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流转又想到此事身上,只觉得有一点的惶然与后怕:她不同于锦安,她是怀着含恨的私心,要致顾莲于最甜蜜、最渴望的死地。在这之后,不论是在皇上皇后、还是太子面前,顾莲几乎毫无翻身的余地,只能在如愿以偿的那一刻,就落入独属于她的冷宫。
这一点,只要往后稍稍细想,就能够想明白。
顾菀怕的是,谢锦安因此觉着,她顾菀是个瑕疵必报、颇有心机、心思歹毒的女子。
前两条顾菀可以应下,但惟这心思歹毒一条不认——若非顾莲和蓝氏屡次下手,做尽了腌臜事情,事后又不知悔改,甚至试图继续将她当傻子一样利用、接近太子,她不至于如斯。
不,不,就算是前两条,顾菀也不想在谢锦安承认。
她在锦安面前,素来是温婉良善的模样。
锦安喜欢的……莫约也是这样的她。
这样想着,顾菀的心就微微沉了下来,似落入冬日里被冰封的寒潭一样。
有些冷冷的,夹了些碎冰。
似乎连膝盖上都传来些许的寒意,让顾菀双腿轻轻颤抖,恍惚间回到了幼年时被蓝氏拦在雪中罚站的那一日。
清清浅浅的焚木苦香迎面而来,像寒冬里细细的一缕春风,带着暖意,一点点吹进顾菀的心头,让顾菀心尖一动,鼓起勇气抬起双眸,直视谢锦安的面庞。
厌嫌、冷漠、痛心……这些顾菀格外害怕看见的神色,在谢锦安的面上,连一分一毫都没有。
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子眼底,漾着的,是温柔的浅笑与一点惊诧。
“阿菀怎么说的和做了恶事一样?”谢锦安拉着顾菀坐下,双手捧起顾菀的娇面,忍不住轻轻吹了口气,想将顾菀眉眼间深深的不安与惶然吹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自知阿菀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是顾大小姐先想算计阿菀的。”
“如今阿菀将这报应还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心疼阿菀自己费心费力还来不及,哪儿会怪阿菀呢。若说生气,我也改生自己的气,气自己这些时日疏忽了阿菀,竟然连阿菀的忙都不上。”
说到这,谢锦安缓声道:“阿菀这样聪颖敏慧,记性捷佳,当真是我修来的福气。”
瞧着顾菀眉尖染上一点笑意,谢锦安微微松了口气,不等顾菀开口询问,他就主动坦白道:“阿菀还记得,我在祈国寺夜间寻你时,问你与镇国公府的亲缘关系么?”
“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游园宴老亲王那举动,是早早和镇国公府商量好的,其中蓝氏与顾大小姐更是在其中功不可没。”
“我那时想了想,还是怕阿菀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不曾告诉阿菀,只想着往后找到机会,悄悄地帮阿菀报这一份仇。”
说到这,谢锦安轻轻喟叹一声:“到底是我没想全——阿菀这样聪慧,怎么会猜不到老亲王那几番不依不饶的举动,是有人在后面拱火推动呢。”
顾菀想了想,不想深说下去,将自己的反复寻证与应对措施全都忽略,只简略点头道:“我当时是有几分疑心,费了大力气去探寻,幸而四妹妹和孙姨娘瞧不过去,早早提醒了我。”
谢锦安亦不愿再多说:当初老亲王做的许多事情,他是提前知晓、将计就计的,事后一切发展顺利,令老亲王骤然跌下,却改变不了阿菀在其中受了惊吓的事实。
他怕阿菀将其中脉络梳理得明明白白之后,觉着他是别有用心、野心勃然,不再是那个需要阿菀温声关怀、照顾的意气少年。
两人再次互不知晓得达成共识,将游园宴并老亲王之事轻轻掠过。
“下回若有计划,我一定先告诉你。”顾菀眉眼轻柔地笑开,将谢锦安捧着自己面容的手握下:“这回幸而咱们的计划相似,执行的人又恰巧错了开来,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情。”
要是两方的人撞了起来,彼此以为是对手,可是极其容易将事情搞砸的。
