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大理石宫道上,逶迤着皇后提裙追逐皇帝的背影。
伴着几只低低飞舞的蜻蜓。
小时子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一步,垂首听候谢锦安的吩咐。
“殿中的熏香燃尽了,你去将它倒掉罢。”谢锦安稍稍转首,眼中的晚霞掺入几分冷色。
又在他指尖触碰到装着秋海棠的荷包时,从冰雪化作春水。
俗语说, 蜻蜓低飞要落雨。
小时子不过是亲手去将香炉中的一捧香灰倒掉,就这转瞬的功夫,外头已然是落了如烟的秋雨。
谢锦安立于廊檐之下, 伸出骨节分明的一手,静然地沐着雨丝。
俊美昳丽的侧容朦胧在烟雨之中,似一副画。
有谪仙落于凡尘的氛觉。
听见小时子小跑而来的声响,谢锦安微微侧脸瞥去。
方才在皇上面前的苍白默然, 此刻已然溶于这场秋雨之中。
“走罢,天色已快黑透了。”谢锦安小心地拂去荷包上沾染到的雨点,神色平静地对小时子吩咐道。
想来阿菀在府中,已经等他许久了。
他也……有些累了。
“殿下放心,奴才早就派人去宫门前吩咐车夫准备着了。”小时子望了望外头隐约有变大趋势的雨幕, 对谢锦安道:“只是外头雨势渐大, 关雎殿中原有雨伞放在仓库中,容奴才去寻一寻。”
“不过一点小雨。”谢锦安却不愿意再耽搁片刻,道完这一句后,就潇洒踏入雨中, 步履匆匆地往宫门口们去。
“欸,欸殿下——”小时子不及阻拦,只能伸手望着谢锦安大步离去的背影。他生怕再耽搁片刻,马上就有倾盆大雨披头淋下, 就只好硬着头皮,小跑着跟上谢锦安的背影。
秋雨果然是越下越大的。
大到原先还能从容在细雨中飞舞的蜻蜓, 只能凄凄惨惨地扇着沉甸甸的翅膀, 落在小时子路径的低矮灌木丛中。
蜻蜓是花鸟房顺带着养的。
为着让宫中贵人们赏心悦目, 所选育的蜻蜓就和鹦鹉翠鸟一样, 有五颜六色的光彩。
即便是落在草丛中, 亦亮丽如琉璃映光。
漂亮得让小时子花了眼,在宫门口没有抬头看前面。
一头撞在谢锦安身上。
小时子未来得及揉一揉酸痛的鼻头,就想先出声行礼谢罪。
忽而看到前头伸出一截油纸伞的伞边。
檀木做骨,油墨映画。
是当时皇上赐下的、备在肃王府中的御伞。
专给肃王夫妻用的,以彰显皇室身份贵重。
是王妃来接王爷了呀。
小时子立刻就噤了声,悄不作声地探头往马车那儿看,果然瞧见琥珀撑着一把素伞,在对着他招手让他过去。
他就嘿嘿一笑,用手在额上搭了个挡雨台,随后往那儿就闷头奔去。
“王妃娘娘怎么来了,等了多久呀。”小时子喘着气,压低声音问琥珀。
琥珀便低笑道:“原是要陪安乐伯府的张小姐逛逛的,可才走到池子那儿,张小姐就说蜻蜓低飞恐要下雨,赶紧回去才好。”
“王妃空闲了下来,想起府中马车上还未曾放备用的伞,又惦念着王爷,干脆过来等了。”
“至于等了多久,王妃叮嘱了我,不许告诉你的。”
谢锦安立在宫门之下,有些怔愣地盯着顾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惟掌心护着的荷包如棉花一样柔软。
“王爷?”顾菀换了身适合雨天穿的短式襦裙,见谢锦安呆立在原地,便提裙上前,踮起脚尖,将檀木纸伞举过谢锦安的头顶。
她一手举伞,一边伸出手用帕子拂走谢锦安发丝上悬着的雨珠,明眸中弯出带着温柔的笑意:“王爷怎么突然感觉变傻了许多,还在雨里头站着。”
顾菀仰面近了谢锦安,彼此气息交缠,在掺了幽香的焚木香气中,自然就看见谢锦安眼中有细细的红丝泛起。
