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喜欢就好。”小时子瞧顾菀欢喜的模样,立时搭腔笑起,憨憨地嘿笑两声。
顾菀几乎唇要抿酸了,才舍得将目光从彩兜手炉上挪开,轻声问道:“旁人的礼物可送去了?尤其是太后和皇上的,不能出错的。”
“您放心,都已经送去了。”小时子身子往太后那儿侧了侧,回道:“送给太后娘娘的,是由六州泥土烤成的泥身菩萨,外头塑了金身。”
“而送给皇上的,则是六州百姓的祝愿书,上头按了许多百姓的指印,祝愿圣上千年万岁,平安康健。”
顾菀一抬眼,就看见李嬷嬷正捧着一尊菩萨展示给太后,太后笑得比方才欣赏烟花时还要合不拢嘴。由太后的反应可联想出,皇上见到祝愿书时,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更何况,皇上正是身子不好的时候,这祝愿内容,几乎祝到了皇上的心坎坎上。
又不是那等奢靡华丽之物,更显示了肃王这一路上的清风相伴、忠心为君。
顾菀手中暖洋洋一片,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游园宴上,谢锦安执着她的手,曾允她,会有所改变。
这允诺说起简单,做到却难。
但锦安他……做得很好,甚至超乎了她的预想。
“那王爷有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顾菀笑靥如花,语气中汨汨淌着清溪一样的挂念。
小时子算了算道:“明日中午的时候,王爷在颍州的施粥之事就算完满完成了,可还要去颍州的百姓中间走一走才能启程回京,莫约要到明日晚间,元旦宴席结束后才能到京城呢。”
“王爷说了,带了许多的地方特色回来给王妃,景州的脆豆腐、麻州的椒麻饼,都是极好吃的。”小时子谨记着谢锦安的嘱咐,找了好些话来说与顾菀,哄顾菀高兴:“还有呀,奴才方才去养心殿送祝愿书的时候,是头一回看见皇上这样高兴呢……”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一路紧赶慢赶着回京,想来还未曾歇息,下去好好休息,再去琥珀那儿领赏赐。”顾菀言笑嫣嫣,口吻温和亲切,而后稍稍压低了声音:“这后头一句话,往后勿要在旁人面前说。”
太子和武王正在被皇上嫌厌呢,独谢锦安得了重任,本就扎了一些人的眼。
再传出去谢锦安深得皇帝心意、令皇帝开怀,不是扎许多的人的肺管子么?如今形式尚且不算明朗,最好不要做那等出头鸟,被人当成重新复起的靶子。
“是是,奴才多嘴,多谢王妃提醒。”小时子赶紧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乐呵呵地退了下去。
“托了王爷的福,奴婢白得了一个手炉。”琥珀在一边儿对顾菀轻笑:“奴婢在一旁瞧着,若不是不可以,王爷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给小时子带回来,来哄王爷高兴呢。”不然就凭小时子平日里傻傻的模样,哪儿能想出那么多讨喜的话来。
“明日元旦宴席后,王妃就能和王爷相见了。”
“在宴席后也是好的。”顾菀心头思绪涌动,面上的笑如被寒风拂过,微微淡了些:“横竖明日元旦宴席,莫约有一场不大体面的戏看。”
锦安不回来,她也能大胆些去亲自牵动戏码了,不必担心被他发现,娇媚贤惠良善的王妃,或许是个瑕疵必报的有心机之人。
