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清穿之娘娘悠闲日常—— by瀛洲玉羽
瀛洲玉羽  发于:2023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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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府。
此次颁金节宫宴,不止是后宫因为“德贵妃”的亮相有所异动,各福晋命妇也在宫宴上见到了“声势煊赫”的德贵妃,回家后自有一番说法。
其中,当然是赫舍里家震荡最大。
常泰紧皱着眉头:“叔父,你说皇上会不会?”
索额图没说话,在屋里来回踱步思量着。
常泰着急:“我看皇上待这位德贵妃实在不同寻常。不但给她晋贵妃,竟还给乌雅家抬旗,万一和当年的孝献皇后一般……”那还有太子什么事儿啊!
索额图烦躁道:“行了,你安静会儿!一点儿小事又急得上火。贵妃怎么了?她就是再贵,她也不是皇后。仁孝皇后那是皇上的原配正宫,太子是国朝的元嫡之子,地位稳如泰山。皇上是明君,什么时候为着一个女人动摇过朝局?”
常泰不明白他这底气哪来的:“她今天不是皇后,保不准以后不是皇后。”
什么元后、继后,嫡出、庶出,那都是他们汉人的讲究,在满人这算个屁!
真要是讲究这些,这江山根本轮不到当今坐。
索额图懒得跟他解释,贵妃已经封了,抬旗也已经抬了,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他们还能冲到宫里去把贵妃杀了?
琢磨一下这事他们是不是也能从中谋取些好处才是真的。
常泰不解:“咱们?与咱们有什么好处?”
索额图斟酌片刻:“明天你去把高士奇叫来。”
高士奇乃是一杭州籍生员,因自幼家贫,考过乡试后无力深造,又不甘于贫贱,上京寻找出路。
后因书法得到索额图的赏识,成为索额图的幕宾。
索额图一直想在南书房安插自己的亲信,顺便拉拢南派汉人,得高士奇后如获至宝——皇上最喜擅书之人。
高士奇在索额图的推荐下得以通过“杂途”进入官僚阶层,后一路扶摇之上,竟能与张英一起供职南书房。
但与张英不慕权势,不涉党派不同,高士奇与王鸿绪、徐乾学结成了以徐乾学为首的“南方派”。
相比以明珠为首,成员囊括满汉大臣的“北方派”,“南方派”的成员几乎完全是汉族文人。
索额图皱着眉仔细思量,太子出阁这事儿已经拖了好些年,趁着贵妃情势正热,皇上前些日子又刚提拔了徐乾学入南书房,南派势力大增,正是提及此事的好机会。
太子只有出阁,地位得到正式承认,有了与朝臣接触的机会,才算是真正踏出成为“太子”的第一步。
否则,他不过是个有着太子名头的皇阿哥罢了……
作者有话说:
政治斗争的过程、前朝的一些事件、大臣的履历,是作者汇总串联了各种文献中的记录后,自己做出的推断和剧情设计,与明面上的百度或正史记载有出入,也不代表真实历史一定如此。

◎情势骤变。◎
比起蠢蠢欲动的赫舍里氏, 同样有先皇后和阿哥的钮祜禄家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安稳。
并非钮祜禄氏没有想法,只是承恩公法喀还年轻,今年才二十二, 宫里的僖贵妃是那么个脾气性子,根本指望不上。十阿哥又还没断奶, 能不能站住还两说。
再说了, 就算钮祜禄家真有想法, 那也不是先冲着乌雅家的贵妃去……
永寿宫里, 妮楚额确实没有其他人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妮楚娥结束宫宴回宫后只有一个想法:“嬷嬷,我今天做的没什么不妥吧?”
寿嬷嬷:“没有,主子做得很好。”
妮楚娥放松下来:“那就好。”
不过想起今天见到的德贵妃, 妮楚娥有些忐忑:“德贵妃,看起来有些厉害。”
以前她觉得德妃还是挺温柔和善的, 为什么成了贵妃突然变了呢?
皇上最喜欢德贵妃, 万一德贵妃不喜欢她,针对她怎么办?
寿嬷嬷安慰她:“没事, 德贵妃平日住在园子里,跟咱们犯不着。
妮楚娥虽然心思单纯,但脑子转的并不慢:“跟我是犯不着,可是其他阿哥平时都住园子里, 将来胤俄也会住到园子里去吧?”
那不就在德贵妃眼皮子底下?