像是……这双深情动人的桃花眸中,曾经含过一汪热泪。
带着些许的疲乏,不见今日走时的飞扬意气。
这回轮到顾菀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住正在擦拭雨水的帕子。
男子的发夹着雨气,滑入顾菀掌心。
雨气微凉,像是从顾菀的掌心一直流淌到心中,让她整个胸膛都变得酸涩胀痛起来。
而低首,便能看到谢锦安紧握着荷包的手。
雨丝密密,荷包光滑的缎面上,竟是一点儿水珠都没有。
里头放着的那朵秋海棠,想来也是安然无恙的。
脑中浮现出这话,令顾菀心尖一皱,眼底有柔软与心疼溢出。
她当下就顾不得许多,握住谢锦安的手,拉着谢锦安向着马车走去:“雨势渐渐大了,等到马车上,我再给王爷细细地擦拭一遍。”
顾菀生怕谢锦安淋得雨更多,焦急之下,险些让颇重的檀木纸伞脱手滑落。
是谢锦安及时回过神来,接过纸伞,自然地向顾菀偏去,任由雨丝落入他的的颈脖中。
对上顾菀眼底的绵软情绪,谢锦安抿起薄唇,露出一个极柔和又含着意气的笑:“好,咱们先上马车。”
秋日的雨虽如春雨一样,是微微的凉意,但若是落在人身上,不及时擦去,就会有中入骨的秋意寒凉。
故而顾菀在来时,还备下了烘烤暖手的小手炉与一盅驱寒的浓姜汤。
甫一上马车坐定,谢锦安便主动接过顾菀手中的帕子,侧过右半边的身子。
还赶在顾菀开口前,出声问道:“阿菀在宫门口是不是等了许久,有没有淋雨?今日下午府中一切可还安好?不知晚膳准备了些什么?”
他一气儿抛出三个不同的问句,而后神色自然地用帕子去擦拭被雨水打湿了薄薄一层的乌发。
顾菀并未开口回答,而是先将小手炉放到谢锦安怀中,又小心地从食盒中端出浓姜汤,然后静静地望着谢锦安。
见他擦拭间姿势不便,到底是没忍住,将谢锦安湿了大半的右肩膀板正过来,用备好的一大块棉毛巾覆上去擦拭雨水,口中道:“王爷这肩膀湿哒哒的,还想不给我看见呢——见了下雨,不论大小,都该撑伞才是。”
“王爷可不许嫌麻烦的,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不慎染了风寒,整日鼻腔塞塞、精神蔫蔫的,那可是不好受的。”她怕自己说软了引不起谢锦安的重视,仗着年轻体壮不在乎这些,就故意瞪了眼睛说这话。
平日里温柔娇妩的人故意作出凶样来,落在谢锦安眼里,别有一种酥酥痒痒的威慑力,让他乖乖俯下身去,方便顾菀动作。
“其实刚走时雨才落下,而且细针似的,我便想赶紧跑出来,好早些回府见阿菀。”谢锦安被厚实的棉毛巾裹住,带着点闷闷笑意地道出这句话,尾音中还有一分被包容才会流露的小委屈。
整整一个下午未见,谢锦安着实是有些想念顾菀的。
“我答应阿菀下回若是碰见坏天气,定然将挡御的东西准备好,再行出门之事。”察觉到雨珠被拂去大半之后,谢锦安便重新直起身子,一双眼清潭似的看向顾菀,拉过顾菀与自己一样泛凉的手。
两人双手交叠,一同握着那精巧的小手炉,像一朵含苞的花儿。
“阿菀也要答应我,坏天气就不用出门来接我了,阿菀的身体同样重要。”清潭泛起水波,谢锦安眼中翻涌起桃花入池的情意,俏皮地学了顾菀方才说的话:“若是不慎染了风寒,那可是不好受的。”
顾菀轻盈笑出声来。
“王爷这样说,我当然是应下的。”顾菀眨了眨眼,回圜道:“不过还要看情况嘛。”
“王爷想早些见我,我自然也是……想见王爷的。”
◎他想给阿菀,所有最好的一切◎
