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菡摇摇头:“不怪你,是咱们底子太薄。不过这种摆件既不能吃又不能戴,也就摆着看两眼,没什么实在用处,没什么好可惜的。”
沈菡平日的小抠门儿向来只针对自己那些好看的衣服首饰,对这些摆着看不了几眼的物件倒不太在意。
正说着,青衿听到门外有些喧哗,便去门口瞧了瞧,不一会儿回来道:“格格,奴婢瞧着丽景轩的几位小主都去西配殿送纳喇格格了。您要过去送送吗?”
沈菡一想,她和纳喇格格没什么交情,也没打算有交情,凑那热闹干嘛,便干脆道:“外头一堆人,乱糟糟的,还是算了,把礼送过去表个心意就行了。”
比起东配殿里的云淡风轻,丽景轩的几位格格就显得积极多了。
她们都是不得宠的,如今纳喇格格有了身孕,万一是个阿哥,将来说不定也能坐上一宫主位呢?
多亲近一下总不是坏事。
觉禅氏的宫女见主子送过纳喇格格回来,便拿了绣篮开始做小孩子的肚兜,想也知道是做给纳喇格格的,心里有些不平,不知道主子干嘛待纳喇格格那么好。
上次宴饮纳喇格格拒了主子的敬酒,现在看来明明就是顺势拿格格做借口。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不能饮酒了,不过是找个由头掩饰罢了。
都有孕三个月了,偏要拖到大军凯旋的消息传开了才爆出来,不就是想要个好名头,好让皇上更看重吗?
跟谁看不穿似的。
偏主子一点也不介意让人做筏子,挑了自己最好的东西作礼不说,竟还主动给纳喇格格做针线?
宫女实在不解,哪怕格格出身辛者库,既已成了主子,何苦还要低声下气做个奴才样子?
哪怕是为了巴结,也太没骨气了些。
觉禅氏正在分线,瞧见宫女脸上的神情,自然明白这是委屈呢。
可觉禅氏不觉得委屈。
她现在上无皇宠,下无子嗣,要骨气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吗?
觉禅氏倒是想和乌雅格格那样,只让宫女来送个礼,说句话就走人,把纳喇格格气的脸僵面青。
——纳喇格格心里估计是想在乌雅格格面前扬眉吐气炫耀一番的,谁知人家不搭理她,送的礼物也是上等的,还祝她多子,可见根本没把她的身孕看在眼里。
可觉禅氏能这么做吗?
因为她凭什么?
她现在连储秀宫的宫门都出不去,整日闷在这四方块的屋子里,不知道自己的活路在哪。
得宠的乌雅格格是个不爱交际的,不管怎么奉承讨好都不为所动,可以说是油盐不进。
现在侥天之幸同一宫的纳喇格格有了出头的迹象,她又明显是个心气儿高,爱让人殷勤奉承的人,觉禅氏怎么能不下死力抓住呢?
捧着她,顺着她,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
只要纳喇格格出了头,将来总有要用人的一天。
到那时她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纳喇格格迁完宫,储秀宫恢复了平静。
除了觉禅氏几天一趟地去“探望”纳喇格格,其他人还是各过各的日子,纳喇格格有孕一事并没有在后宫激起太大的水花。
毕竟皇上除了纳喇格格刚迁宫那会去看了两次,就再没理会过她。可见有了孩子并没能让纳喇格格复宠。
宫里人人都是火眼金睛,纳喇格格在皇上心里是个什么份量也就都有数了。
除了那实在摸不着门路的还去撞撞庙门,其他人哪还会花心思讨好她?
有那功夫还不如往得宠的那使力去呢。
日子一转眼到了五月十六。
这天一大早,抚远大将军、多罗信郡王鄂查,副将军、都统、大学士图海等,往征反叛察哈尔国王布尔尼,既灭察哈尔国,班师凯旋。皇上率在京的王公贝勒、亲贵大臣、侍卫等,穿蟒服,于南苑大红门亲迎大军卤薄,并率众臣三跪九叩祭天。①
大军行三跪九叩之礼时气势震天,接下来一番声势浩大地论功行赏,更是将京里这几年因为三藩久战不平的颓靡之气一扫而空。
马佳氏参战的男丁个个获封了爵位,图海不但晋了一等男爵,连内阁弹劾他“纵奴劫掠”的折子都让皇上当众打了回去。
此战之后,图海简在帝心,眼看着前途无量了。
而经此一役,马佳氏也一跃成为京里的望族,每日门前车马不歇,怎能让人不眼红呢?
