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语中自是暗指有人要故意让武王丢脸。
“爱卿所言甚是,肃王头一个成功狩鹿,朕自当重重有赏!”皇上的目光漫过那位大学士,只言谢锦安之事,容色从阴沉变为和缓。
他微微一顿,并没有忽略大学士的话,而是对鲁国公道:“鲁卿回头记得好好查查礼部,看是否有人做手脚。”
那位大学士闻此面色忽然一白:武王建国以来,在礼部也是花了大力气的,安排了不少人,为的就是方便掌握各类祭礼宴席的安排,顺便每回要用礼部,能多得一些银钱。鲁国公素来铁面无私,若要查礼部……
德妃见武王险些摔落,心急如焚地站起身子,伸头望去。
闻见皇上夸奖肃王,又说要查武王把持下的礼部,当下面色就苍白了许多,竟是装也不装,回头直接剜了含笑的顾菀一眼。
顾菀只作没有看到,眼神望向另一个方向,露出惊讶之色。
德妃正欲发作,就看到顾菀身后的妃嫔、女眷,都露出一个相同的神色,望着同一个方向。
她眉心一跳,还未曾转身,就听见有小太监的欢呼:“四皇子狩鹿成功!”
一回头,就瞧见四皇子连矮马都没骑,小跑着往这边来,怀中抱了一个小鹿崽,似是腿上中了箭,但已经被取下简单包扎了一番,瞧着还是用自己的衣袖代替绷带的。
见四皇子这么小就已然成功——虽说是小鹿崽,也没射死,但当初说的是狩鹿嘛,只要狩到就行,皇上的面色算是彻底缓和了过来,另行夸奖了四皇子一番,也赐下了赏赐,看得洛昭仪热泪盈眶。
四皇子明显也很高兴,向皇上行礼后就朝着洛昭仪跑去,腰间空荡荡的荷包一晃一晃的。
与此同时,武王听闻自己成了三位皇子中落到最后的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被谢锦安扶起后甚至有几分怔愣。
谢锦安思索一瞬,借着尚在搀扶、四周没有旁人的机会,在武王的脑后轻轻一点,让其昏睡过去。
随后小时子与武王的小厮狂奔而来,谢锦安便顺手将武王交托给了那小厮,随口道:“武王似是晕了过去,记得找太医。”
小时子倒是浑然不顾这些,乐滋滋地给谢锦安道了喜,又连忙吆喝大力太监们来将这头健硕的公鹿抬走,拉到皇上面前去展示。
谢锦安重新骑上骏马跟在后头,不动声色地回首望了一眼。
片刻后,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匹白色骏马上的时候,密林中惊羽的身影无声出现,将钉在某一树身上的绿叶取下,再用手一抹,遮住了那一道刻痕。
因心中坐下了决定,要给谢锦安铺路的缘故,皇上在谢锦安从密林回来后格外奖赏了一番。
甚至说道:“朕记得朕帮着先皇管理吏部的时候,也狩过这样大的公鹿,不过算算年纪,肃王应当是比朕更加有出息。”
这话可大有深意,叫依附着武王的众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鲁国公、安乐伯与吏部尚书应和似地赞了谢锦安两句。
瞧着是场面话,却足以令人心微微动摇。
……主要是此时肃王芝兰玉树一样站着回话,神色含笑谦和,与之对比起来,被太监用担架抬走的武王就显得那样不靠谱兼妄自尊大起来。
夸完了谢锦安,皇上便大手一挥,宣布今日的春狩活动开始,并道:
“以今日为开端,十日后结束,狩猎最多者,即可获得奖赏。”
“自然,为着往后猎户百姓生活着想,朕已经让礼部拟定一个数额,若有人提前达到,就算头筹。”
皇上话音刚落,众人就行动起来。
男子除了老臣,几乎都带着一点激动的神色去马厩选马。女眷有大半也在第一日选择去骑着矮马逛一逛,剩下一小半决定挪去帐篷那儿歇息说话。
“德妃娘娘,您神色有些不好,可要去太医那儿看一看,顺便去瞧瞧武王殿下。”顾菀听着身后人群稀稀疏疏地站起身,一双明眸投向容色惨白难看的德妃,温温柔柔道了这一句。
随后站起身子,对琥珀道:“幸而德妃娘娘提前提醒了咱们,准备了纱布药物,当真是未雨绸缪——记得快取过来送给武王殿下。”
德妃既然当初如此“关怀”谢锦安,顾菀素来知恩图报,见武王昏迷过去,自当是和和婉婉地关心回去。
见德妃眼中浮现恨色,顾菀细眉弯弯,甩袖离开。
对待德妃这样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其有火发不出,然后自身越动弹越出错。
不过,现在顾菀可不愿将时间浪费在德妃身上。
谢锦安正骑着骏马信步而来,俊面含笑,一身红衣银靴,当真是英隽潇洒地令人挪不开眼。
“阿菀快上来,我先带着你四处走一走。”他对顾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德妃见此冷哼一声,拾裙匆匆离开,往太医所在的帐篷走去。
顾菀拉住谢锦安的手,轻盈上了马,陷入一片安神好闻的焚香木气息中。
轻轻倚在熟悉的怀抱之中,顾菀只觉得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对谢锦安轻哼道:“今儿武王也太冲动了些,倒是出乎意料。”
“他越冲动,对咱们越有利。”谢锦安眼底流淌过狡黠的光亮:“今晨早膳时,厨房做的羹汤格外美味,引得武王多喝了两碗。”
不必多说,顾菀已经是了然一笑,转而问:“四皇子是不是由你指了指?”
