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痣—— by令疏
令疏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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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在一旁看得欢喜,以为是顾莲转了心意,知晓从前的错处,要放下心头被蓝氏教歪的坏念头,准备与庶妹们和谐相处,共同营造和睦团结的家族了。
于是道了一连串的“好”,夸了顾莲懂事。
镇国公亦是找准机会开口,对顾菀说道:“你从出嫁到现在,不光为父和你祖母,还有你长姐,都十分想你呢。”他的眼中流淌着几分精明。
就在准备回话的档口,顾菀的手心忽而被挠了挠,像握如一根并不安分的羽毛,酥酥痒痒、若即若离的,还夹着几分亲昵。
她用了几分力气,将谢锦安作恶的指尖握住,递过去一个温软的眼神。
顾菀以为,是谢锦安不喜欢这样假模假样客套场景,于是用眼神送去安抚的意味:只今日一天罢了,过了归宁之日,往后她再回镇国公府,也就不必他陪着了。
谢锦安却是误会了: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的确是无聊,但若是陪着顾菀,亦能忍受。只是顾菀自下马车就没怎么看过他,他就伸手触了触阿菀的掌心,以求关注。
对上顾菀含着绵软的目光,他心中就是一叹:这周围一群人中,夹着不少的豺狼虎豹,阿菀这般应付下去,可怎么受得了呢?
“进去再说罢。”谢锦安压底嗓音,淡淡道了一句。
镇国公立时将滚在舌尖上的拉拢之语咽下,笑容中掺杂了一丝谄色:“肃王殿下说的是,快些进去,才好多说说话。”
随后,就让众人簇拥着顾菀与谢锦安进去。
顾菀挽着老夫人的手,笑道:“祖母,咱们不去正厅肃正正地待着讲话,去寿梧园围着茶炉说笑好不好?”
老夫人轻轻扫过镇国公笑意盈面的脸,别过眼去,对顾菀道:“好,咱们去寿梧园说话,不在正厅里听你父亲说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
镇国公被老夫人这样说,面色就是微微一僵。
想起昨日与自家母亲发生的不愉快对话,眼中情绪更不快了些。
谢锦安眼风扫过镇国公,见他笑意变淡,张口欲言,就知道狗嘴中必定吐不出象牙,张口截断:“这样也好,阿菀去陪伴祖母,我就陪着镇国公说说话。”
他一双桃花眼望向镇国公,轻笑问道:“本王前几日就看出来了,国公爷很想和本王私下里说说话,是不是?”
谢锦安语气轻和,眉眼间敛去不少恣意,瞧着温然可亲许多。
然,镇国公对上谢锦安眸光时,莫名地哑然了一瞬,像是将要燃起的烛火忽然间碰到了冷风,倏地就变作了一点轻言。
他张了张嘴,发觉已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只好陪笑道:“既然王爷这样说了,那微臣定然是奉陪王爷的。”
说罢,他挥挥手,让管家赶紧将正厅中准备的茶水糕点都送到寿梧园中,再另准备一份送去书房给他和肃王说话用。
镇国公这样说,蓝氏即便有些小意见也不好提,转头见自家女儿神情中颇有期待,不免奇怪地低声问道:“莲儿,你今日怎地这样奇怪?”
顾莲侧首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经过掌家权被夺、莫名生病卧床、被镇国公呵斥责骂数次这样的蹉跎,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蓝氏的容貌就颓黯不少。顾莲这样近距离地看着,能看见蓝氏眼角的细纹,有些皱巴巴的,很难看。
曾经在顾莲心中无所不能、贤良完美的母亲,已经失去了踪迹。
思及不久前,蓝氏对自己近乎警告的劝说,顾莲的眼底就闪过几分失望:眼前的母亲已经不是从前让她信服的母亲了,只是个目光狭隘、不顾子女前程的蠢人——不仅不再支持她与太子,反倒和父亲一块儿来让她远离太子,在太子和武王之间观望片刻。
武王不过是个会武的莽夫,怎地比得上她的太子!
