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关灯
护眼

而库房总管,正是上任殿中省总管留下来的人,只因为人谨慎,现在也没被他师父寻到错处打发出去,如今正好可以……
这般想着,小梦子面上就出现不失恭谨的愤怒:“幸好肃王妃您慧眼识珠,否则奴才孤陋寡闻,竟要被库房总管蒙骗了去!”说罢,就行了一礼,预备告退。
“快入深冬了,染风寒者日渐增多,小梦公公也要小心。”顾菀温温柔柔地添了这一句话,看小梦子眼中亮起明白的光,不免扬起一抹笑。
“辛亏今日你来了。”靖北王妃长叹一口气,拉着顾菀进去:“因着这些糟心事情,宝儿近一个月来都不愿出门了。谁知远远躲在流芳园中,竟还被追着送上门来。”
顾菀轻笑:“想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了。”风寒渐多,殿中省的人一个不当心,就会倒下一大片,哪儿有人手给太子与武王使唤呢。
“我带了些外头的新鲜话本和点心来,哄姐姐高兴。”顾菀扬起笑脸,对靖北王妃道:“我还应了太后娘娘的嘱咐,和义母、姐姐一道儿对元旦的章程。”
康阳郡主听见外头的声响,知晓恼人的人已然离开,便起身来外头迎接顾菀,口中道:“菀妹妹做的章程,定是尽善尽美的,倒是我与柔安妹妹能趁机偷一会儿懒。”
她与靖北王妃一人一边,挽住顾菀的手,望见顾菀一张明媚的芙蓉面,不免遗憾:“可惜肃王殿下今早就被皇上急急派出宫去,到周边监督施粥事宜,要年节前才能赶回来。”
“王爷能为皇上分忧,自是好事。”顾菀还是一炷香前,在太后处得来的消息。
看着太后眉眼间的几分歉意,顾菀便知道,自谢锦安入宫以来,她入宫的牌子迟迟不被批下,想来有皇上的意思在里面:他欲提拔培养谢锦安,又恐谢锦安新婚燕尔,所以刻意阻了顾菀进宫,减少顾菀与谢锦安相见的机会,好让谢锦安专心帮着处理政务。
对此,顾菀很是欣慰高兴,但尚有些不能见面的愁绪。
上回瞧着锦安瘦了些,还未曾养回来,便又没机会了。
康阳郡主与靖北王妃瞧着顾菀垂首,只当顾菀因此失落,却不能显出,连忙岔开了话题,说起元旦的规划。
如此细说了一个时辰,将所有的细节都敲定完毕。
康阳郡主便道:“菀妹妹不常在宫里头,殿中省那边我与母亲一定帮你好生盯着,谨防他们阳奉阴违。”
“多谢姐姐与义母。”顾菀从宫务中抽身出来,神色中不由有些担忧:“只是姐姐也要当心旁人……”
她压低声音,眼底流淌过一分谨慎:“有老亲王的前车之鉴在,咱们都要当心。”
此话一出,便提醒了靖北王妃母女,当初老亲王□□满淫,是如何使尽了下作的手段,想要圆愿。
若是为了权势……只怕太子与武王会更加无耻。
两人神色皆是一凛。
靖北王妃经历得多些,皱眉开口:“往日里倒没什么,我与宝儿仔细些,总不会着道。”
“可就怕一月后的宴席、春狩这样人多手杂的场面,无数的宫人往来,若其中一个存了坏心,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说罢,靖北王妃侧身握了康阳郡主的手,叮咛道:“等到了宴席上,你等宫人尝过菜式再用,要是想出去透风、换衣裳什么的,一定要同我说,我陪着你去。”
“依着我说,姐姐干脆那日称病,只同太后娘娘告个假,在宴席上露个面,悄悄地回去便好。”顾菀想了想,提了个主意:“到时候,我亲自送姐姐回流芳园,义母您代表着靖北王府在宴上坐着,外人也没地方嚼说。”
