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上天垂怜她,让她在啃噬五脏的荆棘之中,落入谢锦安的怀抱。
顾莲也是与顾菀不同的。
纵饮了掺着春风散的果子露,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但面对自己的孤注一掷,望着同样不对劲的太子,她心头绝没有顾菀当初的惊惶与深恨,只怕还带着幸福的羞意。
但这点幸福,莫约只能延续两刻钟了。此刻暖阁中有多么火热缠绵,往后顾莲的生活就会有多么地水深火热。
顾菀将胸中的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是派人仔细查了的。将她顾菀送予老亲王,的确是蓝氏和镇国公所出的主意。可后头提醒着老亲王用春风散、怂恿顾萱模仿字迹、还有祈国寺夜袭之事,几乎都出于顾莲的主意。
出自外人眼里,清傲似莲的世家才女。
何姨娘并水姨娘将镇国公多年以来的私房积蓄全都拿走,是顾菀送给镇国公的报答;镇国公近半年来对于蓝氏的言语、肢体斥责,则是顾菀为蓝氏精心挑选的礼物;至于顾萱么,嫁给老亲王做妾,就足以做她的报应。
留给顾莲的,是今日这一场要在众人面前演的鸳鸯缠绵戏样。
唔,只盼皇后娘娘喜欢罢。
仔细算了算,发觉自己没有漏过任何一个人,顾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觉又往前多走了几步。
细雪簌簌,如梨花落了顾菀满身。
她并不在意,三两步转过转角,看到了小太监口中所说的秋千架子。
但似乎,已经有人抢先了顾菀一步,坐在秋千上,望着暖阁。
许是听到顾菀裙摆上的米珠划过石板的响动,那人从墨色绣金的斗篷中微微转过脸来。
稀薄的宫灯光亮,映出男子拧起的俊眉,冷淡的薄唇。
熟悉的桃花眸子中是顾菀从未有过的厉色。
……甚至可以说,杀气。
又在瞧见顾菀的那一瞬间消弭无形。
转而变作一种慌乱无措。
下意识地对着顾菀露出个明媚又傻气的少年笑容来。
顾菀亦在那一瞬,脑中是一片的空白,不知该做何反应。
惟握紧手中的手炉,兜套上的棉球紧紧顶着顾菀掌心。
有冰凉的寒酥落于顾菀睑间,给那一双动人心魄的红痣平添一分水色。
“锦安……好巧。”她眨了眨眼,也下意识地绽出温婉的笑靥。
谢锦安是施粥结束后, 立时从颍州快马加鞭赶回皇宫的。
若是一切顺利,他应当能卡在皇上发觉此事的前几刻,出现在皇宫, 以保证万事无虞,顺带接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
一路上夜风飒飒,伴着越来越密的雪粒。
然而小宫门等着他的小时子与小武子俱是神色慌张。
谢锦安面色稍变,一边利落地翻身下马, 一边疾步走去,低声问道:“一切顺利么?”
小武子率先上前,压着嗓门回道:“回肃王,世子让我告诉您——事情是毫无波折地做好的,只是和咱们所料想的有点儿不一样。”
“有人快了咱们一步, 将太子与顾小姐引去了暖阁。”
这话让谢锦安的脚步微顿, 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惊羽前些日子曾汇报:顾莲似乎借了旁人的力,才得以靠近太子。
是……那个人么?