“四皇弟天性纯然,洛昭仪又从不是那等拜高踩低之人,无妨帮一下。”谢锦安低低道了一句。
京郊行宫饲养鹿群,自然有那种刚出生的小鹿崽。
因为从小接触宫人,只要一点食物引诱,就会乖乖地停下脚步,低头吃食,从而给四皇子造成机会。
随后他扬起头,遥望着草丛地尽头的密林,抬手轻轻拢了拢顾菀在风中跳舞的碎发,俯身在顾菀耳边说道:“今日这一遭,武王定然是气愤非常,觉得是奇耻大辱,对于已经议定的谋反之事,不会再有分毫动摇。”
“现在武王所要等待的,是春狩中的机会。”
“我已经派人探查过,京郊行宫外被武王的六千私兵围住。武王亦借口保护皇上,将手中暂时掌有的靖北军调了三千,在武王私兵的包围之中。”
这是防着靖北军不愿谋反,到时候用私兵强逼着跟随的想法。
“靖北军对上武王的私兵,胜算几何?”顾菀不免有些担心。
谢锦安侧首亲了亲顾菀的颊,口吻含笑:“叶世子告诉我,以一敌三,不成问题。”
“我打算两日后,给武王一个机会。”
“我到时候或许走得匆忙,会留一件礼物给阿菀,阿菀记得看看喜不喜欢。”
清和如溪的嗓音渐渐飘散在风中。
在外人眼睛里头,他们不过是一对新婚的夫妻,正趁着春狩好时节,在享受共骑一马的甜蜜时光。
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他们的。
当日下午,武王从昏迷中醒来。
第一件事情便是向皇上请罪,只说自己今日注重监国朝政,久不骑马,竟有所生疏,险些让马匹失控。
等皇上原谅后,还特意向谢锦安道了歉,如此之后,才重新骑马投入春狩之中。
后又因每日的狩猎数量都取得头筹而获得瞩目。
相比之下,在第一日格外出彩的肃王,竟是每天都和肃王妃腻在一块儿,浑然做摸鱼的闲散模样。
皇上则是呆在自己的寝宫中处理朝政,除了鲁国公外几乎无人见过。
京郊行宫便如此融洽地度过了三日的春狩。
到了第四日午时,正说好了晚上摆上一场宴席,好好换了一番,京城中就传来了消息,是太后亲笔所写——皇后病入膏肓,恐是不好,宫中所留太医人数不够,像从行宫那儿派两个太医来,速速救治皇后。
此事叫皇上皱了眉头。
在他心里头,皇后失德善妒、处事不公,兼之李丞相与李家已然倒台,正准备着秋后算账,废皇后与废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现在,皇后仍旧是一国之母,且重病垂危,他身为皇上,若是对此毫不关心,恐怕传出去,臣民会议论纷纷,担心国君不仁。
春狩他自然是不能离开的,最好的法子就是派遣一位够分量的宗亲,将太医带回去。
但今年春狩,所来的宗亲并不算多,其中大多算起血脉已然属于偏远旁支。
论血统,论爵位,都不是很有资格。
就在皇上兀自苦恼的时候,谢锦安为午睡的顾菀掖了掖被角,又小心关上大开的窗棂,留下一精致的小盒,便离开居所,前去谒见皇上。
半个时辰后,皇上下令,命肃王带着太医院院令在内的三位老成太医,速速回宫为皇后救治。
除此之外,皇上还亲笔御书了一封书信,交由皇后。
至于内容,据皇上金口所说,是宽慰安抚皇后之语。
酉时三刻,天色微暗。
在京郊行宫最大的宫殿之中,春狩的第一场宴席即将开场。