谢锦安乔装打扮,做普通的富家公子,在茶楼上盯着街口的州县官员施粥。
远处遥遥的天边,能看见几分烟花的影子。
他抬起眼,细细地盯着看了几眼,心中是数不清的怅叹:重阳烟火错过便罢了,原打算着元旦和阿菀一块儿赏烟花,谁想到变化赶不及计划,连成婚第一个新开年,都不能陪着阿菀过。
指不定阿菀要如何伤心寂寞。
谢锦安长长叹息一声,俊眉拧起,从袖中拿出许多的七彩棉线来,低头开始继续捣鼓。
时间紧急,他练了三四遍,只能借着空闲给阿菀编一个装手炉的小兜。
只盼着阿菀不要嫌弃罢。
他正摆弄着,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木门开合声。
惊羽如同一道影子从门缝中倾泻而出,几乎没有一点儿声响地进来。
“主子,如您所想,武王与太子果然坐不住。”惊羽低声汇报:“武王派了身边的太监去找从前在边疆跟着的士官军兵,太子则借着皇后的身子不爽的缘故,屡屡去太医院,又因陈院令近日来多留意圣体,对太医院的管理自然有些疏忽所以叫太子如愿拿走了想要的东西。”
“皇上的人察觉了么?”谢锦安专心编出一个小棉球,问话时浓长的眼睫微眨,透露出几分认真来。
“根据您的吩咐,咱们的人将皇上的人给蒙了过去。”惊羽颔首:“明晚就是元旦宴席了,一切都准备完毕,只等主子的吩咐。”
“他不是与老亲王一般,最喜欢那些腌臜下流的手段了么。”说话间,谢锦安成功地将手中的小棉球编散了,轻轻拧起眉头:“既然是自己亲自求的药,自然要自己服下才最好。”
“是。”惊羽利落应下,而后轻笑:“主子这两回都不在现场,即便有那等心思诡秘之人,想要拉扯主子入水,皇上也必然是不信的。”
“三人成虎,三次成实。”谢锦安抬起眼,眼中划过一抹暗光:“顶多只能用三次罢了。”
不过,三次倒也是足够了。
“记得着人传话,让叶世子那日好好地派人守着康阳。”
“再去木氏商行一趟,叫他们放出风去到武王的耳朵里,说手中秘密囤着一批火药。”
“那一日,再派人看着镇国中尉,别叫他打扰阿菀。”
说到最后,谢锦安的眉眼轻轻扬起,露出一分笑意。
明日回去就能见到阿菀,该穿什么衣裳才好呢?
元旦宴席一切如常。
为着外头的颜面,皇后与太子双双出席。太子瞧着神色尚好,只是眉眼间有挥洒不去的郁气,皇后则确实是面色略有苍白,很是不适的模样。
前朝臣工顺着圣意,将二人忽视,反而纷纷举杯,借着施粥之事,极力赞颂圣上爱民。
皇上亦是久违的兴致高涨,每每都举杯饮回。
不过也是杯中是人参茶,不会喝醉的缘故。
甚至在欣赏歌舞的间隙,夸了夸顾菀处事认真细心,将宫务打理得颇为不错。
顾菀起身谢恩后,便觉着有三道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必抬头细看,就知是皇后、德妃与淑妃三人。
借着低头喝汤羹的机会,她轻轻往下扫了一眼,朝着六品官员女眷的做完扫去。
只这一眼,顾菀就看到了精心打扮的顾莲。
许是因为乍然被削爵,顾莲不似往日满头珍贵的珠宝,只简单带了一套银饰的头面,反而很衬她的清丽。
与人手旁人暗中议论、颇为不耐的蓝氏不同,顾莲一张清面朝天,面庞含羞,有意无意地望向太子的方向。
顾菀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太子。
她知道,太子与顾莲对了一次目光后,就一直躲着顾莲若有若无的注视,反倒更多的将目光望向康阳郡主的方向。