这句话曼声道出, 就好似一勺琥珀蜜糖落入温水之中,清清甜甜,入喉入心皆是甘甜一片。
就算里头掺着剧毒, 都能让人甘之如饴。
就如现在,外头分明已经从言语变作滂沱大雨,谢锦安却恍惚觉得看见了艳阳天。
唇角是止不住地上扬,整个人可谓如沐春风。
顾菀说完这话, 亦觉面上泛出红热。
便忙偏了头,将尚且温热的浓姜汤递到谢锦安的手边:“王爷快将这姜汤喝了,驱寒是最好的。”
“等王爷喝完这盅姜汤,咱们也就回了王府了。”
谢锦安自是温声应好,含着欢喜炽热的目光掠过顾菀红粉的耳尖, 心中便如这浓浓的姜汤一样, 俨然是滚烫烫的。
喝完这一盅姜汤,他身上原先的疲累便一扫而空,连带着掌心都重新泛起热度,倒是衬得那小手炉没有了作用。
“阿菀的指尖还是凉凉的。”谢锦安一手拿着手炉, 一手去探顾菀的手,说这话时不免拧眉,随后将手炉搁置在一旁,用自己的一双手当作手炉, 给顾菀捂手。
顾菀抿唇低笑,粉面上更是多了几分烫意。
她可是发现了, 肃王很喜欢给她暖手的。
被人牢牢握住双手的感觉……很不赖, 她喜欢极了。
抬首瞧见谢锦安皱起的俊眉, 顾菀不由软声道:“前两日太医不是才来瞧过吗, 说只要每日喝药就必定有所改善的。我这才刚开始, 想来往后一定不会如现在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凉冰冰的。”
她顿了顿,清坦的目光映入谢锦安微红的眼底,如话家常一样轻声问道:“王爷今日入宫面见圣上,未曾午间小憩,是不是有些疲乏?”
谢锦安闻言微愣,看到顾菀望着自己的眼睛,立时便明白了:他下午陪着皇上去了一趟关雎殿,在生母的牌位面前,自然是触景生情,一时眼中覆泪的。
然想到生母罗氏曾遭受过的委屈,想起罗氏一族流放之事,那点泪就化作让皇帝愧疚的武器。
阿菀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泛红,以为是他被皇上骂了,想要安慰,又顾着他的面子,才这样拐弯抹角地询问。
“不疲乏,只今日父皇往后说要多多地给我派发政务,故而吓得。”谢锦安胸口一暖,对顾菀缓缓开口解释,握起的双手微微加了点力度:“等往后有空,我带你去看看母妃,好不好?”
这是顾菀头一回,在谢锦安口中听到要去看罗贵妃。
当年罗氏一事,在外人眼中,至今仍是蒙在肃王前途上的一层阴影,是肃王心上的一道疤痕。
所以谢锦安一直不说关雎殿之事,顾菀亦不曾开口过问。
今日听谢锦安主动提起,顾菀目光中带上了些欣慰与心疼。
她垂下眼帘,看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郑重应答道:“好,我与王爷一起去看看母妃。”
“关雎殿便在皇宫之内,来往也方便。往后不论何时,我都会陪着王爷一块儿去的。”
谢锦安眼底划过暗光,感受到马车越来越缓滞的晃动,并未多言,只轻声道了好。
然后撑起伞来,亲手扶着顾菀下马车。
李管家得了消息,立刻吩咐人将晚膳传上来。
晚膳是一直温在笼中的,外头裹着厚布,端上桌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谢锦安则被顾菀逼着先去用热水将全身简单洗浴一番,才准出来用膳。
一坐下,便先给顾菀舀了一勺虾仁蒸蛋:“我记得前日阿菀夸了这一道菜。”
“王爷好记性。”顾菀弯起了眼儿,将那一碗石斛花旗参炖肉汤放到谢锦安面前:“我怕王爷今日内心有火气,吩咐了膳房炖了这汤——王爷尝一尝?”