因着女眷当中,大多一品诰命夫人年事已高,留在京城;后宫高位妃嫔只来了德妃与洛昭仪,且洛昭仪要照顾突然发烧的四皇子,请假未来,故而此时顾菀坐了皇上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仅次于德妃之下。
没有了冕旒的遮挡,顾菀坐在近前,便观察到皇上的脸上有几分被脂粉画过妆的痕迹,瞧着面色十分正常,然而仔细看过去,脸色的苍白与神色上的极端疲惫是遮掩不住的。
有不少大臣进来请安后,好生请求皇上顾好自己身子,务必不要熬夜批改政务,这才入席就坐。
在第九位大臣说了相似的话之后,顾菀有些兴致缺缺地垂下眼帘。
锦安同她说过,皇上可不是旁人以为的勤于政务,而是困于年轻时心狠手辣做出的孽事罢了。
支撑到四月中旬,已然是极限。
这也是锦安与她选择推进武王谋反之心的缘故。
德妃今日的是精心打扮过的。
相较于春狩第一日后来的气急败坏、见谁冲谁,德妃现在可谓神色平和,仪态端庄,如此款款而来,有了几分皇后的模样。
惟眼底有隐隐的兴奋与紧张。
给皇上请过安后,德妃细着嗓音关怀了一番才在顾菀身边落座。
她的眼睛扫过顾菀的发髻,捂唇轻笑:“今日肃王不在,肃王妃倒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这头上的秋海棠玉簪很是精巧。”
“德妃娘娘慧眼,这是今儿王爷才给我的。”顾菀眉眼含怯,话语柔软,轻抚着手中的玉簪,故意说得格外娇柔:“想来是为着匆匆离开,用来道歉的罢。”
几乎从未受过盛宠的德妃听得牙酸,怒从心头起,却并未和从前那样压着怒火阴阳怪气地恶心顾菀几句。
反而是挪开了眼睛,只留下近乎怜悯的、高高在上的一眼,就带着殷切期盼又紧张的目光,看向宫殿的外面,京郊行宫尽头的大门处。
德妃就像是变成高高升起的月亮,不论怎样,都不会同底下黯淡的萤火生气了——因为太没必要了。
顾菀面上神情不变,心口却是微微一沉。
果然,就如她与锦安猜测得那样,武王选择了利用这次机会。
谢锦安离开京郊行宫,皇上是派遣了部分宫中侍卫护送的。
如此一来,巡视京郊行宫的侍卫就少了一些。
且此时武王是行宫中唯一的成年皇子,虽然前几日丢了脸,但仍有监国之职,若他要偷偷做些什么,此时最是方便。
趁着德妃要与皇上敬酒的档口,顾菀递给琥珀一个神色,又与张瑛的母亲安乐伯夫人对了视线。
等看着一群宫女用朱色木盘呈上摆放好的膳碗,她才重新垂下眼帘,从木盘上端起一盏牛乳燕窝慢慢饮着。
木盘上的朱色很新,像是刚刚从司设司赶工出来的。
而且质量很好,木盘比从前的都要厚实许多。
“皇上,皇后姐姐的母家罪无可恕,依着臣妾在后宫中多年所见,只怕皇后姐姐身上也有不少罪名呢。”德妃给皇上奉上一杯美酒,言笑宴宴:“臣妾大胆,不知皇后姐姐与太子殿下将来……该如何对待?”
也是她今夜格外察言观色,看到皇上神色微变,这才及时改了口,借着宫权前来试探。
“按照从前即刻,不许怠慢。”皇上轻轻拧起眉头,有些不舒服的模样。他轻哼一声,对德妃平声吩咐,后又抬起格外疲倦的双眼,问道:“武王呢?宴席都要开始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是因为近日在狩猎上格外出风头而劳累了,还是对他这个父皇心生不满,想要有所怠慢了?
