠之中,必定要放青苔石头,以沉绿衬花红。
所以那黄公公对于养青苔石头,也定然有自己的门道。
……既然黄公公在肃王府中,那花草房的总管必定对此事一无所知了。
◎皇祖母看得很是通透◎
瞧见太后恍然大悟过后笑意盈盈的神色, 德妃彻底端不住了,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坐立不安, 额头上不知不觉涌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太后娘娘?”她开口轻轻唤了一声,语气中夹杂着惊慌的询问。
顾菀依旧露着甜笑,瞥了德妃在兔毛地毯上映出的哆嗦身影,不紧不慢地伸手将请与茶盏端过, 心中对谢锦安说的话更明白了一些:怪道李皇后看不上德妃呢。
面对如此景况,要是李皇后,虽说心中慌张没主意,但表面上还是能做出镇定的样子,先行行礼请罪, 只说自己是太过担忧皇上和太后的安全, 才会如此,而后指不定还要倒打顾菀一耙。
李皇后尚且能做到,德妃却差劲了许多,但凡眼睛没问题, 都能看出德妃心中有鬼。
“要不是菀娘提醒,哀家还真的差点没想起来。”太后望着德妃,面上的笑意就像是冬日里初升的晨阳,只有那么一点儿的浅淡笑容, 温尔缓雅地同德妃解释了一遍。
德妃的面色越听越是煞白,一双尚且秀美的眼眸目光乱飘, 显而易见是在想如何推脱:“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既如此, 臣妾、臣妾……”
太后被莫名其妙闹了这一遭, 又见德妃这般吞吞吐吐、畏畏缩缩, 心中隐隐约约就升腾起怒火来。
幸而顾菀笑着开口, 嗓音温软,落在太后的耳朵里格外顺耳:“德妃娘娘这般紧张,想来也是为着皇上与皇祖母您担忧的缘故,只不过太过紧张匆忙,那小篮子与孙媳偏又答允了柔安妹妹不说,这才起了一场误会。”
“说起来也是孙媳不好,下回定然先将这种事情告诉皇祖母,免得皇祖母费心。”
“菀娘信守承诺,柔安孝顺良善,那小太监倒也的确是难得的诚信。”太后听罢,神色缓和了不少,兼之将近年节,不欲在后宫中彻查,平白减了过年时的喜气,就颇息事宁人道:“德妃倒也是辛苦了,赶紧回宫歇息罢,记得将那小太监给放出去,好生抚恤一番。”
“柔安既然准备给秦婕妤一个惊喜,还请德妃勿要将此事透露。”、
说到此处,太后顿了顿,淡声道:“如今快到年关了,各个宫里头事情都很多,德妃想来也是很忙碌的。”
德妃满怀把握,眼盯宫权而来,没成想到最后,得了一个被太后暗示不要多管闲事的下场。若是传出去,少不得要被
她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心中已然涌起恨意——这自然不是恨自己不得用,而是恨顾菀行事狡诈,连这点小事情都要做得完满,偏悄悄得惹她怀疑,还以为抓住了什么把柄。这点恨意也弥漫到了柔安公主与那花草房总管身上:一个眼皮子浅,就心心念念要讨自己那不中用不得宠的母妃欢喜,半点儿出息也没有!一个庸懦无用,居然连自己手底下曾经派出去什么人都不记得!
“是,臣妾多谢太后娘娘教导,臣妾告退。”纵然满心满眼都是不甘愿,德妃瞧着寿康宫的情形,只能暂且行礼撤退。
待到德妃带着人离开,柔安公主上前同顾菀与太后撒了一回娇,不多时也行礼告退。
太后弯着眼睛看柔安公主离去,侧首对顾菀感慨道:“秦婕妤有柔安这个女儿,当真是个有后福的。”
“皇祖母有柔安这个孙女,还有皇上孝顺,可以说是天下最福泽深厚的人。”顾菀起身为太后奉了一盏茶,而后用手触了触太后的衣袖:“如今快到年节,孙媳要赶紧蹭一蹭皇祖母的福气,好那一日得一个数额大的红包,再吃到装了金元宝的饺子。”
太后被说得笑得合不拢嘴:“你为着宫宴操劳好这些,章程都早早汇报给了哀家看,这样用尽心力,吃一盘金元宝饺子都没问题。”
“皇祖母说的是……孙媳的确是有些用尽心力了。”顾菀顺着太后的话说下去,面上的笑闪烁了几分:“今日的事情,的确是孙媳做事疏忽的缘故,若是仔细讲究起来,也有用宫权贪得便宜、做人情的事实——回头孙媳会将那些多用的青苔盆景换成银钱补上。”
虽说在众人看来,那青苔石头之事是德妃过分疑心与为一己私利,但要是完全不带个人感情瞧,这件事情从一开始,顾菀用宫权方便行事的时候,的确算得上是“以权谋私”了。
太后带了完全的个人感情,此刻不赞同地拧眉:“不过一个小忙罢了,做的也是好事。要是柔安请哀家来帮忙,哀家定然也会和菀娘一个做法。”
“可是今日被匆忙召进宫,又被德妃态度不佳地询问了一通,吓着了?”
