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人明言禁止侍寝妃嫔见驾前进膳点,沈菡就算用了再来也没什么。
但她刚承宠没多久,位份又低,没摸清底线前并不敢太出格。
反正在皇上这儿吃也一样——沈菡觉得皇上还是挺喜欢自己陪他用膳的。
沈菡看看一旁的西洋座钟,这都七点了,比平时皇上用膳的时辰晚了快一小时,肚子这会儿才响已经很给面子了。
玄烨顺着沈菡的目光也看了看一旁的座钟:“都这个点儿了?”
这一注意到,玄烨也有些饿了。
玄烨起身,见榻上的沈菡发髻散乱,目似秋水,被他一看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打趣道:“害羞什么?”
说着还摸了一把沈菡通红发烫的脸蛋儿。
沈菡佯瞪了玄烨一眼,玄烨瞧她娇嗔的样子,笑道:“好了,不闹你了,叫你的人进来伺候,先用膳,朕也有些饿了。”
说罢还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用完膳咱们再说……”
直接把沈菡羞去了屏风后面。
顾问行和紫芙带着一串人低眉顺眼地进来,手里捧着铜盆、热水、毛巾、妆匣等物。
——是的,就算还没实际发生什么,也是要洗漱更衣的。
紫芙在屏风后给沈菡重新梳妆,沈菡止住了她盘发的动作:“都这个点儿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要歇了,盘起来等会儿还要卸,散着吧。”
紫芙一想也是,就只将沈菡的一小半头发盘了个侧髻,簪上珠花,剩下的头发用篦子梳通后半散着。
沈菡从铜镜里一瞧,有些像汉族未嫁小姑娘的发式,和衣服倒也相配,她点点头:“就这样吧。”
紫芙瞧着沈菡身上的衣裳有些发愁:“格格这衣裳有点儿皱了,按说该换一件的,不过咱们带的都不如这件好看。”而且换了皇上该看不着了。
沈菡想起刚才自己一进来,皇上看她的眼神,摇头道:“没事儿,不打紧,先这么穿着吧。”
紫芙只好抓紧时间蹲下给沈菡抻袍角,能平整一点是一点。
等沈菡收拾好转出屏风,玄烨已经点好膳了。
堂屋里也点起了数个大灯笼,里面皆燃着三两重的上等白蜡,照得屋内灯火通明,下人也都退下了。
玄烨上下打量沈菡一番,揽过她的腰:“这又是你琢磨的?料子像是朕之前赏你的。”
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宫里惯常的式样,针线房是不敢自作主张的,想必是她自己想的花巧。
沈菡顺势靠过去,扯着玄烨的手小声撒了个娇:“我想着皇上赏的料子,不能白费,特意想的新样式,好不好看?”
这几个月下来玄烨也见惯了,女人嘛,都爱穿衣打扮,乌雅氏对规矩懵懂,性子又有些孩子气,时常蹦出点新鲜点子。
衣裳不是这里镶个边,就是那里改个没见过的花样,她也不爱宫里常见的大红大紫的料子,更爱素雅的。
别说,衣裳这么着一掐腰线确实好看多了,也算没白费他一片心意。
玄烨点点头:“倒是还不错,这样子衬你。前些日子江宁织造新进上来的料子里,朕瞧着有不少颜色匀净的,你既喜欢,朕让人再挑几匹送去针线房,照这样子做了给你。”
这倒是意外之喜,格格份例里的布料不多,锦、缎、绸、纱一般都只给一匹,其他都是不能做衣裳的素布、蓝布。
若是不得宠,没有皇上赏赐的宫嫔平日连换季的衣裳都捉襟见肘。
在宫里,‘先敬衣冠后敬人’可不是假话,而是实打实的‘规矩’。
拿到额外奖金的沈菡眉开眼笑,接下来用膳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殷勤,逗得玄烨直笑她是‘拿人手软’。
美人盛情,自然不好辜负。
两人用完膳时还不到八点,玄烨就喊人备水安置,再次洗漱却已经晚上十点了。
洗漱完,沈菡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见玄烨没开口要她去偏殿,沈菡便自顾自扯开一床被子,倒头睡下了。
门外的紫芙有些傻眼,这可是头一回。
照规矩,除了皇后,其他宫妃侍寝完是不能和皇上睡一起的,要去偏殿睡。
她这正等着伺候主子呢,现在可怎么办?