目光中有一种近乎老亲王当初,胸有成竹的垂涎之感。
“我便回去了。”康阳郡主早已经和皇上太后告假,若有不适,便可回流芳园。
此时她与顾菀打过招呼,银质点宝石的头面发出叮咚的声响。
知晓叶嘉屿派人护送后,顾菀心上放松,含笑应过,送着康阳郡主出了广德殿。
待回到席间时,对面席上太子已然不见,甫一转头,顾莲的面容也不知何时隐去在席间。
“宴席才到一半儿,宾客们兴致尚高,着侍奉的宫人们多在广德殿周边候着,谨防皇上与太后有所吩咐。”顾菀轻声吩咐下去。
上头皇后用了些热汤,面色有所好转,启声对顾菀道:“难为肃王妃了,在宴席上也要操心宫务之事,难怪皇上在本宫面前屡屡夸你。”
德妃与淑妃因此话再看了顾菀一眼。
因着武王挨削的缘故,德妃在旁边默默看着,没有出声。淑妃年轻些,膝下还有个未长成的公主,早就已经为着宫务之事对顾菀颇有微词,此刻扬起描绘得极细的眉尖,轻笑道:“这是自然,不然也不会将咱们给捋了下来。”
“都是母后与娘娘们教导得宜的缘故,”面对这样简单的言语刁难,顾菀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笑盈盈的应了一句,而后举起手中盛了果子蜜的酒盏,起身敬皇后。
“下面该是戏曲登台了。”顾菀微微垂下眼帘,露出一双嫣丽鲜红的红痣,掩住眼底流转过的深笑:“里头有皇后娘娘最爱听的那一曲戏。”
“盼皇后娘娘好生欣赏。
皇后在那一瞬间有些不明其意。
她隐约觉得有点儿奇怪, 却又对眼前恭恭敬敬的顾菀挑不出什么毛病。
罢了,只当肃王妃服了软。
这样想着,皇后志满意得应下了顾菀的这一句敬酒。
“既然是肃王妃安排的, 本宫自然会好生欣赏。”皇后颔首回了一句,一杯酒饮下,觉着自己又重回了手握六宫大权的巅峰时期,不免含着笑意去向皇上敬酒。
皇上正是兴致最高的时候, 觉着去年那些糟心事情都已经被抹去,十分满意。于是瞧见皇后来敬酒,说了些好听的话,也就给足了面子,真的让罗寿斟了一小杯酒, 与皇后碰了碰杯。
“皇后不必担心宫务, 只好好将养身子便是了。”皇上如是说道,将一小杯酒饮尽后,对着罗寿略皱了皱眉:“这酒尝着颇烈,似乎不是预备着的果酒与米酒。”
罗寿将那雕花酒壶打开一看, 颇有些惊慌失措,请罪道:“请皇上赎罪,奴才将分给武官们的羊羔酒给错拿来了。”
皇上咂了咂嘴,品了品余味, 挥手道:“罢了,味道还不错。陈院令只是嘱托朕要少喝酒, 没说不能喝, 再给朕倒上一杯。”
未曾得到自己预想中的回答, 又被晾在旁边, 皇后的面色凝了一瞬, 讪讪道:“听闻皇上这段时间身子也不大好,应也要好生养着。”
低头饮了果子露以掩饰尴尬,皇后抬头望了眼太子的方向,发现太子竟不在,不觉有些慌张,回头吩咐了近身的戴嬷嬷:“太子怎地不在了,去寻一寻太子。”
戴嬷嬷弯了弯身子,宽慰道:“奴婢看得一清二楚,是康阳郡主离开后,太子殿下才起身的,莫约是去送一送康阳郡主了——这段日子,丞相大人不是同您说了么,先静心休养,外头的事情他已经和太子殿下商议好了。”
“等外头的事情定下了,您还怕内里的权力回不来么?”
“至于殿中省之事,娘娘不必为此着急上火,原先那个总管本来就不得用,娘娘就当顺手换一个了。”
皇后听得通体安心舒畅,微微咬牙道:“兄长说得对!既然如此,本宫稍稍忍受些那等子小贱.人的嚣张又有何妨!”
待我儿地位重新稳固,迎娶了康阳郡主,第一个就要拿肃王夫妻开刀!
然后再将她可怜养胎的宝贝永福从公主府中接出来,把负心的鲁国公世子贬出京城!