“没有,皇祖母不要担心,孙媳好着呢。”顾菀笑得乖巧,顺势在太后的脚边蹲下,扬面仰望着太后,明亮的眼眸中泛起黯淡的涟漪:“只是……孙媳想,自己的确是做错了事情,虽皇祖母大度不计较,可心中到底是有愧,辜负了皇祖母与皇上的信任。”
“所以臣妾想着将凤印交还给太后娘娘,往后只跟着长辈们多学一些本事。”
“如今最要紧的年宴章程,孙媳早就与皇祖母核对过了,照着原计划吩咐下去就好,不必皇祖母再多费心力。”说到此处,顾菀眨了眨眼睛,垂下眼帘,面上泛起几分红粉:“况且,孙媳与锦安已经是许久未见,如今好容易有了相处的时机……”
太后原先还透露不赞同的神色,闻得后面这一句,倒是面色一顿,变得犹豫起来:是了,她只想着顾菀是个稳重的,处理起宫务来亦是十分得心应手,让她省心不少。可却忘了,顾菀不过是二八年纪、刚刚成婚的姑娘家。
本来刚成婚夫君就被外派出去许久,就足以让新婚娘子黯然神伤,一边担着对夫君的思念,一边还要处理繁杂的宫务,自然会觉得心力憔悴。都说小别胜新婚,如今两人又是新婚又是小别归来,那不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么?
“菀娘都这样说了,哀家怎么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呢?”顾菀仰起的面实在乖巧可人,太后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把,而后亲自将顾菀扶起,轻笑间若有所思地问道:“即便菀娘已经基本上安排好了这一切,哀家也清闲惯了,只好再找人帮衬一下。”
“可要为着后宫安定着想,如今没有人比德妃更加适合了。”
淑妃膝下只有一位已经出降的公主,在武王得了大半的监国权力之后,已经一改往日和德妃相争的局面,转而如同亲姐妹一样说笑起来。
太后眨眼盯着顾菀的神色变化,顾菀却展眉抿唇,一副不萦于怀的模样:“不论是谁,能为皇祖母分忧就好。”
说罢,她掰了掰手指,算了算春狩的日子:“皇祖母就当给孙媳放三、四个月的假罢。”
“好,可别给锦安那臭小子给缠住了,忘记进宫来陪哀家说话。”太后轻轻拍了拍顾菀的肩膀,没再纠结:“正好宫门还没下钥,哀家吩咐人送你回去,想来你忽然入宫,锦安在府里恐怕要急坏了——他性子这半年来才磨练得沉稳些,可别一朝又急回去了。”
顾菀细眉弯弯,同太后道了一句夜安,才郑重地行礼远去。
“过几日带一个太医去肃王府,就说肃王妃染了风寒,要好好修养些时日,再将那凤印拿回寿康宫来。”等到顾菀离去,太后仔细想了想,决定为顾菀寻一个理由,省得外头有那等长舌妇嚼舌根——在太后严重,顾菀主动推脱,一来是真累了,又想与谢锦安多相守些,二来则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缘故,值得欣赏心疼,哪儿轮得到旁人议论。
李嬷嬷低声应下,又问:“肃王妃进来前,正碰到小罗子出去呢……想来此时皇上应该知道了。”
“皇帝知道就知道,这也横竖是德妃自个儿挑事倒霉。”太后浑不在意:“要是其中事关前朝,皇帝应当会有旨意下来,却不关哀家的事情。”
“吩咐小厨房将今日呈上的绿珠葡萄洗了些送来,和德妃浪费了些口舌,实在是口干。”
正如李嬷嬷所猜测的那样,未曾睡下的皇上在德妃离开寿康宫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内,就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陈院令的千叮咛、万嘱咐,皇上当真将几乎所有的国事都丢给了手下人,自己悠哉游哉养生起来,每日晚上都要翻一翻兵书,在脑海中杀得尽兴才去安眠。
“朕知道了。”皇上将兵书翻过一页,连眼皮子都没动,口中漫出一声嗤声:“到底是一对母子,行事风格都是一模一样的。”
嗤完又有些后悔:“朕当年就不该将武王交给德妃亲自教养的。”
连带着太子都不当给皇后自己抚养,一个个溺爱着教出来都没边了。
罗寿低着头,等着皇上进一步的吩咐。