心中为太子忿忿不平,顾莲望着蓝氏的眼底就有些愤怒。
她挪开眼睛,对蓝氏敷衍道:“二妹妹今日归宁,我自然要表现得开心起来。”
见顾菀的身影已然远去,自己的袖子还被蓝氏拽着,顾莲就拧起眉头,不得不对蓝氏多敷衍两句:“母亲,照着我说,近些日子正好因为何姨娘失宠,父亲对您热络了些,您就一切事情顺着父亲的想法去表现就好了。”
“今日二妹妹归宁,又带着肃王,父亲明摆着要讨好笼络肃王,母亲就别摆着身份,好好地捧着二妹妹就好了。”
蓝氏听完不由得震惊,转而化作心疼,上前握住顾莲的手,低声喝道:“莲、莲儿,她是庶女,她怎配被咱们捧着……你、你这样想,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因为母亲,你受了许多的委屈,让你认了要向她行礼的命?”
当时在镇国公面前,蓝氏为了保住顾莲,将所有的事情都由自己兜着,便也因此受了所有的责罚和非议。此刻想起那些事情,蓝氏已然将顾莲摘了出去,只当是自己做下的错事,因而有此一问。
顾莲却有些不耐烦了。
她轻轻拨开蓝氏的手,耐着最后一点性子说道:“母亲,您放心,我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最后能将顾菀这等人踩下去。”而在这过程中,对顾菀和颜悦色一些,加以利用,也不是不可以的。
说罢,她不再看蓝氏一眼,步履匆匆地往寿梧园走去。
寿梧园中,诸人各自落座。
顾菀最先起了话头,先谢过顾萱和顾芊的添妆,又说起两人的容色好,顺便提起女儿家最常说的话题——首饰和衣裳。
说起这个话题,连老夫人都变得多了几分兴致。
顾萱与顾芊皆是笑着应和了两句,一边聊着天,一边喝完手中的一盏茶后,就找借口行礼告退,将空间留给顾菀与老夫人。
她们都知道,今日顾菀归宁,最惦记的人必定是老夫人。其余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打声招呼、闲聊两句也就可以走了,多留反而是自讨没趣。
“三妹妹和四妹妹慢走。”顾菀弯起明眸,送二人到寿梧园的门口,抬首时能隐约看见顾莲从长廊那儿来。她就轻轻顿了顿,对顾芊道:“四妹妹,我与祖母叙叙旧,还请你吩咐下去,别叫旁人打扰的。”
顾芊辅助老夫人管家好几个月,在下人堆里已经自有威望,转头远远看见顾莲也并没有从前的慌张,而是沉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必定会办妥。
顾萱在一旁听着并不吭声,只紧紧地捏住自己手中的帕子:她被顾菀指点了方向,又用几乎大半的时光回想、追问,对顾莲与蓝氏的伪善早有了解,明白她被利用做了多少的荒唐事。
更重要的是,她打听到……她的生母死得莫名,的确和蓝氏有关系,等她先过了老亲王这一关,再好好地追究。
看着顾萱与顾芊转身离去,顾菀的眼风撩过疾步走来的顾莲,眼含轻笑地请寿梧园的看门妈妈关上了门。
想从她口中套出有关太子的消息,不说旁的,总得要多站着等几个时辰,以示诚意罢?
就像幼年时,顾莲诬陷她弄坏了永安侯府嫡女送的书册,让她在夏日烈阳下站了两个时辰,说“这样道歉才有诚意”一样。

回到寿梧园的正厅, 顾菀就看见老夫人正在认认真真地给剥橘子。
低头时,能看见发旋中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白色发根。
若打个比方,就像是落在万叶丛中的一点红, 亮眼极了。
让顾菀看得有些鼻头酸涩。
“祖母,这几日我不在府中,管家掌流水的事情,可做得累吗?”顾菀走上前去, 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拿到自己手中,转而往老夫人的手中送了一张帕子,自己慢吞吞地继续剥橘子:“祖母,这橘子汁水多,您是最爱干净的, 还是让孙女来剥罢。”
老夫人拿着帕子看了一会儿, 照顾菀的话,轻轻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看着顾菀低垂的娇面笑道:“肃王妃亲自给我这把老骨头剥橘子,真是我修来的福气。”
微微地停顿后,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管家的事情有芊丫头帮衬着,比从前可是轻松了不少——我原以为你先前提出让芊丫头帮着管家,是为了气顾莲和顾萱,但现在看来, 是为着给我提前培养出一位好帮手呢。”
菀丫头这样想着她,老夫人在心头无比动容。
“四妹妹也是个得力的, 能帮到祖母便好。”顾菀剥好了橘子, 递了最饱满的一瓣到老夫人手中:“倒是祖母, 怎地今日想起来要给孙女剥橘子?”