紫芙询问地看向顾问行。
顾问行倒是习以为常,规矩是规矩,可这宫里最大的不是规矩,是皇上,自然是皇上想跟谁睡就跟谁睡。
往日别的主子得宠时,这种事又不是没有,所以顾问行淡定得很。
顾问行把今晚轮值守夜的八个太监安排好,转头对紫芙道:“估摸着格格一时半会也不会叫你,趁着这功夫你正好去歇歇,待会再过来。”
说完喊来徒弟小九:“带你紫芙姐姐去喝口热茶暖暖,瞧瞧晚上的点心还有没有,有就捡几块好的热热。”
紫芙见此也不敢多问,连忙行礼道:“多谢顾总管。”
小九今年才十三,肤白清秀,身材略有些瘦弱。
他带着紫芙去了西角房,他们小太监平时守夜轮值就在这打个茶围子,这会儿炉子上还热着主子晚膳剩的野鸡扒仙汤呢。
小九殷勤道:“特意给姐姐留了好肉,要不是我看得紧,指不定让哪个小崽子抢去呢!”
乾清宫的人,哪怕是个小太监也不好得罪的。
紫芙从袖兜内拿出个银花生递给他,亲热笑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我这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格格前儿才赏我的,给你拿着玩吧。”
小九瞧着这精致小巧的银花生眼热——他在乾清宫说是顾问行的徒弟,其实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得了赏从来留不住。
虽说顾爷爷位高权重不稀罕,但他上头那么多哥哥,有的是要打点孝敬的人。
可小九最后还是把银花生推回去了:“姐姐伺候格格辛苦,这都是应当的,怎么好为这点小事就要姐姐东西?”
乌雅格格眼瞅着要得宠,他们做太监得在这宫里命如草芥,他今儿卖个好,结个善缘,哪天指不定就能多条活路呢。
紫芙见小九执意不要,也只好罢了,想着这小太监倒是难得,不似那些见钱眼开的。
小九又拿来几个白面饽饽给紫芙,不过角房里茶炉只有一个,热着鸡汤,这饽饽就没来得及热。
紫芙也不敢在这儿多逗留,免得格格叫人找不着,索性把冷得已经有些发硬的饽饽掰碎泡到碗里,就着热鸡汤吃了。
夜里寒风刺骨,紫芙和值夜的小太监一起守在廊下,冻得直哆嗦却丝毫不敢打瞌睡,只能盼着早点天亮——顾问行早去庑房歇着了。
殿内倒是暖意融融。
因为怕烟气熏着主子,临睡前已经熄了炭,但熄炭前下人特意用炭盆把各屋彻底烘了一遍。
大门一关,床幔一放,十分暖和。
这一觉沈菡睡得舒坦极了,连顾问行叫起都没听见。
倒是玄烨听到叫起清醒过来,不过他素来注重养生,知道就算醒了也不宜立刻起身,都是再躺一小会缓缓精神再起。
顾问行听到皇上应声便下去准备了,殿外逐渐有了走动的人声。
玄烨躺够五分钟正准备起身,就感觉身旁的人动了。
这会儿屋里的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了,又是清晨,寒气重,沈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些冷。
她本就畏寒,便循着本能往旁边更温暖的被窝儿里钻。微凉的手一摸到暖炉般的热源,整个人便紧紧贴了上去,磨蹭着钻进了对方的怀里。
暖烘烘的被窝儿熏得沈菡睡意更加朦胧,沈菡在耳边滚烫的胸膛上蹭蹭晕乎乎的脑袋,便又沉沉地睡起回笼觉……
玄烨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仔细瞧了瞧乌雅氏,还真没醒!这会儿正把胳膊和大腿往他身上搭呢,合着是把他当抱枕了?