“你去太后宫里说一声,要是肃王妃因此有些退缩,不妨就让德妃接替宫权。”半晌后,皇上才慢悠悠开口:“她既然这般关怀朕与太后,又如此急切,就看看她做得如何罢。”
“对了,你提朕记着,下月秦婕妤的生辰,吩咐殿中省照着九嫔的规格好生热闹一番,再提醒朕亲自去看一看秦氏。”
罗寿一一地应了。
提起柔安公主的生母,皇上就不免想起还在闹腾的永福公主,原先还颇为安静,近日许是因为腹中产期降至,又让人去了鲁国公府大闹一通,让百姓们笑话。
“今日的香太淡了。”皇上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再将那熏香多添上一炷,叫鲁国公府多进一些来。”
最近他愈发失眠多梦,惟有靠着鲁国公府的熏香才能睡得安稳。
那厢,肃王府。
顾菀重新做了宽敞的马车回来,一下车就看见那道驻在寒风中等她的颀长身影。
几瞬后就带着裹满温暖与焚木香气的斗篷走来,一下子将顾菀裹了进去。
“阿菀真厉害。”谢锦安仔细瞧了瞧顾菀眉眼间的笑意,不必顾菀开口,就温声道了这一句。
“谢谢锦安夸奖。”顾菀偎在这怀中,舒服地眯了眯眼,一边走,一边咬耳朵:“锦安,我方才在皇祖母面前,其实总担心皇祖母能看出来一点儿。”
顾菀担心太后能看出,她是含了捧杀的心思,才故意将宫权给推脱出去。
“皇祖母虽然平日里容易触动情肠,多愁多感叹。”谢锦安搂住顾菀,指尖拂过腰带上方胜纹,轻声宽慰道:“但有一点,皇祖母看得很是通透。”
“——将来不论谁登基,她都是太皇太后,何须费心看那么多明争暗斗呢?”
◎万事俱备,只待春狩◎
正因为太后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 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对皇上言说过有关朝政的一句话。
即便说,也是说肃王刚刚新婚、竟然这样忙碌, 瞧着肃王妃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可怜这样心疼小辈的话。
皇上对这样的话并不反感,甚至要温声细语地劝慰太后,自然而然也就对顾菀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疚意。
顾菀听罢,不由轻轻笑起来:“皇祖母的确观事情如洞若观火, 也确实很多时候不愿意去管。”
比如今日这件事情,若不是德妃非要闹到太后眼前,还借着太后那点儿不算情愿的允准,就擅自趾高气昂地要给顾菀一个下马威,太后怎么着也会给德妃一个面子, 说不准还会派人去建章宫, 在皇上面前给德妃圆满一下,省得后宫又闹起来,让皇上无暇养病,心力憔悴。
偏太后恼了德妃, 就只能让本就多疑的皇上,在德妃母子身上多一层猜忌了。
“其实说起来,皇祖母对你我比旁的小辈,更多添一分疼爱。”谢锦安清俊一笑:“很多时候, 在一些小事上,凭着皇祖母的这一分偏心, 就能成很多事情。”
而这些小事一点点积累起来, 堆叠到皇上面前, 可就是大事情了。
两人一边说着, 一边就回了合韵同声。
“阿菀进宫可有碰见从顾府出去的小轿?”谢锦安阖上门, 俯身帮顾菀脱去外头颇为沉重的厚实外裳,随口问道:“阿菀刚走后不久,惊羽就来回我,说宫里头来接顾大小姐的的小轿就到了。”
可见德妃这是掐着时辰,想一边收了宫权,给肃王夫妻一个威慑,一边又用新鲜到手的宫权,给那新封的太子承徽为难一番,狠狠打太子与李皇后的脸。
“德妃也实在太心急了些。”顾菀轻笑一声:“即便她完满不漏地将我手中的宫权拿走,凭着她计划中的想法行事,皇上与太后知道后肯定是大大的不喜。”
谢锦安颔首认同,与顾菀说道:“当初武王回京那段时间……武王也是这样心急地拉拢朝臣与叶世子,叫太子也跟着慌慌张张起来,有了收景州山匪为私兵这样荒唐急险的主意。”
相较于谢锦安自小就要扮纨绔、暗中谋划的谨小慎微与耐心筹谋,太子和武王的成长之路就是太过顺畅了。尤其是武王擅武,和专攻文谋的太子交错开来,李皇后与李丞相就不曾过多关注,让其顺利长成入军营。
这般顺利,也就导致两位欲求逐鹿的未来掌权者本身,其实压根就没受到什么性格、手腕上的锻炼。