“我先去暖阁瞧瞧,你让那些巡逻侍卫们照原样巡逻,等命令再去。”谢锦安拢了拢身上御寒的披风, 匆匆撂下这一句话,便朝着小武子指向的方向行去。
小时子不必仔细吩咐,就会意地去打点宫门口的侍卫,暂时不必去广德殿通报肃王回来之事。
等到了暖阁附近, 谢锦安就稍稍听了脚步,对小武子颔首:“你先回广德殿, 以防叶世子有不时之需。”
说罢, 他整了整披风, 直接从暖阁的高墙上跃了进去, 正落在那架在雪中轻晃的秋千旁边。
暖阁中晃着暗暗的烛光。
谢锦安的五感极好, 细细望去,能从窗棂缝隙中望见映在屏风上、男女交缠的身影,甚至有混乱从喘息声从屋中泻出,隐隐响在这场初雪之中。
上头一声轻微的铃响。
是惊羽跟了上来,立在不知道哪个树梢上等候命令。
谢锦安厌恶地撇过眉头,不再去看那泻光的窗棂。
而是动了动颇为疲乏的身子,在秋千上坐下,拧起眉头,准备细细思索一下,插手今日事情的人,究竟是谁。
首先排除的,就是武王和德妃,她们母子尚且才得了皇上的好脸色,并无动作,只在勤勤恳恳地钻研究竟怎样才能重得重用。且在殿中省被清洗过一轮之后,已然无可用的人手。
李丞相自然也不可能,即便他为权势无所不用其极,也没有这样坑太子的,除非李家已经放弃太子,转而投向武王,以此做投名状。
但他没得到一点儿相关的消息。
难道是鲁国公府么,可也不打对……
谢锦安尚在低首沉思,忽然听见从前头传来的低低说话声。
因惊羽并未发出提醒,他就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人物,没有多加在意。
直到有轻微的逶迤声响起,夹了一点细密的摩擦声。
让谢锦安觉着有些耳熟。
未曾来得及细想,他先打了个手势,让惊羽去吩咐安排好的巡逻侍卫,速速往暖阁来,好发现“意外情况”。
下一瞬,谢锦安便察觉发出声音的人,走到了自己近前。
他心头一动:这暖阁地处隐蔽,旁人即便是走错了路,也不轻易这样大咧咧地进来。
难道这人,便是插手之人,如今预备着同他摊牌?
是以此威胁,还是想借此合作?
他抿起唇,眉头不自觉地拧起,眼底划过一份冷厉。
转过头去,想瞧一瞧究竟是何人。
……却瞧见了一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
寒雪濛濛,掩不住女子娇靥如花。
谢锦安微微怔住。
不同于往日所见的温柔妩媚,此刻阿菀的神色,好似比落在额上的冷雪还要冰冷。
站在那儿,就似绽放在凛冬中的一朵玫瑰。
轻轻的一个眨眼,就能让谢锦安恍然失神。
到这里,谢锦安才想起,方才那声音为何耳熟了。
肃王妃的朝服上,总会逶迤着长长的裙纱拖尾,上头缀着象征身份的各色米珠。
在他没有为阿菀提起裙摆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细细摩擦声。
脑中混混沌沌地想到这里,谢锦安才意识到,他此时仍是满面冷然。
于是下意识地,他做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着顾菀一笑。
那种少年郎独有的意气笑容。
其中掩饰不住的,是数不清的惊讶与慌张。
而顾菀,则在说过了那句“好巧”之后,莫名地口舌生烟,往日被人素称伶俐的红唇中,无法发出一点儿的声响。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宫门口的侍卫未曾来报,便说明谢锦安应当还在从颍州赶来的路上呢。但现在,谢锦安明晃晃地出现皇宫之中,还是在这座特殊的暖阁面前。
短暂的空白之后,顾菀几乎可以说是心乱如麻,有些慌乱地望了一眼暖阁。
清凌凌的瞳孔止不住地微微一缩:莫、莫非锦安是刚刚入宫,她奉了太后回去,正巧错过了消息。在去广德殿的路上,锦安被暖阁中发出的声响所吸引,才来这儿驻足查看,不想碰见了自己?
若锦安问起,她该如何解释?是她有些醉酒迷茫,无意中就走到了这儿来?
