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不嫌麻烦,愿意如此, 当真是再好不过的。”谢锦安面露惊喜,转而将那支秋海棠簪到顾菀鬓边:“至于这支秋海棠,就由我借花献佛,送给阿菀。”
簪完, 谢锦安先上下看了一遍,满意道:“这朵秋海棠还算配得上阿菀。”
顾菀不由得抬手, 小心抹了抹鬓边的柔软花瓣, 抿唇浅笑:“花好倒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王爷的簪花手艺好。”
谢锦安心中将簪花这门课记了下来, 与穿衣、描眉、挽发并列为往后必须要学习的课程。
镇国公是跟着谢锦安后脚出来的。
他方才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地和这位皇子女婿说了许多的话,又从女婿口中得知了许多旁人不大容易知道的皇室内部消息,心中十分的激动得意,匆匆喝了一口茶之后,就要提步跟上谢锦安,相送出门,表达自己十足的态度。
但头刚伸出前院的门,镇国公就看到近日正在严加看管的大女儿正拉着光荣回府的二女儿窃窃私语。因顾莲背对着镇国公,使得镇国公看不清顾莲的神情,却能看到顾菀神情动容,似是被顾莲打动,答应了什么。
镇国公心里头就是一急:他是知道自己嫡女心思的,一门心思地认准了太子,全然不似他这样聪明,早早地脱出身来,预备看清楚风向再下手。
按照方才好容易从肃王口中打听出来的消息,如今皇上可是更看重武王,反而对太子有所不满呢!
自家二女儿因为是庶女,从前也没教过说过外头的事情,要是被嫡女忽悠了去,帮着嫡女投向太子的,那可怎么是好!
幸而谢锦安上前唤了顾菀一句,否则镇国公立时就要急死过去。
趁着谢锦安与顾菀说话的档口,镇国公立刻赶到顾莲的身边,瞪眼低声问道:“你方才和你二妹说了些什么?瞧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是不是询问有关太子的事情?”
顾莲自然不认,口中只道:“父亲您也太多心了,我不过是拉着二妹妹说一说从前在闺中的趣事罢了。”
她已经将镇国公视为阻止她爱情与飞黄腾达道路的浅薄之人,口吻温婉却不似从前那样恭敬:“要是父亲不相信,此刻上前去问问二妹妹便是了。”
镇国公抬眼看了看谢锦安给顾菀簪花的甜蜜场景,自然不敢上前打扰,生怕惹恼了谢锦安,让这个以恣意闻名京城的皇子揍他一顿。虽说从今日的谈话来看,这个女婿颇为单纯,几乎是问什么就答什么,但还是有皇子固有的贵气,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更重要的是,若他上前一问,岂不是会让肃王知道他意图在夺嫡之争中掺和一脚?且看肃王是公认的最不可能登上皇位、本人也不意夺嫡的皇子,加之对他并不热络的模样,镇国公就不会大剌剌地在肃王面前询问,以防被肃王不喜,以至于到闹翻的地步——要是这样的话,等他决定下注的时候,就不好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手中可以参与下注的筹码了。
不错,镇国公是这样想的:反正肃王没有心思、没有实力去争夺王位,倒不如自己将肃王这个女婿作为镇国公府的一部分,他看准了哪个,就靠着肃王的名儿去效忠,再让顾菀去劝服了肃王站队,到时候两个皇子对一个,不是妥妥的稳赢么?
喔,对了,喜新厌旧是男人的通病。看来他还要提前为二女儿准备几位美人,防止要吹枕头风的时候没人了。
想着这些“要紧”的事情,镇国公就没空去管顾莲,只低声教育道:“你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要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别叫自家姐妹看了笑话去!既然说完了话,就回自己的院子呆着去,这段时间在府中跟着你祖母好好学习学习规矩!”
顾莲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行礼说了告退。
等到顾莲走后,镇国公就朝着顾菀和谢锦安走去,面露微笑,弯腰道:“王爷与菀儿可是喜欢府上的秋海棠?既然如此,也不必菀儿费心找人栽种,让花匠将府上的都挪过去便是了。”
谢锦安的目光扫过圆滑的笑脸,并不理会镇国公,只低首对顾菀温和道:“我知道花房中有个姓黄的老太监,对秋海棠、凌霄花等最为擅长,回头我汇报了皇祖母,请他来咱们府上可好?”