而且因为昨晚太累,他俩连寝衣都没换上就睡了,沈菡身上只有肚兜亵裤,所以这四仰八叉的姿势十分不庄重。
暖烘烘的被窝儿让刚睡醒的玄烨也有些迷瞪了,愣神间不自觉顺手捏了两把
——柔肌滑肤,腰肢细软……
别说,大清早这么搂着还是挺舒服的。
顾问行在暖阁外半晌不见皇上掀帘子,凑近竖耳一听就连忙往后赶人,一串人捧着东西又悄无声息退到堂屋。
又过了一刻钟多,顾问行听到里面皇上哑声叫人,这才连忙带人进去。
玄烨瞧着乌雅氏钻在被子里不肯起来,知道她不好意思,也不勉强她,轻笑道:“朕带人去西边收拾,让你的人来这边伺候你。”
沈菡闷在被子里小声道:“嗯…谢皇上。”
顾问行见皇上嘴角含笑地掀帘出来,身子还光着,连忙先拿了斗篷给皇上裹上,一串人又捧着东西跟着皇上挪去西暖阁了。
直到坐上车回储秀宫,沈菡的脸还是红扑扑的。
来之前的那点儿紧张忐忑,如今只剩下满心的羞窘。
要知道沈菡在来这儿之前可是个实打实的母胎SOLO,连拉拉小手的经历都没有过。
虽说沈菡已经自我安慰,把伴驾当成了谈恋爱,侍寝也不是一两次了,但玄烨毕竟是皇帝,每次来之前沈菡多少还会有点紧张。
何况这次……
沈菡捂住脸——两人刚在一起不久就玩那么开,沈菡有些接受不能。
更不用说门外还有那么多人守着……
紫芙见格格的脸越来越红,想问又不敢问,不过瞧着格格神气不错,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吧。
等回了宫,乾清宫送来赏赐,紫芙的心就更定了。格格这几次侍寝,每次都能得回些赏赐,这说明格格伺候得好,得皇上的意呢!
这道理可不止紫芙懂。
等沈菡用过早膳,紫芙过来请示,说丽景轩的几位格格遣人来问主子什么时候得空——就是要来串门的意思。
沈菡一怔,从她搬进东配殿后,两边就再没来往过了。
其实她在丽景轩统共住了半个月,虽说因为条件太差,几人算有点‘战斗情谊’,偶尔在一起做做针线。
但这几个姑娘年纪太小,沈菡和她们实在没什么话聊,所以也算不上熟络。
之后沈菡侍寝、搬家,一边要研究学习宫里的规矩,一边还要琢磨怎么打扮得漂亮点好固宠,忙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上交际。
她们也没主动上过门,连同西配殿的纳喇格格,三个屋都没互相走动过。
沈菡本来就不爱交际,更何况还是和关系这么复杂的‘同事’,她自觉应付不来,既然人家不主动上门,她正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这都那么久了,怎么突然上门了?
紫芙笑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来巴结格格的。格格这个月回回侍寝都得了皇上的赏,储秀宫人人都看在眼里,哪能不上赶着趋奉。”
经紫芙一解释,沈菡才明白过来,说到底,还是‘生存’两个字闹的。
在后宫,人人都想得皇上的宠,但皇上的心思谁猜得透?
皇上的宠爱更不是说得就能得的。
不得宠偏又没有依仗的妃嫔,活得艰难,自然要想办法给自己找条别的生路。
紫芙道:“格格不必在意,宫里位份低又不得宠的小主位,巴结高位的娘娘是常事。后宫主位们位份越高,宫份越多,得的赏赐自然也越多,手指缝儿里漏两个也能让小主位们活得舒坦些。”
虽说她们主子现在也不过是个小格格,可现在宫里也没有高位妃嫔能巴结,其他得宠的,储秀宫又够不着,自然只能往格格身边凑了。
之前各屋不随意走动是那几个谨慎,不知格格前程。
——万一又是一个纳喇格格呢?
要是承宠没两天就被皇上抛在脑后,有什么好巴结的?
可如今眼瞧着格格一日比一日得宠,来日可期,那自然要来烧烧这热灶,哪怕得点东西也是好的。
沈菡恍然大悟,她刚才还真想着人家来都来了,这么久没见,自己又刚得了赏赐,是不是应该送点东西给她们?