妮楚娥别的都不在意,只在意胤俄, 她在屋里转着圈想心思:“德贵妃管着园子里的饮食起居……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该给她送些东西去,亲近亲近, 也好让她将来待胤俄好一点?”
寿嬷嬷犹豫道:“主子, 您与她都是贵妃, 咱们钮祜禄家也远非乌雅家可比,您主动逢迎她,不太合适。”
妮楚娥却不这么想:“可是额娘不是说,皇上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吗?那既然皇上最喜欢德贵妃,当然是她的地位比我高。而我现在又有求于她,巴结她不是应该的吗?”
寿嬷嬷哽住,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妮楚娥心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家里一直是这么教她的——什么都不如皇上的心意要紧。她嫁给皇上后,出嫁从夫,怎么样能让皇上更高兴,她就该怎么做。
妮楚娥心里根本没有“嫉妒”这种想法,反倒生怕德贵妃不喜欢她,连带着皇上也对她不满。
——她可绝对不能让皇上不满啊!
寿嬷嬷无言以对,最后只能道:“主子说得对。”
罢了,只当为了小阿哥吧。
什么骨气地位家世的,有什么要紧。她现在什么也不求,只要两个主子平平安安就行了。
颁金节一事后,“德贵妃”乌雅氏和乌雅家确实在京中火了,听说乌雅家每日宾客迎门,流水一样的拜帖和礼物,一趟趟地往大门里递。
沈菡怕乌雅家有什么不妥,特意让季纶下值的时候回去传信,命他们“看紧门户”。
季纶回来道:“主子放心,家里都知道事关紧要,老太爷道家中一直在严令族人谨守本分,绝不敢仗着主子在外胡作非为。”
沈菡虽有原主的记忆,但毕竟不是原主,又从没真正见过乌雅家的人,实在不敢给他们打包票。
还没等她细问,季纶又道:“而且威武大人早先不小心坠了马,家中正紧着给大人调理身体,也无暇顾忌其他。”
沈菡眉头一皱:“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进宫来报?请太医了吗?”
季纶:“回主子,是上个月的事了。夫人道原本私下请了张太医,但许是太医之后回禀了皇上,皇上立马就遣了黄院判过去。亏得治疗及时,虽当时有些凶险,但现在除了右腿还有些行动不便,已经没有大碍了。乌雅家前日刚接到皇上送去的人参等赏赐,大约是以为皇上告诉您了,就没再往宫里传讯。”
沈菡听说已经好了,松了一口气,等玄烨来的时候她问起来。
玄烨:“哦,这事儿……朕是想着等你阿玛彻底痊愈再告诉你,免得你跟着提心吊胆的着急。”
他揽过她:“朕昨天刚问过黄升,腿上那点儿伤现在也不甚碍事,治疗得及时,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沈菡:“那改天我让人往家里送些东西,阿玛坠马这么大的事,我却不闻不问,阿玛该难受了。”
玄烨:“放心吧,朕之前让人代你去问过好几次,东西也都赏了。”
他怎么会让她担上不孝的罪名,再引来些风言风语。
沈菡虽有些埋怨他不告诉她,但,这话也没法说。而且既然他都想得这么周全了,这事儿就只能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聊起乌雅家,玄烨想起一事,问沈菡:“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沈菡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他:“是……是有个妹妹。”
乌雅氏的兄弟姐妹在这个时代来说,绝对属于少数。
玛法额森只有两子,已是罕见。
乌雅氏的阿玛威武更是只有独子白启和三个女儿。
玛禄是长姐,二妹比她小四岁,康熙十五年参加内务府选秀,彼时沈菡已经成为宠妃,二妹得以撂牌子回家自行聘嫁。
三妹玛颜珠比她小十岁,康熙九年出生,今年正好十五岁。
沈菡反应过来,十五岁,已介婚龄……
玄烨点头:“明年是大挑之年,乌雅家既已抬旗,你妹妹的年纪当在应选之列。”
沈菡心里一紧。
大挑三年一选,但之前朝廷又是平三藩又是国丧,大挑从康熙十年后就停了,一直是自行聘嫁,直到三藩平定后,康熙二十二年才恢复了大挑。
当时玄烨只给宗亲王公和一些大臣之子指了婚事,自己并没有留牌子,这次……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脸色,把心思放回妹妹的身上:“是,玛颜珠现在该是参加大挑了,你的意思是……”
要给她指婚吗?