往日老夫人也对她好, 不过这种事情一般是交给苏妈妈或是素月素心做, 或者干脆由顾菀来做,鲜少亲自动手,这亦是世家夫人养尊处优惯了的缘故。
老夫人和蔼慈祥的笑容微微一敛,眉眼间显出几分叹惋:“原你出嫁那日,我还是欢喜居多的,毕竟认了王妃做义母、封了乡主,更是嫁了皇子,这是多少闺秀小姐都期盼的梦想呢!可这几日晨起看不见你来请安,用膳时手边也看不见你身影,路过幽兰院时更是空空荡荡的,我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方才之举,一是见你归宁回来,和肃王相处融洽,我实在高兴;二是,我在夜间入梦,忽然想起,初次见你那一日,你生母将你抱在怀中,剥出橘子瓣逗你玩。”
言罢,她接过顾菀手中橘子瓣,优雅地小口吃下:“不愧是菀丫头亲手剥的,像蜜糖一样甜。”
听老夫人提及生母袁氏,顾菀眼中笑意如泛进涟漪一般变浅。
老夫人说的……应当是她很小的时候罢,她如今回想起来,对这件事情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祖母,您今日怎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不管短短一瞬,顾菀眼中仍是眸光荡漾:“您是不是和父亲发生矛盾了?”
今日的老夫人很不对劲。
虽然仍是从前尊贵雍容的贵妇人模样,但说话间多了几分犹豫轻虚、优柔寡断。
好似……有什么一直以来的坚信与可靠之物,在近日崩塌了。
老夫人不愿相信、不想再留,却又有长久的情感与不舍。
顾菀自认为在老夫人心中还没有到达这样的地位。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镇国公与老夫人发生了矛盾。
并且,在矛盾中,镇国公暴露出自己不堪如污的一面,让老夫人大失所望。
老夫人闻言并未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将口中的橘瓣缓缓咽下,用帕子轻轻抹了抹嘴角,抹出一分苦涩的笑容:“到底是我亲自抚养长大的,不用说,一眼就看出我的苦恼。”
不像旁人,虽然知晓她近日心情不好,却安慰不到点子上。
“菀丫头,我忽然觉得,你上回说的话,似乎是对的。”老夫人的勾起唇角,苦涩从唇角一点点蔓延进她的眼神之中。
她在昨日,趁着休沐的好机会,去前院寻了镇国公讲话,也算是多年未曾有过的母子谈心。
适逢镇国公会客,老夫人就在书房外等了片刻,自然见到了与镇国公相谈甚欢的客人是谁——太师吴氏,原先帝时的丞相,后告老致仕,但仍旧钻营于官场之内,为人最是狡诈奸猾。
老夫人记得,他曾经被老镇国公当作反面教材,教育镇国公:入朝当差,除了忠心圣上,其余便是以延续增添家族为目的。你可以精心研究为官之道,学会通融圆滑,但绝对不可以像吴太师一样,为了向上爬,连做人的底线都丢失,甚至将自己的发妻爱妾拱手送人,任人欺辱。
可如今,她的儿子和被她与丈夫所不齿的人颇为交好。
震惊之下,老夫人原本平和的语气就变得有些急冲。
镇国公虽畏惧孝顺于老夫人,但几十年的汲汲营营之事做下来,早已自负尊大,就不会再认同于老夫人这样“后宅妇人”的话,只会觉得老夫人与老镇国公一样庸懦,更有一种被辜负误会的愤怒:他这样精心为了镇国公府的未来打算,竟然被老夫人斥为向奸佞靠拢!
他所做是为家族,又不似真的奸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如此一来,镇国公便对老夫人恶语相向,挑拣嫌弃,连陈年的旧事都拿出来批判。
老夫人当时气得手都抖了,冷声问了一句:“你为了家族利益,纵容蓝氏险些断送菀丫头的前程,那若是将来有一日,要送你最心爱的女儿顾莲,要送蓝氏,要送我这把老骨头该怎么样!”