镇国公也并不觉得尴尬,而是无比自然地替顾菀回答道:“王爷真是好主意,宫中的花房自然比咱们府上的花匠技艺高超许多。”
眼瞧着谢锦安的指尖拨弄了一下刚刚理好的流苏带子,顾菀眨了眨眼,在谢锦安拨弄第二下之前勾住了谢锦安的指尖。
顺便对着镇国公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父亲,今日归宁的时间到了,王府中还有不少的事务要预备着处理,我与王爷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镇国公没有旁的话说,当即点头哈腰地送了顾菀和谢锦安出府上马车。
正巧碰见一位挑担的货郎从镇国公府旁边的小巷中慢悠悠吆喝着出来。镇国公一开始还未曾说什么,等看着马车走远,才将身后跟着的管家唤来,冷声道:“镇国公府是没落了么,让这等下三流的人来附近转悠吆喝!等下次再看到这等人来,一律把他赶走——只记得一点,不许动粗的,也不要当街闹出来,否则让人抓了把柄!”
谢锦安原是要再呛上镇国公两句的。
他从小到大,倒还真是没有见过像镇国公这样脸厚无耻的人,屡屡打断他与阿菀说话,还自得说了好话,有邀功的意味。
当真是……
可当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时,谢锦安心中的那一点火气,就像在雨中燃起的一豆火苗,霎时就被温凉的秋雨吹熄。
一路被顾菀勾着回到马车上,他的唇角也似手指勾起的弧度,弯弯的、带着笑意。
跟在后头目睹了低气压谢锦安的小时子,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可发现了,自从他家殿下与王妃好了之后,整个人都没有从前吓人了。
现在有时与惊羽商议事情的时候,都和气了不少。
浑不似从前,那种用潇洒压着凝默的感觉。
上了马车后,谢锦安便注意到,顾菀撩起车帘时,看了路过的卖货郎两眼。
他心中一动,想起从前对顾菀说的话,指尖一绕,反手缠住顾菀的指尖,轻笑问道:“等元宵佳节那一天,我带你去逛一逛京城的灯会好不好?那条街上不光有满街如星的灯笼,还有各色各样的小摊商贩,甚至可以亲手放一盏灯笼。”
顾菀的指尖给勾缠得有些酥痒,让她总是忍不住想笑出来。
偏她动了动手指,抬首对上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眸子,鬼使神差地任由谢锦安继续勾着。
她也就继续笑着,笑着应下谢锦安的话,一双明眸弯作了月牙。
直到回了肃王府,两人也仍旧是彼此勾着指尖,面上是和煦的笑。
李管家在门口笑眯眯地迎接二人,说午膳已经摆好了,就在后花园中池中亭上,能欣赏诗中所写的枯荷翠竹之景。
“老仆回头联系皇宫的花房,请黄公公前来,给后花园中种上一片秋海棠。”望见顾菀鬓边的秋海棠,李管家瞬间就如此说道。
谢锦安面上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多谢李管家了。”
然后转头要帮顾菀去提逶迤在地的裙摆——大门旁有一条直通池中亭的石子小路,为着情.趣做成乡间青苔覆地的模样,若裙摆一路这样拖过去,可就要染成绿色的了。
谁想谢锦安刚弯下腰,后头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是罗寿手底下的小徒弟,也姓罗,人称小罗公公,来传召皇上的口谕,让肃王陪伴王妃归宁回来后,立即入宫面圣。
谢锦安的指尖立时就僵硬了几分。
顾菀自然看出了谢锦安的一点儿不情愿:任凭是谁,都不愿意在休假期间,被三番两次委以工作的。
偏那人是皇上,偏这代表了对谢锦安的用心。
“王爷去罢,我在家中等着王爷。”顾菀呵气如兰,取下鬓边的秋海棠,放入谢锦安的荷包中,明眸轻弯:“就让它替我陪着王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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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锦安从顾菀手中接过那个荷包, 登时觉得原先平平的一个荷包,变得格外如珍如宝起来,是万金都不换的。
握在掌中, 泛着光的锦面上还有几分女子掌心的余温。
像秋海棠一样柔软动人。