等到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不是像武王一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是和太子一样,不愿动脑子多想,一伸手就去拿李丞相想好的,失败了之后还有理由推脱。
“不过我虽没遇见顾莲,但路过东宫的时候,瞧不见里头的装扮有半分红色。”顾菀仰头,微微弯起眉尖:“可见太子殿下,当真是厌恶极了新封的承徽。”
她顿了顿,同谢锦安轻声道:“今日白天顾良姊派人来求见,说老亲王日前身子越来越差,卧床不起,恐老亲王出事,恳求宫中批下一方可以随时出入的令牌,好方便请太医。”
“我今晚让琥珀寻柔安时,顺路从殿中省过了,让那姜总管,明日去回皇上。”
晚上顾莲要入宫为太子承徽,白日顾萱就寻了一个由头来求令牌。
听着为老亲王请太医是假的,要入宫去看嫡姐笑话才是真的。
“不知道皇上听后,会不会批准下来。”顾菀很是担忧地叹了口气,不过担心的却是自己看不到顾莲和顾萱互相撕扯的笑话。
彼时两人已然脱了冬裳,谢锦安很是习惯地将顾菀拉到梳妆镜前坐下,一边轻手轻脚、还有些不熟练地帮顾菀拆卸头上的钗环,一边悄悄地抬起眼睛,温柔含笑地从镜子中凝望顾菀的一颦一笑。
越看越是喜欢,心房和不受控制一样怦怦作响。
听到顾菀的话语,谢锦安不免扬眉一笑,话语中蕴满轻柔:“皇上会答应的。”
“毕竟即便如今老亲王的名声就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但旁人提起时,总是不会遗漏他当年对皇上的救命之恩。”
“皇上那样一个好名声的人,自然不会因小失大,节省一个令牌而给人留下疑似不顾恩情的猜疑。”
“只是老亲王年岁已大,恐怕时日无多。”谢锦安将固定整个发髻的金嵌翡翠绿珠发钗摘下,伸手让顾菀如绸缎一样的乌亮青丝在自己的掌中一点点流淌而下,眉眼间露出与顾菀此刻一模一样的轻巧笑意。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交汇了片刻。
顾菀很默契地接口道:“我已经同顾良姊讲好了,若是将来老亲王府再用不上那令牌了,就会直接送到咱们府上来。”
“姜总管会帮着咱们小小地修改一下账册的。”
“阿菀思虑周全。”顺了顺掌心的柔滑秀发,谢锦安口吻轻松而愉悦:“上回阿菀交给我的,有关洛州行宫的账册,莫约明日就能发挥作用了。”
顾菀动了动头,发丝在谢锦安掌中调皮地搔过几许,低笑着将自己同太后说的理由缓缓道来,坐在软椅上回身仰笑:“那咱们接下来,一直到四月初的春狩,恐怕都要故意腻歪给旁人看了。”
谢锦安只消低首,就能看见顾菀那一张微微轻开的水润红唇,像渡了一层诱人的蜜糖浆。
又像是渔民们新鲜捕捞上来的异色河蚌,隐隐约约露出一道洁白的细缝,勾起人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瞧一瞧里头是否有晶莹圆润的珍珠。
“哪里用故意?我只瞧着阿菀,在旁人看来都是腻腻歪歪的。”谢锦安喉头微动,道完这一句,忍不住俯身亲吻,去探寻里头的颜色粉嫩的珍珠。
顾菀伸手勾住谢锦安的颈脖,主动张开粉润的蚌壳,加深这个亲吻。
相拥相吻间,就将从外头带来的那点寒意完全驱散。
反倒有无限的春意在其中生长。
自元旦宴席过后,太子与皇后双双“染病”,随着年关将近,天气也一点一点地变得阴冷起来,时不时在半夜就有大雪鹅毛一样落下。若是晨起出门时,正碰上一阵风,那当真是风雪扑面,让人睁不开眼睛。
同样迷人眼睛的,除了渐渐积厚的冬雪,还有如今朝堂上的局势。
分明前朝有武王监国,后宫又因着肃王妃的身体原因,将宫权让渡给了德妃,还有关于参奏李丞相各项罪名的折子,更是飞得满朝堂都是。瞧着这样的情形,一看就是从前太子与李皇后的格局配置。
原先被收拾了一顿、决定先行观望的朝臣中,有不少又变得不安分起来,像是墙头随风飘摇的草,预备着先向武王一党表表忠心,留一个可能飞黄腾达的后路。
——瞧瞧其他三位皇子,太子还在东宫中安心休养,即便有冲喜的顾承徽也不见陈院令宣布病情有所好转;四皇子就不提了,未曾到封王入朝的年纪,人还在上书房随着太傅好好念圣贤书呢!