玄烨点头:“朕心里已有打算,僖贵妃的七弟阿灵阿今年也是十五岁,朕想着年岁相当,把你妹妹指给他为嫡妻正好。你看什么时候方便,给你家里知会一声,朕也会和承恩公府打个招呼。”
沈菡很惊讶,把她妹妹嫁到钮祜禄氏?
紧接着她就明白了,和戴佳氏那事儿一样,玄烨希望两家联姻。
沈菡有些犹豫,钮祜禄氏可不是戴佳氏,人家真的是朝里数一数二的顶级军功豪门,牛气得很。
乌雅家连戴佳氏都比不上,她的庶妹加到钮祜禄氏……能过好吗?
阿灵阿可是遏必隆第三任继妻巴雅拉氏的嫡出儿子,论出身其实比现任承恩公法喀还要高。
玄烨解释道:“此事朕自有打算,你放心,不会亏待你妹妹的。”
钮祜禄氏和戴佳氏不一样,不会因为一个联姻就变了立场,不过能给她和孩子多添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有了这层亲戚关系,多少也是个顾忌,总比没有好。
而且,他对钮祜禄家还另有安排。
不过这其中的瓜葛太复杂,玄烨没多解释,沈菡自然也不会深入询问。
大挑如何给秀女指婚是国事,玄烨给玛颜珠指婚阿灵阿,虽然主要原因是为了她好,但其中肯定也还有其他的一些考量。
沈菡现在已经渐渐明白,爱新觉罗搞这个八旗选秀,并不是单纯为了给皇帝选妃。
而是为了掌握满洲八旗包括宗亲勋贵、内务府三旗的婚姻自主权,继而扩大皇室在八旗的影响力,让八旗对皇家、皇帝形成凝聚力和向心力。
很简单的一个手段——满洲待选的姑奶奶们在大选前不必跪亲长,不必跪任何人。因为她们将来可能成为皇妃甚至皇后。
单只皇室预备身份赋予她们的天然地位,就足以令秀女们从懂事起就对皇家充满向往……
而沈菡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玄烨之前说年底举行贵妃的册封礼,是最好的时机。
——大选需要提前一年开始准备,由各旗都统衙门按照户籍档案,将所有满洲、蒙古、汉军旗分佐领下人符合条件之女造册呈递,咨询户部。
然后由户部呈于皇帝,请旨决定挑选日期。
日期决定之后,再由户部行文到各旗都统衙门,准备挑选各项事宜。
中间各种流程十分繁琐。
而这次大挑的预备流程启动后,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条消息——皇上要在明年的秀女中,为太子和大阿哥择选嫡妻。
京中哗然!
比起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宠的贵妃,太子妃、未来皇后的位置显然更值得他们关注。
满洲勋贵群情涌动。
佟国维听到消息后就有些意动,立马过来找兄长佟国纲商量:“咱们家与太子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也不少,未尝不可一博!”
佟国纲琢磨:“咱们家是汉军旗,别的不论,只看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这太子妃估计得从满军旗里出吧?”
佟国维差点让他这不会拐弯的脑子噎着:“哥,咱们家原就系满洲出身,不过是开国那会儿没那么多讲究才划进了汉军旗。这会儿和那会儿可不一样,汉军旗现在差满军旗多少?咱们早就该请归满洲了!”
佟国纲两眼一亮:“请归满洲……”
这倒是他之前没想过的法子。
皇上登基后倒是给佟家抬了旗,但也只是把孝康章皇后一系从汉军正蓝旗抬到了汉军镶黄旗。
若是请归满洲镶黄旗……
佟国维:“家里这么多女孩子,若真能归满洲,以后前程可就都不一样了。”
旁的不说,以他们家的地位,这么多皇子,皇子福晋总能捞一个吧,太子妃也未必没有机会!
佟国纲让他说得有些头脑发热,在屋里转着圈激动道:“你说得对!我这就给皇上上折子,皇上必定不会驳我!”
佟国纲才是佟家的族长,这等大事,还是得他上折子才行。
佟国维:“那哥你可得尽快,太子选妃这事儿一传出来,我估计意动的人家不在少数。咱们能想出这法子,旁人不见得想不出来。这要是奏请的人太多了,保不准皇上一块儿都给否了。”
佟国纲不屑道:“他们想出来就让他们上,他们也配跟咱们比。皇上否了谁家,也不会否了咱们家!”