如此一样,皇后就笑圆了眼睛,当真直起腰板,颇为轻松地欣赏下头将要开始的戏曲。
顾菀将上头的神色变换都纳入眼中,尤其是皇后的。
瞧见皇后在戴嬷嬷的安慰下露出几分安心的神色,心下便明了:戴嬷嬷莫约是用李丞相来宽慰皇后了。
李丞相的确是处事老练,春闱之事中抽身最快,牵连最小,还是因为太子而一块儿挨骂的,面对太子如今的这种困境,自有应对法子,也必定会告诉太子。
——可也要太子会乖乖听话才行。
太子从来流连花丛,颇受女子追捧,又因嫡子身份在皇宫中众星捧月,可是个心气高的主儿。
心头划过几分笑意,顾菀低头轻抿了几口果子茶,手中将兜了七彩棉兜的手炉牢牢抱着。
手心给那一圈圆滚滚的棉球抵着,不觉得硌手,反而有点柔软的痒痒感,叫她这样简单抱着,就忍不住弯起唇角。
热意从手心沿着肌体而上,无声无息地染红了顾菀的一张姝面。
底下中央的舞台上,黄梅戏热热闹闹地开了场,唱的是提倡吉祥如意的欢庆内容,核心则是孝顺忠君。
偏爱昆曲的太后看了片刻,就失了兴趣,兼之有些疲累,想着元旦宴会顺顺利利地到了后半段,也可以提前离席,回寿康宫歇息。
她往底下一瞧,就见顾菀面带浅粉,红痣嫣红,于一众珠翠宝光的佳丽中生生脱颖而出,娇面红嫩嫩的,让人想起晨光下坠着露珠的芍药。
“皇帝,哀家有些累了,便先回宫了。”太后微微侧身对皇上道了这一句,而后望着顾菀笑道:“哀家瞧着肃王妃这脸红的,想来是酒沉了,就扶着哀家回去,顺便吹吹风,散散酒意。”
皇上自然应允,甚至起了身,要亲自送太后出广德殿,被太后阻止后就派了罗寿去。
顾菀含笑起身,刚走动时还停顿了两下,在旁人看来当真是有些醉酒的模样。
她乖巧扶着太后,又在刚出广德殿时,听太后对罗寿叮嘱,宴会散席后要请陈院令为皇上号号脉,瞧那羊羔酒喝了会不会伤身。
“今儿陈院令告了假,不过副院令在太医院坐镇,奴才保准请了副院令来。”罗寿点头哈腰地应下。
太后这才满意离去,坐上宽大的轿辇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顾菀笑道:“莞娘上来陪着哀家,别走累了。”
顾菀坐上去,语气中含了些撒娇:“要不是皇祖母开口,孙媳都不晓得自己竟然喝了酒。”
“傻孩子,就数你脾气最好。”太后点了点顾菀的鼻尖,亲昵道:“要是哀家年轻时,被人这样挤兑,早就当场说起来,和点燃的炮仗一样。”
而后又颇为心酸地拉住顾菀的手:“哀家知道你从小就不容易,才这样争气又懂事,对哀家也上心孝顺,你放心,不论往后如何,哀家一定护住你与锦安。”
“皇祖母不用烦心这些,若论保护,也该是我与锦安做的事情。”顾菀握住太后的手,轻笑地转开话题:“最近京城里,很流行用梅花汁子兑了珍珠粉做成浣手膏,还掺了点金箔细粉,瞧着可好看,回头我给皇祖母带一些来试试。”
皇宫中用的东西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但为着宫里头主子的安全着想,所用的东西都是要经由检验、再由宫人试用,确认长时间使用并无大碍,这才能够送给主子们使用。
这浣手膏才出来一个月,还没被纳入殿中省的采购名单中。
不过顾菀自己用了两回,无碍后才敢和太后提起。
太后人老了,爱美的心思还在,听完后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连声道好。
“嗳呦,这种好东西,哀家可一定要好好试一试。”
如此一路笑谈着到了寿康宫。
李嬷嬷早就得到消息,将寿康宫的地龙给暖起来,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一阵如暖春的风。
扶了太后下轿辇,顾菀就笑意婉婉将太后的手交予李嬷嬷:“孙媳想去外头转一转,就不打扰皇祖母歇息了。”
“好,记得在散宴前回去就成。”太后和气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顾菀手中的手炉上。