“母亲,你要明白,我也是为菀儿好——她一个庶女,当时能做亲王侧妃,是多大的荣耀!自然了,现在菀儿比儿子预想的要有出息得多,是儿子低看了菀儿。”镇国公不服气地据理力争:“若圣上指明要莲儿入宫为妃,或是许配太子、武王,那儿子亦能为了家族将莲儿送过去。”
“至于母亲您说的情况……”镇国公望了望老夫人,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嗤笑,像是听见了什么过分好笑的话,在嘲笑老夫人的异想天开:“纲纪法度在此,又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
只说一口咬定不可能发生,却未说一句会拒绝的话。
在苏妈妈的惊呼之下,老夫人向后栽在了苏妈妈怀中,气得冷汗热汗一块儿往外冒。
镇国公立时就服了软,向老夫人道了歉,说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让苏妈妈去请太医,自己亲自扶了老夫人回寿梧园。
然而在老夫人心中,已经是于事无补。
若说刚事发时,老夫人对镇国公是隐有失望,那么现在,就可以说是心灰意冷。可要她骤然放下镇国公府,自己安安心心趁着没没落享福,老夫人也是做不到的。
顾菀用温水浣了手。
染上热意的指尖抚上老夫人皱起的眉头,隐约带着点柑橘的甜味,将老夫人眉间浮现出的懊冷与苦意一点点地抹去,再用往日的法子张弛有度地揉按。
她并不去询问老夫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只露出一个乖甜的笑:“祖母,我与王爷说好了,等过了年节,接您去肃王府好好养养,怎么样?”
“至于父亲……孙女会好好劝劝父亲的。毕竟现在孙女是肃王妃,在父亲面前说话也是有些分量的。”
老夫人被顾菀抚慰得格外舒服,心中那点郁郁伤心也消减了不少。
“好,等翻过年去,我就等着你来接我。”老夫人眼中热意翻涌,带着欣慰含笑之色,转而问起顾菀与肃王府相关的问题来。
“我还没问你呢,肃王待你好不好?那日进宫敬茶,可是受了委屈?肃王府的管家下人做事用不用心?还有,那些宗亲妯娌有没有见过,好不好相与……”
等到顾菀耐心地一一回答完老夫人的问题,又被老夫人嘱咐了许多事情之后,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
“原是想留着你和肃王用一顿午膳的,但看看你父亲那模样……”老夫人话语中裹挟着叹息和不舍,拍了拍顾菀的手:“你正好趁着午膳做借口,就说圣上有事,赶紧将肃王给带回去。”
她都怕,怕说话的这几个时辰,镇国公会给肃王带歪掉,让这个孙女婿也变得没有底线、只顾名利起来。
菀丫头好容易得了个安稳幸福的归宿,可不能这样被毁了。
顾菀心中也有些担心谢锦安。
镇国公明显带着目的要私下讲话,又是浸淫官场、语带圆滑惯了的。
肃王却是潇洒不思的心性,即便如今稳重许多,顾菀也怕他被镇国公哄骗了去,变成给镇国公打听夺嫡之事、谋猜圣上的棋子。
于是,顾菀离开寿梧园时,行动中就多了一分匆匆。
连带着在长廊拐角处,碰见等候多时的顾莲,顾菀心底原有的那一分耐心,就如水珠投入炭盆之中,惟剩下一缕烟气。
正如顾菀所想的那样,顾莲因有求于顾菀,在寿梧园大门紧闭的情况下,并未听从蓝氏的话离开,而是眼巴巴地等在外头。
有求于人,就要拿出相应的态度。
顾莲虽然被娇宠长大,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使了个巧儿,并没有在秋老虎发威的太阳下站着,而是倚着长廊的栏杆等待。
即便如此,顾莲的额头也热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地覆在额间,带来一点虚软气弱。
“二妹妹……王妃娘娘。”顾莲上前行礼,原要按着姐妹间的称呼笼络一番,但对上顾菀秋水一般的眼眸,竟莫名觉得有一股威严笼罩下来,改口唤了一句尊称。

◎谢锦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
“长姐找我何事?”顾菀面上淡然一笑, 并不去看顾莲,只随手折下一朵伸出栏杆外的秋海棠,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就要去找王爷回府了。”
说罢,她微微往前小走两步,身姿轻盈,像一只小巧的燕儿, 随时都能从长廊下飞走。
顾菀的语气平淡,并无什么嗤嘲讽刺的意味,可顾莲听了只觉得心中不大舒服: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旁人对她说话, 不说旁的, 口气中总会有一分的尊敬或者敬畏。但顾菀的话中却并未体现,恍若一个庶女是和她这个嫡女一样平起平坐长大的呢。
顾莲轻轻咳嗽一声,低首捏紧手中的帕子,轻蓬的刘海垂下, 遮住她面上的一点不服气,口中仍是委婉动人:“二妹妹,我是有要事想要等你的……上回我求了你,去观看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回京的事情, 二妹妹还记得么?”