不、不对,方才锦安的神情有些奇怪……
两人的思绪如同一团相互纠缠的乱麻,在彼此的脑海中不断缠乱,面上却都维持着对双方最为熟悉的笑容,陷入含着沉默的对望。
无数种的猜想、可能似流星一样划过。
一声清脆的铃响让二人神思回笼。
是惊羽回来了。
谢锦安率先回过神来,上前两步,牢牢握住顾菀的手,嗓音沉沉:“巡逻侍卫们快来了,咱们先去宫门,再往广德殿走。”
顾菀有些泛冷的手被骤然暖住,心尖都跟着微微一颤,将“不是还有两刻钟才巡回到暖阁”的疑问咽在口中,轻轻点了点头,紧紧跟着谢锦安的脚步。
两人正巧撞上举着纸伞,预备急急闯进暖阁的琥珀。
看见谢锦安,琥珀神色不由大惊,举着伞的手有些颤抖:“王爷?王妃?”
道完这一句后,琥珀觉着自己问了一句不该问的,当即接着道:“奴婢方才远远瞧见巡逻的侍卫从那边来了,刚想进来提醒主子们。”
说罢,她将纸伞递到谢锦安手上,自己准备着冒雪跟随。
“去前头那方小榭,小时子正拿伞等在那儿。”谢锦安接过纸伞,对着琥珀说了这一句,而后举起纸伞,自然地向顾菀那一方偏斜。
顾菀则在寒风中握起那小小的手炉,两手捧着放到谢锦安未撑伞的手中。
触手温热,伴着女子白嫩的掌心。
让谢锦安心如鼓擂的胸口轻轻舒展开来,安心之感如汨汨的清溪缓缓流入心中。
两人步履匆匆地赶往小宫门。
小时子和琥珀的腿脚更快一些,已经等在那儿,再次打点了一番守门侍卫,而后双双迎上来,很有默契地说道:“王妃接王爷回来了。”
几乎与此同时,紧闭的广德殿大门轰然打开。
数不清的、玲珑亮眼的灯光从恢弘的高大宫殿中流淌而出,伴着昂贵轻盈的香料气味、尚且未曾完全停歇的幽幽丝竹声、隐隐喧闹的说话声。
像是天上只有神仙可以触碰的银河,忽然落入了皇宫之中,染了一切能代表皇室的尊贵之物。
在“银河”之中,雕了九爪金龙的龙辇被大力太监们高高抬起,向着一处不起眼的暖阁行去。
后头缀着长长的一串尾巴。
谢锦安远远地瞥了一眼,心头转过几分嗤笑,有些不想围观接下来可想而知的、十分无趣的闹剧。
掌中柔软的女子手掌动了动,无声地就将一股子温柔的暖意注入谢锦安的心口,驱散那几分含着讥嘲的负面情绪。
他惴惴不安地低下头,正对上顾菀仰面看他的一双明眸。
映着冬月,飘着细雪,少了点往日漾着温柔的秋水,只那双红痣依旧,在浓密的眼睫中露出像小荷一样的尖尖角,衬出顾菀眼底的、一圈圈有些无措、疑惑和迷茫的涟漪。
在几番眼睫轻眨后,又添了常有的沉静与镇定,以掩住最深处那几分心虚慌乱。
被握在谢锦安掌中的指尖微微用了点力,顾菀眼神轻轻一闪,挪开目光,遥遥望向暖阁。
“锦安,咱们该往广德殿走了。”顾菀扬起一点笑,似是一位刚刚接到从远方归家夫君的妻子:“想来元旦宴席都要结束了,咱们赶快一些,还能趁着皇祖母没睡下前去请个晚安——皇祖母这些日子可挂念你了。”
闻得“锦安”二字,谢锦安心头一松,英隽昳丽的眉眼间露出笑意,握着顾菀的手更加紧了紧:“好,我都听阿菀的。”