等回身往殿内走去后,她带着点疑惑对李嬷嬷嘀咕道:“哀家瞧着,肃王妃手中的手炉套子也颇有些粗糙了,你去查一查,可别是殿中省瞧着肃王妃脾气好,就用什么次等货色来搪塞。”
李嬷嬷捂嘴笑道:“殿中省即便做得太差,也做不成那样简单的——太后娘娘仔细瞧瞧,那必定是原先不擅长的人编织出来的。”
“肃王妃这样珍惜地放在手中,指不定是肃王殿下亲自编的呢。”
太后听后不觉一笑:“这样倒好,和和美美的,远胜那等勾心斗角、心思龌龊之人。”
李嬷嬷闻言,缩了缩脑袋,不敢接茬,只在脑海中飞速转动:太后娘娘这话里头,肯定有皇后,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呢?
太子得知自己能被放出去参与元旦宴会时,是又惊又喜的。
他以为皇上是原谅了自己。
是了,是了,自己是嫡子,十岁那年就被加封为太子,即便犯了错,父皇也一定会原谅自己。
更何况,这回春闱之事,是他头一回单独执掌大事,又过于信任礼部尚书,这才让吴太师这等贼人钻了空子,祸乱科举,实在是惭愧宁死,自愿请罪重罚——这是李丞相教予太子的说辞,此时在太子心中已然成为事情真相。
可李丞相派人传话来,让他禁足解除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皇上态度诚恳地认错。
不,不止是态度诚恳,如果可以,哪怕是用下跪、抱腿这样的法子,都要让皇上态度松动,认为太子已然是真心悔过。
等这一关过了,后面一段日子,一定要谨慎做人,不但不能找美人,还要勤勤勉勉做好皇上吩咐的每一件事情,如果皇上没有吩咐,也不能闲暇度日,而要极尽所能做的孝顺之事,若是有“卧冰求鲤”、“扇枕温衾”这样的机会,必须要抢在武王和肃王的前面完成。
这是李丞相经过精心挑选,选出的最适合的道路。
既然在皇上眼中,太子在政务上出了大差错,还有以权谋私、意图不轨这样的致命嫌疑,与其和武王一样,想着再办几件漂亮事情得到皇帝的重新重用,不如先放下太子的身份,做好一个孝顺的儿子,日日真心侍奉在榻前,再慢慢地找机会将政务给渗透进来,当皇上真心信任之时,就是翻盘的最佳时机。
在太子努力的这段时间,他亦会蛰伏下来,做出身子不好、预备上折致仕的模样,放松皇上对李氏一族的疑心,再暗中安排人选,找准机会在皇上面前给武王和肃王穿小鞋,或是唆使武王与肃王在朝政上犯下更大的错处,使得皇上渐渐念及太子的好处来。
为此,李丞相还特意嘱咐了自己随着年龄增长、反倒是愈加不如从前的妹妹李皇后,让她好生呆着,不要在后宫中再出手,惹得皇上烦心,对李氏的印象更不佳。
至于掌了部分宫务的顾菀,李丞相压根就没放在眼睛里:说到底就是个养在京郊、十分美貌的庶女罢了,现在母家还被贬黜,若不是有个王妃身份,早就在皇宫中没有容身之处了。虽说宫务管理得不错,甚至得了皇上的赞善,但谁知道是不是太后抬举的?一旦肃王在前朝被斥,照着皇上的性格,肃王妃当即就会被剥夺宫权,最后兜兜转转,那凤印还是要回到皇后手中的。
顺带一提,在李丞相的眼中,武王与肃王也不过是上不得抬面的两个冲动小儿。
武王便不说了,脑子基本都在练功和幕僚身上。谢锦安近日的表现却是让李丞相仔细留意——准确来说,从皇上去关雎殿亲自祭拜罗贵妃后,李丞相就在太子的对位之中,加上了谢锦安的名字。而谢锦安被派出去主管施粥之事,则是为李丞相敲响了警钟。
储位之争,最次是比嫡庶,其次是比谋略,最后是比人心权势。
可是说到底,最后比的是皇上的圣心。
甭管你身为皇子是如何的惊才绝艳,只要不得皇上的重视和提拔,一生到死,顶天了就是个亲王。
李丞相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咬牙:当初狠心,冷眼瞧着朝臣栽赃罗国公、借此流放罗国公来收拢兵权的是他皇帝;对罗贵妃横眉冷对,成为压倒对方自缢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也是他皇帝!