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对视一眼,俱是点头应好,惟王妃愁眉更蹙:“即便宴席这样混过去,等到了春狩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康阳会些骑射功夫,往年都会被皇上点上,加到骑马射猎的队伍里。”
顾菀抿唇一笑,明妩娇艳的眉眼映着窗外温和的夕光,只愈发显得姝色动人。
她的话中含着几分轻笑,软软道来时无端让人觉着放心。
“莫约到不了春狩,这件事情便解决了呢。”
与靖北王妃、康阳郡主道别后,顾菀方离流芳园,便在前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
是叶嘉屿的贴身小厮,很会写拳脚功夫,被唤作小武子。
远远看见顾菀,就略一拱手,往身后一条羊肠小道,做了“请”的手势。
顾菀会意颔首,左右瞥了瞥无人经过,就轻巧拐进小武子所请的方向。
小道的尽头树影丛丛,隐约立着叶嘉屿高健的身形。
“哥哥好。”顾菀三两步上前,微微福身。
叶嘉屿及时开口:“妹妹快起。”
“我今日见你,是今早肃王匆匆离京,托我带一封口信给妹妹。”叶嘉屿想起谢锦安眉眼温柔对着他说的话,恍然间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在一瞬的沉默之后,拿出军中传话的简练,为顾菀总结:
“肃王说,他离京事务轻松、时间颇短,请妹妹不必时时担心,务必保重自身。”叶嘉屿平声道。
“多谢哥哥转达。”顾菀敛起眉眼,似是想到谢锦安殷殷切切说话的模样,莞尔一笑,半晌后才渐渐地消淡下去,问叶嘉屿:“若只是王爷的口信,哥哥很不必这样来僻静地方同我说,可见是还有其他事情。”
“可是……王爷遇见了麻烦?”想起谢锦安那股子直来直往、潇洒意气的性子,顾菀心尖坠了些许的担忧。
叶嘉屿想起谢锦安同他仔细拟定的计划,心中默默地回答了顾菀的问题:
不,或许肃王是给别人增添麻烦……
他想到此,不由得轻咳一声:“不是……是关于康阳之事,我会派遣人好生护着,妹妹只管抓着宫务就行。”
“还有,若是可以,妹妹在元旦宴席那日,可以多安排些宫人巡卫举办宴席的广德殿。”叶嘉屿想了想,还是说了这一句:“只当是哥哥我拜托妹妹的。”
“好,我记下了。”顾菀点了点头,心中转过一点“正巧”的微妙感。
她也正打算给宫人们排班时,不着痕迹地多安排在广德殿附近。
如此一来,周边无人的宫殿,就少了点值班看守的宫人……
叶嘉屿则瞧着眼前不问缘由便应下的顾菀,胸口划过一抹兄长看乖巧单纯妹妹的复杂感,眼中迟疑了片刻,假装随口赞叹道:“这一两月来和肃王共事,肃王肉眼可见地成长变化了许多,不再是从前有些纨绔的模样了。”
“王爷他本身就是勤奋上进的。”顾菀神色中带了些小骄傲:“更何况,王爷生性聪明,在政务上长进是很正常的。”
叶嘉屿则愈发苦恼。
要是将来,义妹知晓肃王那潇洒少年郎的模样,全然是装出来的,可怎么是好呢?

然这苦恼只有一瞬。
下一瞬, 叶嘉屿就似甩手掌柜般有些幸灾乐祸:罢了,横竖这也是肃王自己埋下的祸根,将来如何哄回义妹的心, 这是肃王自己的事情。
他只需要像往常,支持家人们便是。
“我听闻,镇国公……镇国中尉近日多在肃王府前徘徊。”叶嘉屿主动转了话题:“我会吩咐手底下人巡视京城时,在肃王府周边仔细看些, 不叫有些人冲撞了去。”
“再过几日,好似是你那三妹妹入亲王府的时候?可要我派人护送着去?”