然后将他将自己身上墨色绣金斗篷摘下,给顾菀披上,瞧着斗篷与顾菀的朝服颇为相配,甚是满意地颔了颔首,又怕顾菀因方才暖阁相遇之事,心生疑惑而拒绝,小声嘀咕道:“先前一路骑马过来,骑得浑身都要冒火了。”
顾菀听后抿了唇,将轻笑声止在面上,心中安定了几分,揽过夹带着暖意的斗篷,将手中的手炉塞到谢锦安手中:“浑身都冒火,惟独指尖凉凉的。”
谢锦安闻言轻咳一声,瞧着自己编的小棉兜被顾菀好生用着,眉梢颇为自豪的扬起,打着伞柄的手更加有劲,不动声色地挺直腰脊,显出自己身上那一身暗金的骑装。
纵然心绪麻乱,顾菀却一眼瞧出,这一身莫约是穿给她看的。
唔,的确,虽是冬日的厚骑装,但穿在谢锦安身上,并不显得臃肿,反而衬得男子身形隽秀颀长、腰腹紧实,愈加潇洒迷人。
心头那点盘亘的疑惑被骤然压下,顾菀这一回,眉眼止不住地弯起:“这一身很衬锦安,很好看。”
谢锦安得了心心念念的夸赞,一颗惴惴的心缓缓平定下来。
他与顾菀相视一眼,不再开口,颇默契地携手往广德殿走去。
直到碰见气喘吁吁的小罗公公。
◎两人的指尖夹着流苏勾缠在一起◎
“小罗公公。”谢锦安率先开了口, 嗓音冷静含笑:“可是父皇知晓了消息,派你来接本王和王妃?”
小罗公公的面色有些苍白,还夹杂着一些不可置信, 显而易见是看见了什么具有冲击力的场面。为着不在御前惹出麻烦,就被他的师父罗寿公公派出来跑腿传话了。
谢锦安的问话传入耳中,小罗公公才猛然回过魂来,忙不迭地请安点头:“是是, 宫门侍卫方才刚刚将这消息汇报给皇上,因、因突然出了事情,这才让奴才出来迎王爷去皇上那儿——正巧肃王妃也在,奴才就不用去寿康宫多跑一趟了。”
不必多问,小罗公公心中已经在心中补全了事情逻辑:定然是肃王妃送太后娘娘回去, 完事后又挂念肃王, 便去宫门口等着,将肃王给盼了回来,夫妻俩就一起往广德殿去了,完全不知晓此时宴会上发生了怎样的大变故。
顾菀一眼就看出小罗公公心中所想, 于是并不多嘴解释,平白给人疑窦。
她微微一笑,目光遥望几乎可以说是”人去楼空“的广德殿,语气中有些许不安:“小罗公公, 宴席上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皇上或是皇后娘娘对元旦宴有什么不满意?”
“王妃放心,皇上对这次宴会还是很满意的, 您陪着太后娘娘离席后, 还夸了您呢。”小罗公公赶紧解释道:“是、是外头发生了事情, 皇上正在那处处理呢, 吩咐奴才带您们过去。”
“既如此, 就麻烦小罗公公了。”谢锦安颔了颔首,很大方地将荷包递上,低首对顾菀道:“想来大皇兄和二皇兄已然过去,咱们也不能落后才对。”
顾菀瞥了眼面色有些抽搐的小罗公公,莞尔一笑,低声应下。
小罗公公赶紧转过身去带路,同时在心里瞧瞧腹诽道:嗳呦,肃王与肃王妃肯定不知道,太子殿下不但在现场,还是第一个到的呢!等会儿见了那活色生香的场面,两位主子必定比他还惊讶!