“嗯……这不正说明,我与阿菀心有灵犀?”谢锦安回手将顾菀双手握牢,低低笑着回了一句。
末了,他抬起桃花眸子,深情而又诚挚地望着顾菀,近乎发誓地说道:“往后,我有什么事情也不瞒着阿菀了。”
顾菀一眼就看出了谢锦安眼底涌动着的几分不安。
——他怕她从此以后不再信任他,事事探究怀疑。
她身子微微前倾,在谢锦安颊上印了一个有安抚意味的浅吻。
“锦安是如何想我的,我自然也是如何想锦安你的。”顾菀曼声浅笑:“你的所作所为自有自己的道理,要是不想说、不应当告诉我,我心中都明了的。”
说罢,顾菀轻声补充道:“其实我还有一句话不曾同你说。”
“先前在正殿给母妃上香时,我在母妃的牌位前面说道,我会好好照顾你、心悦你的。”她眨了眨眼,难得显现出几分俏皮与羞涩:“期限是……永永远远。”
这最后一句话,给谢锦安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俯身伸手,将顾菀牢牢地拥在怀中,恨不得将那这令他永远心动的温软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片刻也不分离。
“下一回,我带你去见母妃的时候,我也在母妃跟前发个誓。”谢锦安滚热的吐息喷洒在顾菀的耳垂上,用几乎呵气一样的声音说道。
“母妃她真正的墓冢……不在京城中。”
言毕,谢锦安低首,就看见顾菀一双瞪圆的明眸。
他双眼微微阖上,掩住最底下的那一分痛色。
在室内炭盆隐隐的噼啪声中,谢锦安嗓音中透露出疲倦:
“这是……我答应母妃的倒数第二个心愿。”
而最后一个,谢锦安并没有做到。
——罗贵妃盼望他在太后膝下平安长成,做一个一世逍遥的闲散王爷就好。
彼时谢锦安跪在罗贵妃的病榻前,并不知晓眼前苍白虚弱的母亲,即将在那个午夜选择自缢。
他挺直尚且稚嫩的腰板,对罗贵妃坚定道:“母妃,儿臣信舅舅的清白。”
只这一句话,就叫罗贵妃潸然泪下,伸手不舍地抚了抚谢锦安的小脸。
“好孩子,有志气。”
“千万要小心呀。”
顾菀从谢锦安的那一句话中,听出无数的、像沼泽一样浓稠难缠的疲乏、倦怠。
她直起身子,拧起眉尖,做出一副要生气的模样,逼着谢锦安先去洗漱睡觉。
“明早要去给皇祖母请安,指不定皇上还要见你,先休息好才是最为重要的。”她小声催促着谢锦安,眉眼间一片安然清明。
谢锦安则望着那一分安然,湛然轻释地一笑,心下放松喜悦的去漱口浣面,再将顾菀要用的那一份准备好,才从洗漱的小间中出来。
真好,阿菀一点儿都没有怪他,反而要帮他。
有阿菀的支持、信任与帮忙,定然是事半功倍的。
谢锦安像一口气喝了十杯甜而不腻的槐花蜜水,带着一股子甜蜜进入了梦乡。
今天的他太累了,累到来不及等顾菀的一个晚安吻,就沉沉睡去。
顾菀出来时,就瞧见谢锦安倚在枕上,玉面昳丽,气息沉缓,长眉轻蹙。
她伸出手,将那长眉轻轻抚平。
他们对着彼此演戏到现在,都是傻子。
顾菀在心中小声嘀咕,面上忍不住露出一分笑来。
许是因为说开了话的缘故, 顾菀这一夜睡得香甜。
但到晨光初起时,却是有些心头惴惴,辗转几番后还是小心睁眼, 预备先吩咐琥珀去建章宫和寿康宫探听消息。
睁眼才发觉自己被谢锦安揽在怀中,正被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子注视着。
“阿菀可以再睡一会儿。”瞧见顾菀醒了,谢锦安神色奕奕地为顾菀拨开遮在眼前碎发,低声说道:“皇祖母尚且还在睡着, 但李嬷嬷已然知晓,莫约等皇祖母醒来后,就会缓缓告知。”
“皇上则是在一刻钟前醒的,怒气未消,正在御书房写圣旨呢。”
顾菀轻轻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这话不止是在告诉她皇上与太后的动向,还是在悄悄地向她说明:他在皇上与太后处都有人手,能够更近地探听消息。
“阿菀在后宫各处自当有人手。”谢锦安补充道:“要是阿菀需要,我吩咐他们去和琥珀交接便好。”
“他们有些是母妃留下的, 资历深厚,隐藏颇深,有的则是我这些年借助皇祖母,悄悄培养起来的。”
“我外头也有一些人手, 阿菀可要?”