佟国维一笑:“这倒是。”
叶克书见佟国维回来,连忙迎上去:“阿玛,大伯同意了吗?”
佟国维点头:“同意了,我估摸着照他那个急脾气,不出两日就会上折子。”
叶克书松了一口气,高兴道:“那就好,若是赶在报选之前批下来畩澕獨傢,大妞、二妞都还赶得上明年的大挑。”
佟国维看一眼儿子,摇摇头没说话,自己走到桌前坐下。
叶克书不明所以,连忙上前倒茶:“阿玛,可是有什么不妥?”
佟国维捧着盖碗品茶,慢条斯理道:“你这个脾气,不大像我,倒跟你大伯像得出奇。”
性子直,脑子也缺根弦,人家说什么信什么。
叶克书摸不着头脑。
佟国维说他:“就算请归满洲的事儿成了,这太子妃也不见得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你说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其实要照佟国维看,若皇上真要选太子妃,佟家纵归了满洲,中选的几率也极小。
叶克书:“啊?”那干嘛还要请归满洲。
佟国维懒得给他解释,子不类父,奈何奈何。
在京中为了“太子妃即将诞生”振奋不已的时候,玄烨紧接着又扔下了一个大炸弹——文华殿修缮工事即将竣工,拟于明春举行经筵大典,令太子正式出阁读书。
宛如热炭之上浇了满满一桶热油,让京中的情势更为火热。
此时,距离康熙十七年,詹事沈荃第一次提及太子出阁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作者有话说:
1、德妃其父去世于康熙二十四年十二月,蝴蝶了。
2、佟国纲、佟国维兄弟性格参考《康熙皇帝一家人》。
3、《清代后妃杂识》载,玛颜珠其实是德妃二妹的名字,嫁给阿灵阿的那个妹妹名字不详,这里换一下。威武也不一定只有三个女儿,但目前考证到的就是一子三女。
4、康熙和太子之间的事很复杂。

◎初现端倪。◎
朝中遗留有许多前明时期的汉官, 而以明朝祖制,东宫出阁读书讲学,举行经筵典礼, 才意味着东宫的地位得到正式承认。
是以太子出阁一事一直是赫舍里家和朝中汉臣们关注的大事,时不时就要寻个由头提起来, 给玄烨上折子。
康熙十七年时, 沈荃甫任詹事之际, 连疏以上, 言青宫在于豫养,引经据典地暗示玄烨,明朝孝宗太子及世宗太子出阁之时, 年龄皆是四岁。
——彼时胤礽正是将满四岁,虚龄五岁。
沈荃此人, 乃是顺治九年的探花郎, 他与董其昌是同乡,自幼即倾慕董书, 书法极得董书的笔法特点与风神。
因沈荃善工书法,很快便得到了玄烨的赏识,得以到内廷论书,并教导玄烨习字。
十六年玄烨建立南书房, 召侍读学士张英、高士奇等人‘常侍左右,讲究文义’时, 沈荃便在其列。
沈菡对这个人印象还挺深的,因为玄烨曾在教她习书时提到过这人很多次,对他的评价很好, 说他的书法‘美好’, 他又姓沈, 很好记。
玄烨当时给沈菡看沈荃之前入懋勤殿时写下的一些卷轴。
有‘忠孝’、‘光明正大’等大字,也有《千字文》《百家姓》等文章,玄烨留下了很多他的作品,可见对此人的书法十分满意。
玄烨:“此人书法遒劲,想来专心习书已经有些年故。朕曾给他看过许多宫中珍藏的晋唐宋元名家的手迹,他对此颇有些独到的见解。”①
玄烨对董字的情有独钟,不得不说也有当年跟随沈荃习书受到的影响。
这样一个天子近臣,甫任詹事便上疏请太子出阁,朝中群臣无不以为是出自玄烨的授意。
于是拥护正统的汉臣和赫舍里家群情汹涌,纷纷附议。
索额图当时觉得此事十拿九稳:“吴三桂一日不死,皇上不管如何外示优游,内里必定心焦似焚。”
而此时皇上若想要收拢汉族士人,太子出阁当是极大的一步好棋,正可彰显朝廷承奉中原正朔之心,比之前在全国征召博学鸿儒更为有效。
高士奇却不太有把握:“我看此事却未必,若真是皇上之意,提及此事的该是张英,而不该是沈荃。”
索额图一愣,皱起眉来,倒也有理……
此后事情的发展果然与高士奇所说相符,玄烨对沈荃的接连上疏根本不予理会,折子上只有三个字‘知道了’,再无余话。
之前附议的群臣宛如被泼了一缸冷水,瞬间安静下来。
明珠冷笑:“索额图这是利欲熏心,昏头了。”
沈荃一介汉臣,不甘只以书法幸进,变着法儿地想要出头也就罢了。
索额图身为后族,一个满臣却和汉臣搅和在一块儿,现在竟还想把太子交到汉臣手中,皇上断不能忍。
明珠一派多为满洲勋贵,以军功起家,很多人不像赫舍里家和明珠对汉学那么有研究。
这几日朝上为着太子出阁的事而喧嚣,多有人不明所以,跑来请教明相,太子出阁到底是个什么事?不就是读书进学,出不出阁有什么区别,汉臣这都是叨叨什么呢?