乾清宫现在每天都能多出十几份请战的折子,个个巴不得下一个能立此大功,带着家族鲤鱼跃龙门的就是自己。
马佳氏如此得脸,宫里的马佳福晋自然与有荣焉,这些日子宫里最热闹的就是钟粹宫了。
不光皇上每日都去探望,其他小妃嫔也经常跑去奉承巴结。
不几日,竟然还有了皇上要立马佳氏为继后的传言。
马佳氏听到消息错愕不已,一失手打翻了茶盏:“什么?怎么会有这种话传出来?!”
琪儿见茶水洒了主子一身,连忙上前收拾:“主子别着急,不过是一些奉承话,估摸着是底下人想要巴结主子才悄悄传的,并没闹出什么风声。主子可千万别为这些小事动气,仔细肚里的小阿哥。”
马佳氏如何能不急,琪儿是宫女,不懂这里头的门道。
可马佳氏深知皇上和太皇太后——立后关乎国本,是关乎大清根基的大事,根本容不得后宫女人动心思。
马佳一族最近已是炉中热炭,她又即将临盆,这时候再传出了这样的闲话,要是让皇上和太皇太后以为是她觊觎后位,那……
马佳氏死命搅着手中的绣帕,心中惊惧恼火。
不管是谁从中作梗,这无疑是想要她的命啊,其心可诛!
马佳氏恨声道:“去,让小顺子悄悄查查,这话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她盯着琪儿的眼睛:“先从咱们自己宫里查,不论如何,这话绝不能是咱们宫里传出去的!”
琪儿一愣,见主子面沉似水,反应过来,应道:“是,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①改写自《清实录》《康熙朝起居注》史料原文。
◎《论马佳福晋成为继后的可能性之我见》◎
延禧宫里,乌拉那拉氏正逐一验看针线房刚送来的夏衣,特别是儿子的衣裳。
保清长得太快了,做衣裳的速度都赶不上他长得。
有时候一个半月,一件新衣裳,袖子或裤腿儿就能短一截。
皇子的份例虽多,可也不是这么个用法,没法子,乌拉那拉氏只好让内务府从自己的份例里出。
好在内务府还不是这么不长眼色,保清如今是皇上的大阿哥,太皇太后喜爱,皇上看重,怎么会缺了大阿哥的衣裳穿呢?
乌拉那拉氏翻捡着新送来的小衣服,还算满意——都是最上等的料子裁的,细嫩柔软,又不失皇子的身份和贵气。
这边正验看着,乌拉那拉氏的贴身宫女疾步走进来,见屋内没旁人,方贴在主子耳边悄声道:
“主子,钟粹宫那边开始查了。”
乌拉那拉氏面上分毫未动:“知道了。”
宫女问:“咱们要不要……”收拾收拾?免得钟粹宫查出蛛丝马迹。
乌拉那拉氏:“咱们?钟粹宫的事关咱们什么事?”
再说了,这种事能查出什么?不过是宫人想趁马佳氏的热灶,讨主子欢喜说的奉承话罢了。
你说我也说,说的人多了,这传来传去的,慢慢就跟真事儿似的了。
能怎么查?
难道钟粹宫能把那些想奉承马佳氏的宫人都问罪了不成?
乌拉那拉氏轻轻一笑。
何况问问马佳氏,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查吗?
那岂不是生怕传不到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耳朵里?
马佳氏要真敢这么干,那她才要笑坏了呢!
乌拉那拉氏说那宫女:“别管钟粹宫做什么,都与咱们延禧宫不相干,咱们只瞧个热闹就是了。”
冒冒然去做什么岂非不打自招?
宫女明白过来。
也是,原本这事也不是从她们延禧宫开始的,只要她们别有多余的动作,任谁也怪不到她们头上。
不过……
宫女有些不解,其实就这点以讹传讹的谣言,根本动摇不了马佳氏的地位,皇上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厌弃她,那主子费这老鼻子的劲是图什么啊?
图什么?
乌拉那拉氏心道,她不图什么,就图马佳氏不高兴!