“皇宫中的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外头的便算了, 想来还是在锦安手中有用得多。”顾菀一边说, 一边懒懒伸了个腰, 奇怪道:“皇上对元旦宴席一事看重, 也是重视新年皇家颜面, 希望将去年别过的意思。”
“昨夜的事情虽然被众臣及家眷看在眼里,但到底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就被侍卫们遣送出宫。皇上此时写圣旨,要惩罚太子,岂不是等同于将昨夜之事公之于众?”
这样一来,对皇家的议论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这般重视皇家颜面,怎地会做出写圣旨之事?
“就如同阿菀说的一样,这圣旨一发便是有损皇室颜面。所以这圣旨只为平息皇上难以发泄的怒气,等写完了,也就冷静下来了,只平白浪费两张上好的黄纸罢了。”
说罢,谢锦安轻笑一声:“阿菀忘了?昨夜皇祖母早早安歇,皇上昏迷,皇后急急带着太子回去,又要兼顾永福公主之事,哪儿有时间吩咐底下的人,将这满皇宫中的嘴巴就紧紧闭好呢?”
“皇上会不会迁怒于你……”顾菀想得多了些,眉头有些担忧地蹙起。
“不会的,昨夜我演了一场孝顺恭敬的好戏,兼之对他近日来对母妃格外愧疚想念,定不会冲我发火。”谢锦安眸光一转,流露一分笑意:“更何况,昨晚不是大皇兄留下来善后么?”
偏武王以为万事俱全,自己白得了一个掌权控场的好机会,压根没想到派人去拦住那些口舌。
皇上这几分怒气,恐怕要冲着武王去了。
“武王在最后,好像有点察觉了,有点儿恼火的模样。”顾菀想起昨夜武王盯在自己背影的目光,嘀咕着提醒了谢锦安一句。
谢锦安展眉轻笑:“等今日起,他恐怕要和德妃母家联手,迫不及待地要拉李丞相落马了。”
如今皇上对太子与李皇后,是无可挽回的厌烦与恼火,武王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李丞相在位多年,会这么轻易么?”顾菀眨了眨眼睛。
谢锦安故意不答,只问道:“阿菀觉得呢?”
顾菀支起半边身子,歪首细想了片刻,答道:“我觉得……一切都要看皇上的圣心。”
“原先还未可知,但有了昨夜太子之事,还有康阳姐姐的事情,想来皇上如今对李家看法,便是猜忌占了上风。”
闻得顾菀所言,谢锦安眸中的光亮愈加明明,是一种心思相合后灵神一致的震颤:“阿菀说的,与我想的,分毫不差。”
“我昨晚和叶世子约好了,将康阳之事汇报给皇上,算作给李家身上添一捆稻草。”
“现在外头流言纷纷……皇祖母那边,今日就要麻烦阿菀了。”
谢锦安说得含蓄隐晦,顾菀却一眼听出他话中之语:流言无孔不入,太后醒来便会知道昨夜的荒唐之事。他们身为太后身边最为孝顺的小辈,不仅要宽慰太后不生怒气,还要引着太后出手解决这些流言。
比如,给顾莲与太子赐婚,彻底断了李氏想用姻缘绑住靖北王府的念头。
“你放心,我都知道的。”顾菀轻叹一声起身,神色有些担忧:“我还想先去见一见康阳姐姐,问问她昨夜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言罢,她顿了顿,对谢锦安道:“锦安……老亲王府那边,就交给我罢。”
“好。”谢锦安轻声应下,嗓音中含了些轻快的笑意。
他就说呢,那被拿来当顶罪石的顾三小姐,怎地突然变聪明了起来,原来是有阿菀在后头的缘故。
还是阿菀这样做得对,与其事事经手,倒不如看狗咬狗的来得清白痛快。
他伸出手,轻轻按住顾菀的肩头,止住顾菀的动作,自己一个利落地起身先下了床榻。
“还有些时间。”谢锦安俊面露出几分浅笑:“我已经许久未曾服侍阿菀起身了,让我练一练,别生疏了。”
简单用了几口早膳之后,谢锦安与顾菀两人彼此深深望了一眼,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甜笑,便在关雎殿前分别离开。
一个往建章宫匆匆赶去,一个则向着流芳园走去。
等到了流芳园,顾菀发觉康阳郡主已然在门口等待。
“姐姐晨好。”顾菀见康阳郡主面色一片平和,微微放下心来,探首瞧了瞧,并未看见靖北王妃的身影。