明珠给他们解释,按照以前中原王朝的传统,东宫出阁讲书对太子来说很重要,而且将太子托付于朝廷大臣教导,以后也无须皇上再分心旁骛,可以专心政事。
武勋世家现在汉化不深,大多数人家的做派还是偏向满洲的粗犷,很难理解汉人礼节章程中的弯弯绕绕。
有人听完后不解道:“咱们是满人,做什么要从前明的祖制?”
明珠随口应付两句,没详细解释。
是啊,连一个粗汉子都懂的道理,索额图却不懂。
将太子交于汉臣之手教导,任其受汉风侵袭,脱离皇上的管控,皇上怎么可能答应呢……
皇上再怎么崇儒重道、欣染汉风,骨子里绝对是防汉甚于习汉。
皇上是他们满洲的皇帝,太子也只能是满洲的太子。
索额图想拉着汉臣给太子壮声势,却忘了太子这屁股底下坐的,可是他们满洲将士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江山!
佛伦:“我看皇上这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当时皇上不顾满洲祖训,毅然采纳汉制立了这位嫡皇子为太子,不过是为了应对吴逆的应激之举。
恐怕皇上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一个太子,竟会在汉臣中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吧。
不过也不怪索额图总想为太子拉拢汉臣。放眼望去,朝堂之上,除了那些倡导“正统”的汉人,有几个满洲勋贵认赫舍里家这“太子”?
明珠在庭中闲庭信步,随意道:“皇上既然已经报闻以对,此事咱们便不要再插手了,静观其变即可。”
佛伦点头:“不过索额图这次大概只是探路之举,一次不成,定不会死心。”
明珠:“那咱们就等着,看他还想怎么折腾。”
此事根本就是皇上的一个死穴,明珠轻轻一笑,利用好了,说不定哪天还能送索额图一程……
康熙十七年这次奏请最终不了了之,玄烨对于牵涉其中的一干人等都没有做任何处理,此后也依然怜爱关怀沈荃,康熙二十一年更是让他充任日讲记注官,每日陪皇上练字。
毕竟当时朝中的头等大事还是平定三藩,朝臣们很会看眼色,一见皇上并无此意,转头就消停下来。
康熙十八年七月,京师大地震。
刑部尚书魏象枢借此上疏:“地道,臣也。臣失职,地为之不宁,请罪臣以回天变。”
矛头直指索额图和明珠,弹劾其党同伐异,卖官鬻爵,徇私舞弊等诸多不法事。认为京师大地震乃是满洲勋贵多行不义,要求玄烨惩治索额图与明珠等一干身居高位的满洲重臣。
正当战火炽热,民间反清气焰高涨之时,朝堂内部的汉官借大地震一事,拉开了对满洲贵族以及在外八旗大兵的抗议热潮。
汉官们纷纷跟着上疏,指斥在外领兵的王公贝勒‘玩寇殃民’、‘越省购买妇女’、‘抢夺民间财物’……
左都御史宋德宜直言指责一众将领:“稍不如意,即指为叛逆!”