只要知道马佳氏正为这谣言心焦惶恐,那她就痛快了。
再说她不是快要生了吗?
现在这繁花似锦下面点上一炉热炭,就看看马佳氏还能不能安坐其上,宽心产子吧……
谣言这东西,若没人干涉,是很难止住的。
正如乌拉那拉氏所料,钟粹宫既不敢明目张胆的查,也管不住旁人的嘴,所以这谣言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毕竟传话的都是道听途说的宫人,他们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猫腻,只知道大家都这么说,那他们就跟着一起这么说呗。
等传到了西六宫,这事几乎已经被很多不明所以的人认为是板上钉钉了。
所以当沈菡听到紫芙说‘皇上要立马佳福晋为继后了’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因为她说的太笃定了,一时竟让沈菡这个知道未来的都犹豫了一下:
难道是我引起了什么蝴蝶效应?连继后都给蝴蝶改了?
不能吧?我什么也没干啊。
不过再一听还不是明旨,只是东六宫传过来的谣言时,沈菡松了口气,说紫芙:“只是谣言罢了,干嘛说的那么严肃,我还当是真的呢,吓了一跳。”
紫芙犹豫道:“可……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假的啊?”
实在是外面的传言说得很有几分道理,让人不能不信
——《论谣言的进化过程》。
要知道谣言这个东西,每个人从听到,再传给下一个人,中间都免不了要自己添点内容。所以最后听到谣言的人,听到的东西可能和一开始的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比如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小太监和同屋说了句“以马佳福晋现在的家世和恩宠,当上主子娘娘也不是没可能啊!”
结果到了现在,谣言已经可以写一篇《论马佳福晋成为继后的可能性之我见》的论文了。
内容还十分丰富,有理有据。
比如马佳福晋自幼就待年宫中,是太皇太后一早就看中留给皇上的人
——比仁孝皇后伺候皇上还早呢,她与皇上青梅竹马,感情自然不同。
再比如马佳福晋从侍寝起,十数年盛宠不衰,宫里就没谁比她生的孩子多了。虽然前面的都殇了,但这不是肚子里还有一个吗?
再说家世,原本马佳一族一直默默无闻,但可巧了,前阵子皇上对马佳一族大加封赏,人人加官进爵——这下家世也配得上了。
至于马佳福晋家这一支在包衣旗里,和立功的图海那一支都快出五服的事实,被选择性忽略掉了——再说还可以抬旗啊。
这下,资历、宠爱、子嗣、家世,全都有了,马佳福晋不是继后,还能是谁呢?
沈菡:……
竟然听起来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呢。
紫芙又道:“不过奇怪的是,奴婢听说钟粹宫这些日子反而大门紧闭,不如之前热闹呢。”
前段时间大军刚凯旋的时候,马佳福晋对上门贺喜的妃嫔还敞开门接待,但最近突然就闭门谢客了。
且钟粹宫的宫人在外走动的时候,对谣言一事也都是坚称‘绝无此事’,并不见喜色。
沈菡一愣,那照这么说,这谣言不是钟粹宫自己传出来的?
也是,马佳氏可是未来的荣妃啊!
能盛宠那么多年,失宠后还能稳坐四妃之位,想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冒失吧。
皇上又不傻,要是知道这话是钟粹宫传出来的,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上自己觊觎后位吗?
紫芙觉得主子分析的有道理:“那这是谁传的?传这些干什么啊?”
沈菡想了想,她虽不知道是谁传的,但估计不是什么好意了。
毕竟马佳氏盛宠那么多年,后宫见不得她好的太多了,说不定这里头搅和的人还不止一个。
至于这谣言到底能伤到马佳氏什么……
沈菡不懂政治,对宫斗更是一窍不通,她皱眉想了想:“大约……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沈菡虽和皇上相处不深,谈不上了解,但隐约也能感觉到,‘康熙’很不喜欢女人‘涉权’。
他从不会把前朝的事和女人说,也不喜欢太过强势有主见的女人。
看看后宫里现在还得宠的几个吧,包括沈菡自己,不管性格如何,都是‘温顺恭谦’的,至少在皇上心里和外人眼里是这样。
所以要是皇上知道后宫冒出了一个‘众望所归’的皇后,即使知道不是马佳氏自己散布的谣言,估计也会不大高兴吧?