康阳郡主莞尔一笑,迎了顾菀进屋,沏了一盏甜茶:“妹妹别看了,昨儿我与哥哥一块儿,找了借口,将母亲支开去皇宫外的靖北王府歇息了。”
“还请妹妹帮一个忙,要是母亲进了宫,对我生了气,还请妹妹帮我说两句话。”
顾菀听罢,眼中眸光微动,瞬间就明了了些什么:“姐姐……那春风散,是你自己……”
“是。”康阳郡主为顾菀沏完茶,端庄款款地落座,含笑颔首,一副格外淡定的模样,似乎浑然不知自己做了怎样的惊人举动。
瞅见顾菀面上覆上焦急、欲言又止的模样,康阳郡主露出个微笑,随后那笑容又渐渐地变淡下去。
“我知道太子对我的心思,和对父亲哥哥手上兵权的垂涎。”康阳郡主不急不慢地说来:“自你和母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要多用晚宴上酒水时,我就知道,太子或许会使出那些下作的手段,意图强占。在昨夜回到流芳园之后,我听闻暖阁处闹出来的动静,既庆幸有莞娘帮着我,也因国家的储君,竟是这样下流的货色而心惊失望。”
她抬起眼睛,端然的眉眼间含了几分苦笑:“莞娘,我知道,你让我提前离席,哥哥安排了人手保护我,定然是不希望卷进这件太子离席荒.淫这件事情之中的。”
“但是莞娘呀,我从小就被送来这皇宫长大,见皇上见多了,也是知晓几分皇上的脾气的。”康阳摇了摇首,轻叹道:“若只是宫宴淫.乱这样的罪名,未曾触及到皇上的底线,皇上为着皇室颜面与朝政安稳,大抵会将这件事情压下处置。”
“之后李丞相再寻机转圜,太子做出一副已然改过自新的模样,那这储位基本不会变更。”
“惟有我中了春风散,联系起前段日子太子与皇后对我的大献殷勤,皇上才会对太子与李氏的野心心生忌惮,从而决意斩草除根。”康阳郡主的面上出现一份少见的坚毅刚强之色。
说完这话,她牵起顾菀的手,几乎推心置腹地、带着试探地小声问道:“莞娘,你这些日子定然也看在眼里,太子昏庸好色,简直是老亲王的翻版,若他坐上皇位,将来天下还不知如何。”
“而武王生性好战,性格粗武,在边疆时更是三番五次向我父亲与哥哥借兵,意图大展身手,更是……”
康阳郡主长长太息一声,将未尽的话语纳入口中不言,静静地看向顾菀。
顾菀端起茶盏,轻轻一笑,面上神色分毫不显:“姐姐思虑得颇有道理。”
“这几日与哥哥会面,总听他赞肃王在武艺方面长进颇大,想来是莞娘辅佐好的缘故。”康阳郡主亦是一笑,将话题别开:“我想着这冬日习武,就怕被无知无觉冻伤,想和莞娘学一学织那种露出手指的指套,不知道莞娘愿不愿意?”
二人刚说了没两句,外头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康阳郡主含着求助的目光刚投向顾菀,靖北王妃就一脚踏进了内室,勉强维持住镇定的面容上,是几乎压抑不住的慌乱:“宝儿!”
她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康阳郡主,上下仔细看了几番,确认人是完好无缺的,才悄然松一口气,然面上有数不清的不赞同与怒火溢出:“有母亲与莞娘在,何至于拿自己的身子冒险!”
“母亲,您明明知道,女儿所为是为着将来一绝后患!”康阳郡主梗了梗脖子,头一回未曾服软:“且女儿在自己的屋子里,又和兄长提前说过,哪儿有冒险的地方?”
◎元旦之事后续◎
靖北王妃显然也是第一次面对乖巧女儿的反驳, 一时间面色有些涨红,带着心疼、后怕、烦恼和些许的怒气,一同涌上眼眶, 有些像兔子一样红。
她盯着康阳郡主坚毅倔强的神色看了半晌,像是认输一般败下阵来,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让贴身的嬷嬷与宫女们都退出室内,只让顾菀留在里头。
“你从小就是个直性子,自从我进京以来,见你进退得宜,还以为你性子软韧了不少, 不想一碰到事情, 还是硬硬直直的模样。”靖北王妃显然是生了大气,却偏偏对康阳郡主无奈到了极致,只能将满腔的担忧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怎么、怎么都这样,遇见大事情, 宁可碰得粉身碎骨,也不愿意退让转圜半步。”
“还同你哥哥一块儿瞒着我,哄着我离了皇宫!”