玄烨作为满洲统治者,受到了汉官空前的压力,双方几次交锋,事态一直绵延到康熙十九年仍未停止。
沈荃不以弄臣自甘,感奋当时形势,上疏请求停止将人犯全部发遣至乌拉一事,竟为汉臣推波助澜。
沈荃:“从来发遣人犯原分远近,现今一概将其发往乌拉,恐与皇上的好生之心不符。”
当时已经近三年不雨,朝野议论纷纷,九卿竟从沈荃之意,局势更难控制。
玄烨内外交困,身心俱疲。
佛伦急得团团转:“我看皇上兜不住了,恐会弃车保帅……”
朝堂中满汉对立浩浩荡荡,已经影响了朝局的稳定。
皇上心里,现在头等的大事是平三藩。
他原想护住满洲,结果现在事发至此,想尽快平息朝廷里的这次纷争,索额图和明珠必有一个要被舍弃。
索额图有太子,皇上要扶保太子,便只能舍弃他们这一方。
明珠心中亦是焦灼,比起太子的至关紧要,他一个小小的‘明相’可算不了什么。但不到揭盅,一切还没有盖棺定论,明珠也不想现在就放弃。
他静下心来细细忖度,他一向最明白圣意,总会有什么法子……
太子……
明珠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叫过佛伦:“你去把余国柱叫来。”
若是如此,倒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康熙十九年三月,眼见战事进入尾声,科臣余国柱突然上疏奏请,重提太子出阁一事。
索派和中立的朝臣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明白明珠一派为何提起此事。
不过此事对他们有利,虽觉必定有古怪,但他们总不能自己反驳自己,既已经被提起,他们自然只能跟着赞同。
玄烨这次并没有冷处理,反而很直接地答复了请奏的阁臣:“皇太子现在年纪尚幼,教以读书,必须严切教训,方为有益。但出阁讲书,俱属虚文。纵使皇太子在字句或是理解上有误,众人因为大礼所限,也无人敢于匡正,反而耽误太子的功课。”
内阁以为皇太子出阁讲读是传统,大典不可废。
玄烨却认为与其遵循这些典礼虚文,耽误真正的学习,还不如他自己严加教育太子。
面对阁臣的进逼,玄烨冷冷道:“前明倒是遵行典礼,但却无一精通学问的圣主。”
彼时‘魏象枢独对’引发的浪潮未平,玄烨是绝不肯屈从于汉官的压力,以明制令太子出阁的。
此事过后不久,索额图以‘病’解任,明珠一派权势日盛。
之后数年,有关东宫出阁的博弈反反复复,玄烨要么束之高阁,要么积极答复,之后杳无音讯。
三年前,朝臣再一次上疏催促,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这次玄烨竟破天荒地没有持反对态度,反而赞同地认为太子基础已经打得不错,‘此时正宜讲书’。
朝臣们正要高兴,明珠出列道:“臣等尝思皇太子出阁典礼当举,但不便御正殿,以御别殿讲书为宜。目今文华殿尚未修建,似无讲书之所。”
玄烨点头:“卿所言有理,传谕工部,命即行起造,修缮文华殿,以备太子经筵之用。”
提议的朝臣面面相觑,此事有些突然,但这事儿也是应有之义,他们无从反驳,只好等文华殿修好再说。
没想到文华殿这一修,又是整整三年过去,其间数次有人想要催促工部,都被各种理由搪塞回来。
现在万岁终于松口了!
文华殿在数月之内便完成了几年都没结束的修缮工程,只待太子驾幸……
毓庆宫中。
胤礽收到消息,既高兴,又忍不住紧张:“叔公可还有其他话嘱咐?”
来人小声道:“索相道此次经筵大典对您至关紧要,殿下定要好好准备。特别是《四书》和《尚书》,万岁之前曾与朝臣夸口,道您已于四书、尚书略能成诵,还有书法,万岁爷最重书法,殿下……”
胤礽心里一紧,面上却要极力保持镇定:“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叔公,这些书孤早已烂熟于心,典礼当日,定不会令汗阿玛和朝臣失望。”
“是。”
来人走后,阿宝上前:“主子爷,可要传膳?”
胤礽心烦意乱,不耐烦地摆手:“现在吃不下,等会吧。”
胤礽到西暖阁的书房坐下,紫檀嵌玉花卉纹长桌上堆着整整齐齐的好几摞书,满蒙汉皆有,他的右手边还放着几本旧年收回的朱批奏折,是前几天汗阿玛刚拿给他看的。
胤礽习惯性地先拿起国语书……犹豫片刻又放下了。
经筵大典要讲书,必定是讲汉学,满朝的饱学之士都在看着他,他绝不能出差错。
胤礽转头拿起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尚书》,逐字逐句重新研读。
——他终于要出阁了。
胤礽感觉自己攥着书的手心在冒汗,可是心中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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