叶嘉屿知晓顾萱此番下场,多是自食其果。
但想一想老亲王那荒淫颓败的模样,终究有一分不忍。他说派人前去护送入府,老亲王许是会收敛一番, 旁人说起, 也是为顾菀面上增光。
“多谢哥哥思虑周全。”顾菀谢了前一句话,对后一句话摇首:“只后面便不用麻烦哥哥了。”
她念了念自己对于顾萱的引导,淡然想道:反正法子已经告诉了,有用的棋子也放到了顾萱身边, 至于后头如何,人各有命罢。
说罢,顾菀掐了掐时辰,预备着出宫回肃王府去, 对叶嘉屿颔首:“哥哥,我先走一步。”
见叶嘉屿点头应下, 顾菀便转身离去, 落上肃王府的车帘, 一路平稳地离开皇宫。
罗寿得了信后, 亲自来回皇上。
此时皇上并不如往常那样, 端坐在御桌后的龙椅上,而是半卧在床上,面色略有苍白地翻阅奏折。
“皇上,陈院令说了,您现在每日最多只能看两个半时辰的折子。”罗寿顾不得许多,先上前劝了劝皇上。
皇上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情愿地放下折子,问起顾菀:“肃王妃进宫,可有去殿中省?”
“回皇上,肃王妃并未去殿中省,而是照常去了寿康宫和流芳园,将宫务商定完后,一律交由太后娘娘来做最后的处理。”罗寿低首答道,语气谦卑,心中却有些心惊肉跳。
他这些日子侍奉在皇上身边,将皇上对肃王细细密密的试探都看在眼中,幸而肃王一片赤子之心,不像太子和武王那样,为着私利做了许多虚心的小动作,将那些试探都正大光明地过了关。
皇上也就愈发放心看重起肃王来,甚至单独派了肃王出去,做施粥布善这样极易获取民心的任务。
但肃王走后,皇上的试探就放到了肃王妃身上……还是那种悄无声息地试探,连一声言语都没有,只要一个动作不小心,就能扣光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分。
但瞧着皇上现在颇为平静的神色,罗寿就知道,肃王妃的表现,甚合皇上的心意。
果然,皇上听完后微微颔首:“到底是母后掌过眼的,行事便是合宜得体,决策皆从母后手里过,并不坏规矩。”
说完,一双无波的龙眼底下,露出几分轻嘲:“要是换了皇后作肃王妃,指不定第一日,就要去殿中省扬武扬威地去立威。”
“皇后娘娘近日身子都不大爽快。”罗寿不敢搭腔,只能尬笑一下,婉转道了一句皇后的近况。
“何止皇后,朕听闻德妃与淑妃一样病怏怏的。”皇上冷淡道:“既然都病了,那就一起好好养着吧,不要再出来妨碍宫务。”
“元旦除旧迎新,宴席应当圆满无错,在新的一年去一去往年的灾气。”说到最后,皇上眼中有了一点点的期待与欢喜。
罗寿忙不迭地点头:“是呢是呢,奴才记得陈院令说,皇上趁着新春日暖,好生养一养,这身子就好了。”
“有那两个不孝子在,朕想起他们便要气吐血!”说起身子,皇上的眉心又紧紧锁起:“令他们禁足反思还不消停,竟想着笼络靖北王府!”
“皇上消消气,奴才即刻就让人吩咐下去……”罗寿恭声的话语被皇上冷声截断,隐约带着一份怒气:“不必吩咐下去叫人提醒他们!等他们什么时候安分、真心悔过了,朕再将他们给放出来!”