“我自知你有你哥哥派人护着,可凡事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宝儿你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时, 靖北王妃的眼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心神激动间一时未曾站住, 还是顾菀及时上前搀扶, 扶了她坐下, 才未曾跌倒。
康阳郡主从没见过母亲这般,当下神色一震,那几分倔强化作做错了事后的不知所措。
顾菀给康阳郡主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后给靖北王妃重新倒了一盏甜茶,再福身奉上,觑着靖北王妃神色,面有歉意:“义母误会姐姐了……是我与姐姐一块儿商议出来的。若是义母要生气,要责怪,还请怪我便好。”
她见靖北王妃望着她,目光中有几分看穿的嗔责,只轻轻展颜一笑:“义母放心,如今姐姐平安无事,待到消息给皇上知晓后,咱们就不必再担忧姐姐的婚事被人利用了。”
这话让靖北王妃的心头微微舒展开来:是了,既然这冒险的事情已然做了,那就要得到最好的结果。经此一遭,皇上对靖北王府愧疚更深。她再去面见皇上,将与夫君商议好的事情做好,令皇上减少忌惮。
……如此一来,她的宝儿说不准就能自己挑选满意的婚事,也不用十余年不得返回边疆,见一见自己的父亲了。
“皇上如今可好?”靖北王妃是帮着顾菀在皇宫中开了培养眼线的开始的,待到顾菀上手后,就未曾管过,但她很是笃信:莞娘这样聪敏,如今半年多过去,应当是大有成效。
果然顾菀浅笑:“皇上醒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怒气未消。”
微微的停顿后,顾菀补充道:“依据皇祖母的习惯,莫约一刻钟后就会醒来了。”
靖北王妃算了算时间,不算凶硬地看了一眼康阳郡主:“等我去见过皇上,再到太后娘娘面前说你!”
这一句将所有的怒气都道尽,而后心疼地拉住康阳郡主,眼中水色更深:“宝儿,宝儿,昨晚可难受么?”
“母亲,您放心,我一点儿都不难受的,只是让太医过来确认了此事,立马就服下解药了。”康阳郡主也软了下来,乖顺端和地回拉住靖北王妃的手,认错道:“往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一定先和母亲商议,再也不自己拿主意了。”
她这回,是知道了太子的打算后,格外心惊胆战,又觉着自己竟被顾菀这个妹妹护得好好的,十分没用,两相冲击下,哄着哥哥让母亲回去,再服下了春风散。
看着眼前含泪的母亲,康阳郡主心中涌起懊悔:不是为了自己做的事情懊悔,而是因为自己怕母亲阻碍,选择了瞒着靖北王妃。
她来京城近十年,几乎都快忘了,她的母亲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的人,只要她有理有据地娓娓道来,母亲定然会满含心疼地支持她。
……毕竟,正如她自己所想,这个法子是暂时不让靖北王府牵扯到太子或武王任意一方的最省力最巧妙的法子。
“这种事情,不许再有下次!”靖北王妃紧紧握了握康阳郡主的手,难得瞪了瞪眼睛:“等我先去见过皇上,结束这件事情,再来好好教训教训你哥哥和你!”
康阳郡主忍不住缩了缩,带着点笑应了:在皇宫中循规蹈矩那么久,还真是有些许怀念母亲小时候打她的手板子。
“义母放心,姐姐定然会吸取教训的。”顾菀适时开口:“我和姐姐先一块儿去给皇祖母请晨安。”
靖北王妃也知道时间紧急,要在建章宫作出对太子的处罚前,赶过去向皇上讨要一个说法,不然恐怕对太子的处罚不重,只对靖北王府补偿加厚。
如今夺嫡之争,他们靖北王府要的是皇上的安心,而非无关紧要的身外之物。
于是再不放心地嘱咐康阳郡主要再寻太医之后,就急匆匆地往建章宫赶去。
顾菀按住起身要去寿康宫康阳郡主,眉眼间流露几分狡黠:“我帮姐姐将眼底的粉去一去,要露出几分青黑才好。”顶好再将眉尖勾勒得弯一些,有那样受了委屈、不敢言说的愁绪才好。
康阳郡主在短暂的不解后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要劳烦妹妹了。”
御书房中,罗寿战战兢兢捧了一盏宁心静气的茶来,眼皮深深地垂下,不敢看坐在御桌前气压沉闷的皇上。
地上铺满了上好的御用黄纸,虽然被撕得粉碎,但仍能从上头分辨出一点让罗寿心惊胆战的文字。
他将温好的茶放到皇上手边,小心地避开黄纸,掀起太监袍子跪下,请示道:“皇上,外头肃王殿下与靖北王世子求见。”
听见谢锦安来了,皇上阴沉沉的脸缓和了几分:“昨夜,是肃王扶着朕回来的?”