沈菡叹气:“那就让她们待会过来吧,把咱们的册子拿来,瞧瞧有什么合适的。”
心好疼,肉也疼。
不是沈菡小气,虽说得了几次赏,但沈菡的底子薄啊,现在她自己家底还没厚起来呢,就得往外散了。
紫芙最知主子心意,指着册子上的一盒十八子手串道:“格格瞧这个怎么样,内务府前几日新进的,正合各位小主夏天带呢。”
皇上赏的都是好东西,自然不能给人,内务府进的就是份例里的了。
再说主子偏爱玉石,不爱珊瑚,用来做人情正好。
青衿把盒子找出来,沈菡打开瞧了瞧,一盒十串,皆是珊瑚所制,都是上品。
沈菡点点头:“就这个吧。”
再想想既然送了丽景轩,也不好忽略西配殿:“拣出两串好的,给纳喇格格送去。”
不过…不知道东西送去,纳喇格格会不会多想。
沈菡对这位不太了解,纳喇格格只在她们刚搬进储秀宫的时候露过面,平时连屋子都少出。
听紫芙她们说起来,纳喇格格因为进来得早,那一届小选记名的秀女又只有她一个成了后宫主位,所以平日十分自矜身份,宫人里说起来都道她‘主子范儿端的足得很呢!’。
沈菡想着可别送东西再得罪人,嘱咐紫芙:“送的时候说话客气着些。”
紫芙应下:“格格放心。”
紫芙捧上盒子到了西配殿,正好碰上去膳房送膳盒回来的绣云,便直接将东西给了她。
话说得十分客气:“我们格格新得了几串十八子,想着分赠与诸位小主,瞧着这两串颜色最好,更衬纳喇格格,所以遣我送来。”
绣云忙道谢,收下东西进屋回话。
不多会也捧着一个锦盒出来,话说得比紫芙更客气:“烦劳姐姐跑这一趟,只是最近时气不好,我们格格有些小恙,怕过了病气,倒不好叫姐姐进去。我们格格道,谢过乌雅格格,这枚玉坠子是格格新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权当个小玩意儿赠与乌雅格格赏玩吧。”
紫芙接下回礼,道谢回去了。
绣云一直目送紫芙进东配殿后,才转身进暖阁回话:“格格,紫芙回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纳喇氏把玩着手上两串珊瑚的十八子——这十八子是今年的夏例首饰,她也得了两串,只是品相远不及这两串。
可就是这样的两条手串,已是她得的首饰里不错的东西了,而乌雅氏却能随手就送出去七八条更好的……
纳喇氏把手串扔进盒子不再看。
日子还长,且看往后吧。
东配殿里,沈菡硬着头皮招待‘同事’,几人这么久没走动,彼此都有些陌生了。
好在青衿及时送上了茶点,有了点心占住嘴。再说说衣裳首饰、胭脂花粉,慢慢也找回了一点熟悉感。
丽景轩现住着觉禅氏、万琉哈氏和戴佳氏三个格格,都是这次小选进来的。
其中觉禅氏长得最好,十足的美人坯子,人也最伶俐。
不过觉禅氏不像宫里其他包衣妃嫔是佐领下人,觉禅氏出身内管领,而且是内管领中的辛者库人,是这宫里目前出身最低的满妃,所以觉禅氏平日说话姿态都摆得很低。
这次觉禅氏来了,对着沈菡也是满口恭维和讨好,夸沈菡、夸茶点,不一会儿又夸起屋里的摆设。
但说实话,看着一个身量未足,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说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顶着稚气未脱的脸巴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体验。
沈菡心里觉得尴尬,但也不好露出来让觉禅氏难堪,只好顺着她的话反过来夸她。
“哪里哪里,妹妹生得更好。”
“点心是膳房做的,紫芙,给几位格格包一盒。”
摆设……摆设没得接,沈菡转头道:“我瞧这手帕绣得精巧,妹妹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好在几人没聊多久,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送走三人,沈菡长出一口气,真是够累的。
紫芙在一旁收拾几人带来的礼物:“格格瞧,戴佳格格这荷包绣得可真精致。”
沈菡偏头一看,还真是。
这荷包用的姜黄缎做底,通体用五彩丝线绣出蛇、蟾蜍、蝎子、壁虎和蜈蚣,四周还配以“大吉”字样和葫芦纹样,寓意以毒攻毒,驱邪免灾,意头极好。①
沈菡点点头:“她的针线特别好,这荷包大约费了不少功夫,好好收起来吧,过几天躲午正好带上。”
以前在丽景轩住的时候,沈菡就发现戴佳格格虽然脾气性子有些直,年纪也小,但刺绣功夫不是一般的好。
以她的年纪来说,刺绣这种需要积累和耐心的活儿能练成这样,可见是真心喜欢。
针线刺绣是个技术活,沈菡比起这些纯正的古代姑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不在这上面费功夫了。
这种事一起住也瞒不住,沈菡的针线活计都是紫芙和青衿做的,她自己连个衣裳都不会裁。
戴佳氏虽然这次来话不多,但这礼物…有心了。
沈菡想了想,吩咐紫芙:“你把咱们这个月剩下的绣线拢一拢,挑些好的给戴佳格格送些去。”
绣线也是按例领的,这荷包大概费了不少线,可别她自己不够用了。
青衿见主子好似更喜欢戴佳格格,不太明白,明明觉禅格格更巴结主子,戴佳格格都不怎么和主子说话的。
“奴婢瞧着觉禅格格好似十分想跟格格亲近,听话里话外那意思,像是想搬来和格格一起住?”