而且沈菡是知道未来继后不是马佳氏的,那这要是将来的继后登上后位了,对这个‘众望所归’的继后人选又会是什么看法呢?
紫芙倒吸一口冷气:“那自然是……”
如眼钉肉刺一般了。
沈菡想到这儿也是心有余悸:“这可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连沈菡这种和玄烨相处不久,对朝堂后宫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不妙。
马佳氏这样在深宫苦熬了十数年的又怎么会看不清呢?
她伺候皇上十几年,深知皇上的多疑与‘忌讳’。
可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马佳氏不过一个小福晋,既没有宫权肃清宫闱,也不能拿着谣言去向皇上请罪。
所以她这些日子焦虑得寝食难安,嘴里起了一串燎泡。
偏又赶上五月二十四是承瑞的忌日,马佳氏本就心火难下,这下又当头触及伤心。
想起孩子们在时的音容笑貌,想起这十几年如刀尖跳舞般的生活,想起一次又一次明里暗里被使的阴招儿。
想起皇上……
马佳氏一时郁愤交加,竟致胎气大动!
琪儿吓得心慌神乱,连忙派人去喊妈妈里和上值的太医过来。
太医们又是安神汤又是保胎茶又是针灸,废了几番功夫,好不容易才将马佳氏的胎稳住。
一屋子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主事的杜太医擦擦脑门,嘱咐琪儿:“福晋即将临盆,切忌再多思多虑,过悲过喜,否则于母体和胎儿都有损伤。”
琪儿连连称是,送走太医又赶忙想去安抚主子。
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通传声
“皇上驾到——”
玄烨疾步入内,见床上的马佳氏喝了安神药刚睡下,不欲惊动她,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到了堂屋,玄烨看看屋内:“太医呢?”
琪儿忙跪下答话:“回皇上,太医刚给主子行了针,这会儿正在小药房开方抓药。”
“叫他们过来。”
三位太医被点了伺候马佳福晋的胎,这些日子是一点也不敢疏忽,谁知临了要生产了,却出了这样的大事,生怕被问罪,因此这会儿被皇上一问都十分惶恐。
主事的杜太医未免皇上怪罪,对马佳福晋的情况丝毫不敢隐瞒,解释的也十分详细。
“脾忧愁而不解则伤意,意伤则意乱,四肢不举……肾盛怒而不止则伤志……恐惧而不解则伤精……”①
玄烨自己也通读医书,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杜太医小心道:“福晋…心绪难宁,又常怀忧惧,以致情志不通,心劳神疲。今日又骤起……悲意,这才引动脏腑,使胎气大动。不过福晋如今已服了安神汤和保胎茶,胎儿也已经得到安抚,渐归平缓,暂且无恙了。只是生产前福晋不宜再劳动心神,当安心静养才是。”
——皇上明鉴,真不是我们不上心,马佳福晋这纯属是心病啊!
玄烨默然片刻,点头道:“知道了,你们仔细盯着,务必要母子平安。”
太医走后,玄烨又在内室静静陪坐了一会儿,见马佳氏气息平稳,睡得沉了,方才起身离开。
走前吩咐琪儿道:“让你主子好生歇着,等她醒了,告诉她,朕晚上再来陪她用膳。”
琪儿与一众宫人皆跪地俯首:“是,恭送皇上。”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中医书籍《如枢》。
玄烨从钟粹宫出来后心情郁郁。
他知道这几年因着几个孩子的接连早殇,马佳氏难免伤怀,却没想到竟已经严重到了抑郁成疾的地步。
怀着孩子她竟也伤心到这种地步吗?甚至动了胎气?
还有惊惧……
玄烨不是不知道最近宫里的传言,但其实他根本没当一回事。
这些年玄烨见过的后宫伎俩还少吗?
他盛宠马佳氏,其他女人就难免要争风吃醋,明着上眼药的,暗地里使绊子的,哪年没有几个?
但玄烨每天多少正事忙不完,这些后宫女人之间钩心斗角,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不影响大局,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就这一点没头没尾的谣言,竟能让马佳氏到了惊惧的地步。
玄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十数年相伴,难道自己还会因为这点事就怀疑她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样呢?