至于三皇子肃王……嗯……近日倒是一门心思地在和肃王妃恩恩爱爱呢,顺便给武王打下手。朝政处理得倒是都不错,只可惜在皇上面前,大半的功劳都是归了武王……
朝臣们正在心头火热得决定接触武王时,却看见皇上对参奏李丞相的、小山一样高的奏折颇有些视而不见的意味,只有底下有臣子参奏洛州行宫疑似被李氏一族当作贪污敛财的工具时,才有所反应,让肃王负责去处理查清这件事情,顺便命令李丞相暂搁职务。
于是肃王除了每日恩爱外,还抽空去户部报道查账……只是成效甚微,到新年时还没查出来什么。
而且,有人试探着皇上的心意,将从前太子那些风流韵事和未曾深扒的罪名呈上,请求废除太子,以正朝纲。
最后的结果,是被皇上直接打入天牢关着,等到过年节时都没有被放出来。
后续也有几位大臣婉转提及此事,口吻叙事不同,下场却是大差不差:轻则被当众斥责一顿,重则被视作心怀不轨,赏了几板子廷杖。
皇上说了,这还是看在年节将近,不愿损伤喜气的份上,才给了这样的惩罚。
如此几次下来,朝中就没有敢再提废太子的事情,倒是在李丞相的事情上加大了力度。
偏此时经过几番拉扯,就不上不下地到了新年年节,那股子针对太子一党的风气稍稍按了下去。
年节宴席时,陈院令来汇报,说太子和李皇后的病情已然痊愈,只是身子尚且虚弱,还需要再静养些时日。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垂首,十分关切道:“太子和皇后可否参与春狩?朕记得太子曾经和朕说过,对于春狩格外向往,还想同朕比一比策马的本事。”
陈院令受着大殿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腰脊轻弯:“回皇上,待到四月春狩时,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自然已经大好。”
顾菀坐在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的身边,端着温和有礼、不失欢欣的浅笑,目光不动声色地漫过场中。
皇上眼底虚伪的关怀、武王神色中暗藏的焦急、叶嘉屿和鲁国公相互敬酒的淡然、镇国中尉时不时瞭望过来的谄媚目光……
到最后,她与一双璨璨的桃花眸子对上视线。
彼此抿唇一笑,眼底闪过同样清然又隐含胜券的光亮。
一切铺垫完毕,万事俱备,只待春狩。
年节的所有宴席都是平平淡淡过去的。
各宗室各世家都是怀着心思, 在觥筹交错间探听着消息。甚至有人为了打听太子的“病情”,去给镇国中尉送了颇贵重的贺礼。镇国中尉自是来者不拒,回头就殷殷切切地写信询问顾莲——原以为嫡女蠢笨, 断了他攀附武王的青云路,不想里头竟然还有几分柳暗花明的意味,又给府中挣来了这么些能换银钱的东西,那就还是他的好女儿。
至于顾莲是否有回信, 又是如何写的,顾菀没让人去探听。
她只知道,自从皇后身子初愈后,就日日吩咐人去东宫,将顾莲请过来, 站上一整日或是半日的规矩, 对外头言说的自是亲自教导宫中礼仪。
老亲王府因老亲王险些没气闹过两回,都是顾萱带了牌子去宫里请太医,没怎么惊动皇上与太后,也就顺道去看了看顾莲。据琥珀所说, 两人皆是冷脸一番嘲讽,顾萱更是逼着顾莲向自己行礼问安。顾莲原是极其不愿意,僵持在原地,后来太子传了话, 让顾莲对长辈客气些。
如此一来,顾莲就冷笑着行了礼, 顾萱如愿以偿却更为恼怒, 拂袖而去。
“我记得从前顾莲说起太子时, 顾萱总是满面艳羡。除此之外, 更有几分向往。”顾菀听到消息时, 正在用一盏浇了茉莉蜂蜜的热元宵,顿时觉得这蜜糖变得更甜丝丝起来:“若是太子帮着顾萱说一两句话,指不定现状还能几分转机。”
比如哄着顾萱,让顾萱借着老亲王府那剩下的势力与尚未离开的攀附之人,在朝堂中为太子或李丞相转圜几句。
偏太子从未和顾萱讲过话,开头第一句就将顾萱给得罪得死死的——当初在皇上面前,被父亲半胁迫着承认心悦老亲王,又默认自己患有疯病,当真是顾萱心头的一块脓疤。
“正因为太子如此,所以顾良姊转头就来问王妃的主意。”琥珀笑得隐秘,问顾菀:“王妃娘娘怎么回呢,琉璃还在巴巴地等着娘娘的回话呢?”