说罢这话,她就说起今日下午各自发生的事情。
“今日幸而有瑛姐姐提醒,不然我去晚了,王爷就变成落汤鸡了。”顾菀提起张瑛,就说了与张瑛约定的骑马之事,而后奇道:“瑛姐姐说有敌不过的人,誓要努力练习去战胜,还说是咱们成亲那日,站在顾望身边的,想来是镇国公府的亲戚,我却是想不出来有这一个人。”
“阿菀有张小姐陪着,去骑一骑马是极好的——等过了年节,父皇照旧是要去春州行宫春狩的。”谢锦安动作优雅地细细品味肉汤,对顾菀笑回:“至于张小姐说的,莫约是叶世子罢。”
顾菀瞬间就了然:她已经在心中与镇国公府割席,想人时就自然而然将叶嘉屿剔除掉了……但叶世子,怎么会与张瑛有所争比呢?
她心中尚在疑惑,谢锦安心领神会一般道:“想来是太子请叶世子去的吧。”
武王好武,自身有三分本事,以讨教之名接触叶嘉屿时,不怵去练武场。
太子呢,生怕武王看了笑话,也想借着叶嘉屿的名头,多吸引些娇俏贵女在身边喝彩,只能请叶嘉屿去允许贵女们练习的骑射场了。
“要是张小姐赢了叶世子,那可真是女中豪杰。”谢锦安不由抚掌。
顾菀点头笑道:“瑛姐姐只怕要下大力气去练习。”
言毕,顾菀就顺带着将张瑛推荐了皇商木氏的话说来:“开铺子做生意,是我第一回 做,实在怕错了哪一步,在生意场上连咱们的家底都赔掉了,就想找做老的人问一问,不知道王爷同不同意?”
谢锦安自听到“木掌柜”三字,长眉就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阿菀的主意,是极好的,我哪儿有不同意的。”他的尾音中带了一点闷闷的笑意,点头应下这件事情,而后主动提起顾芊:“我今日去见镇国公,听他有提到顾四小姐及笄之事,阿菀是如何想的?”
他瞧着顾菀与顾芊的感情彼此尚好,就想着出言问一问,看有何要帮忙的地方,免得顾菀觉着是镇国公府之事,迟迟踌躇不能开口,增添了心中的烦恼。
果然,谢锦安就见顾菀眉眼间松弛了许多,与他讲了操持及笄宴和择婿之事。
“我想托一托王爷,为我寻来些好男儿的名字。”顾菀浅声说道:“很不必出身贵族世家,只要为人周正、勤勉向上、有所天资就好。哪怕他家世贫寒,我四妹也是愿意的。”
“阿菀放心,我肯定将这件事情做好。”谢锦安颔首应道:“那些年龄合适、符合要求的男子,我定然会亲眼瞧瞧的。”
二人说话间,已然是将晚膳用了大半。
外头的雨仍是如倾盆一般,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连瓦砖都浸刻入了秋寒。
晚膳撤下后,顾菀与谢锦安分别清了口。
“我帮王爷将头发再抿一抿水,然后就熄了灯罢。”顾菀从琥珀手中取来崭新的厚棉布,坐在床沿对谢锦安招手:“王爷今日可累了,要早些歇息才好。”
谢锦安抬眼望去,便见一副灯下美人图。
美人笑容婉婉,精致的锁骨上莹着烛光,整个人儿漂亮得不像话。
而睑间那一双红痣,比之往日的明艳,更添了一分温馨恬然。
清新动人间就摄人魂魄,心甘情愿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样好的阿菀,值得天底下女子中,最尊贵的那个名位。
从前他只为自己的一腔不平与野心筹谋。
但到今日,谢锦安才找寻到心中最为坚定的那个理由。
他想给阿菀,所有最好的一切。
◎肃王那股醋劲儿,说不定比陈年老醋还要大呢◎
谢锦安这般想着, 不由对顾菀露出个极少年气的笑容。
在灯烛的映照下,就晃似桃花成了仙一般,在一双弯起的桃眼中流出无限的深情与欢悦。
尤其是过来卧在顾菀膝上时, 稍稍有些湿的墨发黏顺在一块儿,格外有一种乖顺听话的感觉。
和白日里昳丽张扬的俏模样一对比,让顾菀的心如云朵糖放在了小炭炉之上,悄无声息地就化为一缕入心的蜜糖水。
又软又甜。
顾菀的手顺过谢锦安泛光的墨发, 清浅一笑:“王爷这头墨发乌黑柔亮,比我的都要适合盘发髻——若是往后得了空,王爷愿不愿意让我练练手?”