让谢锦安原有些僵硬不愿的指尖霎时如握暖玉,一整个儿地放松下来。
“好。”他望着顾菀玫瑰般的笑靥,薄唇微勾,与顾菀再次轻声道别后, 利落地上了小罗公公身后的马车。
小罗公公见谢锦安上车,与顾菀恭敬地行礼告退后,和小时子一道儿坐在马车帘前。
马车平平稳稳地往皇宫驶去。
谢锦安捻了捻荷包上垂下的流苏,心中转过几抹思虑:瞧皇上的模样,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急事。算了算时间……应当是景州一案清算完成了。景州之事, 上至武王太子, 下到州县,除了认真剿匪的徐将军外,都在里面有几分自己的心思。被押解至京城后,为了身后的一家老小, 很是嘴硬了不少时日。
但皇上,若是要决心查清楚一件事情,自有自己的手腕和办法。
单独召见他,可想是查出武王太子在景州之事所打的小算盘——当时景州难决, 除官匪勾结的原因外,还有武王大价钱贿赂景州官员, 为太子剿匪添堵的功劳;而太子故意拖延剿匪进度, 企图保收土匪中的主力为私兵的想法, 亦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如今景州官员要进行清算, 那景州就多出许多官职空位, 又因为多山,要防范匪患再次发生,恐怕要增设几个掌兵巡逻的职位,兼之靠近京师,恐怕在朝中要为此争执不休。
皇上应当是被吵得头疼,一时自己拿不准主意,又不想去询问朝中要官,以防被有心人探明了圣意,让好不容易消停片刻的武王太子再次相争起来,所以才想起了谢锦安这个儿子。
想想肃王未曾掺和朝中的乱象,之前做的几件事情都出乎意料地稳妥,问起的几个主意都颇有新意并不拘泥,且有实行的很大可能,皇上就决定旁敲侧击地问问谢锦安。
也是听说谢锦安近日逢人笑面开,想让自己也跟着松一松,笑一笑的缘故。
心头想好等会儿的应对之语,谢锦安就抬了眼帘,将目光落在了小罗公公身上——他师傅罗寿是个老练完全的性子,不大容易套出话来,相比之下,小罗公公可是差得远了。
“小罗公公,父皇突然召见本王,恐怕是有急事。”他松开指尖缠绕的流苏,手腕一转,就有一锭金元宝落入小罗公公的掌中:“既然是急事,怎地让小罗公公带了马车来呢,还是骑马快一些。”
听谢锦安问的与朝政无关,掌中又是沉甸甸的重量,小罗公公心中放松,立刻答道:“肃王殿下这两日没进宫,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光昨日和今早,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分别骑马,都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呢!”
“皇上担心太子与王爷们,就让吩咐了,往后进宫,除非前线军情这样的事情,还是多用马车轿子为好。”
谢锦安心中便了然。
武王与太子即便被按住消停了,也是小动作不断,恐怕亦是皇上宣召他的催化剂之一。
“如今父皇圣明,边境安宁,想来也不是军情这样的事情,那本王可就放心了。”谢锦安眉梢带起一点浅笑,对小罗公公随口露出一点苦恼:“只是不知道父皇要说些什么,还能不能按时回府……”
想起方才谢锦安同顾菀不舍分别的模样,小罗公公就自认明了肃王心事,下意识接口道:“王爷放心,听奴才的师傅说,莫约是与王爷说一说景州之事罢。”
说罢这话,小罗公公就自觉多话,立时闭上了嘴,用眼悄悄地觑了一眼谢锦安。
只见谢锦安未有若有所思之色,反而俊面上透出几分苦恼,似是不想再沾染景州相关之事,这才放下心来,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金元宝。
不怕不怕,肃王殿下又没有坏心思,就当作了一次人情。
等到了御书房,皇上果然如谢锦安所想的那样,简单说了一番景州之事的处置,便隐晦又随意地问起他的意见。
“你在朝中也当差了一段时日,朕就问一问你对朝中臣工的看法。”皇上神色轻松,眼底却有几分去除不掉的凝沉之色,只对谢锦安说道:“朕从前也问过你大哥和二哥,正好借此看看你在识人方面有没有什么长进。”
“父皇交给儿臣的,多是礼仪文事,故而儿臣多问及父皇赐予儿臣的幕僚,倒是少和朝中臣子交流。”谢锦安敛眉轻声回应,语气略有懒散,却透露着几分让皇上如今格外喜欢的安分与乖巧:“若说起朝中臣工,儿臣能多说些的,只有几位新进的翰林贡士。却也不是在朝政方面,而是在赏花游景方面多有相合之处。”