可如果连朝夕相处的枕边人都会对他心怀恐惧和疑虑……
顾问行见皇上神情晦暗不明,心绪不佳,恨不得把头缩进地里不让皇上瞧见。
可偏偏皇上昨儿个说了今天要去慈宁宫用膳,这都已经到时辰了.
“皇上……”
顾问行让皇上的眼珠子一瞪,差点吓跪了,他硬着头皮道:“您昨儿个说要去慈宁宫用膳……”
玄烨一愣,想起来了,最近事忙,确实很久没陪皇玛嬷用膳了。
“去慈宁宫。”
“喳。”
太皇太后见到玄烨来十分高兴,连声招呼道:“快过来,做了一桌子好菜,专等你呢!”
一旁的苏麻喇姑笑道:“主子昨儿一听皇上要过来,特意备了七八道皇上爱吃的菜,怕小炒放久了跑味儿,还专等着皇上往这边来了才让膳房现下锅呢。”
玄烨忙请罪:“都是孙儿误了时辰,劳皇玛嬷久等。”
太皇太后笑着拉他坐下:“不碍事,知道你事多人忙,能抽个空儿过来就不容易了。”
玄烨自幼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受祖母悉心抚育教导,关系十分亲近。祖孙二人同桌吃饭不讲什么规矩忌讳,有说有笑的。
玄烨见桌上多是自己的口味,夹了味葱烧豆腐给太皇太后:“皇玛嬷也不要只顾着我,自己也多吃点。”
太皇太后笑着尝了,又让侍膳太监给玄烨呈碗八仙汤:“尝尝,炖了好几个时辰了,鲜得很。”
一顿饭吃得祖孙尽欢,膳后,二人捧着茶挪到暖阁的榻上闲聊。
玄烨知道皇玛嬷如今最挂心的,就是固伦雍穆长公主的身体,于是主动将太医院那边请脉的折子细细解释给她听。
“……姑母如今不过是一二旧疾,并无大碍,我已嘱咐太医院着力医治,也在公主府安排了值守的太医,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上折禀报。所以皇玛嬷也不要过于忧虑了,免得损伤心神。”
太皇太后叹道:“我知道。可她病着不能进宫,我又不好挪动,这没法亲眼瞧她,我这心里就总是记挂着。”
玄烨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淑慧姑母也回去挺久了,朕这就派人去接她回来。有淑慧姑母在,一来能代皇玛嬷去探望一下雍穆姑母,二来有淑慧姑母陪着,皇玛嬷也能宽宽心。”
太皇太后这才高兴起来:“好好好,让阿图多去看看雅图,陪着她说说话,想必雅图也能舒心许多。”
聊完了家事,玄烨又把最近朝上比较重要的几件大事给太皇太后说了说。
太皇太后对这些不太在意:“朝廷上的事你一向处理得很好,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我现在老眼昏花的,哪里还有精力理会这些。”
玄烨已亲政数年,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太皇太后是个很懂得进退分寸的人,早在几年前就不多过问朝堂之事了,只在玄烨主动来请教,或者遇到难处的时候才指点一二,从不干涉玄烨的决定。
但玄烨感念太皇太后的教导和信任,有什么大事还是会特地来知会太皇太后一声。
不过,朝堂之事太皇太后可以大撒手,后宫之事她却不得不为玄烨多费心考虑着。
后位空悬,六宫无主,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啊。
太皇太后见提起立后,玄烨脸色有些不好,放缓声音道:
“皇玛嬷知道,你心里还为赫舍里氏早逝的事伤心,现在还不想提立后的事。但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关乎前朝,垂范六宫。如今赫舍里氏周年已过,要是再迟迟没有个继后人选,我只怕……人心思变,届时前朝后宫都会不安呐!”
玄烨一愣,想起了这些日子宫里关于马佳氏的谣言:“皇玛嬷是……听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一向不在意后宫的小事,以前有赫舍里氏掌着,有我看着,你不在意也没什么,左右出不了大岔子。可如今赫舍里氏不在了,我又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你再不上心,哪天真出了大事可就悔之晚矣了!”
自古皇帝都有这个毛病,或者说这是男人的通病。一向爱小瞧女人,觉得后宫的女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女人也是人,既然是人,就难免要为自己打算。
史书上因为女人出的事儿还少吗?