跟着小罗公公稍走两步,顾菀就认出来,果然是往暖阁那儿去的路。
一路上的人渐渐增多,从最外头拦路的侍卫,再到里头跟着主子们前来、等候吩咐的宫人。
望见顾菀与谢锦安二人,纷纷行礼请安。
还未来得及免礼,他们就听被围得重重叠叠的暖阁内部,传来几分骚动,
站在外头的官员与女眷,就被匆匆疏散了出去。
小罗公公顿时头大,紧紧记着皇上吩咐,在前头给顾菀二人开路。
被疏散到外头的官员,都不约而同地瞧见了肃王夫妻。
联想起方才的所见所闻、或是单纯的所闻之事,神色中都有着相同的微妙惊惶之色——有人生怕被皇上过后迁怒,选择匆匆离开;也有人觉着朝廷中三位皇子的格局今夜后或许有所变动,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向这位带着功劳回来的肃王简略叙述了里头的场景。
说是一开始,外头巡逻侍卫来报,暖阁中有异常声响,恐怕是侍卫宫女私下往来,淫.乱六宫。李皇后很是抓住了机会,阴阳了顾菀管理不好宫务,然后主动请缨,去正一正宫闱的歪风邪气。
皇上拧了拧眉头,倒也未曾驳回皇后的话,只说散宴,随后就要和皇后一块儿去暖阁那里一探究竟。李丞相在底下莫名地有些心慌,踌躇一会儿后,决定跟上,后头也就理所应当地跟随了许多官员。
岂料还未等皇上到地方,就又有侍卫连滚带爬地进来,哆嗦着说……那里头的人竟是太子殿下。
侍卫说得极小声,但耐不住在场的有人耳朵灵敏,当下就传了出去。皇上和众人都不大相信,继续往暖阁行进,皇后更是厉声吩咐太监们去将太子寻来,打破侍卫荒谬的传言。
而等到了暖阁,龙辇和凤驾停下后,最前头就忽然没有的声响。
之后传下的,就是吩咐各个官员及女眷速速离宫的消息。
“微臣瞧得清楚,李丞相请旨想要留下,结果被皇上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这位官员带着谄媚,极力地描绘李丞相的狼狈。
最后被小罗公公似笑非笑的一个转头给盯怕了,主动退下,随着人流远去,中间还踉跄了一下。
谢锦安神色未动,只是在周边拥挤退让的人潮之中牢牢握住顾菀的手。
待到两人再次进入暖阁小院、路过那架秋千时,适才还拥挤的人群,此刻已经消失不见,连德妃、淑妃和柔安公主等一众后妃公主都被皇上吩咐退下,不得在场。
暖阁四周霎时就变得落针可闻。又因皇上驾临,锁死的暖阁木门被侍卫们暴力打开,就更显得暖阁内传出的动静……下流秽乱且难以入耳。
太子与顾莲……竟是在皇上与皇后面前,都未曾停下。
顾菀和谢锦安同时轻拧了一下眉尖,心头涌起相同的疑惑:里头应当已经过了一轮了,这一份春风散的药力,竟然如此之大么?
他们立在暖阁廊下,一边等候里头的传唤,一边在各自心里思索同一个问题。
暖阁里断断续续传来声响。
除了男女缠绵声外,还有皇后压着嗓门,颇为恼羞成怒地吩咐戴嬷嬷将床上两人分开,再转头对着皇上柔声道:“皇上,您素来知道,瑞儿他不是如此胡闹的人,必定是有人算计了他,再加上这等不要脸的小.贱人勾引……”
武王在里头嗤嘲一笑,嗓音颇大:“母后这话倒是有些说错了……二皇弟到现在都没停下,倒是让儿臣想起,有些人好像就喜欢被别人看着……”
“武王!你放肆!”皇后怒声而起:“竟敢诽谤太子!”
太子与皇后心有灵犀起来,喘气声愈加地大起来,听得站在外头的侍卫宫人们都为之一颤,恨不得不顾规矩,将自己的耳朵死死捂住才好。
“母后,这可是二皇弟自己做下的事情,哪能怪别人说呢……”武王很是不屑地大声嚷嚷,想要将太子晚宴抛皇上皇后、诸位臣工不顾,罔顾立法、和世家小姐私会的消息宣扬于天下知晓。
“都给朕闭嘴!”一直沉默不语的皇上骤然爆发,伴着清脆的瓷瓶开裂声,似夏日惊雷忽地在人心中爆开声响.
帝王之怒,让面临之人如见天塌地陷,两股战战不已。
甚至外头的宫人们都忙不迭地跪下,齐声叩首:“请皇上息怒!”