眼见皇上发怒,罗寿立时噤声,应了两下“是”后,便匆匆退下:“奴才去小厨房瞧瞧,陈院令开的补药熬得怎么样了。”
“将龙涎香熄了,闻得朕头疼。”微风卷起香炉里升起的一阵香烟,让皇上猛然一呛,狠狠咳嗽了两声。
“前段日子,鲁国公进献的安神香很是不错,将它给朕点上罢。”
自肃王离京到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大半月的时光,于众人而言,是丰丰富富、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京城中缺少的官员被有条不紊地填补上,该抄家流放的收尾工作全都完成,又因此事,京城中人难免夹着尾巴做人,连日常往来的纷争都变少了,人人都遵循着圣上的意思,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元旦事宜,也是极力淡化春闱之事的影响。
连日日来烦扰顾菀、却被叶嘉屿阻拦的镇国中尉,都将精力投入找寻新的、不失身份的宅邸之中,还要凑着钱打点询问顾望的前途,根本没有时间来骚扰顾菀,连带着顾萱入亲王府那日,也是草草了事。
说起顾萱入亲王府之事,旁人经由大半年的时间,早就已经忘却了前因后果,只当是一老夫少妾的荒唐喜事,且亲王府态度平平,所派出的喜轿瞧着颇有年岁,也未曾安排人洒喜糖,故而一路上瞧热闹的人多,叫好讨喜的声音却少。
算是新年前一桩诡异的喜事。
因老亲王仍旧被关在亲王府中,皇上未曾因纳良姊而赏赐,世家勋爵更是避之不及。
顾菀倒成了唯一的添妆人。
对此,顾菀并没有想法,只心不在焉地问道:“听说,老亲王府近来受伤的仆婢少了许多?”
“是呢,从春闱事发开始,就变少了,想来是老亲王怕自己被查出从前的旧账来。”琥珀认认真真地回顾菀的问题。
琉璃在旁边戳一戳琥珀的手肘,小声说道:“姐姐,你瞧王妃,问话时都盯着王府外头看,可见压根不想知道答案,只是在没话找话、打发时间呢。”
“依着我说,姐姐要提起有关王爷的事情,王妃才能打起精神呢。”
琥珀苦恼了一下:有关王爷的消息?王爷被外派出去监督施粥,不过一月不到的时间,要在京城周边六个州连轴转,早早就告知了王妃,恐怕没有时间给王妃写信。
而王爷奉皇命施粥,待民宽和、处事周到、一心为民之事,在大街上随手抓个人来,都能说出一二,哪儿有什么新消息呢。
顾菀未曾注意琉璃琥珀之间的悄悄话,颇为无聊地把玩着两颗浑圆的石珠,静静地盯着门口方向。半晌后挪开目光,正看到身边的树梢头,有最后一枚秋叶落下。
莫名让顾菀想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语。
从前只在话本子中见过,未曾想有亲自尝了尝相思的滋味。
是一种静默又寡淡的滋味。
它无声无息地渗透进顾菀的日常中,给所有一切带着不同颜色的食物都蒙上一层无趣的色彩,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儿。
似乎胸膛中跳动的那一颗心,已然失去应有的活力,转而到了另一人那儿。
连陪着张瑛去骑马,都少了往日的刺激感。
不过,顾菀倒是搞明白了,张瑛口中所说的胜她之人,竟是叶嘉屿。
且张瑛又一次输给了叶嘉屿。
“都怪叶世子近日骑的那一匹马儿太骏俏了,晃了我的神。”顾菀还记得,张瑛挽着她嘟嘟囔囔的模样:“等我再大些,就随着大哥一道儿去边疆看看,叶世子较之于我,多的莫约就是在边疆历练的经验。”
“说不定我有了经验,也就能战胜叶世子了。”张瑛很不服输。
顾菀瞧着张瑛颇有干劲儿的模样,婉婉一笑,做了个鼓劲的姿势。
“好,我等着瑛姐姐赢了叶世子,做女将军的那一日。”
顾菀思绪回笼。
手中圆滚滚的石珠一转,她已然下意识地启声问道:“王爷如今到了哪儿,可有回京的消息?”