可如今人老了,翻起旧账,对罗氏一族歉疚了,将所有责任推到当年的李氏、康氏几族头上,使劲儿培养、补偿、提拔肃王的,亦是皇帝。
皇上怎么会有错呢?错的永远是皇上手底下的人。
康氏已然被清算,指不定过不了多久,他李家就会成为下一个罗氏。
但,要是龙椅上的人换了一个……
为着家族子女的前程,李丞相很是用心的为太子打算了一番。
他唯一没想到的差错是……太子已经不愿意再听李丞相的话了。
太子旁的不大像皇上,惟独这无比自然地推诿责任之事,像了个十成十。
春闱之事,太子是与李丞相商议过的。
李丞相彼时的意思是:对要求合理的,闭眼放过,权当施以天大的人情,以此拿住诸多世家的把柄,往后威逼利诱,慢慢图谋。
可惜太子当时沉迷于和顾莲等打情骂俏,只做到了“闭眼放过”这一条。
在禁足期间想来,他便理所应当地觉着是李丞相出了坏主意,才导致他栽了这样的一个大跟头,对李丞相的态度不由怨怪起来。
再之,当初太子初入上书房时,是由李丞相一应安排的,教导严格,让太子从小就生了几分抵触。而长大后,每每撷取美人,后头都跟着李丞相的严词劝阻,甚至有时与李皇后一块儿,将他身边的美人都清理干净,逼着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朝政上。
太子不满已久。
因春闱受贿被皇上贬责一事,就像是一根导火索,让太子在心头愈发认定,李丞相的法子与自己是适得其反,是一种长期让自己觉得压抑苦楚、却不得见效的法子。
还是得用他自己的法子才好。
太子这样想的时候,有几分和李丞相如出一辙的自傲心气。
自诩聪慧的他,在禁足反思期间,开始闷头想翻身的法子。
贴身小太监奉命悄悄带进来的春.宫.图给予了太子联想,让他想起老亲王这一号人来,使得太子那和老亲王一样、喜好美色的脑瓜中有了几分灵感。
而顾莲这几月坚持不懈的软语清泪,让太子在寂寞的东宫之中有了些许的慰藉的同时,亦对自己的个人魅力洋洋自得,觉得自己貌若潘安、才比诗仙,拿下一个康阳郡主、获得靖北王府的支持不在话下。
可是太子却碰了壁。
所获得的,不是预想中康阳郡主娇羞的笑脸儿,而是殿中省总管来告罪,说库房总管拿了次货,又委婉道风寒渐多,殿中省跑腿的人手不大够用的消息。
还有李丞相含着厉色的警告。
太子自然不服:武王已讪讪放弃,肃王则早已经娶妻,他身为本朝身份第二尊贵的男子,只要稍稍坚持一下,必定能将康阳郡主收下。
他还未曾发力,竟被李丞相这样一个臣子用斥责的话语警示!