她当时将头上的白玉珠花丢到了太子怀中,顾菀就在她旁边, 应当对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顾莲提起此事, 又于今日戴上了那一串白玉珠花, 就是以此来婉转提醒顾菀:她和太子之间, 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的。
一旦顾菀知道了这一点, 顾莲就有把握说动顾菀透露一点太子的行踪给她。若是可以,顾莲也想靠着自己来打听。但镇国公和蓝氏如今双双不同意此事,对她多加管制,太子更是躲着她,让顾莲几欲崩溃:她几乎将自己都奉献给了太子,此生是非太子不嫁了。
顾菀却并不像顾莲预料中的那样,露出意味深长的明了神情,也没有那种羡慕嫉妒的艳羡神情,只微微一笑,像燕儿舒展了翅膀:“喔,我记得的,姐姐好似丢了一串白玉珠花……倒是和姐姐今日头上戴的这一串很是相似,想来是一对的,丢了真是可惜。”
说罢,顾菀足尖轻迈,点向顾莲身后的道路。
既然要求她,不仅要给足诚意,还不能这样忸怩暗语——她是明白顾莲的话中之意,可顾菀偏要顾莲自己说出来,将这被人知晓后堪称丑闻的爱情故事亲口告知于她。
见顾菀一副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模样,还兴致缺缺地转身要走,顾莲当下就急了。
她一边在心中暗骂顾菀为“走了狗屎运的蠢货”,一边上前挽住顾菀的臂膀,也算是急中生智,接着顾菀的话道:“妹妹既然知道这一对的白玉珠花丢了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用举手之劳,将这分开的一对白玉珠花重新变成和和美美的一对?”
“姐姐这形容得与恩爱夫妻一样,想来是对这白玉珠花十分喜欢。”顾菀停下脚步,侧首望去,眼中的神情从原来带着的一点懵懂笑意,变为恍然明悟,故意讲错了事实:“姐姐这样说……是不是另一串白玉珠花,被太子殿下捡到了?”
“姐姐想去寻太子殿下,要回这一串白玉珠花的同时,与太子殿下相识?”她眨了眨眼睛,向顾莲逼近两步,似是好奇,又像是羡慕,尾音中带了让顾莲格外畅快的艳羡之音:“还是姐姐已经与太子殿下……”
顾莲闻言默认下来,略去白玉珠花被太子嫌厌送回这件事情,扬起下巴,清丽的眉眼间久违地闪过一分得意,承认的话语堪堪到嘴边,忽而想起太子疏远她的原因,将舌尖上的字句咽下,模棱两可道:“妹妹心中知道便好,可莫要胡说……”说罢,她口齿一转,预备从顾菀口中套话。
谁知顾菀却懒懒打了个哈欠,转了转手中的秋海棠,后退两步,直接转身就走。
“上回进宫,太子殿下正要被皇后娘娘斥责呢,想来也没有心情见姐姐——姐姐若是喜欢那白玉珠花,我遣人去问问太子身边的女官,帮姐姐找一找。”
顾菀走得步子极快,如同展翅高飞的燕子,几乎一眨眼,人就到了长廊的拐角处,还有两步的距离就能到前院。
顾莲这回是真的慌了,没想到顾菀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提起裙摆就追了上去,堪堪在顾菀踏入前院的那一刻拉住。
“二妹妹,我想见一见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白玉珠花。”顾莲手上用力,将顾菀从前院门口拉到一条为赏景开的偏僻小道上,然后挥退了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女,压低了声音:“我、我只是想和太子殿下说一说话,我们先前是很熟络的,只是近日有些误会。”
瞥见顾菀眼底的不信和不耐烦,顾莲忙忙从衣袖中掏出那个已经很少见人的并蒂莲荷包,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说到最后,眼尾竟是泛出羞红与伤心。
可见是对太子动了真情。
“二妹妹,你如今和肃王恩恩爱爱,必然能想象出若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该是怎样一副伤心的场景。”流涟锦的荷包上光影流动,映出顾莲眼底的水光:“从前是长姐对不住你,没能看出三妹妹的心思,让她险些拖累了你。若是你能帮我与太子见上一面,待我坐上太子妃之位,必定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委屈——到时候咱们姐妹两个齐心协力,还要愁镇国公府的将来么?”