谢锦安当即就点了头,而后想着顾菀方才说过的“练手”二字,似是想起了什么, 桃花眸中划过一抹灵光, 高高兴兴地勾起唇角。
他的薄唇生得格外好看。
唇线流畅,弧线总是含着浅笑,而微粉的唇色恰好综合了薄唇带来的锐利之感。
盯着这薄唇看久了,恍惚就会产生一种被蛊惑的错觉。
让人忍不住上去一亲芳泽。
顾菀瞧了片刻, 按下想要俯身亲下的想法,认真地集中精神,努力将谢锦安最后一点发尾柔柔擦干,心思却不受控制地飘远到了游园宴那一夜。
即便如今记忆有些模糊, 她也隐约记得,当初主动吻了谢锦安, 便是想知道, 这张薄唇, 是不是像看上去那样……柔软好亲。
如今想来, 她立刻就被自己的荒唐行径弄红了脸。
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发觉心中除了懊恼之外,竟有些想去再试试那个美好泛着甜味的亲吻。
“王爷现在傻笑,到时候可别因着我盘了个丑发髻就生气。”顾菀胸口慌乱乱地一跳,将目光从谢锦安的唇上离开,缓了缓神,故作自然地轻笑出声。
“阿菀给我剃一个光头我都不会生气的。”谢锦安侧仰起脸,望着顾菀,眼底含笑地诺道。
顾菀被这样真诚的目光看着,方才心尖那点小小的懊意化作星籽一样的热切,将最后一点发尖擦拭完成,捻了捻谢锦安的发,柔声说道:“那我努努力,将来不让王爷出门都要戴帽子。”
外头风雨惊人,不时有豆大雨滴落在檐下,发出声响。
屋内此刻是连烛光都是稳稳当当的,连半分惊扰都没有受到。
“早些歇息罢,王爷今日可累了。”顾菀看着谢锦安仍是红红的眼儿,不免带着心疼地道了这一句。
谢锦安有些恋恋不舍地从顾菀膝上支起身子,臂膀一转,将顾菀整个儿地揽在怀中,低低应了一声“好”。
清苦的焚木气息与含着一点儿草药香气的幽香交.缠在一起,融合成一股令人安心的馨香。
又温又软,让人心动,而在风雨中,亦给人一种“不动安如山”的安心。
谢锦安整个胸膛就好似被沁润在山泉之中,半分旖旎动情的心思都没有。
风雨交加之夜,他只想……拥着阿菀安眠一宿。
此乃毕生贪恋之幸事。
“那王爷先歇下,我去将外间的灯烛全都吹熄。”谢锦安的怀抱温暖有力,轻靠在其中,便能触到紧实的腰腹,手感上好,叫顾菀闭着眼睛放松倚靠了一会儿。听谢锦安应了早些歇息之语,才起身去将灯烛歇下。
等回来时,就见谢锦安已然在外侧躺下,神情安然中带着期待。见到她来,就眨了眨极好看的桃花眸子,露出一抹浅笑,像翩翩飞舞的彩蝶一样令人挪不开眼睛。
墨发稍显凌乱地披在身后,遮住小半的俊丽面庞,给人一番欲说还休之意,叫人不忍拒绝他眼中的盼望。
顾菀的心登时就漏了一跳。
怪道从前人常说,美色误事。初见时还尚好,但自她与肃王定亲后,每每见了面,她的胸口总像是被小兔跃入,不由自主地急跳不停,并不难受,只是让人面红心热。
今晚则是……更甚。
谢锦安这种带了点期待撒娇意味的神情,亮晶晶的,水晶一般让顾菀不愿去拒绝。
正相反,顾菀有种想上去重新拥住的冲动。
她难得循着自己的冲动做了。