德妃眉眼微微一颤,不敢再与皇上对视,而是敛起面容,柔声笑道:“那孩子说想要孝顺父皇,说准备了殿中省新进的烟花,来给皇上助兴呢。”
伴着德妃这句话落下,有个相貌平凡的小太监
皇上闻言未置可否,不再关注询问武王,心里头却莫名有些不高兴:从春闱之事开始,再到元旦太子之事,似乎每回要放烟花的大型活动,都会出一些令人厌烦的意外。
当真是……
幸而接下来的宴会如常进行。
殿中是欢歌乐舞的美貌舞女,座上是欢声笑语的众臣女眷。
皇上满意看了一圈,觉得唯一的不妥,便是自己的胸口越来越闷,还有几分晕晕的感觉。
回去后要赶紧服用陈院令留下来的药丸,再点上鲁国公进奉的熏香……
动了动自己有点无力的四肢,皇上眼睛撩耷一下,才发觉武王到现在都没有回到宴席上,连桌上的御膳都没有动一点儿。
武王……去哪儿了?
皇上心中这个念头刚落下,宫殿外头就骤然传来烟花腾空后又燃放的声响。
这宫殿当初主要目的就是方便办宴赏玩,因此做得视野开阔,在殿内就可以将绽放的烟花归入眼底。
不同于往常宫宴上一朵朵绽开的烟花,这回的烟花又快又急又密,往往上一个才刚刚升空、还未曾绽开,下一个就已经从地面升起。
如此反复,众人的眼睛被频频耀眼的烟花弄得头晕眼花,绽放声重复响起也令人耳朵略有不适。
可这宫宴外燃放烟花,莫约是皇上的意思,要是不看,可小心惹恼了皇上。
毫不知情这烟花是武王做主的诸人,都只能一遍忍受着眼睛与耳朵的不适,摆出笑容去欣赏烟花。
顾菀的心随着烟花的燃放微微提起。她虽转身做看烟花的模样,实际上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身后——即德妃与皇上的位置。
……德妃起身了。
顾菀眉尖微微一动,面色轻沉。
德妃的行动,当真是在预测之外的。
她正欲回首瞧瞧德妃要做什么小动作,就听见琥珀小声惊呼了一句“王妃”。
一瞬后,有一道锋利的凉意横在自己颈间。
是一道匕首。
耳边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似是德妃带来的太监:“肃王妃莫怕,只要乖乖地不动弹,奴婢就不会伤及您的玉体。”
“挟制王妃是诛九族的罪名。”顾菀用眼角余光扫去,见仍在欣赏烟花的女眷中,有几人和她一样,与宫女、太监靠得极为相近,且背影有几分僵硬。
比如安乐伯夫人、鲁国公夫人等这样朝中重臣的女眷。
许是觉得顾菀格外可恨的缘故,德妃竟然也派人将琥珀给挟制了起来。
见状,顾菀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德妃派人挟持女眷、逼迫未曾投靠武王的重臣不许出手,是在预计之中的。
惟有德妃的行动有点出乎意料——顾菀从德妃往龙椅走去的声音猜测,这样一个对皇上心底有着畏惧的妃嫔,为了儿子的野心、自己的地位和泼天的权势,竟是能壮起胆子,亲手挟制皇上。
不过,德妃能值得信赖并调用的宫人并不多,只能勉强将武王最要求控制的几位女眷给管控住。
这亦是顾菀早就计划好的:宫权能让给德妃,使其受到捧杀麻痹,但她培养了半年多的人可不行。
果然,纵然德妃掌有宫权后意图大刀阔斧地换人,也是做不到的。关键时候,可用的不过五六人。
持着匕首的太监冷笑一声,嗓音轻蔑:“如今是罢了。等至多过一炷香的时间,奴婢可就是王妃也动不得的大功臣了。”
顾菀不再搭腔,而是抬眼直视依旧令人眼花缭乱的烟花,手中紧紧握着尚有酒液的瓷杯。
轰人耳朵的烟花声下,隐隐有金铎与鼓声响起。
……那是干戈声的前奏。
最后一枚烟花被放上了天。
在绽放声停止的那一刻,顾菀骤然将手中的瓷杯掷下。
瓷杯落,脆响生。
激得众人耳中鸣鸣。
仰头看着外面的众人被这个声音吸引,转头就要望去。
顾菀身后的太监更是激动,以为顾菀要反抗,匕首不由得用了点力气,轻微的刺痛感与一点点血珠从匕首尖尖冒了出来。
琥珀嘴中又发出一声惊呼,不过呼到一半就停住了。
顾菀眼神镇定,并不害怕,凭借太监无法看到自己面部的优势,假装呼痛,将手搭在厚厚的木盘之上,随后就安静下来。
——瓷杯破裂,不过是个信号罢了。
“德妃,你在做什么!”就在脆响生出、众人刚转头的那一刻,鲁国公和安乐伯同样震惊而又愤怒的嗓音响起,几乎是异口同声:“你竟然敢挟制皇上!”