“等光宗耀祖了,二妹妹的生母定然也能够的一份追封哀荣。”生怕前头说的这些顾菀不心动,顾莲将袁氏这一牌打了出来。
看见顾菀的神色有所融化,顾莲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说的那样冲动急切,就是因为过了归宁之日,她就难见顾菀,能与太子相见的路数又少了一条。又因顾菀适才几经暗示都未读懂自己的意思,顾莲更有一分鄙薄:这样的愚蠢,这样的浅薄,便是知道了此事,估计也折腾不出怎样的文章。
最重要的是,顾莲与镇国公想的一样,都笃定了一件事情:不管如何,顾菀是一定会向着镇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也都要为镇国公府着想。
顾菀一眼便看出了顾莲的心中所想,不由冷笑:做事的前提便是错误的,又怎么不会走进死胡同之中呢?
她眼中秋水涌起、哀哀动容,手捻起帕子遮面,掩住弯起的红唇,唯留一双红痣若隐若现,口吻哀伤:“若早知长姐与太子殿下……难怪呢,那日我与王爷进宫敬茶,听闻皇后娘娘为一位女子要责骂太子殿下……”
顾莲一听这话便不得了了,眉眼间霎时带上几分焦急,握着顾菀手腕的手更加大力,低低询问道:“什么,太子殿下为我受了皇后娘娘责骂?”
“唉……”顾菀用一声长长的叹息略过话语,在半晌后呵气似地说道:“我们同出镇国公府,长姐又待我不薄,我自然希望长姐与我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长姐这样求我,我回府后就派人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的行踪。”顾菀怅惋应允,忽然想起了什么,秋瞳微亮:“对了,上回我去时,皇后娘娘正在找太子殿下呢,有太监进来说,太子殿下近来总去练武场与驯马园。”
她这话半真半假,加之宫中消息森严,镇国公府在皇宫中又无太多人脉,即便顾莲下了死力气打听,也只会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
听到顾菀口中吐露出有效信息,顾莲秀眉上扬,流露出几分激动,准备再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多套出一些消息。
却是被一声清朗含笑的低唤打断:“阿菀。”
两人悄声的密探骤然中断,俱有些微怔。
是顾菀在下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拂下顾莲的手,急走至谢锦安身边,逶迤的裙摆扫出一片繁复的花儿。
“王爷与国公说好话了么?”顾菀轻嗅动人的清苦香气,仰起娇面,心中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绪:先前还想着早些来寻肃王,不想刚才头一回看顾莲情深不得落泪,新奇之下耽搁些时间。
顾菀的视线扫过谢锦安的衣裳,发觉了几处与刚来时不同的细节。
且不提俊丽眉眼间尚存的几分烦恼,只看衣袖处的几分褶皱、腰间香囊垂下来的流苏从丝缕分明变成几缕交缠,就能看出,方才与镇国公的交谈一定是索然无味、令人厌倦的——否则肃王也不会在两个时辰内反复按捏衣袖、顺捋香囊了。
再抬首瞧谢锦安的面容,顾菀便发现那双锋锐又柔软的薄唇格外嫣红……像是主人在无聊时,不停地抿添,润泽上一层水光,也为张扬的少年郎增添几分温柔。
在心中想了想谢锦安抿着唇,面上认真应付,却偷偷捏衣袖、捋香囊的场景,顾菀就不由自主地含了微笑,似一朵玫瑰盛放,伸手将那勾缠连结的流苏的拨开。
谢锦安低垂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顾菀的手上,看到了手腕处那一抹格外显眼的红色手掌印。
他微微拧起一点眉尖,抬起目光,极快地扫过身后缓缓走来的顾莲,隐有不虞。
而后趁着顾菀低首认真梳理缠起的流苏,收回目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稳稳当当地轻握住。

◎二更◎
“说好了, 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一出前院的门,就看见了阿菀。”谢锦安握了握手中如凝脂一样的皓腕, 眼中有温柔的缓缓浮现:“阿菀手中的秋海棠是带给我的吗?很好看。”
说罢,他微微松了手,看到顾莲留下的红色手掌印已经消散,才放心地松开手, 转而取过顾菀手中拿着把玩的秋海棠,面上飞扬出一抹笑意。
顾菀的心中的小心虚和懊意更甚:她不光忘了肃王一段时间,还未曾给肃王带礼物,以至肃王将这一小朵秋海棠认作礼物。
“是觉得好看,随手摘的。”顾菀莫名不愿欺骗谢锦安, 如实道来的同时眼眸轻眨:“若是王爷喜欢, 我回去就吩咐人摘种了,每日一朵地送给王爷——就像王爷去景州时那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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