暖阁中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一瞬。
还有几道连续的“咚”“咚”声,莫约是皇后和武王跪下的声音。
然下一瞬,床帏之间的交缠声就如藤蔓一样,生生不息地复又响起。
“罗寿!”皇上的嗓音愈加羞恼,怒吼道近乎沙哑:“拿十桶冰块来,给朕狠狠地浇醒这对狗男女!”
罗寿在里面急急应下,而后腿脚一滑,像蛇一样游出暖阁。
帝命紧急,他迎面撞见谢锦安和顾菀拿,顾不得说话,只挥了两下手,示意皇上曾说过,让肃王夫妻进去。
谢锦安勾了勾顾菀的指尖,轻轻道:“阿菀,咱们进去罢?”
“好。”顾菀习惯性地回勾回去,直到开始迈步,才恍然发觉这在御前有些于理不合,将手收回。
不想刚走到内间的门口,就听皇后含着哭腔,呜咽道:“皇上,这件事情必定是有人作鬼的!请皇上去查一查宴席上太子的饮食,保不准就被人动了手脚!”
这话便是暗指顾菀的意思。
皇上却早就厌烦了皇后这一套,冷漠中不掩怒火:“朕记得,你三日前就借着不放心肃王妃操办,求着母后一块儿核查了元旦宴会的章程。”
“若说动了手脚,应当皇后你嫌疑最大!”
武王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轻笑了两声。
“皇上!武王这般模样,莫约和他亦有脱不了的干系!”皇后闻得皇上话语,心都凉了半截,当即就有些不管不顾起来,慌乱得四处攀咬。
皇上自然不会相信,冷冷地挥开了皇后要上前握住的手,并将怒气顺道发泄给了武王:“见着弟弟做下这等错事,还能笑得出来,可见你身为兄长,就没能做好带头的榜样!”
屋中的人都被皇上怒骂了一通。
谢锦安与顾菀在门口听了几瞬,掐着时间点儿进去请安。
莫约是怕顾菀脏了眼睛的缘故,谢锦安特意走在了顾菀正前面,高大的背影将顾菀遮了个严严实实。
见是肃王夫妻前来,皇上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小小缓和,对皇后冷哼一声:“肃王夫妻到现在才回来,怎可能如你所说,设计此事?”
“肃王早不到、晚不到,偏巧是侍卫来汇报的时候到!”皇后被皇上挥开,一时支撑不住、跌坐在地,瞧见顾菀与谢锦安二人,强撑着摆出威严:“依着臣妾看,这便是最可疑的!”
顾菀稍稍探出头去,发觉的暖阁的床榻前,已经被屏风遮住,瞧着屏风摆放歪斜的模样,大约是被匆匆拖过来的。
此刻暖阁中点起不少的灯烛,却仍能影影绰绰窥见里头交缠的两道身影。
地上的衣裳首饰散落了一地。
尤其是顾莲的纯银头面,被压在屏风底下,瞧着好不可怜。
喘息粘腻的声音中,忽然有沙哑的男声响起:“康阳……你放心,本太子必定娶你为妻……只要,只要靖北王府……”或许是两回太累的缘故,后头的字句被太子咽下,旁人难以听清。
然其中隐含的野心算计,是清清楚楚落入皇帝的耳朵里。
顾菀敛起眉眼,小心地屏住呼吸,右手下意识地向上伸出,又在半道轻轻放下,正划过谢锦安腰上荷包坠下的长长流苏。
谢锦安亦在此时,习惯性地去捻起流苏。
两人的指尖夹着流苏勾缠在一起。
在不经意间……泄出彼此都有一分愉悦。
计划完美成功、甚至有意外收获的那种愉悦感。
◎三更合一◎
流苏在微雪寒风中走了一遭, 锦绣细线上沾了点飘摇的雪籽,又在顾菀与谢锦安的指尖交缠之下,融化为一点水色, 不动声色地含了肌肤上的温热之感。
两人指尖俱是微微一颤,似木头一样僵了片刻,在听到门口的动静时,才彼此悄悄抽出分开。
是罗寿带着手底下人扛着十桶冰回来了。
因着里头涉及太子, 罗寿无法让大力太监们直接扛着进暖阁,只好和小罗公公一人拎着一桶先进来,衣角上有冰块溅出的狼狈痕迹。