紫芙皱眉道:“觉禅格格还是算了吧……”
紫芙很不喜欢觉禅氏,她在宫里年岁久,知道有些人是面热心冷。面上表现得谦卑恭顺,内心不定是什么打算。
沈菡想起觉禅氏的恭维讨好也很无奈——被人当个会掉装备的小怪狂刷确实不是个舒服事。
觉禅氏不过才十三岁,也不知道从小经历了些什么,人有些精明外露了。可是她再精明,也不过是个刚走出家门的孩子,心思浅白得很。
而精明和算计这种东西,旁人一旦看穿了,很难再对这个人有什么好感。
这也是为什么沈菡在皇上面前从不敢存额外的小心思和目的,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撒娇讨饶都是越直白越好,从不敢耍心机玩手段。
因为皇上的段位实在比她高太多,皇上看她,如望浅盘之水,一望既明。
与其冒着惹皇上厌恶的风险去耍心眼,还不如当个简简单单的“傻白甜”来得安全。
至少皇上不是个心眼小的人,沈菡只要大大方方的,哪怕偶有逾矩,皇上也不会和她计较。但是一旦耍弄心机让皇上察觉了,那可就不是失宠这么简单了。
觉禅氏有意讨好,沈菡却不敢亲近。她更喜欢戴佳格格这样客客气气,对她有好感却保持距离的人。
而且沈菡觉得自己并没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本事,应该老老实实关起门过日子,太高调了不好。
她想了想,叮嘱紫芙和青衿,虽然她现在有了点儿宠爱,但在外面可千万不要盛气凌人,一定要谦逊低调些。
再说了,就她这点宠爱也配“恃宠生娇”?
皇上那,她连根葱还算不上呢,顶多是个新鲜漂亮的玩意儿罢了。
丽景轩中,戴佳氏收到沈菡回赠的绣线十分开心,找出之前画好的绣样想着再给她绣一双袜子。
圆妞不解,她们这主子年纪小,今年才十三岁,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不是个有心机的主儿。
之前圆妞见主子那么用心地给乌雅格格绣荷包,还以为她是想巴结乌雅格格。
结果主子见了人家也不怎么说话,平日也不怎么殷勤,这看着也不像是想巴结的样子呀?
可是看她给乌雅格格绣东西的样子,又像是真心的。
圆妞过来给戴佳氏换了一盏茶:“主子,这天都要黑了,烛火的光线暗,容易坏眼睛。”
戴佳氏:“嗯嗯,我就先打个花样儿。”
圆妞试探道:“主子,这种活儿交给奴婢们做就行了……”
戴佳氏捏着绣线没吱声,半晌才道:“不用了,我喜欢自己做。”
进了四月末,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宫里也随着端午的接近逐渐热闹起来。
沈菡听说内务府早在三月底就开始制作荷包、香袋、扇套等避暑、辟邪之物,以备各宫使用时还挺惊讶:“这么早?”
真没想到过端午在宫里竟还是个正经事。
紫芙一边打着端午要用的五毒结,一边道:“今年可不算早了,往年内务府都是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宫里躲午要用的物件多,除了这些针线活计,还要往各宫挂五毒图,发蒲酒、做粽子,这些才是大头。”
青衿想起来了:“可不是,去年分发粽子时主子娘娘还在呢,为了给小阿哥祈福,宫里人人都得了彩头,连奴婢这种还在学规矩的小宫女都得了两个蜜枣粽呢。”
——可惜没两天,主子娘娘就难产崩逝了,那之后宫里年节发下来的赏就很少有他们的份了,各宫不得宠的主位,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明着克扣的事越来越多。
说到这里,紫芙想起一事:“格格,奴婢之前在内务府的时候,听嬷嬷说各宫妃嫔往年这时候都会给皇上进献五毒活计,您……”
要不要也给皇上做点啥啊?
不过她们格格的手艺……
“啊?”沈菡一愣,还要给皇上做针线?