闻得谢锦安此话,皇上的眼底的凝沉消散了些,带着些笑斥道:“朕就知道你那副样子是为着娶妻做给朕瞧的,等再过几日,朕必定多给你安排些政务,看你还有空与旁人玩乐。”
看谢锦安有些慌张的讨饶,皇上便觉着心情松快了些:从前觉得这个三儿子不上进,如今却是最为省心的一个。
唇角微微露出些许浅笑,皇上的一双龙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光亮:肃王这话说得无意,却是给他提了个醒:景州紧靠京城,其众山可算是京城的屏障,在官员设置上,是一定要慎之又慎的。如今朝中分立两派,纯臣并不算多,不好全都分派出去——倒是从新进的进士,除了入选翰林的部分外,还有许多官职未定,其中不乏寒门出身,正是适合到地方做些小官历练的。
等他回头寻由考察一番,便可以选定人选了。
敲定了主意,皇上整个人身上的低气压就缓缓消散。
他望着给自己提供了一闪灵光的谢锦安,语气格外和善:“虽说你有些躲懒,但总体做得还不错。朕讲究赏罚分明,你想想有什么想要的,就当朕期许你更加勤勉了。”
说罢,皇上仔细想了想,当初武王与太子所要的是什么:武王所求,是国库中一把有名的长剑;而太子么,好似是一本政论的孤本。
皆是与自己前程有用,又在恰当范围内的所求,是皇上的意料之中。
可皇上如今想来,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会求些什么。
谢锦安微微撩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有所思定、眼含满意的皇帝,眼底划过一分清浅的笑意,指尖下意识地缠住荷包上的流苏。
有秋海棠的淡淡香气缠绕而上。
他静静地敛起舒展的眉尖,隐约透露出些许的愁闷与犹豫。
原先满室的舒缓氛围,与谢锦安拧起的长眉一般,一点点拧紧起来。
紧到皇上疑惑地抬起眼,惊讶又好奇地望向谢锦安。
正如他少见谢锦安方才含笑求饶的小慌张,现在的优柔之色,他亦是从未在三儿子的面上见过。
皇上心中就多了一分宽容与怜惜,口吻中多了一分鼓励:“先前成婚时,向朕讨要那么些东西,这会儿却是犹犹豫豫的——你大着胆子说,有你皇祖母在宫里,朕又不会打你板子。”
话音刚落,皇上就见谢锦安那双如罗贵妃一般的桃花眸中,有涟漪般一漾便散的水光。
“儿臣大胆……想请父皇,随着儿臣去看一看母妃。”谢锦安淡声开口,表面镇定,但细细听来便觉嗓音中含着几分颤抖。
原是清朗郎的声音中似掺入些许的冰渣,随着话语缓缓硌在皇帝的心上,泛起轻微又不可忽视的旧痛。
“啪嗒”一声轻响。
皇帝的手不知何时送了力,那手中拿着的奏折一下落在御桌上。
谢锦安重新敛了眉眼,一点惊惧无措掩过方才的愁豫。
薄唇却微微上扬了一分。
顾菀目送着小罗公公驾着马车离开。
等车影渐行渐远,才转身回府。
跟在后头的琥珀轻巧上前,帮顾菀提起裙摆,用旁人听不见的气声说道:“王妃,您要传的消息,已经着人送给三小姐了——只是今日瞧着镇国公的脸色,往后要换个法子了。”
先前镇国公府门口那个卖货郎,便是用来传消息的人扮的。
不想今日镇国公心气不顺,恐怕要直接撒到了卖货郎头上。
顾菀弯唇轻笑,眼底有几分讥讽,轻轻摇了摇首。
托先祖的福,镇国公府占地颇大,奴仆众多,少有人能有时间与钱财,去外头街上采购,若想私自买些日用东西,多半是靠串街走巷的卖货郎。
镇国公要撒气,可要看看人心允不允。
李管家见顾菀主仆的眉眼交流,只含笑立在一旁,等到顾菀抬眼,才向前行走了两步,恭敬询问摆在亭中的午膳是否要挪动。
“罢了,既然已经放好,就不用麻烦了。”顾菀摆了摆手,温然笑答。
她往前行了两步,目光划过艳红的红掌花,不觉想起谢锦安抿得红润的薄唇,回头嘱咐道:“晚上让膳房添一道石斛花旗参炖肉汤罢。”
今日会见镇国公,啰嗦烦闷,肃王必然是心中闷着一股火的。
喝些盅汤,正好清火降燥。
◎二更◎
正如李管家所说, 池中亭四面绕清波,十月中旬虽无满池荷花清艳,但秋风拂来, 枯荷隐响,别有一番景致风光。
是赏景的好地方,也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李管家将饭菜放置好后,就领着人悄悄地下去, 惟留下琥珀服侍着顾菀。
琥珀便一边布菜,一边同顾菀汇报府中诸事。
提起卖货郎传给顾萱的消息时,琥珀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世上的天良,恐怕要被老亲王一人丧尽了!”