一进来,罗寿就瞧着皇上的面色格外不对劲——那种透露着被人极度冒犯、冷漠威严的瘆人冷笑,他已经许久未曾瞧见了。
……上一回, 还是在十几年前, 罗贵妃为了罗国公之事,说了大不敬之话的时候。
连带着皇后与武王的神情也变了,一个是苍白慌乱,一个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倒是肃王与肃王妃, 面容沉稳,维持住了镇定,但瞧着姿态颇为亲昵,想来是被吓得不轻, 要这样,彼此间才能有安慰依靠。
罗寿一合计, 也不麻烦地向皇上行礼的, 而是直接撸起袖子, 放下拂尘, 垂下眼睛、拎着冰桶走到屏风后面, 对着床上道了一声:“奴才请太子殿下恕罪”,就干脆利落地将里头的冰块悉数倒出。
有冰块发出的撞击声,伴着男子不满的怒吼与女子的尖叫声。
“是谁,竟然敢破坏本太子的好事情!”
太子将床上的被褥重重砸出,扔到了小罗子的脚上,让对方双脚害怕地一跳,举着冰桶的方向自然而然也歪斜了过去,将那桶冰直接倒在了太子的脸上。
罗寿眉头一皱,回头扫了眼遮挡视线的屏风,催促了一句“快点”,就将第三桶冰块倒上。
顾菀在外头静静地盯着屏风。
原先映出的鸳鸯交颈画面,被罗寿师徒忙碌的身影遮挡,让人瞧着觉得顺眼了不少。
察觉到谢锦安的面容微微侧望下来,她敛去眼中的冷嘲,垂下眼睫,莫名有些紧张地抿住唇瓣,捻了捻尚且湿润的指尖。
然后……她听见了谢锦安低低呼出一个含笑的气声,轻飘飘的,只下一呼吸间,就不复存在,快得好像不存在。
顾菀觉得有些疑惑,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却又无端端长舒一口气,将心尖所存的紧张也抒了出去。
里头更尖锐的女子尖叫响起,唤回了顾菀的注意。
被冰块骤然砸中的滋味并不好受。
顾菀知道,那感觉是刺骨的寒冷中带着硬感,让人在被冻一激灵之后,肌肤上缓缓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疼痛之感,像是从骨头中生出了倒刺,泛起尖锐的痛感。
顾莲是女子,身子自小被养得娇嫩,又在宫宴上用的酒水少一些,所以就比太子最先清醒过来。
一入目不是先前意识还停留着的缠绵乡,也不是太子的怀抱,而是穿着太监服的罗寿与小罗子,浑身上下又冷又疼,叫顾莲如何能不受到惊吓,当即就惊声尖叫起来,拾起床榻尾巴上单薄的肚兜与里衣,将自己遮住,厉声斥责罗寿两人为狗奴才,让他们退下。
“太子还没醒?”皇上龙袍下的双拳微微紧握,冷声质问了一句。
罗寿当即就一哆嗦,立刻化身大力士,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将剩下五桶冰块统统倒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被刺得发出蕴着几分痛苦的低嚎。
李皇后当即就有些受不住,上前为太子求情:“皇上!不论怎样生气,还请皇上念在父子之情上,保重太子的身体!”
“更何况,太子一向天性淳良,必然是被那起子小贱.人挑唆,才犯下这样荒唐的错事!”
顾菀听得唇角一抽:李皇后当真是爱子心切,可是这一番话说下来,恐怕要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
身边传来一声轻咳,她抬眼瞥去,看见谢锦安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