秋雨沥沥,灯烛暗胧。
顾菀蜷拥在谢锦安的怀中,鼻尖盈满熟悉的焚木香气,有清泉一样的畅意伴着浅淡困意流淌她的全身。
唔,难怪幼时,娘亲总是喜欢抱着她睡觉。
原来抱着旁人睡觉,是这样的欢喜欣悦。
本朝的开国皇帝一生勤勉,当时就定下了旧例,但凡皇子或宗室亲贵成婚,若无担任实职,准允婚假五日,若有实职,则最多婚假三日。
因着谢锦安借口肩膀受伤、兼之太后疼惜的缘故,皇上就给谢锦安批准了足足十日的婚假。
太子与武王听闻后,略有羡慕的同时,是不约而同地表示看不上:到底是从小没教养好,即便入了朝,做成了些小事情,得了父皇那么一点点的夸赞,还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一样地贪图玩乐。
谢锦安听后颇为认同:他对于这十日的婚假,还是觉得不大够。
他不过是陪着阿菀整理了府中的事务、去祈国寺上香还愿了一次还有去街上逛了三两回晚市,这十日的时间就一划而过。
横竖过两日就是重阳休沐了,早知便多求几日,连带着重阳节一块儿休沐完再重新入朝。
反正这两日太子和武王两党,为着景州还未定下的官职名额争破了头,一天上疏推荐和驳斥的折子能让罗寿公公搬得累弯了腰。
皇上则一边冷眼看着,一边寻了朝中的眼睛观察新晋的翰林或是进士,等着过了重阳节,就定下景州新官,再抬手收拾不安分的两个儿子。
谢锦安抬起手,有些恹恹地任由小时子系上腰带,略无趣地搭了一下眼帘。
不必去细想,他都能猜测到今日早朝太子和武王会打什么嘴仗。
顶多多说一项因看他重新上朝,顺带着踩一踩的事情。
“王妃还未醒吧?”谢锦安知晓顾菀的觉浅,怕吵到顾菀,故而昨晚主动到书房的卧床中安歇。此刻要离府上朝,他不免担心问了一句。
小时子系好朝服上的腰带,恭谨答道:“奴才昨晚就按照您的吩咐嘱咐了李管家,今早不论是什么事情,务必等王妃醒来后再行汇报。”
“今日天凉,你叫小间子留在府中,给琥珀琉璃传话,让王妃不要贪凉,多添几件衣裳。”谢锦安细细地叮嘱道:“昨日王妃喝药时皱了皱眉,应当是觉得药苦了,令采买的人——罢了,本王下朝的时候去杏花记亲自选罢。”
他顿了顿,接着低声吩咐道:“杏花记旁边有一家同玉春茶楼,记得提醒我去定个下午的雅座。”
适逢降温,与阿菀一块儿围炉煮茶、相携看戏,倒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目前皇上投心于景州派选之事,估计不会顾得上给他派发政务。
最后这一点儿空闲的时间,谢锦安想带着顾菀多玩乐些。
若是能见阿菀常笑,纵然掷去千金,亦能舍得。
谢锦安如是想道。
小时子一一应了下来。
随后伸出手去,恭谨地想为谢锦安整理一下衣领,正望见谢锦安抬起手,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对谢锦安躬身,语气中有点受惊吓的意味:“王爷,等会儿要去早朝,不如等早朝之后再行练习罢?”