“回皇上,正是肃王殿下。”罗寿低首恭谨回答:“等到皇上再次睡下之后,肃王殿下才离开,那时已经将近丑时过半。”
皇上听罢,忍不住算了算:丑时过半离去,如今不过未到卯时过半,可知肃王这一整夜,不过睡了两个时辰罢了。
再想想自己这个儿子,是元旦夜从颍州匆匆赶回来的。他昨晚醒来时,神情关切绝无作假的可能,问话时亦是眼神澄澈,布满了关心与孝顺,令他因太子而愤懑的心有所妥帖。
“快快传肃王进来,记得另准备一盏老山银针,朕记得太后说过肃王爱喝这个。”昨夜又梦见罗贵妃的皇上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随后奇道:“怎地靖北王世子也这么早来面见朕?”
“莫约是有要事禀告皇上罢。”罗寿憨憨一笑,转身预备着出去传话。
就在他转过身子的那一刻,皇上含着冷意的嗓音猛然传来:“朕忽然想起……皇后、太子与武王呢?”
罗寿的身子瞬间一抖,回身福下:“回皇上……昨儿太子殿下跟着皇后娘娘回了凤仪殿,皇后娘娘因永福公主府有事情,就忙着安排,等到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来看皇上的时候,您又正睡下了。此刻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正是起身的时候。”
“武王殿下昨夜留下收场,又去向德妃娘娘请过安才回去歇息,此刻也才刚起身。”
瞥见皇上唇角泄露的一抹冷笑,罗寿就知道,皇后、太子和武王三人,恐怕要在皇上心里更留下一层不恭不敬的印象了。
其实照着往日的请安时辰,这三位主子已经算起早了,怎奈何皇上今日早早醒来,肃王殿下来得比其他主子们更早呢?
这两厢对比之下,可不是肃王殿下占了上风?
罗寿在心里悄悄嘀咕:不过显而易见,皇上现在可想不起这请安时辰的问题,估计只能看见皇后三人来得比肃王迟罢。
“你去传朕的口谕,让皇后与太子在凤仪宫好生呆着,朕如今不想看见他们!”皇上寒声下了命令:“至于武王……他要来不许通报!”
“是,奴才将肃王殿下与叶世子领进来后,立刻就去传口谕。”罗寿颤颤地应了下来,心中有了一个明晰的认识:皇后与太子,恐怕在皇上面前,极难翻身了。
皇上面容冷沉地望着罗寿退下,直到门帘被再次掀起时,对上那一双和梦中别无二致的桃花眸子,才似被暖风吹拂,有所缓和:“这么着急要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他说完这句,觉得有些口渴,就端起罗寿方才呈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液不过刚入口,就被叶嘉屿拱手说得一番话如岩浆一般滚烫,让皇上舌尖一烫,摔下茶盏,似不可思议一般颤声道:“你说什么?康阳她……”
还未等脑中接受完这件事情,门帘就被匆匆掀起,上头嵌着的珠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惹得皇上格外不悦。
抬眼望去,看见的是小罗子苍白害怕的一张脸:“回、回皇上……靖北王妃哭着来了建章宫门前,说想请皇上作主。”
师父罗寿传旨去了,小罗子第一回 直接应对靖北王妃这样地位的命妇,且是流着泪来的,让他不知所措,即便知晓皇上如今还在气头上,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示圣意。
“皇上,微臣尚未将此事告知微臣母亲,恐是从康阳处得知的。”叶嘉屿神色微变,拱手单膝跪下:“请皇上允准微臣先劝了母亲回去。”
“朕知道你昨夜一整晚都歇息在侍卫处,自不可能将此事告知留在京中王府的靖北王妃。你也说了,发现康阳不对劲的,是王妃的贴身嬷嬷,知晓不过是时间问题。”皇上摆了摆手,没怀疑此事是靖北王府故意设计,又让世子与王妃恰巧同时前来,给皇上压力——靖北王妃和叶嘉屿对康阳郡主的疼爱,绝不容许他们自己作出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皇上心里一直都门清:靖北王府上下,都是性情中人,算得上世代忠贞……他的怀疑,更多源于靖北王父子手上的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