卖货郎所传消息中,便有一句“老亲王府近日奴仆受鞭伤, 浑身青紫者众多”。
想来是老亲王被皇帝训斥禁足, 后又被收走丹书铁券,往日前仆后继送美人送珍宝的人皆是消失不见,老亲王恼怒之下,便发展了这一折磨下人的“爱好”。
想来顾萱知道这一点后, 要好生“照顾”老亲王的想法会更加坚定。
“今日我见镇国公,很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想来不论是官场上,还是情场上, 都是顺顺利利的。”顾菀不想多提老亲王,夹了一筷子脆嫩的清炒菌菇, 问起琥珀从前她院中意图勾.引镇国公那个婢女:“水儿呢, 想来是心想事成了。”
琥珀提起不安分的水儿, 不复从前烦恼, 和顾菀一样露出几分笑意:“王妃出嫁前, 特意安排了她去何姨娘的院子里。何姨娘领会王妃的意思,不但圆了水儿的梦,还让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从容了不少。”
说罢,琥珀略顿了顿道:“王妃放心,这事儿已经悄悄地传出去了,想来不少人耳朵中都会有所听闻。”
女儿前脚出嫁还未几日,自己后脚就收了女儿闺阁中用的婢女。
这事儿传出去,便会让人觉着镇国公行事荒唐。
倒是和老亲王最初的作风相似了。
要是传到了正是厌嫌的皇上耳中……
“王妃今日向大小姐透露了太子行踪,可要奴婢去打点一番?”琥珀想起此事,不免开口询问。
她家王妃心善,想要成人之美,却也不能忘了要用钱财保稳一点。
“顾莲拿定了主意,她自己自然会去行动。”顾菀淡然摇了摇头:“蓝氏心疼女儿,顾莲手中可有不少的金银,咱们很不用为她费钱费心的。”
不管最后顾莲能不能成事,都不妨碍顾菀的计划。
“倒是要遣人与祖母说一声,四妹妹十一月十八的及笄宴,我想着参与操办。”顾菀想起此事,明眸中划过几抹慎重。
她也答允了顾芊,为她择一门人品好又上进的亲事。
这件事情要好生挑选才行。
顾菀一边打算着往后要做的事情,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完午膳。
刚刚回到“合韵同声”准备仔细研究铺子账目,琉璃就带着笑来回:“王妃娘娘,外头张小姐来了。”
琉璃话音刚落,张瑛便如一匹健跃的俊美小驹,带着蓬勃的活力踏进屋中:“菀妹妹,我可算是能来见你啦!”
未及定下身形,张瑛就在顾菀眼前转了一圈,蹬了蹬脚上的鹿皮小靴,对顾菀笑哼道:“快瞧瞧,我这新到手的骑装怎么样,好不好看?”
“剪裁合宜,料子顺滑,颜色也很衬你。”顾菀面上被感染上明快的笑意,绕着张瑛细细地看了一圈,忍不住夸赞道:“你若是穿了这一身骑在马上,定然是比汗血宝马还要俊俏漂亮的。”
顾菀的话夸到了张瑛身上,让她忍不住拉了顾菀的手,外头笑道:“还是菀妹妹懂我,我当时就觉得这颜色加上这料子,和汗血宝马相似,这才找人裁了做衣裳的。”
顾菀含笑点头,重又多夸赞了几句,随后调笑道:“这身骑装俊是俊,只是等会儿回府的时候,恐怕要借用我府上的房间更衣了——我也不多收你借用费,回去将你那套绣了金线花草纹的整套马鞍给我便是。”
张瑛听完,明亮的杏眼圆睁:“我都送了一匹温顺的好马给你了,你居然还惦记着我最喜欢的那套马鞍!”
“控诉”完顾菀的恶行,张瑛仰起下巴,对顾菀欢喜笑道:“你放心吧,这身骑装是母亲带着我去买的,她最近还允许我随意出门去骑马射箭了呢!”