“皇上不是只用御制的吗?”
紫芙道:“皇上用不用的不说,但总归是各位主子的心意。”
这人家都表了心意,就您没有,您又是新得宠,这?
沈菡头疼了,她那手艺进上去,不知道会不会被问个“大不敬”啊!这种事又不能让旁人代做,又不能不做,愁人。
“容我想想再说吧。”
看看能不能做个别的什么代替一下。
作者有话说:
标注:五毒荷包改写自清代文物“明黄色缎地平金银彩绣五毒活计”百科。
进了五月,宫里过节的气氛更浓了。
内务府送来了数个五毒纹样的物件,荷包、香囊、粉盒、五毒图,应有尽有。
连宫鞋都送了一双新的,上面同样以五cai金线绣了五毒和吉祥纹样。
沈菡穿上端详了一下,挺漂亮的:“这个是要穿三天吗?”
紫芙:“是啊,内务府说是祈求吉祥的意思。”
青衿进来道:“格格,内务府来熏艾了。”
“让他们进来吧。”
五月是毒月,随着温度湿度升高,宫中房屋又逼仄,人免不了就要冒出各种疾病。
所以为了驱虫防疾,内务府给各个屋子都送了雄黄酒和蒲酒,院内和门口也都放了艾草,早晚还会派人到各宫艾熏。
沈菡这里受到的照顾是储秀宫最多的。
来送东西的太监十分殷勤,道格格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言语。
每日来艾熏的苏拉太监也是在东配殿熏得时间最久。
不过五月初三这一天是个例外,内务府没来人,各宫也静悄悄的,连人都走动得少了。
紫芙忍不住叹了声:“这日子可真快,转眼主子娘娘崩逝都一年了……”
坤宁宫中,玄烨挥退众人,自己抱着保成静静地在东暖阁的榻上坐着,望着四处的摆设。
这里还保持着赫舍里氏走时候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这是赫舍里氏尾祭结束后,玄烨第一次踏进坤宁宫。
大概是近乡情怯,玄烨平时很少往这条路上来,但坤宁宫的一切都照他的吩咐原样放着,没人敢动。
平时除了偶尔有人打扫,坤宁宫都是大门紧闭的,连宫人路过时都会刻意绕路,这座宫殿就像被玄烨和宫里人刻意忘了。
好像只要不去看,不去想,这里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其实玄烨也说不清自己对赫舍里氏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赫舍里氏不是一个貌美的女人,硬要说的话大概只能算是端庄。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赫舍里氏的时候,玄烨心里是有些失望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皇玛嬷想选的皇后就是她了。
少年慕艾,这又是将要成为玄烨妻子的女人,会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
虽说娶妻娶贤,玄烨身边也不缺美人,可结发妻子毕竟是不一样的。再说哪个男人在婚前不期待妻子的美貌呢?
不过那时的玄烨已不是总角小儿。
朝局、政局纷乱复杂,他与皇玛嬷每日周旋其中,如履薄冰。
皇玛嬷在那种情势下还能力压鳌拜、遏必隆,将赫舍里氏拱上后位,已是十分不易,玄烨当然不会有丝毫的任性。
作为皇帝,他必须与皇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大清帝后相合,方是稳定人心的千古佳话。皇帝和皇后,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
好在赫舍里氏并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女人。
她性情温良,既长于诗书,又善知礼仪,于后宫内务也能妥善处理,当得起“贤后”二字。
那几年的形势并不好,前朝剑拔弩张,玄烨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后宫里鱼龙混杂,玄烨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宫里还残留着不知多少前明的老人,不知道被安插进了多少鳌拜的眼线,哪怕是睡在枕边的女人,他都时刻疑心着她们会不会在暗地里传递消息。
多亏还有皇玛嬷和赫舍里氏尽心尽力地辅佐,玄烨才能在夹缝里腾出手来收拾前朝。
可尽管赫舍里氏下死力盯着,孩子还是生一个、死一个,最后,连承祜都没了。
好在…后来他们都熬过来了。
赫舍里氏有了保成的时候,玄烨真是高兴极了,可见老天还是怜惜他们的,大清也是有国运的。
谁知……
玄烨从没想过赫舍里氏会那么早离开。
他是真的想和她做一对史书传唱的“圣君贤后”的。
玄烨怀中熟睡的保成好像感觉到了皇阿玛的悲痛,突然惊醒,大哭了起来。