太皇太后劝玄烨:“人心诡谲,你哪能都看得透呢?一个不小心,太宗和先帝的殷鉴不远啊!”
玄烨听出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沉默片刻,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太皇太后也没反驳:“我知道。吉鼐(马佳氏)原是我跟前儿的人,为人品性我还能不清楚?可是无风不起浪,纵使咱们都知道这事儿她冤枉,但终归……此事还是她数年盛宠,致使六宫积怨埋下的祸根。我知道她一向得你的意,可就算为了让她少受点这样的苦楚,你还是压着她点儿为好。”
玄烨一愣,反应过来,忙解释道:“皇玛嬷误会了,我从没想过立马佳氏为后。”
皇后之重玄烨怎么会不知道?
他确实宠爱马佳氏,但那也只是因为马佳氏在后宫众人里一直最合他心意,玄烨以往和她在一块儿最舒坦。
而且马佳氏侍奉玄烨最早,数年下来,玄烨对她的品性有把握,更放心她罢了。
但这和立后却没什么关系。继后之重,有涉国本,哪能以宠而立呢?
太皇太后闻言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刚听到后宫谣言的时候,太皇太后是有点信以为真的,当时她很怕玄烨重蹈先帝的覆辙。
现在见玄烨并没有为一个女人冲昏头脑,国事和私情分得这样清楚,太皇太后心里很欣慰:
“既然如此,那你心里对继后一事可有什么想法?”
玄烨想了想,刚才皇玛嬷说得有道理。
后宫不安,虽说有针对马佳氏的原因,但后位空悬也是避不开的根由。
既如此,为了朝堂后宫稳固,确实当尽早立一继后,以安人心。
只是人选,玄烨一时还真不知道什么人合适。
玄烨:“不知皇玛嬷可有合适的人选?”
特意提出来,该是心中早有打算了吧?
太皇太后:“确实有个合适的人,只是合适朝堂,合适后宫,却未必合你的心意。”
玄烨:?
太皇太后:“你可还记得……钮祜禄氏?”
紫芙疑惑道:“钮祜禄氏?”
沈菡那天想起继后一事,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宫那么久,竟从没听说过钮祜禄氏这个人。
那这个继后是哪来的呢?难不成是直接选进来就做了继后吗?
紫芙被主子突然一问有些不确定,这个姓氏在宫里很少被提起,她看青衿:“是不是咸福宫有这么一位小主来着?”
青衿想了想,她去年还在内务府学规矩,倒听说过一点:“好像是有这么一位住在咸福宫后殿。去年奴婢在关防衙门的时候,听说咸福宫报上来房顶漏雨,说是要换瓦,但后来一直没人理会,最后不知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咸福宫的人也再没来找过。”
沈菡:“那这钮祜禄氏到底是个什么位份?”
青衿想了想:“这位格格好像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位份,偶尔听人提起来也都只称呼咸福宫格格或者钮祜禄格格,好像从她入宫,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在咸福宫后殿住着呢。”
沈菡:“为什么?”
这个青衿不太清楚,紫芙在宫里久了倒是知道一些:“格格,这位钮祜禄小主,她有些犯忌讳,所以宫里很少提起她。”
沈菡经紫芙解释,结合自己之前对康熙后宫的一些了解,大概弄明白了这里面的事。
这位钮祜禄氏出身十分显赫,甚至要高于已经崩逝的仁孝皇后。
钮祜禄氏出身镶黄旗,满洲八大姓之一的钮祜禄一族,还是先帝为皇上留下的四大辅臣遏必隆的次女。
之所以最后只能不明不白地缩在咸福宫后殿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陈年旧事。
当年太皇太后欲为皇上选后大婚,好为亲政铺路。
人选有二,一个是四大辅臣之首,索尼的亲孙女赫舍里氏,一个便是钮祜禄氏——鳌拜的义女。
论背后势力,其实钮祜禄氏是要高于赫舍里氏的。
毕竟索尼当时已经年老,另外三位辅臣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都不愿立赫舍里氏为后,钮祜禄氏既得鳌拜支持,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但好在太皇太后撑得住,赫舍里氏最后还是在太皇太后的鼎力支持下,力压钮祜禄氏,坐上了后位。
不过钮祜禄氏既然参加了选后,自然也不可能再另嫁他人了,最后只能入宫——那年她不过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