顾菀略挑一挑眉,将琥珀召到身边,俯身道:“你同她说,既然她当初能一月就仿出我的字迹,那自然也能仿出老亲王的字迹。”
“她若是觉得心中有气,可以找法子自己报复回去。”
琥珀瞬间明了顾菀暗含之意,含笑起身,特意道:“王妃放心,奴婢会叮嘱琉璃,让她用最不起眼的传话人。”
谢锦安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主仆二人这段对话,不免惊喜道:“我正打算与阿菀商量这件事情,不想咱们的打算竟然都是一样的。”
他十分熟稔地坐到顾菀身边,眼馋地看向碗中热乎乎的元宵。
顾菀就抿唇轻笑,舀起一勺吹凉,再小心举到谢锦安的唇边,瞧那薄唇微微一掀,将一小勺的元宵像喝水一样喝到口中,再如品味珍馐佳肴一样细细品味。
顾菀也不心急,等着谢锦安将元宵慢慢咽下,才支颐问道:“如今李丞相之事已然交予你近两月,都已经出了年节,皇上可有什么打算?”
不错,李丞相并洛州行宫之事一直拖到现在,其实是有皇上的授意在里头——前脚太子和皇后就因为旁的原因生了病,后脚李丞相就被无数的奏折参上,其中明显不少人都归属了武王。
皇上能因为太子显露的、想要与靖北王府结亲借势的野心,就借口软禁太子与皇后,自然也会因着武王想要上位的勃勃野心而恼怒,选择让谢锦安来主办这件事情,顺便让协办的官员暗示谢锦安这件事情一点儿都不着急处理。
不过先前那些参奏的官员,还能用年节下不要晦气来安慰自己不急着催李丞相被查之事,但如今过了年节,他们就难免焦急起来,恐怕催促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里头指不定还有隐射肃王无能等字眼。
谢锦安低笑着回答道:“两日后罢——最近武王寻由头来户部找了我两三次,还想仗着眼睛好偷偷看账本,被户部尚书小心拦了回去。”
“他这样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件事情,总不能再拖着了。”
“等两日后,武王忍耐不住,在朝堂上吩咐人当众提起此事时,我再将进度上报罢。”
“反正现在在皇上眼睛里,已然是武王来私下催促威逼我了。”
说到此处,谢锦安对着顾菀眨了眨眼睛,潋滟的眼眸中流淌出浅笑:“我就在皇上面前做一个被抢功劳、又被不断催逼的受害人就好了。”
见顾菀面上染了相同的笑意,谢锦安不由得温柔望去,口中道:“近日安乐伯家的女儿似乎递了几次帖子,说想请阿菀去骑马?”
“是,只是年节时宗亲里的宴席应付当真是麻烦,就一直推脱了。”顾菀说起时眉眼间有一点不能赴约的无奈:“不过二月末倒是有时间,能去给她与叶世子的策马比赛做个裁判。”
因着她实在忙碌,外头瞧来却只看见她与谢锦安恩爱,昨日张瑛的帖子就含了些怨怨的控诉,说她见色忘友,还暗指谢锦安是那等男狐狸精,缠得顾菀没法子出门与自己策马,连看叶嘉屿送的小骏马都没时间。
不过这些她可不能与谢锦安说起。
“依着阿菀看,张小姐是能守口如瓶、依托事情的人么?”谢锦安温声询问顾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