话脱出口,顾菀才恍然发觉,今日在此之前,她早就问过了三边。
琉璃甚至十分熟稔地背诵道:“回王妃,王爷昨日早晨刚过景州,午至颍州,如不出意外,今晚王爷或许就能回到京城。”
“或许罢。”顾菀面色中隐含怅然,轻叹着答了一句。
心绪却又忍不住想到谢锦安身上。
这、这算是他们第一回 迎元旦、接新年,若不在一块儿,总觉得有些遗憾。
从前元旦时,蓝氏还是将她和母亲纳入家宴之中的。
只是元旦前一夜,一家人的团圆宴中,基本不会有她们母女的地方。
袁氏并不因此而埋怨,甚至为着不用应付镇国中尉而高兴。
她会在用过比平日丰盛一点的晚膳后,带着顾菀一块儿读故事、做手工。等临近元旦的时辰,她就会给小顾菀编上精巧的小辫,额头中间点上一点胭脂,就当满足了小顾菀想化妆的愿望。
然后抱着小顾菀,望着外头燃起的点点烟火,轻声道:
“这元旦前一夜呀,就要和最重要的人一块儿过。”
顾菀今年,想和谢锦安一块儿过。

至晚间, 连到了宫中团圆宴的时候,也未曾见到谢锦安的身影。
说是团圆宴,其实不过是皇上、太后并底下的小辈坐在一方小榭, 共同围在一个大圆桌上,互相客客气气地说着所谓的家常话。
顾菀原以为,皇后太子并几位高位妃子,皆是称病未来, 这团圆宴上总该轻松些。
不想武王在被反省的期间,似乎偷偷摸摸酿了一大缸子醋,还是要坏掉的陈酸味,对着顾菀举起杯子,张口就是一句“三弟这些日子可是大忙人, 都没时间陪着本王喝酒了, 幸好三弟妹在,还能陪着本王喝几杯。”
说罢,武王还酸酸地道了一句:“三弟妹想来不会因三弟得了重用,就看不上本王了罢。”
顾菀彼时正在给太后倒上果子茶, 笑容乖巧:“您上回不是说觉着宫宴上酒液喝腻歪了、果子露又齁甜,孙媳便想了个法子,将淡茶和果露混在一块儿,做了果子茶, 您尝尝行不行?”
听了武王的话,顾菀下意识地瞥一眼皇上和太后。
果然两座大佛都笑意渐淡。
“这果子茶果然不错, 既有茶香, 又不失果子的甜香。”太后斜斜望一眼武王, 对顾菀笑道:“只是哀家喝了, 总觉得产生了幻觉, 隐隐有些不中听的胡话响在哀家耳边。”
顾菀面上的笑掺了些无措与尴尬,不去看武王,只对太后软软笑道:“皇祖母喜欢就好。”
太后亲自为顾菀舀了一勺珍珠蛋羹:“哀家自然喜欢。”
眼见着太后不高兴,自诩大孝子的皇上自然更不高兴。
他原觉着,相比较太子与李皇后而言,这段时间的武王颇为安分,被康阳郡主拒绝了一次后,也未曾再尝试笼络靖北王府,这才将这个儿子给放出来,也是对太子的敲打。
谁想武王一出来,仍旧是本性未改,借着宴席饮了那么多酒不说,还说些令人生厌的话。
一扫武王手边已经空了的三个酒壶,皇上略皱了皱眉,抿了一口自己酒盏中的人参茶,对武王平声道:“既然已经喝醉了,便早些下去歇息罢。”
皇帝的语气极为淡然,甚至含了些关心在里头。
可落在武王的耳朵里,就似一道乍然响起的惊雷,让武王的酒登时就醒了一大半。
低头瞧一瞧自己手中的酒,心中不由懊悔:他好容易借着太子的对比,让父皇把他放出来,最后竟是喝酒误事!