偏是这样,太子就偏要一心向南墙走,想着用求娶康阳郡主来证明自己,摆脱李丞相对他多年来的严厉管教。
像他父皇一样,一言如万金之重,满朝文武几乎无人敢辩驳。
在贴身小太监与几位侍奉宫女的叽喳下,太子很快在元旦这日敲定了一个好主意:对康阳郡主,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敬酒不吃,就给她吃罚酒……
他不信这样也娶不到康阳郡主!
往后计划的一步步实施,从买通人手、获取秘药、到将其掺入康阳郡主的酒水中、再到康阳郡主提前离席,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出了广德殿的太子几乎高兴到要飘飘欲仙,兴奋得浑身都充满燥热,鼻腔中蓄着久违又熟悉的粗气。
从前鉴赏过的春.宫.图似活了一般,无端在太子眼前一点点展开,叫太子几乎无暇分心思考,只本能地大喘气,咽喉生烟,鼻中险些兜不住鼻血。
他胡乱地抹了抹鼻子,大步朝着前头小道走去,走得毫无章法,跌跌撞撞,险些迎面将一个小太监撞倒。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小太监低着头,瞧不清脸,可语气十分激动,目光不着痕迹地转过太子胯.下,唇角勾了勾,继续激动道:“奴才谨遵小瑟公公的吩咐,将人给安置在前头的暖阁里了。”
太子此时的眼神已如失去理智的鬣狗,只剩一片令人厌恶的垂涎,听到“小瑟公公”四字才有所反应。
啊,小瑟子啊,他的贴身太监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快、快带本殿下过去!”太子急不可耐。
等到了暖阁里头,灯烛昏暗,暖香扑鼻,有女子窈窕的身形伏在美人榻上,乌亮的发上银光闪闪,勾得太子扑上前去。
“竟是下雪了。”不过刚走出寿康宫十余步,就有一点细碎冰凉映在顾菀额头,低头一抹,不觉露出几分微笑。
她挑了挑眉毛,往广德殿后头一个不起眼的暖阁望去,轻声道:“咱们转转去散酒意罢。”
暖阁建造得隐蔽,周边的道路遵循着“曲径通幽处”的风格,如羊肠小道一样,一路上鲜有宫人往来,倒是雪粒子越来越密。
前头转角处出来一个帽檐低低、看不清脸的小太监,双手奉上一柄油纸伞:“雪籽寒凉,贵人别淋着呢。”
顾菀含笑接过,抬首望了望小道尽头的暖阁,状似无意地问道:“倒是有些走累了,前头的暖阁可是开了,想进去避一避。”
“回贵人,暖阁里头恐怕味道大,冲撞了贵人。”小太监低声道:“不过暖阁小院那儿有许多常青树,密密地像一条天然走廊,贵人可以去前面避一避,底下还有个秋千可以坐着歇歇。”
——这是一切顺利,且四周无人的意思。
“多谢小公公的伞。”琥珀递了一个沉重的荷包过去。
是对那把伞,或许不止那一把伞的谢礼。
小太监不再言语,接过荷包,行了个大礼匆匆撤退。
“王妃要进去瞧瞧么?”琥珀的目光落在暖阁之上,含了一种嫌弃之色:“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巡逻的侍卫便要到了。”
顾菀点点头,将伞递给琥珀,自己握紧手中套了七彩棉兜的手炉,淡声到:“进去走一走,你在外头帮我望望风。”
说罢,她假装未曾看见琥珀欲言又止的劝阻,走进了羊肠小道的深处。
里头只点了零星的几盏高灯,似磷光一样闪着。
不像顾菀那一夜,有瑶池园中的满园辉煌灯烛,却并不为她指明求助的方向,反而令她在老亲王眼底无所遁形,几乎要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