诸人闻言,就是胸口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去。
便见高高的龙椅之上,皇上神情有些苍白,合着眼睛,有几分要陷入昏迷之感。而德妃则是牢牢地握着一把金钗,将尖锐的末端抵在皇上的颈脖处。
许是因着畏惧尚存的缘故,金钗并未紧紧抵着皮肤,所指的地方也偏向于皇上的下颌,能叫人松一口气。
鲁国公与安乐伯都是在朝堂上历经二十余年的臣子,此时周身散发出的威势与冷冽叫德妃目光缩起。
直到眼睛转到被挟制住的女眷身上,她才重新扬起颈脖,有了底气喊回去:“鲁国公,安乐伯,本宫此举是为了我朝未来着想!”
“若是不想妻女出事,都给本宫呆在原地,将整个宫殿封锁住,谁都不许有通风报信或是出去支援的举动!”
闻得此言,殿中人才注意到从行宫宫门外头传来的金戈之声,伴着混乱的喊叫。
原先守着宫殿的侍卫不知何时将宫殿给围困住。
鲁国公与安乐伯神色都为之一变。
“皇上,臣妾请求皇上下令,将行宫的宫门打开。”德妃见两人被震住,转而重新面向皇上,低声诉说了自己的请求,又柔声道:“皇上,皇后母子犯有滔天罪行,您为何不肯废黜,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
“咱们的孩子擅于军事,在见过方面未出大错,理应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皇上放心,武王生性孝顺,定当奉您为太上皇,一切要求都以您为首要。”
这话听得众人不由腹诽:太子的确不成器又屡屡犯罪,可武王比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一个敢逼宫谋反、联手生母挟制皇帝的皇子,将来又如何是孝顺父君、仁爱臣子的好皇帝?
然面上都不敢表现出来——是武王一党的骤然得知此事,家眷没有收到丝毫威胁,但担心失败被牵连。不是武王一党的,有家眷被挟的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的则是满心惴惴或心有愤慨却不敢言说。
皇上被德妃颇为狼狈地挟持,德妃的话尚且还未曾说完,他就沉声怒道:“逆子!”
“要朕将宫门打开,可知他早就在周边布置了人手,早有谋逆之心!”
“朕现在就下一道口谕,武王及其后嗣血脉,永世无可能登上皇位!”
说罢,皇上意有作呕之状,似是要像从前那样,呕出几口血来。
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下,有陷入昏迷的趋势。
德妃则是既惊且怒,不想皇上开口这样决断,直接断了武王一脉所求,当即尖声道:“皇上!您从前就不算重视武王!如今朝中这样的景况,还有谁比武王更适合皇位!”
“难道是肃王或者四皇子么!”
见皇上昏迷过去,不能应答,德妃红着眼睛恶狠狠看向顾菀。
外头有忙乱脚步声响起。
“让他进来。”德妃定睛一看,是外头守城门的侍卫。响起武王同她的吩咐,她便开口让人进来。
侍卫本就来得急切,进殿时感觉氛围不对,再抬眼看见皇上被挟制,当下就目瞪口呆,惊得连行礼都没做。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拱手道:“皇上!武王燃完烟花之后,强硬要求马中尉打开城门!”
“因没有您的诏令,马中尉当即拒绝,却被武王殿下突然袭击,此时重伤被抬下医治!”
“行宫外突然出现了许多人,看身上布甲模样,应当是靖北军和一大群专属于武王的私兵!”
侍卫说到此处,众人才发觉他的衣服与面颊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廖副尉暂时接替了马中尉的职责,与武王殿下对峙起来,并让属下速速来禀告皇上,求皇上下令调动京郊附近的军营进行支援。”
“廖副尉说他大约抵御不了武王殿下很久,只能尽量将武王殿下从城台上逼下行宫,再将宫门牢牢关严抵住。”
鲁国公神色冷肃:“私兵加上靖北军,有多少?”