罗寿觑着场中的氛围上前,对皇上恭声笑道:“回皇上,正好德妃娘娘思念武王殿下,派人想请武王殿下过去呢。”
皇上深深瞧了武王一眼,颇随意地摆了摆手。
武王如蒙大赦地下去,只恨自己今日出门前,没有将嘴巴给丢掉。
待武王离开,席上除了皇上外,都是女子,说起话来比先前要和气许多。
宴至后半段,太后多喝了两盏果子茶,不免转头望向皇帝,语气中带了些嗔怪:“往年这时候,都有锦安给哀家充当说书先生呢,今年却没有了。”
“哀家这把老骨头便罢了,莞娘与锦安才新婚,这开年第一日就不得团圆,哀家看着可心疼。”
“王爷为父皇、为朝廷做事,勤勉些是应当的。”顾菀适时开口,垂眼轻笑:“回头等王爷回来了,孙媳向他学些笑话,回头说与皇祖母听,皇祖母便不心疼了。”
柔安公主也笑着搭腔:“孙女和三皇嫂一块儿学,可以说个相声,逗祖母高兴。”
太后撑不住笑了出来,一边努力板着脸,一边对两人说道:“你们谁都不许学——锦安那油嘴滑舌的本事,只他自己有便是了。”
柔安公主在太后身边久了些,如今也敢靠拢过去撒娇:“皇祖母从前还说三皇兄这是口齿伶俐呢,孙女回头就悄悄告诉三皇兄去。”
听闻太后的话,皇上面上有些讪讪地一笑,后又听顾菀的话语,不觉满意颔首,念及这一个多月来格外仅仅有条的宫务,开口给顾菀赐了一道菜:“肃王妃很是懂事——朕记得锦安在陈院令那儿,替你讨过补气血的方子,朕便赐一道乳鸽燕窝羹予你。”
“不必起身谢恩了,一家子说说话便好。”
“对了呢,哀家库房里,前些日子清出来不少人参灵芝,回头送去你王府中。”提起补身子,太后不免提起如今住在肃王府中的老夫人:“镇国公……镇国中尉老夫人,如今可还好,莞娘可要提前回去陪老夫人?”
“孙媳在中午已经陪祖母用过一顿团圆宴了。近日祖母的身子不大好,喝完汤药后便早早睡下,待孙媳回王府后,祖母应当已经睡熟了。”顾菀微笑道来,至最后起身向太后、皇上各行了一礼:“替祖母谢过太后娘娘的恩赏,谢过皇上的仁德。”
谢太后,自是谢对老夫人的照拂。谢皇上,则是为镇国公削爵时,未曾收回老夫人身上的诰命,也因此老夫人如今尚算心平气和,知晓镇国中尉当真投靠吴太师、贿赂春闱考官后,就安安心心在肃王府中养花养草,权当没养过这个儿子,只想起时,仍旧是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顾菀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谢恩,如今这个场合甚好。
太后与皇上轻笑起来,让顾菀起身。
“朕知道老夫人曾在京郊修养多年,和镇国中尉所作所为关系不大。”皇上被谢恩后,对顾菀愈加满意起来,连唇角边、因武王而淡化下去的笑都重新凝聚起来:“兼之有锦安求情,朕觉得颇有道理。”
顾菀心弦一动,芙蓉颊上涌出几抹浅粉,落座后饮了一整盏微凉的果子茶,好压住面上一阵热过一阵的红热。
微甜的果子茶入喉,竟是甜丝丝的入心,像掺了蜜糖一般。
若非皇上主动提起,她还不知锦安竟在其中出了力。
等锦安回来,她要好生“盘问”一下,还做了哪些不留名的好事情。
顾菀垂面含笑,偷笑着捏了捏手中的软帕子。
“外头要燃烟花了。”太后算着时辰,准备带顾菀、柔安公主等人去外头赏烟花,不忘叮嘱皇上:“皇上近日身子不爽,就不要吹晚风了,先回寝宫歇息歇息——明日不用上朝,皇上可以好生补个觉呢。”
皇上扶着太后起身,口中应道:“儿臣即刻就坐了龙辇回去,好让母后放心赏烟花。”
而后太后见了龙辇往养心殿的方向离去,这才拍拍手,携了顾菀等到殿外的高台处。