谢锦安的俊眉微挑,难得露出一分迷惑之情。
片刻之后,谢锦安才反应过来,小时子所指的应当是他昨日,拿小时子练了练描眉的事情。
他第一次上手,的确发挥生疏,给小时子描了一双崇山峻岭。
除此之外,他描眉的时候下手重了些,画上的眉黛浓黑,让小时子花了颇长的时间,才勉强清洗干净,所以给小时子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谢锦安对此颇有歉意,给小时子补了一月的月例以作补偿。
“不必了,我已经让李管家去寻许多面具来练习描画,既方便清洗,也不为难你。”谢锦安挥了挥手,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昨晚还仔细研读过了染蔻丹的步骤,可以自己先试一试。
阿菀的指骨,纤细白皙,若是染上了蔻丹,必然是极好看的。
这般想着,谢锦安俊面上就流露出几分笑意,心情尚好地坐上李管家备好的马车。
小时子跟在后头,摸着自己怀中多出的一月月例,心里头不免有些后悔:其实……若是每回都有月例拿,那他主动给王爷练练手也是心甘情愿的。到时候王爷练好了,王妃高兴了,他的钱袋也鼓鼓囊囊的,多好呀。
等到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小时子在懊恼中想起一件事情,隔着车帘对谢锦安小心翼翼道:“殿、殿下,我想起来,昨个儿木家给咱们府上递了帖子,定的就是今日下午来,与王妃商量铺子的事情呢。”
这样一来,他家殿下下午带着王妃去煮茶看戏的事情,就要泡汤了。
果不其然,小时子话音刚落,就觉着马车中莫名冷了两分。
“殿下放心,奴才等会儿就去木府,让木掌柜择期再来。”小时子眼珠子一转,提出了新主意。
谢锦安闻言无奈地叹息一声:“她最喜欢看笑话,要是听了,估计更坚定了要来。”
罢了,王府名下的铺子是阿菀悬在心头的大事情。
瞧着阿菀为此都用不香膳食,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顾菀醒后,闻得小间子过来的传话,不免笑问:“我都知晓了,但王爷自己晨时出门时,不知道有没有多穿一点?”
小间子连连点头:“王妃娘娘放心,秋冬的朝服本就偏厚实,为着不让王妃娘娘担心,王爷特意添了一件里衣。”
见顾菀面露笑意,小间子也笑起来,多说了几句谢锦安早晨离府时依依不舍之态,乖觉地下去到膳房传膳。
琉璃从内间捧了一件厚薄适中的轻棉襦衣出来:“王妃,就加这件好不好,上头绣着秋海棠的样式,王妃您也喜欢。”
“这几日府中倒是常见秋海棠样式,应景得很。”顾菀安睡一宿,此刻说话神清气爽,带着一点浅笑。
琉璃就笑:“王妃还不知道呢,这事都怪小时子大嘴巴,说王爷格外喜欢您送的那两朵秋海棠,回来后更是趁着阳光晴好的一天,将其晒干收了起来,宝贵得很。”
“加上王爷吩咐去花房请了专管秋海棠的宫匠回来,府中人揣摩着王爷与王妃您的心意,自然在秋海棠上面下功夫了。”
顾菀闻言轻轻颔首,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几许。
她的指尖划过襦衣上精致绽开的秋海棠,垂眸瞧了片刻,才从琉璃手中接过穿上,而后洗漱用膳,有条不紊地继续处理府中的各种事务。
等到未时左右,李管家就来传,所请的木掌柜到了。
相比上回而来的低调穿着,木掌柜今日大约是因为肃王府的新婚之喜,特意穿了一身水红的长裙,喜人的同时更突显出几分温婉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