“伯母理解你了?”顾菀闻言,颇为欣慰地望向张瑛。
从前张瑛向她诉说烦恼,大多都是因为安乐伯夫人不同意她去策马而起。若是安乐伯夫人转换了观念,对张瑛而言,日常间的母女关系就会更亲密一些,是极好的。
“哪有呀,还是念叨着让我没事做些女红。”张瑛叹气道:“莫约是瞧你出嫁那一日,镇国公老夫人落泪,心有感触,故而这些日子才对我管得松快了些。”
她晃了晃顾菀的手,那抹忧愁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你回头多和我母亲说些出嫁后不高兴这样的话,说不准我想要的象牙弓弩就能到手啦!”
言毕,张瑛就开始思虑若是拿到象牙弓弩该如何小心保养的事情。
“那罢了,我还是准备十匹上好的骏马,等着给你添妆罢。”顾菀点了点张瑛的鼻尖,轻笑道:“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让琥珀或者琉璃带着你逛一逛肃王府好好?”
“我一个人去逛可没有意思了。”张瑛如此说着,行至桌边,眼神清澈而富有光亮:“我如今能看懂一些府中的账目,不如我帮着你瞧瞧,咱们也好快些出去玩。”
顾菀闻言就双眸弯起,将一沓子账册放到张瑛手中:“这些倒不是府中账目,而是外头铺子往年的经营账面。因上头经营得并不算好,我正在苦恼要不要换个营生,再重新招伙计,平日里又该用怎样的法子。”
老夫人的铺子是交给专人打理的,在这方面倒是很少教她。
顾菀纵然聪慧,可没有引路人,也只能如盲人过河一样,一点一点摸索着石头走了。
听到顾菀话语中的烦恼,张瑛却是眼睛一亮,放下账册,对顾菀道:“菀妹妹,你知不知道新晋的皇商木氏?我母亲曾同那木掌柜聊过,还交流过管理铺子上的事情。我母亲说,木掌柜浅显的三两句,就解了她的困惑——菀妹妹,你要不要请木掌柜上门说说话,或者是将铺子干脆交给木掌柜打理?”
张瑛这一提,顾菀便想起那日所见的、温婉又和善的女子。
分明是第一回 见面,却似给人一种包容亲近之感。
“好,我回头就依着你所说,将木掌柜请来说一说话。”顾菀心中微动,对着张瑛眉眼轻弯:“作为报答,我今日邀你游一游肃王府,等到了下月,还和你一块儿去骑马好不好?”
张瑛脚上的鹿皮小靴高兴地踏出清脆声响:“好,咱们一言为定!”
转过身去,张瑛俯身,在顾菀耳边小声嘟囔道:“这段时间去骑马射箭,我竟然都不是第一名了,肯定要好好练练,将第一名夺回来!”
顾菀瞧着张瑛好胜心被激起来的模样,不由眨眼问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或是公子,竟是将瑛姐姐给比下去了?”
“就是你成亲时,和顾望站在一块儿拦肃王的那个!”张瑛提起时仍是有些愤愤,但不过一瞬,就挽住顾菀的手:“咱们不提他,赶快带着我在王府中看一看!”
顾菀尚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张瑛挽住小跑起来。
清风拂过几步之后,顾菀就将张瑛口中之人忘却到了脑后。
罗贵妃当年盛宠一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惜罗家因为通敌叛国之罪除爵流放,罗贵妃更是一朝自缢,惟留谢锦安这一骨血在宫中。
皇上念及旧恩,不光追封皇贵妃,赐予谥号,还下旨将罗贵妃的牌位放在其生前所住的关雎殿中,每日不停地香火供奉。
可若说罗贵妃哀荣盛盛,这近二十年中,却不见皇上亲临关雎殿,为罗贵妃上一柱香。
但在今日,皇宫上下已然知晓,皇上由肃王作陪,在关雎殿待了一整个下午。
等到天色渐晚,才从关雎殿中出来。
“父皇,前头等您的,好似是母后。”谢锦安瞥了一眼在关雎殿门口急慌得团团转的皇后,微微垂眼抬面,在暗红的夕光下露出略苍白的唇色与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沉默:“您近日要注意身子,方才竟是累睡着了。”
他的话如一阵呵出的气,还未到皇上耳边,就已经消散不见。
所以皇上动都未曾动一下,只有些愣神地眼前那一双映入晚霞的桃花眸子。
眼底有在安眠中猝然惊醒的迷惘与一点脆弱。
“明年除夕宴散后,你陪着朕再来瞧一瞧你母妃。”皇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是从前未有的柔和:“朕记得,你母妃的生辰是在二月……”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皇上一边念叨着这话,一边由罗寿搀扶着坐上龙辇,朝着御书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