此时夜色黑沉,有明亮的星籽点缀在其中,更有一轮弯月清辉皎皎。
即便没有烟花,赏一赏这月色,也是极好的。
“好似凡有欢庆之事,都喜燃烟花。”顾菀对着柔安公主道了这一句。
“烟花声响大,好看又热闹,瞧着就是欢喜盛大之意,最能引起人的兴意。”柔安面色带笑:“不过瞧了这么些年,远不如第一回 看的时候兴奋了。”
她话脱出口,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眼前的顾菀,并不在京城中长大,自然也没看几回京城的烟花。
柔安有些懊恼地住了口,小心地觑了觑顾菀的神色,见对方毫无责怪在意之意,这才悄悄地松一口气,给顾菀奉了一盏茶点之后,便去太后旁边陪着。
正巧远处传来“咻”地一声,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出了明亮的彩蓝色,闪着动人的光彩,将星和月的辉光都比了下去。
这一朵还未曾结束,下一朵就显出几分明红,不是烟花常有的散花状,而是在夜空中微微停顿,随后变成一朵牡丹花。
新任的殿中省总管姜公公趁此机会,在太后身边说着好话。
哄得太后乐呵呵道:“这回烟花做得新奇,还有这些花样,甚是不错。”
顾菀也含着笑,和早就搭上线的姜公公对了个目光。
随后和众人一块儿仰面,共同欣赏这长达半个时辰的烟花。
的确是热闹好看又欢喜得紧,就是看得久了,难免有些觉得耳累脖子疼。
顾菀则是握了握冰凉凉的手,在心头惦记着谢锦安:不知他在颍州,是不是也能瞧见这样美的烟火?奔波六州、天气寒凉,人是不是又瘦了些?
她在后半段这样想着,几乎无心再去观看烟花。
只能抬手捂一捂心口,在心里悄悄想着:原来担心牵挂着一个人,是这样沉甸甸又有几分酸涩的感觉。
这感觉和担忧母亲、老夫人是完全不同的。
很奇妙,又很令人惦念。
像是在心底里埋下了一个小钩子,瞧着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一有机会,那钩子就会悄悄地勾起心中的思念,乱人心扉。
最后还是一阵暖意唤回了顾菀的思绪。
一低头,竟是小时子的脸。
“怎么是你?王爷回来了么?”顾菀又惊又喜,睑间的一双红痣都显得润泽了几分。
小时子嘿嘿笑了两声,将身子弯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额……王爷知道自己恐怕赶不回来,所以派了奴才来,将预备好的礼物带给王妃与太后娘娘诸人,以作赔罪。”
“王妃放心,王爷身子什么的一切都好,一路上也未曾遇到什么麻烦。”
说罢,小时子就将手中的东西举起,美滋滋道:“王妃请看,这、这是王爷精心挑选的,只是奴才烧银炭的动作慢了些,所以叫王妃受冻了,还请王妃恕罪。”
顾菀低首瞧去,发觉是一个小巧的手炉。
与宫中鎏金鎏银的各色花样不同,这手炉的铜胎外头,竟包着用七彩棉线编成的小兜子,触手厚软,滚烫的炭火温度隔着厚厚的棉兜,传出来时就变作了恰好的温暖。
最后一朵浅白的烟花在天上绽开,浅而明亮的光映下,于棉兜的小缝处流转出铜胎的光亮,旋出琉璃一样的彩光。
顾菀借着这点光,看清了七彩棉兜上,有攒成的一个个小棉球,圆墩墩的,瞧着颇为可爱。
捏了捏其中一个小棉球,顾菀心中忽而一亮,生出一个猜测。
又为着这猜测眉眼弯弯,爱不释手地摸着小棉球,抿着唇让自己忍住不笑出声来。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