“据廖副尉估计……大约近一万。”侍卫说到此处,嗓音微微颤抖。
他是京郊行宫的侍卫,对行宫侍卫数量自然是知道的——加上此次春狩跟来的宫中侍卫,满打满算不过才一千五。
顶多再加上武王暂时掌管的靖北军,人数莫约是四千五。
虽有一战之力,但一招不慎局势就会难以挽回……
见鲁国公与鲁国公世子神色陷入沉思,德妃朝着女眷方向看了一眼。
立时就有一位女眷惊叫一声,哭腔喊疼,正是鲁国公夫人。
“所有人都不许动!”德妃的眼睛蕴着红色,目光中含有浓郁的紧张之色,握着金钗的手隐隐有所颤抖:“鲁国公、安乐伯,你们可要看好诸位大臣了,只要有人走动一步,本宫就让人在贵夫人的身上扎上一刀!”
殿内的氛围一时凝滞住。
无人走动,无人说话,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劳驾挪一挪匕首,本王妃有些坐麻了,想换个姿势。”顾菀偏头对身后的太监低低道了一句。
她眼睫秾长,侧容娇艳,睑间的红痣映着颈脖上的血珠,莫名间就有一种令人心怜的感觉。
那太监沉默半晌,微微松了手,一脸警惕地盯着顾菀。
见其当真只是挪了挪身子,从面朝外头到面朝龙椅,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将匕首抵上。
只是这一来二去,难免动作松动。
顾菀亦不再吭声,只将目光落在右手放置的厚厚朱色木盘上,而腰间有一枚不轻易发声的银铃,正悄然被她左手取下,握在掌心。
她在等谢锦安的消息。
京郊行宫宫门外。
廖副尉付出了半个肩膀的代价,硬生生让武王在私兵靠近前退出了行宫宫门,再叫底下侍卫用沉重的圆木顶住门闩,随后用人力抵住,以防万一。
“武王,你这行为是谋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廖副尉年过四十,面不改色从肩上将武王常用的佩剑拔下,冷喝道:“我已经派人禀告皇上!最多一刻钟,京城中与京城附近的士兵全都会被调派过来,足有五万之数!”
“若此时悔改认错,那还有机会。”
若是顾菀此刻在场,看见廖副尉,定然是有几分惊讶的。
这廖副尉,竟是与惊羽生得有六七分相似,似是一对父子。
“本王自小就听别人说,廖副尉是罗国公的得力下属,因罗国公之事沦落到只能在京郊行宫里呆着。”武王臂膀上有几道剑痕血印,却浑不在意,只从属下手中接过另一把佩剑,仰天大笑道:“罗国公叛国,廖副尉自然是也有那等嫌隙。今日廖副尉挟持父皇,意欲为罗国公复仇,本王只不过是为保护父皇安危,这才动用私兵以清君侧罢了!”
“廖副尉死后,父皇感念本王忠孝,当场封为监国太子。”
话说到此处,武王眼中流露出豺狼一样的野心与贪婪。
方才去传消息的侍卫此刻跌跌撞撞回到廖副尉身边,低声急切道:“廖副尉,不好了!德妃挟制住了皇上与鲁国公等重臣的女眷,又买通侍卫围困宫殿,皇上似乎被药晕了过去,根本没人、也无法调遣军队增援。”
“果然是与王爷预料得不错。”廖副尉神色却并不惊讶,而是冷静吩咐道:“你调一支与宫殿侍卫人数相同的小队去,同样看守在外。”
“等会儿一切听从肃王妃的指令。”
未等侍卫出声,他脸色骤沉:“快去!”
那侍卫知晓廖副尉的脾性,当下也不敢质疑,快步走下城台,前去行动。
“武王你这一番话,当真是痴心妄想!”廖副尉重新面向武王,神色讥嘲:“若武王忠孝,那太子可谓是至明至德的储君了!”
武王重重哼一声:“成王败寇罢了,等本王杀了你,攻进宫门,事实究竟如何,还不是由本王书写?”
说罢,他起身上马,在鼓舞士气的鼓声与金铎声中挥剑向前:“都给本王进攻!”
武王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圈,自己私兵的喊杀声震天响,几乎要将天给掀翻了去。
而特意放在里头的靖北军,就如武王所担忧的那样,纹丝不动,甚至手握武器,面朝私兵,呈现对峙之势。
只是没有虎符之令,不曾有所动作。
廖副尉冷嘲的嗓音传来:“靖北军乃靖北王府世代传下的亲兵,从入军营的那一刻,就是为了守卫我朝领土、拱卫皇上而生!”
“即便你钻了叶世子受伤的空子,将靖北军欺骗而来,也根本不配指挥他们!更遑论谋反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